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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6  ? 第二十六章


    ◎她知道,他在吻她,但他不是凌苍。◎


    文昌觉得, 她是一个很会算账的神仙,醉时也不忘计较。他顺手将她发间一朵用绸缎绕成的牡丹取下,将金莲簪上, 说:“你昨夜送了我一盆佛幽昙花, 我还你一枝金莲,是否应该?”


    过了一会, 玄女才恍然道:“哦,那确实应该。”


    夜风拂过, 谁都没有再开口, 只静静地坐着。


    玄女仰头看繁星点点,忽然问:“你是哪一颗星星?”


    文昌转过头看她侧脸, 又转回去看夜空, 沉默良久。


    她自顾说着:“这里没有吗?”


    文昌眼中深沉, 声音有些疲倦, “都不是。”


    她不记得了,他在她心里, 一点痕迹都没能留下。


    玄女醉后话多,思绪很活络, 意识却很模糊。


    东风渐熏, 悄然间寒露升烟又转为深春, 风的热息里杂糅着花香与酒香,催发了酒意。眼前是一片朦胧,光影变幻, 虚实难辨。


    那酒里有一颗种子, 不晓得落在了身体里的哪一处, 它深深埋在骨头里, 在黑暗中吮吸着血肉, 迅速地生长着,不为开花,只为撬开深藏的记忆,将已结痂的过往剥开,露出血淋淋地一片。


    她头痛欲裂,往旁边挪了挪,将沉重的头搁在他的肩膀上,神情迷茫,喃喃道:“凌苍,今夜的星星,不够亮。”


    文昌的身体变得僵硬,他在烈焰中行走,又在霜寒中煎熬,脑中有一个声音一遍又一遍的在说:“凌苍是谁,你去问她,凌苍究竟是谁。”


    “你怎么不同我说话。”她的声音格外柔和,是文昌从未听过的语调,温柔地问他,“凌苍,你怎么了?”


    凌苍,又是凌苍,愤怒与不甘笼罩着他,将他的理智蚕食殆尽。站在悬崖边上时,文昌凝望深渊,他是有退路的,但仍心甘情愿的坠了下去,永不回头。


    如果做一个小偷,可以短暂的拥有她的温柔。


    那么他愿意。


    他遮住她的眼晴,俯身凑的极近,鼻尖触在一起,气息相交。


    文昌一只手托着她的后颈,将她带向自己,虔诚地吻了上去。


    一滴露水落在花瓣上,不得要领,青涩又温柔。顺着花瓣的纹理,细细密密地描摹着。


    乌云闭月,星星亦暗淡。他是虔诚的信徒,却欺骗了神明。


    季节流转,落下蒙蒙细雨,水雾迷漫。


    她好像做了一场真假交织的梦,眼前一会是凌苍,一会又是红色的背影,身体的每一寸角落里都充斥着醉意,愉悦与痛苦纠缠。


    她知道,他在吻她,但他不是凌苍。


    玄女挣扎着伸出手,想要将眼前的黑暗扯开,而当她的手覆在了他的手背上,只是紧紧地攥着。


    她没有勇气扯开。


    那疯狂生长的种子开出了一朵名为寂寞的花朵,她实在是太孤寂了。潜藏了数万年的寂寞与冷清,顺着细小的裂口,慢慢流淌,然后堤坝坍塌,滔天洪水将她席卷而去,命悬一线。


    她是洪水里的微不足道的一瓣花,难自抑的落入情|潮。


    文昌能感受到她的顺从、她的沉沦、她喉间的轻颤,但都不是为他。炙热的气息陡然猛烈,如同悬在半空的宝剑,凛凛地冒着寒光,仿佛下一刻就要割破她的喉咙,剖开她的心脏。


    她仰着脖子,被迫承受,攥着他的手越发用力。


    “嗯——”玄女哼了一声,血腥味在口腔里翻腾。是他磕破了她的舌尖,只为留下专属于他的印记。


    在两声沉重的喘息后,文昌离开了她的唇。唇瓣殷红,他又带着安抚的意味碰了碰,念了昏睡决,轻声道:“睡吧,睡吧。”


    玄女逐渐平息,文昌将手挪开,指尖描绘着她的眉眼,轻轻地划过眼尾的一段红痕,将人又往怀里带了带,紧紧地圈抱住。


    文昌将玄女抱回夏犹清,阿福以为玄女是去修习佛法了,没想到她竟躲起来喝酒,还睡的昏天黑地,不省人事。


    文昌坐在榻边,对阿福道:“法术松动了,她方才又唤了凌苍。”


    阿福怔了一下,心虚道:“什么法术,我怎么不晓得?”


    “你打量本君是个傻子吗?”文昌淡漠地看了他一眼,“你用什么法子修补法术?”


    阿福见此情况,知晓是瞒不住了,于是点起安神香,搁在榻边的茶几上。


    香烟袅袅升起,他试探着问:“帝君会告诉娘娘吗?”


    文昌沉吟片刻道:“不会。等她醒来的时候,就会忘记酒后的一切吗?”


    “是的,会忘的一干二净,只记得自己喝了酒。”阿福将左边的纱帐放下,而文昌帝君坐在右侧,他想了想,决定过一会再放。


    文昌忽然问:“她和凌苍,究竟是朋友,还是——”他觉得嗓子有点发涩,“爱人?”


    阿福斟了杯茶递给他,神情变得深沉,淡淡道:“既然都决定忘记了,是何种身份并不重要。”


    文昌看着手里的茶盏,茶面清亮,倒映出他的眉眼。他很清楚,有一股名叫嫉妒的怒火在身体里横冲直闯,使他焦灼,不得平静。


    “是她要忘记,还是你们要她忘记?”


    “娘娘是上古尊神,她不愿意,没人能让她忘记。”阿福看着文昌帝君,笑了笑,暗藏杀意,“那么你呢,文昌帝君。我不信你是见色起意,你靠近她,同她纠缠,为的是什么?”


