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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1  ? 第七十一章


    ◎“我们失之必危。”◎


    回天宫的路上, 墨山站在云朵上,百思不得其解。阿福坐在云朵沿上,小脚荡啊荡, 痛心道:“你家帝君是个多么善解风月的人, 你怎么像块石头呢?”


    墨山沉吟片刻后,道:“帝君对娘娘一往情深, 我是晓得的。仇千行之前在琅邪台与帝君暗暗较劲,我也能看出来。可……可我想不明白, 仇千行到底是心悦玄女娘娘还是凡人云霁?我竟看不透了。”


    阿福道:“这很难说。他是带着记忆困在那副凡人躯壳里, 面对同一张面孔,在感情上模糊不清也能理解。”


    “我有些担心。”墨山长叹一息, “于帝君和娘娘来说, 这一世只是台上戏, 但仇千行却是戏中人啊。”


    阿福拽着他的袍沿起身, 口吻颇成熟的安慰他:“天命嘛,真真假假, 虚虚实实,说不准的。”


    —


    过完年没几日, 塞外洋洋洒洒地落了一场大雪。


    云雾缭绕, 连绵起伏的沙丘上裹着一层银装。雪暂歇的时候, 日光会透过薄薄的云层,洒在广袤无际的沙地上,如同轻纱一般细腻, 像湖水泛着粼粼波光。


    云霁呵出一口白雾, 绒毛围脖托着一张煞白脸颊, 她用手在眉骨处撑了个凉棚, 朝远处望。


    “雪什么时候才能化?”云霁有些担忧, “白花花的一片,看久了容易疲倦。”


    韩自中笑她傻:“这场雪来的突然,又没有要停的意思,最起码得到开春了。”


    “啧。”云霁难得不耐烦,她放下手,试图让眼睛去适应雪花反射出来的光线。


    韩自中一把揽上她的脖颈,微微施力,让她不得不低下头。


    “韩自中!你抽风啊!”云霁被他按得一个踉跄,往前冲了几步。


    罪魁祸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还是一如既往的漫不经心:“知道什么叫雪盲吗?再看,眼睛就别要了。”


    归州营的将士们远远地瞧见云霁和韩自中勾肩搭背,打趣道:“郎才女貌,当真是天定良缘?”


    樊忠将手插在棉服里保暖,不屑道:“云队将才貌双全,那小子配不上。”


    其中一人夸张道:“他可是将军的儿子?!樊大哥,你的眼光未免也太高了些。”


    樊忠嗅一嗅鼻涕,“除去身份与外貌,他还有什么?”


    那人愣了一愣,想了又想,最终挠了挠头,嘿嘿一笑:“你说的这两条,是多少人的奢求,哪里能舍去。”


    韩自中像老鹰揽着小鸡仔似的,胳膊肘压着云霁的肩膀,不让她动弹。


    云霁来回扭动,愣是没扭出来分毫。她哼哼笑了一下,脚下有一个绊他左脚的小动作。


    韩自中耸耸肩,很轻松地去防左边。电光石火间,云霁十分迅速的把目标改为了韩自中的右脚。


    先绊右腿,再顺势前俯,云霁利用身高优势,干净利落地将韩自中甩了出去。


    韩自中在空中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弧度,“哐”一声,栽进了雪地里。


    后头看热闹的一群人笑的合不拢嘴,韩自中从地上爬起来,掸了掸头发上的雪粒子,不大在意道:“笑什么笑,没见过小打小闹啊?”


    黄昏时分,云霁接到了韩武签发的调令,命归州营协助骑兵营巡防边界,防止契丹人趁着风雪突袭。


    契丹族在蛮荒中成长,恶劣天气对他们来说是家常便饭。每到冬季,气温骤降,风雪交加时,他们就像冰雪中的游魂,神出鬼没,令宋军防不胜防。


    翌日清晨,一支五十人的小队在惨白冰冷的雾气中迅速行进。领头的是骑兵营副将刘猛,云霁和韩自中紧随其后。


    大林在营地照顾阿辰,原本云霁也没打算让樊忠来,只是蔡正将请樊忠去边界营地照看几匹病马,樊忠便答应了。


    空中飘着小雪,与其说是雪,不如说是冰碴子。寒风凛冽,雪粒子划在脸上,待人冻僵后,也就感受不到疼痛了。


    约莫有半个时辰的路途,队伍抵达边界营地。眼前四个瞭望台成圆弧形,守护着边界线。


    营帐内说不上舒适,但总比外头暖和多了。云霁靠着柴火堆坐了一会,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她拿手摸了摸,不知是手上的口子,还是脸上的口子,总之……干枯的像树皮。


    韩自中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罐,手腕一抖,就落在云霁的腿面上。


    “羊奶膏。”韩自中嘴里叼着草杆子,“再搓就没皮了。”


    云霁也不扭捏,抠了一大块在掌心,化开后慢慢地抹在脸上,一边问他:“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还随身带着玩意?”


    韩自中呸她一口:“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你这话太狭隘,给你用是浪费了。”


    云霁轻轻拍了拍脸颊,笑道:“怪不得你油光水滑,这东西确实好用,我先替你收着。”


    俩人正说着话,刘猛拎着铜壶走进来。这地方比不得后方大营,喝水只能就地取材,他把铜壶架在柴火堆上,用打火石点了火,三人围着铜壶坐。


    刘猛道:“冬季巡防十日换一回班,天只会越来越冷,你们要做好吃苦的准备。当然了,也不要太过紧张,咱们不用出去巡防,只要守好边线即可。”


    云霁看着“咕咚”冒泡的水面,问:“边线是不是又往回缩了六十丈。”


    刘猛拿铁钳子挑了挑柴火,没说话,算是默认。


    她淡淡道:“他们每进一步,我们都要退一步吗?”


    耳边有风声,有柴火燃烧的声音,最后刘猛将铁钳子一撂,无可奈何道:“打不过就退,习惯就好。”


    韩自中古怪地笑了一声,等俩人的视线挪到他身上时,他耸耸肩,驴头不对马嘴:“水开了。”


    谁都能习惯,云霁可不是习惯的人。韩自中笑道:“你的意思是,这个营地也不大安全啊。契丹人若是突袭,咱们便拔营后退,绝不还手?”


    刘猛一张黑脸憋的是红里透紫,辩解道:“这地方安全的很,前面就是戈壁滩,地势险要,契丹人不敢进。”


    云霁拿铁勺子舀热水,半晌,自己也笑了:“靠着天险过活,老本能吃到几时。”


    刘猛开始觉得头疼,怪不得派他来干这苦差事,这俩活宝凑在一块,谁能招架住?他只得强调:“俺不管你们怎么说,怎么想,总之就一条——不许出营地大门。”


    云霁捧着杯子,看似听话的“嗯”了一声。刘猛心满意足的点点头,安慰道:“咱们忍个十日就回去了,千万别调皮啊。”


    韩将军虽然说“随便使唤”,但一个是他儿子,另一个是准儿媳,刘猛哪里敢随便使唤呢?!


    韩自中视线不着痕迹地从云霁面上滑过,心道她若是能老实听话,才是出了鬼-


    刘猛前几日盯他们俩比较紧,到了第六日,也渐渐放松警惕,随他们在营地走动。


    云霁大部分时间都呆在瞭望台上,她很有耐心,从雾蒙蒙等到太阳出来,直到红日西坠,她才揉着脖子走下来。


    韩自中蹲在底下等她,抖了抖身上的冰粒子,问她:“连看三日,白茫茫一片,你还能看出花来?”


    云霁如同看傻子一般看着他,指着远处的雪丘问:“那是什么?”


    “雪覆盖的山丘。”韩自中干脆道。


    “如果一直下雪,无人经过,雪会不会越来越厚?”


    “那是自然。”


    云霁趁着日光残余时将韩自中拉上瞭望台,指着戈壁滩上的一处凹陷说:“周围的雪雪积越厚,只有一块不见厚,说明什么?”


    韩自中摸着下巴,轻声道:“有人不断经过,将积雪越踩越实。”


    云霁的眼里有一线红光,她压抑着激动的情绪:“他们也在看我们。正如刘猛所说,戈壁滩是天险,我们失之必危,而契丹人得之,大军可直压宁武关。”


    韩自中突然笑了:“作战计划是什么?”


    俩人默契十足,云霁朝着戈壁滩扬了扬下巴,韩自中就懂了。观察还不够,她要上戈壁滩,看看契丹人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回帐篷的路上,韩自中小声地问云霁:“咱们什么走?”


    云霁亦小声回答:“我自己去。”


    韩自中立刻停了脚步,指着自己,疑惑道:“我不去?”


    “我只是想看看戈壁滩内的情况,很快就回来。”云霁拢了拢领口,哈着白气说,“两个人一起去,目标太大,容易暴露。”


    云霁不想他跟着冒险。一是对自己有信心,二是不想欠人情。


    韩自中凝看她一会,笑道:“你觉得我贪生怕死?”


    “自然不是。”云霁干脆道,“我只是觉得,没什么必要。”


    韩自中耸耸肩,一副破罐破摔的模样:“你不让我去,我就让你去不成。”


    云霁抿着唇,肃然道:“大事面前,由不得你犯浑。”


    韩自中也不让:“双人成行的道理,你没听过吗?”


    真是耍无赖的一把好手,云霁绷着脸往前走,韩自中也不追,慢悠悠地跟在后面,好像吃定她一定会改主意。


    终于,在掀开帐帘的那一瞬,云霁转过头来,对着韩自中打了个口型。


    “随你。”她说。真是叫他黏上,甩不都甩不掉。


    72  ? 第七十二章


    ◎“你真的不救我?”◎


    到了用晚膳的时辰, 韩自中拎了一坛酒走进刘猛的帐篷。


    韩自中晃了晃手中的小酒坛,对刘猛笑道:“烤羊肉寡吃无味,需得佐以烈酒, 才好安慰饥肠。”


    刘猛两眼放光, 又故作正经道:“喝不得烈酒,容易误事。”


    “这么冷的天, 刘副将当真不喝点?”韩自中作势要往外走,“一人饮酒太过孤单, 本想找人排解寂寞, 既然刘副将不想,那我也强求。”


    “诶!”刘猛喊住他, “嗯……这样吧, 我只喝一点, 不能多。”


    韩自中撩袍坐下来, 刚一揭开油纸,酒香扑面而来, 勾得刘猛肚中的酒虫直叫唤。


    “这酒香,真香!”刘猛迫不及待地满上一碗, 几大口就见了底。


    韩自中也没闲着, 倒上一杯敬他, “这几日多亏刘副将照顾。”


    刘猛扯下一块羊腿递给他,笑说:“小郎君说这话就是和俺见外了。咱们军中上下,谁不喜欢你和小云霁呢?嗝——”


    他打了个酒嗝, 黢黑的脸好像涂了胭脂, 更像猴屁股。


    “小云霁怎么……嗝, 怎么不来?”没等韩自中接话, 他的意识开始涣散, 趴在桌子上,自顾自道,“好……好香的……”


    “酒”字卡在嗓子眼里,人彻底没了动静,这蒙汗药效果不错。韩自中还算好心,把刘猛拽回床榻上,胡乱地裹上棉被,防止他夜里冻死。


    他又折回头,去桌案上写了一张出门令,再盖上刘猛私印,大功告成。


    云霁穿戴整齐地等着韩自中的消息,她以为至少要到后半夜才能行动。谁成想,两三盏茶的功夫,他就回来了。


    她惊讶道:“你把他敲晕了?”


    韩自中往身上套着铠甲,故意道:“你这法子听起来好像更为便捷,方才为何不说?”


    韩自中故意逗她,直到看见她眉头微拧,才心满意足道:“我把他灌醉了。”


    “那你为何不醉?”云霁的警惕心很强,她要确保万无一失,“你身上的酒味很淡,刘猛一人独饮吗?你怎么做到的?”


    韩自中突然凑了上来,他被云霁这一串问弄得头疼,索性站在她眼前,大方的给她闻。


    “喝了一点,你闻闻。我把老头子搬出来了,刘猛还能不给我面子?”韩自中低头看她。


    气息陡然相接,云霁怔了怔,太近了。她迅速地想往后撤,但被长桌挡住了去路。她只得后仰着,努力拉开上半身的距离,只看韩自中胸前的铁甲。


    “我知道了。”她故作平静,“咱们走吧。”


    头顶落下一声轻笑,云霁只当没听见,不想去揣摩他笑里的意思。


    他还能有什么意思?!