    文昌沉默着替她掖好被子,起身放下纱帐。他并不回答阿福的质疑,只是缓缓地往外走。


    *


    玄女喝了一坛玉叶琼浆,又被文昌下了昏睡决,还闻了安神香。在三方加持下,她这一觉足足睡了两日,还没有醒来的趋势。


    就这两日,东荒魔君丢了儿子的事已经传遍八荒六界。


    本来儿子丢了这种丑事,自家解决就算了,何苦将家丑外扬。七恶群每天整理,欢迎加入气六留五零爸吧贰捂但是在找寻十天无果后,仇闫坐不住了,广发寻子启事,将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


    妖界和鬼界还有其余七位魔君趁机加了一把火,打着给东荒魔君找儿子的旗号,肆无忌惮的在外面晃荡,就差舞上天宫了。


    琅邪台的众仙虽然晓得仇千行在夏犹清,但很有默契的闭口不谈此事,说到底还是为了维护仙界的颜面。毕竟现在把仇千行退出去,就要担上拐带东荒少魔主的名头,传出去着实不大好听,不如等玄女娘娘自己解释。


    这一等,就是足足两日,期间文昌也尝试了一些法术,但可能玉叶琼浆配上安神香有奇效,均不能唤醒玄女。


    第三日清晨,天宫连下三道旨意,命玄女去处理出现琅邪台附近的鹿夫人。


    鹿夫人,阿福默默地咽了口唾沫。这可是老熟人了,上古赫赫有名的妖姬,妖艳异常,喜色。


    阿福看着眼前飘浮着的三道旨意,视死如归地爬上了玄女的床榻。袖子一卷,眼睛一闭,手刚抬起来,就听得玄女幽幽的一句:“你要造反啊。”


    阿福眼泪都快飙出来了,飞快的说:“出事了,东荒魔君找儿子,妖魔鬼三界借次机会蓄意捣乱,鹿夫人在琅邪台附近捣乱,天帝让你去处理一下。”


    “啊……”玄女思索片刻,问:“东荒魔君的儿子是谁?”


    敢情他说了这么多,她还卡在第一句上。


    阿福气得直抽抽,虚指着仇千行的屋子道:“是仇千行啊!他是东荒的少魔主!”


    玄女打着哈欠,慢悠悠地爬起来,“那你让他回家不就成了?”


    她对着镜子,正在好奇发髻何时多出来一枝金莲。


    阿福跟在身后,无语道:“你把他的灵力封了,他怎么回家?”


    玄女触碰金莲的手顿了一下,诚恳道:“不好意思,我忘了。”说这话时,舌尖抵在了牙膛上,“我舌头怎么破了?”


    阿福没好气道:“估计是你喝酒嗑的。祖宗,一坛玉叶琼浆你一口气全喝了,差点误了大事,好了,别再墨迹了,咱们先去给仇千行的封印解了,再去解决鹿夫人。”


    院中,文昌帝君正在尝试解仇千行的封印,他们已经试了两日了。


    原本文昌是不想管这档子事的,还是看在阿福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份上,很勉强的决定试一试。


    书上记载的破解灵力封印的法子都试了一遍,还是不成。仇千行嘲讽道:“通今博古的文昌帝君,也有做不成的事啊。”


    玄女伸着懒腰走过来,笑了笑:“这是个反噬咒,只有下咒者能解。你该庆幸他没解开,不然你早就灰飞烟灭了。”


    文昌将施法的手收回,朝玄女点点头。


    呦,这是恢复正常了。她原本也不是记仇的人,既然文昌主动示好,那她就大发慈悲的原谅他吧。


    玄女也朝着文昌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仇千行惊讶道:“你醒啦?你可真能睡,外面都快翻天了。话说……你为何在我身上下这么恶毒的咒法!”


    “恶毒?”玄女走过去,口中默念法术,仇千行身上的禁锢应声破碎。


    她说:“你应该觉得荣幸,我封印上古凶兽时,用的大多是这个咒法。”


    玄女看着两人道:“成了,我出去解决一下鹿妩,你们自便。”


    仇千行眼睛咻地亮了起来,问:“是妖君鹿夫人吗?她竟现世了,我也要去看看。”


    玄女一个翻身上了云端,身后有两个跟屁虫。


    她有些无语,仇千行没见过世面就罢了,文昌也跟在后面凑热闹,真是闲出毛病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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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7  ? 第二十七章


    ◎“所有为了一己私欲挑起战争之人,都该死。”◎


    琅邪台北面有一座仙山, 名为钟山。钟山上住着一群青衣仙君,皆是青年才俊,因长年不与外界接触, 至纯至净, 不染尘埃。


    鹿妩是一个很没有道德的妖,靠淫气修炼。


    这万年来, 妖界的美男质量越发差劲,歪瓜裂枣, 对修炼毫无益处不说, 她着实也有些下不去嘴。这不,表面上是帮魔君找儿子, 背地里却摸上钟山, 占了道场, 玩了一出酒池肉林, 左拥右抱,好不快活。


    玄女在云端看着被妖雾笼罩的钟山, 扯了扯嘴角:“她是想死了。”


    仇千行问阿福:“鹿夫人同玄女交过手吗?”


    阿福乖巧地坐在云上,道:“没有。鹿妩很奇怪, 她不好权利, 也不嗜杀, 只好色。我记得有一回妖界和神界交战,四位妖君都到场了,唯独缺了鹿妩。后来玄女娘娘一路杀到妖界圣殿, 鹿妩还在宝座上行云雨之事。”


    “然后呢?”仇千行追问。


    阿福红着脸说:“然后她见到玄女娘娘后十分淡定地挪了个位置……总之, 上古五位妖君里, 只有鹿妩没有挨过揍。如今算来, 她也是妖界唯一一位, 上古妖君了。”


    山顶上的道场飘荡着轻纱,曼殊沙华漫山遍野,在风中摇曳生姿,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香气。


    “好多花。”仇千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双眼就有些迷茫了。


    玄女捏了捏鼻梁,无奈道:“文昌,你照顾一下仇千行。他修为尚浅,吃不住鹿妩的蛊惑之术。”


    “嗯。”他答应了,“你也小心些。”


    文昌伸出手在仇千行眉间点了两下,他陡然清醒过来。就见玄女提剑翻身下云端,呆呆地问:“我方才怎么了?”