    韩自中从袖口里摸索出一条两指宽的白轻纱,非要递在她眼前,“要想不雪盲,没什么法子,只能靠外物。”


    云霁笑了,有点奚落的意思:“你那个兜里是百宝袋?”


    但当她对上韩自中的眼睛时,突然又不想笑了。这么久以来,她理所应当的接受韩自中的好意,现在又毫不留情的讥讽他,这有违她的为人处事之道。


    云霁轻咳一下,伸出手接过轻纱。白纱在俩人指尖传递,韩自中垂着眼,似乎在想事情。


    本体的记忆再次袭来,思绪又回到了汴京街上初遇的那一瞬。彼时的她没挨过风沙洗礼,少了几分刚毅之气,傲气的像只小凤凰。


    云霁见他卖呆,微微一屈膝,就从他身前闪了出来,撂下一句:“多谢,咱们出发吧。”


    韩自中缓缓回神,看着云霁的背影,若有所思。他很明白自己对云霁的感情可以称之为“喜欢”,但这一份“喜欢”,究竟有没有本体的影响,他暂时还想不通。


    俩人骑马来到卡口,侍卫上前拦住两人,拱手道:“云队将,刘副将有令,您与韩队将不能出这道门。”


    韩自中将手令抛给他,道:“刘副将改主意了,派我们外出巡查。”


    那侍卫半信半疑地看过守令,有些犹豫:“这……可是刘副将下了死命令,不让两位出去。”


    云霁勒着缰绳,流星在原地踏步。


    “好吧,既然你不信,那你就亲自去问刘副将吧。”韩自中叹着气,满脸无奈,“刘副将睡了,你手脚轻些。快去快回,耽误了正事,我怕他数罪并罚啊。”


    侍卫默默地咽了口唾沫,几番挣扎下,他向门哨招招手,喊道:“开门放行!”


    “驾!”云霁一夹马肚,流星便窜了出去。韩自中紧随其后,沐寒风、披夜色,朝着戈壁滩而去。


    至戈壁滩下,俩人翻身跳下马,将马儿拴在避风处。


    云霁看着眼前被白雪覆盖的陡坡,对韩自中道:“这底下凹凸不平,小心点,不要踩空。”


    韩自中笑道:“放心,不管怎么样,我都会救你的。”


    云霁望了他一眼,正色道:“如果我真的摔下峭壁,你切莫以身犯险。当然了,如果是你,我亦会视情况而定。”


    韩自中哈出一口白雾:“你真的不救我?”


    她的眼睛很亮,态度十分诚恳:“不是不救,是不做无谓的牺牲。”


    韩自中晓得她没在开玩笑,心里也同意她的说法。不过,“棍子”挨在自己身上,确实是有些疼的。


    沿着陡坡攀爬,正如云霁所说,白雪下危机四伏。这一段路不长,但夜幕深沉,又不能点火把,只能摸黑前进。走在前面的云霁身影几度晃荡,都是因为踩进了小石坑里。


    韩自中看不下去了,三两步走上前去,拎着她衣领子往后拽,说:“真费劲,你踩着我的脚印走。”


    云霁默了默,没有逞强,老老实实地踩着韩自中留下的雪坑走。


    韩自中先到一步,匍匐在雪地上,给后头的云霁打了个手势。云霁心领神会,顺势栽倒,一点一点地挪到前头。


    峭壁下,立着大大小小的帐篷,一眼瞄过去,少说得有三四十个。


    云霁用气声说:“看吧,我猜的不错,刘猛这回该没话说了。”


    “好,再记你一功。”韩自中无声地笑了笑,“接下来呢,做点什么?”


    韩自中以为云霁想做点大事。果然,她听了这话,凝眉想了一会,道:“我们只有俩人,不好打草惊蛇。”


    有点……出乎意料,韩自中舔了舔嘴唇,不确定道:“什么都不做?这就回去了?”


    云霁反问:“你想做什么?”


    韩自中道:“贼不走空的道理,你听过吧?”


    话音一落,韩自中从随身的包裹里掏出打火石,指了指云霁的弓,“烧了他们的粮仓再走。”


    “动静太大了。”云霁摇摇头,“若是契丹人恼羞成怒,直攻边界,咱们显然招架不住。”


    韩自中自信道:“天寒地冻,我暗敌明,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毫无防备。契丹人一定会拔营后撤,避免更大的损失。”


    他有足够的自信可以保护云霁。


    云霁其实更相信自己的直觉,但是面对韩自中的信誓旦旦,她动摇了。以小搏大,虽危险,但收益极高,能狠挫契丹人的锐气。


    可以一试。她取下身上的长弓,用行动回答了韩自中。


    光有计划还不够,得找到粮仓。韩自中与云霁趴在雪地上观察了一会,韩自中忽然觉得今夜有点不大对劲,照理说,粮仓位于何处,他眼睛一瞟就能发现。


    但今夜,他眼睛都快瞟抽筋了,还是没发现粮仓在哪。难道是……法术失灵了?


    云霁忽然道:“这里没有粮仓。”


    韩自中松口气,顺势接道:“没有就算了,咱们回去吧。”


    没有法术,他不能确保云霁的安全,还是不要冒险了。


    云霁指着峭壁下的山洞道:“应该在那。”


    韩自中拽着云霁的袖口,追问:“你能确定吗?”


    “八九不离十。”云霁分析道,“咱们的粮仓在哪里?在神威营后面,用黄土砖石垒的密不透风。契丹人是临时置营,这段时间里经常下雪,粮草最怕潮,所以不会放在营帐里。再说了,契丹人再耐冻,这个天气下还是要取暖的,谁能保证不走水?”


    “这个地方三面环峭壁,想要储粮,只能放在山洞里。”云霁朝着斜前方扬扬头,“那一定是粮仓。”


    韩自中摇头道:“就算你猜的不错,那山洞里一定守卫森严,咱们很难得手。”


    云霁抵着下巴想了想,道:“洞口不大,若只有一个口,未免也太拥挤了。若是两个口,一进一出,岂不正好?”