    阿福瘪了瘪嘴,道:“你方才很菜,出去别说是玄女娘娘的弟子,我们丢不起这个人。”


    玄女从天而降,剑气劈开眼前飞舞的轻纱,诛仙剑插在地上的一瞬间,蛊心蚀思的曼殊沙华便消失了,钟山上厚重地妖云散去大半。


    道场中间有一长榻,榻内活色生色,娇喘连连。没一会,声音就停了,“真是讨厌。”鹿妩将纱帐撩起,坐在一仙君怀中,起起伏伏,难舍难分。她一双红唇娇艳欲滴,眼里清明,却故作沉沦媚态,“玄女啊,你要来,也得挑挑时间嘛。”


    这是在故意恶心她。玄女大方地看着眼前的活春宫,诛仙剑一下又一下的拍在掌心,很不客气地点评道:“鹿妩,你是光长年龄,不长审美啊。老大不小了,怎么还喜欢小白脸呢?”


    鹿妩见玄女不吃这套,从容地拢着衣服坐起身来,细长的眼睛夺人魂魄,“你也不赖啊,老少通吃?”她稍稍侧头,看见后面站着的两人,“呦,这不是小魔主嘛。不怪我说你,你要是真心喜欢,总得同他家里人说一声。你这样不吭不响的把他拐走,也太不体面了。”


    站在玄女身后的仇千行红着脸,悄悄瞥了一眼文昌,很笃定:“少说的是我。”


    阿福朝他翻了个白眼,“你觉得这是什么好话吗?”


    她咯吱咯吱地笑了起来,引得胸前一颤一颤的,“不过我嘛,还是更喜欢那位穿红衣服的。”鹿妩定睛一看,更高兴了,“万年不见,你本事见长,竟把文昌帝君骗到手了。咱们也是老相识了,回头你也借我玩玩?”


    玄女懒得同她废话,冷冷道:“私占仙山,扰仙者清修,你是自己来,还是我帮你?”


    鹿妩指尖绕着青丝,不阴不阳地:“玄女,咱们从前可是说好的。我不碰你的人,你也别管我做什么,井水不犯河水。怎么,你要反悔?”


    “规矩是我定的。”玄女微微一笑,冰冷的眼扫过她,“我想怎么改,就怎么改。”


    钟山顶上的妖云又变得厚重起来,深紫色的妖雾笼罩着道场,鹿妩一改之前的媚态,眯着眼,神情阴冷:“你当真要同我计较?”


    诛仙剑的剑锋指着鹿妩,玄女平静道:“鹿妩,你自领四十九道天雷,这事就过了。”


    “打就打,怕你啊!”鹿妩自从发间拔出一把金钗,在手中化作沉水剑,咻地翻上云端叫嚣,“真打起来,你也不一定能赢我。”


    玄女忽而叹息一声,挥剑跟了上去,问:“你以为,自己吸食了至纯至净之气,就能多几分胜算?”她笑了一下,口吻有些惋惜,“四十九道天雷不选,非要找点苦头吃吃,太蠢。”


    云上两位有来有回,灵力碰撞时白光四闪。仇千行仰着脖子看,感叹道:“真没想到,鹿夫人还挺能打。”


    他话音刚落,玄女寻了个间隙,一脚将鹿妩踹下云端。鹿妩在空中翻滚两圈,哗啦啦掉了一地珠翠首饰。待稳住身形后,又飞了回去,气急败坏道:“你玩真的?”


    玄女口吻轻松:“是你非要找打。”


    “行,你不仁休怪我不义。”鹿妩将沉水剑抛至半空,口中默念法术。只见沉水剑飞快地转动着,天地忽变颜色,晦暗不明间突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漩涡内有巨大的吸力,玄女见状要躲,却还是被吸入其中,鹿妩冷笑一声,也跟了进去。


    仇千行瞪着眼睛看着漩涡逐渐消失,问:“这……这是什么?她们去哪了。”


    文昌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淡淡道:“鹿夫人的幻术。没想到,她的幻术已达到如此境界,竟可以创造一个虚无幻境。”


    阿福跟着坐了下来,道:“估计得有一会功夫了。”


    “据传,鹿夫人的幻术以入境者的记忆为牢。”文昌眉头微皱,“不会出事吧?”


    阿福摆摆手:“不会,在清醒状态下,很牢固。”


    仇千行狐疑地看着他俩,“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阿福故作高深:“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


    玄女站在妖界圣殿,眼前的场景和记忆中无二,她左手边的阿福还是那只威风凛凛的丹鸟。而宝座上,鹿妩旁若无人般地行云雨之事,只是她突然抬起头,对着玄女讥笑道:“你出不去了。”


    玄女觉察到了危险,忽然转身横剑,电光石火间挡下鹿妩的偷袭。


    宝座上的是鹿妩,身后偷袭的也是鹿妩,身边环绕着鹿妩虚无缥缈的声音,她好心提醒,“小心点,我无处不在。”


    玄女明白了,这是用她的记忆创造出来的幻境。


    光影瞬变,四周又变成了战场,火光冲天,硝烟滚滚,轰鸣声不绝于耳。她直挺挺地站着,看着那些熟悉的面孔从身边穿过,义无反顾地朝前冲着。


    “娘娘!”眼前的穿着铠甲的神将忽然回头,是昊沉。他笑着,眼里满是温柔:“娘娘,打完这一仗,属下就回家陪夫人和孩子了。”


    她记得,当时她说:“好,回头我再给你备一份大礼,让你风风光光地回去。”


    昊沉突然被一支魔箭贯穿,他甚至没有反应过来,脸上还带着期盼笑容,愣愣地低头,看见自己胸口破了一个大洞,呼啦啦地灌着风。


    “不,不!”玄女冲上前去,接住倒下的昊沉,他的身体在颤抖,元神在迅速地消逝,他忍受着剧痛,仍在坚持:“娘娘小心……请把我的元神留住……留给他们。”


    玄女用手堵住他胸口上的大洞,巨大的痛楚在心中爆发,她低声说:“我答应你,昊沉,我答应你了。”


    背上突然传来清晰地痛意,鹿妩这一剑砍得极狠,是在报方才那一脚之仇。剑锋划过肌肤,伴着血光扬出一段白光。


    玄女猛地朝前倾倒,半跪在地上。


    战场消失了,昊沉也消失了,只有无尽地黑暗。


    鹿妩站在她面前,沾了尊神血的沉水剑,正散发着诡异的红光。她好像发现了一个秘密,鹿妩蹲了下来,细长的眼睛里满是嘲讽:“我就说呢,明明九婴已经投降了,你还是杀了他。你宁愿受神罚,只为替一个神将报仇?”


    当年这一场战事,闹的很大。


    上古时各界纷争不断,但神界一直秉持着“若降不杀”的传统,哪怕这场战争是由妖君九婴挑起,只要他投降,神界可以既往不咎。


    九婴见大势已去,撂下兵器投降时,玄女以极其凌厉的一剑,在两军面前砍下了九婴的头颅。


    起初以为玄女是为了泄愤,然后她反手一剑毫不犹豫的刺穿了九婴的元神……


    为此,清屿尊神亲自掌刑,于神之巅落下八十一道神鞭。


    原定是四十九道,但玄女拒不认错,硬生生加了三十二道。


    “他该死。所有为了一己私欲挑起战争之人,都该死。”玄女发出一声古怪的笑声,缓缓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她的面容称得上平静二字,平静下隐藏着滔天怒火,存于眼底,显在唇边的凌厉冷笑中,“有点意思。”


    自诛仙剑上倾泻而出的黑息,笼罩着她,杀意陡盛。


    “鹿妩,三招之内,我会杀了你。”她这句话说得平平和和,冷意森然,“小心点。”


    鹿妩眉头一跳,但她对自己的幻术十分有信心,不屑道:“哦,是吗?再让你两招,五招内你若是能破此境,本座自今日起,十万年内不沾荤腥。”


    28  ? 第二十八章


    ◎“男人如衣服,受教了。”◎


    黑暗散去, 周围景物又变得清晰,这是在众神殿。


    玄女听见一个熟悉的女声,声音的源头站在屏风后, 她埋怨道:“八十一道神鞭, 你晓得她要养多久吗?这一战她本就负伤了,你竟半点都不心疼?”


    哦, 鹿妩真是没点新意,没完没了的提一件事。


    清屿走到玄女面前, 沉着脸问她:“为何不认错?”


    这是她受过八十一道神鞭, 被搬回众神殿之后的事。无论如何重来,她的回答都不会变:“我何错之有。是九婴挑起的战争, 凭什么他不用付半点代价就可以全身而退?我要给那些死去的神将一个解释, 九婴必须死。”


    清屿却道:“他是妖君。你在妖军面前斩君王首级, 妖界如何能服?”


    玄女激动道:“他们本就不服。不服就打, 我打到他们服为止。清屿,宽容和爱是感化不了他们的, 你能不能明白?”


    “非黑即白,你戾气太重, 太固执了!”清屿气得脸色铁青, 扬起手掌就要落下。


    玄女也不怕, 道:“你方才已经打了我八十一下,我不差一下。”


    她说着话,同时也在注意着四周, 鹿妩喜欢在她情绪波动时出手。


    “好了, 清屿!她还小, 以后就明白了。”屏风后的女人拿着药走出来, 朝着玄女招招手, “云霁,来我这里。”


    玄女看着熟悉的面孔,眼眶突然一热。


    是啊,这时候她才十三万岁,可是女娲娘娘,我已经三十万岁了,我还是不明白,我真的好想你。


    她快步走上前去,鹿妩突然在右边出现,猝不及防的又是一剑。


    右臂上血涌而出,玄女捂着伤口,冷笑:“失算了。”


    鹿妩笑道:“啧,还有四招。对了,忘了告诉你,在幻境中受伤是不能愈合的。抓紧时间啊玄女,我怕你撑不到五招。”


    周围景物快速变化,她已经站在了文昌帝君的屋子里,木架上的红梅开得正盛,面前的文昌问她:“这两日的法会,可有认真吗?”


    ……这对话太熟悉了。


    不过再来一遍,她倒是能发现许多先前未注意到的细节。


    比如文昌说话的时候,目光总是注视着她,而身子也是微微前倾的状态。


    他伸手要册子的时候,眼里带着笑意,很明显,是在故意逗她。


    就连她拽他衣袖时,他也故意将手臂往前送了送,将两人距离拉近。


    鹿妩的声音响起,很惊讶:“他竟真的喜欢你。”


    玄女骂道:“你不会说话可以闭嘴。”


    鹿妩连道可惜,“文昌帝君真是可怜,竟喜欢上一个木头。不过呢,看在咱们是老相识的份上,我提醒你一句,男人如衣服,不要太放心上。”


    说罢,鹿妩的声音就消失了。


    她狠狠拽了文昌的袖子,文昌脚下不稳……玄女特意留神了他的步伐,很稳,很有章法。


    他那天果然是故意的。


    文昌将手扣在她腰间,扶在后脑,将两人调换了个位置。


    玄女特意扬头去看文昌的神情,他仿佛怀抱珍宝,温柔虔诚地目光,犹如落下一粒火星,已然在她燃起一场心火。


    文昌真的……喜欢……她?玄女回想这些日子同文昌相处的滴滴点点,那些她不曾注意的细节都浮出水面,一幕一幕地提醒她,这一切都有迹可循。


    她呼吸有些沉重,心乱如麻。


    在倒地的一瞬间,她下意识用左手唤出诛仙剑,贯穿了文昌的胸膛。


    这一剑刺下去时,玄女也怔了一下。


    为什么会用左手唤出诛仙,她并不是左撇子,可方才那一剑竟莫名的有些顺手。


    身下的文昌变为鹿妩,她不可思议地瞪着眼睛,呼吸急促。被诛仙剑贯穿的痛显然让她难以承受,她哀嚎着:“你是……如何发现的?”


    “文昌衣服上的花纹,是竹子,不是祥云纹。两招,你的幻术,不过如此。”玄女撑着地站起来,两处伤口还在流着血,她的脸色也不大好看,“男人如衣服,受教了。”


    鹿妩咧着嘴笑了一下:“我从不记男人衣服上的花纹,你果然上心了。晓得你也是会动情的,这一剑受得不亏。”


    玄女觉得有些好笑,这便是上心了吗?这分明是她观察能力强。


    幻境轰然崩塌,鹿妩自空中重重地摔在道场中央,玄女也跟着出现,左手握着诛仙剑,设下一道封印:“你运气很好,歪打正着,让我知晓了一些事,我大发慈悲饶决定你一命。四十九道天雷和十万年不沾荤腥,够你受的了。”


    诛仙剑锋在鹿妩的眉间刺下一道伤口,玄女收了剑,没什么情绪道:“滚。”


    鹿妩狼狈离去后,阿福赶忙迎了上来,问:“你脸色怎么这样差?”