    韩自中扶一扶额,劝道:“这么黑,上哪找另一个洞口?”


    云霁莫名地看他一眼,问:“你是不是怕了?”


    “怎么可能!”韩自中矢口否认,“我只是冷静地想了想,觉得这事还得从长计议。”


    云霁爬了起来,往西面峭壁走,道:“一定是东西贯穿的山洞,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韩自中只好跟在她身后,十分后悔刚才说的话。


    从西面峭壁上探头往下看,下面地势空旷,能看见契丹士兵走动时漏出的帽子,这果然是东西贯穿的山洞。


    云霁靠在大石头上,对韩自中道:“再等一会,等他们困了,看看能不能抓到时机。”


    73  ? 第七十三章


    ◎“你今日要哭了,我能记一辈子。”◎


    俩人苦等到后半夜, 奈何天公不作美,洋洋洒洒地往下落着鹅毛大雪,不一会将两人塑成雪童子。


    悬崖下还没有契丹人换班的动静, 看着眼前的风雪茫茫, 云霁抖了抖肩膀上的积雪,忽然感叹:“这雪下的不好, 该罚。”


    韩自中闻言怔了一怔,若他记得不错, 仙界如今掌管雪事的, 正是昆仑山的西池仙女。而三界中一直有传闻,九天玄女即将入主瑶池, 这样算起来, 西池仙女日后还是她的臣下。


    他饶有兴趣地问:“哦?我可听说雪是清流仙家, 你要怎么罚?”


    云霁嗅了嗅鼻子, 呵出一口白雾,笑道:“清流啊, 我幼时曾听人说,自诩清流者, 最怕流言中伤, 有损清誉。”


    韩自中道:“那张殊南怕不怕?”


    “当然不怕。”云霁脱口而出, 后觉失态,抿了抿僵硬的嘴唇,“突然提他做什么?”


    韩自中默默地看了她一会, 才道:“好奇啊。”


    风雪中有断断续续地交谈声, 云霁神色陡然一变, 将身子探出悬崖外, 小心观察着, 底下的契丹守卫果然换班了。


    她回头冲韩自中使了个颜色,轻声道:“外面只有两人站岗,能杀掉吗?”


    韩自中拍了拍身侧的佩剑,道:“绰绰有余。”


    云霁点头道:“我去前面吸引他们的注意,你从右边下去,动作一定要小心。”


    “不行。”韩自中拒绝道,“这样太危险了,你就呆在这,我一个人下去。”


    “你手脚快一点,我就能安全。”话音刚落,云霁已经猫着腰从左侧摸下悬崖,韩自中拦不住她,只好迅速地从右侧下悬崖。


    云霁绕了一大圈,最后匍匐在距离山洞不足十丈的雪地上。面前没有任何遮挡,她手心里握着石块,在一个深呼吸后,猛地朝着洞口丢去。


    “哐。”石块落在山洞前方,两个契丹人很快地站起身七恶群每天整理,欢迎加入气六留五零爸吧贰捂,警惕地朝四周张望。在几声交谈后,其中一人抽出腰间弯刀,向斜前方走去。


    云霁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极力压抑着呼吸,她不能动,要相信韩自中。脸颊贴在雪地上,鞋底摩擦积雪的“吱吱”声如同催命的低语,她紧咬牙关,直到长筒皮靴出现在眼前——


    云霁瞪着眼睛,心想若是韩自中还活着,从背后给他一刀,整好能将她救下。


    “呃——扑通”,血珠洒落,腥臭味扑面而来。


    云霁长舒一口气,趴久了她的四肢有些僵硬,一时间爬不起来。韩自中一边将尸体踹走,一边问她:“这就是你出的主意?万一我没来得及,你当真是起不来了。”


    韩自中心有余悸。凡人的跑动速度能有多快?他解决完洞口那个,另一个都快走到云霁跟前了。他一口气提在嗓子眼,脚下飞快,差一点就赶不上了。


    云霁握住韩自中递来的手,笑道:“这不是刚刚好?之前看不出来,没想到你剑术也很了得。”


    韩自中阴沉道:“你不知道,就敢做这样的主意?”


    云霁不大在意地耸耸肩,借力站好后,眼睛瞥过地上的尸体,心头一惊。


    人首分离,好狠好快的剑。


    她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道:“当真是——没看出来啊。”


    “我不杀他,他就会杀你。”韩自中口吻平淡,剑锋划开死尸的衣服,挑起一个酒囊,“一会我将酒囊掷进洞中,你能射中吗?”


    云霁摸了摸鼻子,“绰绰有余。”


    韩自中扒了契丹人的衣服,堆在雪地里,他手上攥着打火石,对云霁道:“准备好了吗?”


    箭镞上绑着易燃的布料,云霁左手架弓,右手提着羽箭,悬在布堆上。


    “嗯,打火吧。”


    燧石冒出火星,坠落在布料上。不一会就燃起了灰烟,风雪中火光乍现,舔舐着箭头。


    韩自中掂了掂手中的酒囊,毫不犹豫地朝着洞中丢去。


    与此同时,云霁亦挽弓搭箭。随着拉弓的动作,燃烧的布料恰好贴在中指上,看得韩自中眉间一颤。


    十指连心,肌肤被烧灼的痛感难以忽视。灰烟遮眼,焦味扑鼻,云霁拧着眉头,强迫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抛出的酒囊上。


    当酒囊进入洞中时,一支火箭紧追而去。韩自中盯着漆黑的洞口,显然是在担心有没有射中。


    云霁则没有给契丹人留有反应的余地,她立刻点燃第二支羽箭,对着韩自中喊道:“快丢!”


    “轰”洞内爆出一声巨响,浓烟滚滚。


    韩自中如梦初醒,将第二个酒囊丢进洞中。“嗖”又是紧跟其后的一箭,云霁将长弓背在身后,快速地朝着韩自中跑来:“走,快走。”


    俩人拼了命地往悬崖上爬,他们只有这一条路后撤。身后是契丹人山呼,爬到半腰时,脚下竟也有明显震感。


    韩自中喘息着问:“他们粮仓里放火药了?听声音就炸了两回,为什么咱们脚下也在震?”