    她穿了深色的衣裳,看不出血色。阿福自然地扶着玄女的右臂,只是觉得掌心黏唧唧的,再一看手掌,沾得满是鲜血。


    玄女不大在意,靠着阿福道:“在幻境中被她刺了两剑,不碍事,应该愈合了。”


    阿福咽着唾沫,焦急道:“不是啊,这血是湿的,伤口没有愈合。”


    “怎么会?”她觉得不大对劲。


    鹿妩的幻术是很厉害,但是她的剑术实在是半吊子,那柄沉水剑更是平平无奇,怎么会不愈合?


    玄女当即将袖子卷了起来,血淋淋地一道剑伤,切开的肉上连着筋,露出森森白骨,正滴滴答答的往下落着血。就连她站着的地方,也蓄出了一个小血潭,显然,她背后的伤也没有愈合。


    文昌走上前来,在看见伤口的一瞬,眉头便紧凝着,又见她腰间的如意锦鲤佩失去了光泽,神情更加严肃。


    玉佩里盛的是他的灵力,除非他自行收回,绝无可能消失。


    她左手捏决,默念治愈术,并无反应。


    怎么会没反应?她偏头望向文昌,想问问他是何缘由。


    文昌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摇了摇头,他不知道。


    玄女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疼痛,失血太多,她身形不自主地晃动了一下,文昌上前将人圈在怀中,先施法封住她两处伤口,再探她灵力,空空如也,果然消失了。


    他声音很轻,“你的灵力消失了,我带你回天宫。”


    他横抱起玄女,她的手就很自然的环在了他的脖子上。


    环上去之后,玄女才觉得有些尴尬,特别是晓得文昌对她别有心思之后,她还没想明白该如何面对文昌。


    文昌回身看仇千行,冷然道:“你即刻返回魔界。”


    玄女静静听着,他冷面冷语的时候,还算有些派头。


    “啧。”仇千起很反常的没有贫嘴,他晓得此事非比寻常。他点点头,对阿福说:“若是师傅有事,你一定要来寻我。”


    玄女轻轻地哼了一声,这时候知道叫师傅了。


    “等等。”玄女唤住仇千行,她莫名地问他:“仇千行,你衣服上的花纹是什么?”


    仇千行低头看了看,道:“是蛇纹,怎么了?”


    “没事,你抓紧回魔界吧。”她说。


    玄女对仇千行衣服上的花纹一点印象都没有,甚至连颜色都记不大清楚,只晓得是一种介于墨和青之间的颜色。


    但是她却能将文昌衣服上的暗纹记得清楚,还能清楚地辨别胭脂红、绯红和正红。


    鹿妩说的没错,她上心了。


    文昌捏了瞬移诀回到三十天,玄女攥着他的衣领,尴尬道:“我这伤并不严重,你将我放下来吧,我没真没伤着腿。”


    文昌抱着她的手又紧了紧,“此事严重,本君已传音墨山,他会去昆仑山请西王母。”


    一路上碰到的仙君元君不少,全都驻足张望,窃窃私语,很是好奇文昌帝君怀里抱着的是谁?


    一位眼尖的认出了旁边的阿福,悄声道:“那是玄女娘娘的小仙童。”


    啊,原来是玄女娘娘的小仙童,等等,那抱着的不就是玄女娘娘吗?


    玄女不着痕迹地把头往里缩了缩,低声道:“既然请了西王母,麻烦你把我送回琼台。”


    他并不理会她,径直进了紫薇宫,直到将她安置在床榻上,才对阿福道:“在西王母来之前,本君会照顾她。”


    阿福也不客气,果断道:“那就麻烦帝君了,我回琼台给娘娘收拾几件衣服来。”


    合着就一点都不在乎我的感受吗……男未婚,女未嫁的,这样真的合适吗?


    玄女躺在文昌帝君的床榻上,动弹不得,她看着头顶的青纱帐,心中感慨万千。


    真的太缺德了,怕她乱动,还下了定身术。


    阿福离去后,文昌又重新坐回了榻边,静静注视着,漆黑的眼眸里落满了她。


    玄女瞪着眼睛,千言万语,骂不出口。


    他轻轻叹息一声,缓缓伸手替她将脸颊上的碎发拨开,声音格外温柔:“别骂了,乖一点,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玄女突然有些害羞,不自然地将视线挪开。眼皮子不受控制的往下坠,她意识到文昌又下了昏睡决,那点害羞顷刻间飘散如烟。


    她暗暗发誓,等这一觉醒了,定要给他下足八百年的昏睡决,让他一次睡个够。


    29  ? 第二十九章


    ◎“我晓得,就说你其实抱的是个男仙。”◎


    阿福爬回三十一天, 大概是因为玄女的灵力消失了,她临行前在琼台设的结界也随之消散。


    他跑回屋内,先收拾了几件衣裳, 想着玄女娘娘这几日住在紫薇宫定是要梳妆打扮的, 便把妆匣也带上了。


    阿福刚要出门,脑中灵光一闪, 又冲回去把自己睡习惯的小枕头夹在腋下。这回应当都带齐了,他美滋滋地关上房门, 全然没注意到有一个茶杯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阿福回到紫薇宫, 轻手轻脚地推开寝殿大门。


    月华如水,流淌在青纱帐上。


    红衣仙君坐在榻边。


    他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的额头, 细碎的月光落在面颊上。他的眼睛是如此的清澈, 饱含着浓烈的爱意。


    阿福怔怔地站在那看了一会, 默默将东西放下后, 轻轻地退了出去。他站在寝殿外,仰头看月, 不觉已是泪流满面。


    玄女娘娘终于等到了。


    一个踏过漫漫黄沙,穿过寂静荒芜, 纵身跃进深渊, 只为拥抱她干枯灵魂的人-


    玄女做了一场不可名状的美梦。


    梦里她还是众神殿里那个爬树摸鱼的小云霁, 五六万岁的年纪,不爱念书,整日里拿着一柄小木剑到处捣乱。清屿还是爱板着脸训斥她修炼不专心, 女娲娘娘每次都将她护在怀中, 摸着她的头说:“云霁正是贪玩的年纪, 你太苛刻了。”


    她手上握着女娲娘娘做的菊花糕, 大摇大摆的从众神殿晃荡到落日崖, 躺在大石头上,扯一片云霞当被子,看日落月升,月落日升。


    玩高兴了,再变回一只玄鸟,咻地一下跳进神泉里,将每一根羽毛都仔细的清洗干净……若是不小心被水神发现了,那就在水神吹鼻子瞪眼前跑回女娲娘娘的怀里,悄悄做着鬼脸,谁拿她都没辙。


    真是一场久违的美梦,如果不是屋外有男仙一直在嚷嚷,她或许还能在女娲娘娘的怀里多赖一会。


    玄女揉着脑袋坐起身来,青丝如瀑散在身边,哦,发冠被拆了。她低头一看,衣裳竟也换了。两处伤口倒是没什么感觉了,应该是文昌处理好了。


    “文昌啊,我听说你抱了位女仙回来——”上生星君风风火火地将寝屋门撞开,隔着三道轻纱,玄女都能感受到他的激动。


    “哎!青天白日的,你放三道纱帐做什么!”上生的手刚要去撩纱帐,就被结界猛地弹开,栽出去半米远,小声地叫唤着。


    文昌在纱帐内现身,他手里还握着一册公文,想来上一刻应当在办公。他安抚似地摸了摸她的头,问:“睡得可好?”


    文昌这个动作让玄女有些恍惚,梦里女娲娘娘也是这样摸她的头。


    她诚实道:“睡的不错。”


    “嗯,我让菊花仙子进来,你洗漱更衣吧。”文昌掀开纱帐一角走了出来,眼风扫过趴在地上装死的上生,道:“你跟我来。”


    上生听着纱帐内俩人的对话,心道传闻果然不错,文昌确实抱了一位女仙回了紫薇宫,看来紫薇宫帝后是有着落了。


    他哎了一声,一股脑地从地上爬起来。眼晴还止不住地往纱帐里瞟,身后传来文昌冰冷的声音:“你不如凑近些,看个清楚?”


    上生嘿嘿一笑,垂着头赶忙往外走,同菊花仙子擦肩而过。他心下很是疑惑,如果是菊花仙子服侍的话,难道是花神?那怎么有传闻是玄女娘娘呢。


    俩人坐在院中的凉亭里喝茶,文昌抿了口茶,问:“你来做什么?”


    上生忙着掸身上的灰,敷衍道:“我来看看你啊。”


    “你看过了,可以走了。”文昌道。


    上生不死心,摇着扇子,眼神很是暧昧:“外面有一则关于三十天的传闻,你听不听?”


    文昌手上转着茶盏,“不听。”


    上生无奈地长叹一息,诚恳道:“算我求你了,求你听一听。外面都传疯了,说你抱了女仙回紫薇宫,这也就罢了,竟还有说你抱的是玄女娘娘。可我方才见是菊花仙子进去服侍的,若我猜的没错,纱帐里的那位应当是花神吧?”


    文昌专心拨弄着手上的茶盏,没有接话。上生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哎,上回在杏花林你还是爱搭不理的模样,怎么出去开个法会,就成了一段姻缘呢?看来老话说的确实不错,感情是需要培养的。”


    屋内,菊花仙子将纱帐撩起,玄女歪着脑袋问她:“你还在紫薇宫领了职位?”


    菊花仙子摇摇头,笑道:“昨日阿福匆匆忙忙地来十三天寻我,说是有要事要我帮忙,我便被他领来了紫薇宫。我到了才晓得原是紫薇宫里没有女仙仆,而娘娘的衣裳又沾了血,文昌帝君不大方便呢。”


    “哦,那真是多谢你了。”菊花仙子要替玄女穿衣,玄女接过衣裳,道:“无妨,我自己来吧。仙子昨夜一直在紫薇宫吗?”


    “娘娘唤我玉裁就好。替娘娘换完衣裳,我便回十三天了。”玉裁扶着玄女在妆台前坐下,“今晨帝君传话说娘娘醒了或许要吃菊花糕,我便带着菊花糕上来了。嗯……娘娘,你喜欢什么样式的发髻?”


    菊花糕……文昌怎么晓得她梦见了菊花糕?


    玄女看着镜子愣了一会神,玉裁见她不说话,手上翻飞,按照自己的喜好挽出了一个随云髻,髻间插一把玉梳背,髻边斜簪一枝金莲。盖因玄女今日穿得一身月白,玉裁又从面前的妆匣里挑出一串碧霞项链,一对翡翠耳坠。


    “我这匣子里,还有这些东西呢?”她凤目微扬,很是惊讶,“戴首饰,也有这么多讲究吗?失敬了,你这双手确实巧妙。”


    玉裁笑道:“那是自然,什么样式的衣服配什么首饰,我能说上三天三夜。比如娘娘常戴的那一顶华冠,虽雍容大气,但平常戴就显得过于厚重了。还有哦,其实娘娘穿淡色的衣裳也很好看。”


    她从匣子里又翻出一对美人镯,问:“还戴吗?”


    “我从不戴手镯,这对更适合你,你收着吧。”玄女对着镜子又看了两回,很是满意今天的打扮。


    她从镜子中看见了玉裁,忽然想起了阿福。


    玄女暗暗地想,她当真是一个好心眼的神啊。她站起身来往外走,说:“你陪我去找阿福吧。”


    玉裁点点头,拎起桌上的食盒,“好呀,阿福也很喜欢吃我做的菊花糕。”


    他可不仅仅只喜欢吃菊花糕哦。


    玄女将寝屋门推开,那一头上生还在絮絮叨叨的批评文昌太不够意思,同花神好上了也不告诉兄弟一声。


    俩人寻着推门的声音看过去,便见一位元君低头拎裙,从文昌的屋子里徐徐走出来。


    这位元君身量颀长,松松挽就的随云髻垂下几缕青丝,在风中轻荡。最妙的是她脖子上缀着的碧霞,恰如粉霞印晴空,闪着粉紫的光泽,衬得人靡颜腻理。


    “文昌——”她朝着亭子唤道,“阿福呢?”