    云霁拧着眉头,紧张道:“不是好兆头,咱们快走。”


    俩人对望一眼,韩自中立刻就明白了云霁的意思,这样震下去,怕是要雪崩。


    为什么会雪崩?云霁总觉得事有蹊跷,一定有疏忽的地方。但事发突然,已没有时间容她细想,抓紧时间离开雪坡才是最要紧的事。


    爬回雪崖上,俩人不约而同地送了一口气,只要顺着坡子走下去,很快就可以看到他们的马了。


    震颤还在持续,表面的积雪随着深处的颤抖,缓缓地滑落。脚下稍有不慎,就会被流雪带走。


    云霁掏出麻绳,一头在腰间打了死结,另一头递给韩自中,神情凝重道:“若有不测,不要勉强,及时斩断。”


    韩自中边系边笑:“不是说不救我?”


    “你再多说一句废话,我真的不救。”云霁白他一眼。


    俩人摸索着往下走,每一步都走的小心慎重。脚下的抖动越来越强烈,流雪滑落的速度骤然加快,他们弯曲膝盖,试图用降低重心来抵抗下半身的推力。


    突然,韩自中脚下一空,他低头一看,雪地上竟凭空出现一个约莫两尺宽的凹陷。


    他来不及反应,直挺挺地落下去,连带着云霁一同栽倒。眼看就要被韩自中拽入深坑时,云霁奋力翻身,千钧一发之际扒住一块凸起的石头,身体紧贴在地上,堪堪停住。


    俩人腰上拴了麻绳,韩自中悬在半空中,朝上面喊道:“云霁,快割绳子,你会被我拖下来的!”


    他身下漆黑一片,不知坑中是什么情况。韩自中心中暗骂,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个时候法术失灵,当真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不过早死早投胎,他也不用窝在这副凡人的身躯里了。


    韩自中见上头没反应,又怕自己的动作使云霁栽下来,只得继续喊道:“云霁,想什么呢?!割绳子!”


    云霁撑在深坑边缘,忽然感觉四周有热气蒸腾,她顿时反应过来,坑底下就是储粮的山洞。他们点燃了山洞里的粮食,洞中温度升高,使洞壁上的水分迅速蒸发,土壤湿润失去粘性,再加上契丹人在洞中叫喊造成回音,最终导致山洞崩塌。


    这时候后悔也来不及了,韩自中聒噪的声音回荡在耳边,云霁双手死死地扣住石块,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闭嘴啊你!”


    她怎么可能割断绳子。


    韩自中觉得自己在慢慢地上升,四周的不断地有雪块落下,他焦急道:“云霁,这底下好像有个平台,你把我放下去,咱们都能活。”


    呵,死韩自中,这个时候还在扯谎。云霁憋着一口气,仔细观察着麻绳的状况,慢慢地朝后挪动。


    雪花一层又一层的铺在她的脸上,幸好这四周温度高,化成雪水淌进唇角,倒也能补充一点体力。


    终于,她终于看见韩自中的衣角了,那条麻绳也撑到了极限,“啪”地一声,云霁猛地朝后倒去,心却跟着跌进了深坑。


    “韩自中——”她凄厉地喊着。


    电光火石间,韩自中在麻绳断裂那一瞬,两手攀在了边沿上。


    “过一会再哭,先把爷拽上去。”深坑里传出韩自中的声音,云霁回过神,迅速地卸下身后的长弓,把他拽了上来。


    云霁煞白的一张脸,唯有双眼通红,瘫在地上缓和了好一会,才说:“人没事就好。”


    韩自中神情复杂,见她满脸是水,一时间分不清是雪水还是泪水。他半跪在她面前,从身上扯下一块还算干净的布料,给她擦脸。


    云霁累到失力,静下来才觉得双手痛的要命。韩自中顺着她的视线看下去,怔怔无言。


    那是一双,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的手。甲盖不知所踪,血肉模糊,最深处可见森森白骨。因为用力过度,只能保持着一个弯曲的角度,无意识地颤抖。


    他可以坦然赴死,因为“韩自中”只是一个躯壳。那么,她又是怀着怎么样的决心,才可以不顾自己安危,拼尽全力地去救起一个非亲非故的人?


    云霁察觉到他情绪低落,侧着头去看他的眼睛,四目相对,韩自中好像要哭。


    云霁愣了愣,哭笑不得:“能救你,我一定救你的呀。”


    她不自觉软了声线,故意道:“我长这么大,没见过男人哭。你今日要哭了,我能记一辈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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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4  ? 第七十四章


    ◎“我赠你好梦一场,谢你舍命相救,扣我心扉。”◎


    韩自中最终还是没给云霁留下一辈子的把柄, 他硬是将眼泪憋了回去,哽着嗓子道:“我没哭。”


    云霁点点头:“那是自然。”


    俩人休息片刻后,深知此地危险, 不宜久留。韩自中扶着云霁站起来, 云霁左看右看,发现自己的长弓在身后几步, 于是回头去捡弓。


    她弯腰捡弓,突然发现深坑变大了, 不过一会功夫, 又扩大了半尺。


    温度……山洞内温度高,不断融化着雪层, 所以她脚下——一个不好的念头闪过, 她不安地看了一眼韩自中, 还没来得及反应, 脚下忽然坍塌。


    韩自中眼睁睁地看着云霁跌落,他刚要扑过去, 身体突然僵住。


    他要去救云霁,但是这副躯壳好像有自己的思想, 不想让他去。


    云霁的身影在眼前消失, 他也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内心。


    不是因为“韩自中”才喜欢, 也不是因为“九天玄女”而在意。


    是他,是仇千行,从心里喜欢、欣赏这个凡人。所以担心她、在意她, 无时无刻都想和她待在一起。


    哪怕她的脸和天界的九天玄女一样, 哪怕她就是九天玄女的影子, 他也能笃定的说出:他喜欢的是凡人云霁。


    奇怪的是, 当仇千行认清自己的感情时, 他突然感觉这副躯壳和他真正的融为一体,他能动了,法术也恢复了。


    来不及多想,仇千行立刻瞬移到坑边,伸出手去够云霁。


    突如其来的坠落,使云霁脑中空白一片。微亮的天际、耳边呼啸而过的风还有高处坠落的失重感,无一不在宣告着她的死讯。


    有很多事没完成,还有做梦都想见的人。


    突然有一双手抓住了她,由于惯性,云霁重重地磕在石壁上,失去了意识。


    ……


    仇千行刚将云霁放在地上,铁三角就出现了。


    阿福心疼地蹲在云霁身边,墨山一如往常,像根木头桩子。司命星君则一脸了然,似笑非笑地看着仇千行。


    仇千行怒道:“为什么我的法术会突然消失?为什么刚才我会没办法控制这副躯壳?为什么你们该出现的时候不出现,没事的时候反倒出现了?”