    这回上生星君是真的看清了,端茶盏的手斜了也不晓得,浇了自己半身茶水。


    上生嘴巴张的能塞下一个鸡蛋,磕磕绊绊道:“……真的是玄女娘娘?文昌,你这玩的也太大了一些吧?”


    文昌站起来往玄女那走,淡淡撂下一句:“外面的传言,你应当晓得如何做了吧?”


    上生点点头,“我晓得,就说你其实抱的是个男仙。”


    他话音刚落,人就飞出了紫薇宫。上生一个时辰内栽了两回,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挪位了。他费力地从地上爬起来,暗骂一句重色轻友,却又不得不佩服文昌的好手段。


    六界八荒,能有他这样胆识的,找不出第二个。


    玄女见文昌走了过来,又瞧见他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不着痕迹地将身子往旁边侧了侧,问:“那位仙君是谁,你摔他做什么?”


    文昌看着她髻间那一朵熠熠生光的金莲,道:“他一向如此,不爱走路,不用在意。阿福在大殿帮我处理公文,你睡了一天,饿不饿?”


    他们的关系什么时候到了这一步,这也太……尴尬了吧!


    玄女轻轻咳嗽一声,义正言辞道:“你为什么使唤本尊的小仙童?”


    文昌理所当然道:“因为墨山还没回来,我又要照顾你。”


    “谁要你照顾了?”玄女拧着眉头,“你这话我听的好不顺耳。”


    站在一旁的玉裁察觉到气氛有些微妙,适时开口道:“不如我先去给阿福送糕点,娘娘要先拿一块垫垫肚子吗?”她从食盒里取出一块,递给玄女。


    好吧,玄女接过菊花糕,看着玉裁逐渐远去的身影,觉得自己方才有些过分了,轻声道:“我方才不是——”


    “我知道。”文昌打断她的话,平静道:“紫薇宫后院景色很好,与我走一段吧,我有话要同你说。”


    “哦,好吧。”玄女将菊花糕送到嘴边,用牙齿磕了一小块。菊花糕在口中化开,嗯……味道果然不对。她不想辜负玉裁的好意,只得将糕一直捏在手中,直到文昌问她:“不好吃吗?”


    玄女点点头,又摇摇头,只说:“好吃,是我太执着。”


    文昌定定的看着她。


    玄女靠在白玉兰栏杆上,看着眼前的锦鲤池,淡然道:“其实,记忆里的菊花糕究竟是何种味道,我已经想不起来了。它已经化为我心中的执念,永远无法替代。”


    30  ? 第三十章


    ◎“我受之有愧。文昌,你明白吗?”◎


    静潭里落下一粒石子, 看似平淡,却叫心底密事翻涌。她并不只是在对文昌说,更像是对着经年里的自己, 深深地无力。


    玄女用手掰开菊花糕喂锦鲤, 池中的锦鲤纷纷打着水花凑上来。她没看文昌,问:“你要同我说什么?”


    文昌静立在那, 看着她的侧脸,一时无言。


    她忘掉的事, 若是再记起来, 是否也会同菊花糕一样,成为永远的执念?


    玄女不喜欢这种沉默, 不喜欢拐歪抹角, 不喜欢你瞒我瞒。


    她将手里的碎屑拍拍干净, 转过身来, 背倚靠在栏杆上,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自然, 直截了当道:“我在鹿妩的幻境中,想明白了一些事。文昌, 你喜欢我, 对吗?”


    声音听起来, 还是有些干涩。


    文昌的眼睛里好像蒙上了一层阴霾,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嗯。”


    玄女笑了笑,“你离我这么远做什么?这时候害羞, 已经来不及了。”


    文昌朝她走近了两步, 无奈道:“这会让你感到麻烦吗?”


    玄女愣了一会, 文昌将这话补全, 他很认真的问:“我喜欢你这件事, 会让你感到麻烦吗?”


    暖风拂过,一缕碎发扫过她的眼睛,她眯着眼睛揉了一会。再睁开眼,对上文昌一双有些局促,又好像有些可怜的目光。


    “会有点。”玄女诚实道,“我不讨厌你,甚至有些好感,但没有到喜欢的地步。所以,你为我做的这些事,我不能给你同等的回应。”


    她顿了一下,将目光错开,“我受之有愧。文昌,你明白吗?”


    文昌坦然道:“我明白。”


    这三字很轻,但是沉甸甸的敲在她心头。玄女呼吸轻微一滞,莫名地情绪席卷而来,她的神情忽然变得严肃,冷然道:“你不明白。我是神界的尊神,不会囿于虚无缥缈的爱情,把你的喜欢留给值得的人吧。”


    “你生气了。你在生什么气?”文昌迫近她,凝看她许久,才道 :“我不强求你的回应,你大可不必为我感到可惜,是我心甘情愿。”


    玄女觉得,文昌这人太复杂,她看不透。


    “为什么?”她不解地问,“你很奇怪。”


    他说:“值得。”


    方才还是和风日丽,忽然又下起雨来,淅淅沥沥的,有越下越大的趋势。文昌从手中幻化出一柄油纸伞,撑在她头顶,道:“落雨了,回吧。”


    玄女扶额,“文昌,虽然我暂时没有灵力,但你用法术唤来一场雨,我还是能看出来的。”


    “是吗,那我下次再严谨一些。”文昌与她并肩而行,虽是道歉,却听不出半分诚意。


    玄女活了三十万年,曾见过一些痴男怨女。前一刻死生不离,后一刻相见两厌的亦不在少数。今日既然已经把话讲开,她也没必要揪着不放。


    可能文昌只是嘴上说的好听,等这段新鲜劲散去了,清醒以后还会觉得今日的一番深情言论十分羞耻。


    她看着雾气蒙蒙的锦鲤湖,有些感慨:“你明日找一把鱼竿给我,我钓上来,再放回去,权当打发时间了。”


    文昌道:“墨山的活,阿福一个人做不完。”


    他话里的意思,玄女是听明白了,她装傻道:“墨山是不是在昆仑山迷路了,我看他那样,有些够呛呢。”


    “哪样?”文昌问。


    玄女笑道:“我原以为仇千行已经够笨了,墨山比他还要再老实些。他修为尚浅,只能从山脚往上爬,山里的精灵们可不好对付,我猜他此刻已经掉进陷阱里,正哭鼻子呢。”


    她一句话,骂了两个人。


    一是坐在魔界地牢里的仇千行。他抱着手臂气势汹汹地怒骂仇闫不顾父子之情,他不过是出去逛了一圈,竟要关他三个月禁闭。三个月!他头上都能长草了。


    二是蹲在陷阱里的墨山。他已经在山里绕了两天,共踩了六个陷阱。


    墨山认命般的叹了口气,正预备着施法出去,却很不合时宜的连打三个喷嚏。手施法的手一抖,人是出来了,就是落地的姿势实在不雅观,仙草娃娃们捧着脸哈哈大笑,“大笨蛋,大笨蛋!”