    阿福看着昏迷的云霁,道:“我们一直在看,这不是来了吗?”


    “这时候来管个屁用啊?!要是法术没恢复,她就死了!”仇千行骂道。


    司命星君道:“先前你只是霸占了这副躯壳,并没有和他融为一体。你的脑中总会时不时闪过原主的记忆,甚至会左右你的情绪和动作。”


    “所以……刚才是韩自中不让我救她?”仇千行问道。


    司命道:“正是,在韩自中意识里,这个女子并不值得他拼死相救。”


    阿福问:“那为什么他又救上来了?”


    司命星君笑道:“这就得问小魔君了。”


    三人齐刷刷地看向仇千行,仇千行愣了愣,很快地反应过来,脸颊“蹭”地一下就红了。


    “问什么问,还不快滚?”仇千行抱起云霁,不耐烦道,“看见你们三个就头疼,老子走了。”


    墨山看着仇千行的背影,突然道:“他是真的喜欢云霁。”


    司命星君很是欣慰,夸赞道:“你可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阿福瘪着嘴,惋惜道:“小魔君年纪轻轻,怎么就同这两个老铁树纠缠不清了呢?多半是要吃亏的。”


    司命星君摆摆手,只说:“天机不可泄露,咱们回吧。”


    *


    韩自中先带云霁回了边界营地,已是第二日午时。刘猛酒醒后得知俩人伪造手令出营,正急得满头大汗,就听手下回禀:“两位队将回来了!”


    刘猛赶忙走出去看,韩自中抱着云霁走来,没等他说话,韩自中先发制人:“安排马车,我们要回大营。”


    刘猛见云霁昏迷,吩咐手下去套车,又将两人上下打量一遍,松了一口气:好歹是全手全脚回来的。


    回程路上,马车中,刘猛看云霁身上血迹斑斑,忍不住问:“去做什么了?你知不知道,伪造手令是杀头大罪,将军都保不住你!”


    “我们烧了契丹人的粮仓。”韩自中的眼睛自始至终没有离开云霁,她在昏迷,但他却怕打扰了她的好梦,压低声音,“太慢了,你骑马回大营,将此事告诉将军。军中没有女军医,你问他是否可以让云霁进宁武城养伤。”


    刘猛震惊于他的前半句话,张着嘴,错愕道:“你们俩个小崽子翻山去了契丹营地?还烧了他们的粮仓?!”


    韩自中冰冷的眼风刮过刘猛,忍耐道:“云霁受伤了。”


    “哦哦。”刘猛摸着后脑壳,“我这就去,你照顾好云霁。”


    刘猛骑马先行,马车中只留他们俩人。


    韩自中将云霁的头搁在腿上,手掌贴着她的额头。他试了又试,终于罢手,治愈术对她没用。


    他轻轻替她理好额头上散落的碎发,神情温柔,“我赠你好梦一场,谢你舍命相救,扣我心扉。”


    云霁苍白僵硬的面容渐渐柔软,她松弛的眼尾唇角,都在诉说这场甜蜜美梦。


    他明明可以入梦窥探,但他没有,只是解下披风替她盖上,安静守护。


    至宁武大营,常统制手持将军令亲自相迎。马车不入大营,直奔宁武城而去。


    韩武安排了院落,韩自中将云霁抱下马车,快步走向小屋。


    屋中有一医女,名唤曾静,已等候多时。韩自中将云霁放在床榻上,曾医女上前,放下纱帐道:“您放心,我会照顾好云队将的,先出去吧。”


    韩自中坐在院中,眼睛一直望着屋内。常林咳嗽一声,严肃道:“韩队将,随我回大营吧。”


    韩自中沉声道:“一定要现在去?云霁她……”


    “小郎君——”常林打断他的话,“我知道你担心云霁,但军纪不容挑战,让云霁进城养伤,已是将军十分体恤了。”


    他顿了顿,轻声道:“早了事,就早回来。”


    韩自中无声点头,跟着常林回大营。


    韩武赏罚分明,没有因为韩自中是他儿子就网开一面。既然俩人火烧契丹粮仓一事还需前线确认,那就先罚再赏,也算公平了。


    他看着底下跪着的韩自中,冷声道:“伪造副将手令,擅自行动,不听约束,此为构军,犯者当斩。念你初犯,且建有奇功,仗责三十,归州营众将士观刑。”


    韩自中也不辩,叩首领罚。不用将士动手,他自己卸了盔甲,脱了棉服,只穿中衣而出,寒风瑟瑟,任谁看了都得说一句“硬气”。


    行刑的是常林的手下,常林冲他使了个眼色,那人心灵神会,下手时也多了一点技巧。军棍打下去后,他顺势往下拖了拖,还没打几棍,韩自中的中衣就往外渗着血,看着怪骇人的。


    常林赶忙进帐去劝:“自中虽年轻气盛,但也算有勇有谋,可不敢把孩子的意气打没了。”


    韩武不搭理他,出去亲自观刑,冷哼道:“故意把皮拖破,好让我以为打得重?你要是这样打,那就再加三十,老子倒要看看今天谁敢搞猫腻。”


    将军都发话了,底下人哪还敢马虎,韩自中扎扎实实地挨了三十军棍,被大林和樊忠架回归州营,足躺了三天才能勉强下地。


    躺了三天,也骂了三天,他奶奶的,治愈术对自己也没用!


    韩自中刚能下地,他就要进城。常林拗不过他,找了一辆马车,领他去看云霁。


    去的时间不巧,云霁刚睡下,曾静见韩自中一瘸一拐,从药箱里掏出两个治外伤的药瓶递给他,“这是我的秘方,小郎君回去试试,保准你见效快。”


    韩自中笑着谢过,问:“她这几日怎么样?”