    墨山狼狈地爬起来,掸了掸身上的泥土,愁眉苦脸道:“你们不要再折腾我了,我当真有事寻西王母娘娘。”


    仙草娃娃们叉着腰,围着他转圈圈,“这样的谎话,我们耳朵都起茧子了!嘻嘻,就不放你上山。”


    墨山从兜里掏出紫薇宫道腰牌来,“我是紫薇宫文昌帝君座下的文曲星君,当真有急事,耽误不得。”


    眼前的一棵柏树逐渐化为人形,仙草娃娃们赶忙围过去,喊着:“槐树爷爷,你看看,是不是真的?”


    老柏树精见多识广,将腰牌贴在眼前看来又看,缓缓道:“哦,是文昌帝君啊。让他上去吧,咱们可不能耽误事。”只见他用拐杖敲一敲地,迷雾见出现一条小径,“小星君,你顺着这条道一直往上走,就能瞧见琼华宫的大门了。”


    墨山道谢后,顺着小径飞快地窜了上去,小径尽头出现一座金碧辉煌、气势磅礴的宫殿。


    宫殿外没有守卫,只有一个小童子站在那,好像是在等人。


    小童子对墨山道:“文曲星君,请随我来吧。”


    墨山惊道:“你是如何知晓的?”


    小童子领着他往宫殿里走,一面道:“星君在山里遇见的柏树精已将此事禀告给娘娘,请吧。”


    他迈进大殿,西王母法相庄严的坐于宝座之上。墨山行礼道:“三十天紫薇宫文曲星君,叩见娘娘。”


    西王母问:“文昌帝君派你前来,所为何事?”


    墨山拱手回道:“玄女娘娘受伤了,帝君请西王母娘娘驾临天宫。”


    西王母沉默良久,这种谎话都能编得出口,她不得不佩服玄女的脸皮。


    “既然受伤了,那就麻烦帝君替她疗伤。”


    墨山又道:“事态紧急,帝君说一定要请娘娘亲临紫薇宫。”


    西王母来了兴趣,“那你说说,她是在哪,又如何受伤的?”


    墨山道:“妖君鹿妩在钟山现身,玄女娘娘前去处理,帝君随行。臣留在琅邪台,不知娘娘是如何受的伤。”


    “哦,鹿妩。”西王母点点头,“你确定文昌帝君是诚心相邀,而不是做做样子?”


    玄女若是碰上鹿妩,受伤倒是有可能,但也不至于伤到要请她出山吧。


    西王母见殿下道小星君很是笃定的模样,无奈道:“行吧,本尊也许久不曾去天宫了,卖文昌帝君一个面子。等等,你之前在紫薇宫领的是什么职?”


    墨山道:“臣协助帝君处理紫薇宫公务,整理紫薇宫卷宗。”


    “那是巧了。”西王母呵呵一笑,“咱们也不着急去。本尊这里有一堆陈年卷轴,你帮着理理。”


    既然西王母都这样说了,墨山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他原想着若是一堆应当很快就能整理清楚,但实在没料到,西王母口中的一堆,是半个屋子的卷轴……


    等到墨山好不容易忙完,已是玄女失去灵力的第七天了。


    这七天来,玄女虽没有灵力,但也无伤大雅。


    白日里文昌是有些忙碌的,阿福虽然没有墨山那么能干,欢迎加入企,鹅峮司尔咡二呜救一死七但总的来说并不拖后腿。玄女要么窝在大殿的长榻上看人间的话本子,要么坐在桌案前练练字,更多的时候是搬一张交椅坐在文昌旁边,翻看人间的心愿册。


    玄女问:“他做学问如此认真,为何总是考不中状元?”


    文昌在批阅公文,没抬头,只道:“潜心修炼,就一定能当战神吗?”


    “那不一定,这得看天赋。”玄女又往后翻一页,指着一条问:“那这个人呢,我看他给你的文昌庙捐了不少香火,为何你不许他加官晋爵?”


    “他心思不正,为官只会祸害一方百姓。”文昌握笔的手顿了顿,侧过脸看她,“你要不去吃点点心?”


    玄女兴致缺缺地合上心愿册,啧声:“凡人好复杂。哎,你把点心放哪里了?”


    阿福从白花花地卷宗里冒出头来,嚷嚷着:“我也要歇一会,太累了。”


    一大一小吃过点心,就坐在书房的长榻上杀一场围棋。虽然欺负一只丹鸟很不道德,但玄女每每见阿福绞尽脑汁的模样,只觉得心中十分畅快。


    文昌闲下来的时候会端着茶盏站在阿福身后,指点他如何下子。


    他一出手,玄女只有输的份了,她只得安慰自己:他们是二打一,实在是太卑鄙了。


    到了夜里,阿福打着哈欠去睡墨山的屋子。


    文昌在寝殿里隔了一扇碧纱橱,玄女睡在里间,他睡在外间。


    头两日玄女还有些为难,“我觉得,我可以回琼台睡。”


    文昌拒绝的很果断:“你灵力消失,住在琼台不安全。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玄女客气的笑了笑:“好吧,那我可以和阿福睡墨山的屋子。”


    文昌摇一摇头,久违的唤了她一声玄女娘娘,“玄女娘娘住在星君的屋子里,不大合适。”


    “那帝君可以住在墨山道屋子里,我和阿福住寝殿。”玄女笑眯眯地,“这回你总没话说了吧。”


    外间的文昌已经躺了下去,慢悠悠说道:“本君为什么要委屈自己。”


    玄女将头埋进被子里,恨得直咬牙,自己就不该在这件事情上同他绕口令,简直是自取其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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