    曾静坐在石磨旁,手里分拣着草药,回道:“前两日不大好,高烧不退,烧的人都迷糊了。我给她灌了两日的药,又配合针灸,昨天夜里烧终于退了。”


    “对了。”曾静突然看着眼前的小郎君,“她喊着一个名字,叫——”


    常林恰好从屋外走进来,“自中,咱们不能久留,回去吧。”


    曾静听罢,尴尬一笑,把后话咽回肚子里。


    韩自中觉得自己的嗓子有点干:“说啊,喊的是什么名字?”


    曾静垂眼看草药,装聋作哑。


    常林见韩自中脸色不对,上来扶他,问:“这是怎么了?曾医女医术了得,你就放心吧。”


    韩自中抽出胳膊,语气清冷:“是不是,张殊南?”


    他心里已经知道答案了。可是他不甘心,他就是要问,要问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万一,哪怕,喊了他一声呢?


    “嗯,是这个名字。”曾静站起来,避开他的目光,“若是这人在宁武,那就请他过来一见。我替小娘子包扎手指伤口时,她一直在喊“殊南”,要知道十指连心呐,那可真是痛极了。”


    韩自中的脸阴沉像是落了一场骤雪。


    他一步步的逼近曾静,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眼里是浓烈的杀意:“这件事别和她说一个字,除非你想死。”


    常林对“张殊南”这个名字有点印象,好像是陛下眼前一个炙手可热的文官。云霁为什么会喊他的名字,小郎君又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陌生恐怖?


    常林急切道:“韩自中,你胡说什么呢?!”


    韩自中转过头,眼风一寸一寸的剐过常林的脸,缓缓开口:“你也一样。”


    75  ? 第七十五章


    ◎生死之交,过命兄弟。◎


    云霁睡到黄昏, 醒来后,曾医女将外面站着的韩自中喊了进来。


    常林没有再催促韩自中回去,只是叮嘱, 宵禁后一定要出城。


    韩自中走进屋内, 隔着纱帐,看见消瘦的人影, 问道:“好一点了吗?”


    云霁哑着嗓子,笑道:“好多了, 你呢?我听说你被罚了三十军棍, 好像遇见我之后,你就一直在受罚。”


    韩自中不好坐, 索性倚着床柱, 声音平和:“我爹说, 咱们又立了奇功一件, 都记在账上,回头一并向官家讨赏。”


    “军功于我来说, 只是过眼云烟,不值一提。”云霁轻轻笑了, “谢谢你救我, 我们往后就是生死之交, 过命兄弟了。”


    生死之交,过命兄弟。韩自中将这八个字口中反复咀嚼,垂头也笑:“好, 这样也好。”


    云霁隔着纱帐, 不能将韩自中看得真切, 但她还是敏锐地觉察到韩自中的变化。


    不仅是这一句的变化, 是整个人的变化, 他与之前截然不同。


    也不仅是他,是他们之间,浮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难释然的情绪。


    在短暂的沉默后,韩自中叹息道:“云霁,这话我只说一回,出了这间屋,你也当作过眼云烟,不必放在心上。”


    “你说。”云霁道。


    “你拿我当过命兄弟也好,生死之交也罢,我只当你是意中人。纵求而不得,仅是我一片痴心,与你毫无瓜葛。”


    他抬腿往外走,撂下一句:“好生休息,你莫纠结。”


    云霁望着韩自中的背影,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卸下了力气,瘫软在榻上。


    这个韩自中,还真是不客气啊。他一股脑儿的说了出来,落得个问心无愧,坦坦荡荡。却苦了她,不知如何是好。


    曾医女进来时,她索性装睡。头蒙在被子里,破天荒的想伤好的慢一些,这样才能多躲些时日,免得相对尴尬。


    曾医女在榻边放下一碗红糖水,轻声道:“不要等放凉了才喝。”


    云霁声音闷闷的:“知道了,多谢你。”


    *


    契丹国,大王宫。


    耶律折德看着属下呈上的半支残箭,面色沉郁。根据战报,宋人于雪夜突袭,仅用了两支箭,就烧了他们一个粮仓,四千人的口粮。


    沉重的咳嗽声响彻大殿,过了好一会,他问下首端坐的耶律齐衡:“老七,你有什么想法?”


    耶律齐衡回道:“先将断箭送去大祭司那……”


    “大祭司就要死了!咳咳,孤在问你,什么时候去找那个孩子?!”耶律折德愤怒地拍打着扶手,“如果我们有一个年轻健康的祭祀,他一定能预知此事,我们就不会损失惨重。”


    耶律齐衡起身行礼,看似恭敬,实则漫不经心:“知道了,孩儿这就去办。举全国之力,一定要将这个孩子找到。”


    预知?如果行军打仗全靠祭祀占卜、祖神庇佑,再过一百年,他们也拿不下中原。


    耶律齐衡出了大殿,执意要将断箭送去祭祀殿,身边亲卫劝道:“大王并不在乎偷袭者是何人,况且大祭司闭关不出,这时候去打扰,不合规矩啊。”


    耶律齐衡侧身睨他一眼,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冷漠道:“你记好了,孤才是规矩。大祭司时日不多了,在临死前,榨干最后一点价值,她也算是为国尽忠了。”


    亲卫将头颅深深地埋下去,干脆利落道:“是,属下明白了。”


    耶律齐衡回府后,不多时,祭祀殿的神仆就在外请见。


    神仆开门见山,古板的嗓音就像指甲划过铁片,听的耶律齐衡哪哪都不舒服。


    “这支箭的主人就是射杀十一王子的凶手。”他顿了顿,“大祭司有话要转告给殿下。”


    耶律齐衡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坐着,“嗯,说吧。”


    神仆望了一眼门外,有几名宫人匆匆而来,他侧过身子,道:“大祭司说,等宫奴宣读完大王的旨意,再说不迟。”


    耶律齐衡来了兴趣,起身迎旨。


    宫奴念道:“咨尔第七子资禀非凡,凌云志气,宜享茅土之荐。兹特封尔为摄政王,加封天下兵马大元帅,予册予宝,即日领兵出征!”


    神仆微微一躬身,补充道:“大祭祀请殿下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找到下一任祭祀。这是祖神的嘱托,亦是命运的指引,无法抗拒。”


    耶律齐衡面无表情地接下旨意,一干人等离去后,他手里掂量着摄政王印,亲卫担忧道:“殿下既然是摄政王,您本该监国,大王为何要派您出征?”


    “老东西这是在点我啊。”耶律齐衡反手将王印扣下,啧声,“找不到那个野种,他不会让我继位。哈,本来想给老六留一条血脉的,可惜了。”


    亲卫问道:“您的意思是?”


    “你即刻安排动身,带着孤的命令前往前线,命他们向宁武关发起进攻,孤要找一个孩子。”


    “踏平宁武关,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云霁休了半旬,正好是元宵这日归营。各营聚在一起,在空地上架起大锅,预备煮元宵吃。


    大林系着围裙,见到许久未见的云霁,举着铁勺吆喝:“欸!小丫头,来这里。”


    躲在大林腿边的阿辰探出头,激动又克制的喊道:“云霁姐姐回来啦!”


    众人纷纷停下手上的活,围聚上来,你一言我一句,好不热闹。


    有说:“云队将巾帼不让须眉,我们这些大老爷们真是惭愧啊。”


    还有说:“敢想敢做,有勇有谋,英雄出少年,咱们宁武是有盼头了!”


    云霁一面点头微笑,一面走到大林樊忠身边。大林仔细将人看了一遍,拧着眉头说:“瘦了,下巴都尖了。我今日特意包了芝麻馅的,不成,光吃元宵不行,樊忠,你去领个肘子回来,咱们今晚炖大肘子。”


    云霁把阿辰搂在怀里,问道:“韩自中呢,怎么不见他?”


    大林道:“常统领一早就把人叫走了,咱也不知道是什么事。”


    “好,我先去收拾,一会来吃元宵。”云霁笑道。


    她脚下飞快,先去马棚看流星,见流星被养的白白胖胖,这才放心。


    回了帐篷,长弓被人挂在墙上。云霁取下来细看时,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好的很,爷小心翼翼地拿衣服包着带回来的。”


    云霁回身笑道:“我哪里像小心眼?”


    韩自中心道,牵扯到张殊南的时候,你心眼儿就没大过。


    云霁仔细地替长弓上油,韩自中也不急,坐在一旁自斟自饮。一碗凉白开下肚,散了散身上的燥热。


    云霁将长弓挂回墙上,坐回桌案前,发现了一个从前没见过的玩意,是枚青玉印章。


    方方正正的一块青玉,触之生温。翻过来再看,刻的是她的名字。


    她掀眼看向韩自中,当事人若无其事地把茶碗放下,从兜里掏出一个印泥盒,道:“试试。”


    不就是枚印章,一盒印泥,能有什么稀奇?云霁抽出一张宣纸,蘸上印泥,轻轻盖在纸上。


    云霁将纸拿起来细看,笑道:“这印泥颜色不错,浓淡正好。”


    韩自中接过宣纸,烛火舔舐,再往空中一扬,一块方正大小的纸灰轻飘飘地落在桌面上,韩自中的手指头扣了扣桌面:“火烧留痕。”


    云霁倾身去看,只见韩自中又将纸灰挑入笔洗中,刻有她名字的纸灰就浮在水面上。


    “水浸不烂。”韩自中笑道,“你放心用,这块印泥绝无作假的可能。”


    云霁看着手上的印章,反问他:“你替我准备的?我不过是写写家书,用这块印泥,岂不是杀鸡用牛刀?”


    韩自中轻咳一声,肃了肃神情,道:“十天前,契丹人开始对我们的边防发起攻击,规模或大或小,多为我军吃亏。前有十一王子被杀,后有火烧粮仓,再结合这些日子以来的冲突,不难看出契丹人要对宁武关动手了。”


    “将军命你为归州营正将,我为副将,再从各营抽调三千将士纳入归州营。五日后,领兵出战,镇守宁武边防。”


    云霁神情陡然凝重,问:“三千?”


    “算上边防各个堡垒内的兵力,不过五千人。”韩自中故作轻松地耸耸肩,“往后你要写的,可不只是家书了,云正将。”


    云霁立刻翻开宁武关的地形图,指着大营所在,“将军想让战场远离关内,保住宁武城和宁武关。但五千兵力,在关外,怎么打?”


    “不打,只守。”韩自中道。


    “我要去见将军。”她话音刚落,韩自中就拦在面前,轻声道,“将军已经下令了。”


    “下一批粮草要到四月后才能抵达宁武关,天寒地冻,对方又是善于突袭、迂回和长途奔袭的契丹人,我们拿什么守?上两回只是运气好,以小搏大,抓住了契丹人的马脚,但不是每一次都有这样的机会啊。”


    云霁显然不能接受,她来回踱步,“你们是怎么商量的,为什么不能等我回来再说?”


    “云霁。”韩自中平静地看向她,沉声道,“如果没有前两次,契丹人不会拿宁武关开刀。”


    76  ? 第七十六章


    ◎“我问的是你!你是什么意思?!”◎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云霁停下脚步, 不可置信地看向韩自中,“契丹人盘踞关外,对宁武关虎视眈眈已有多年, 这也是我们能左右的事吗?”


    她冷笑一声, 虚指帐外:“是你这样想,还是你爹?亦或者是……你们都这样想?”


    “你大病初愈, 冷静一点。”韩自中拧着眉头,“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事情是咱们一起做的, 自然——”


    “我问的是你!你是什么意思?!”云霁打断韩自中的话,落字成钉, “契丹人攻打宁武关, 是迟早的事。”


    韩自中扬了声调:“至少, 不该是现在!”


    ……


    云霁僵在原地, 默默地看着韩自中,好像有话要说, 又什么都没说。最终,她侧过脸, 嗓音平板道:“什么时候出发, 他们都知道了吗?”


    韩自中望着她的侧脸, 道:“过完元宵,明日下令。”


    “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我累了。”云霁转身往里走, 韩自中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 两个人的距离越拉越远, 直到帐内只剩他一人。


    韩自中原地站了一会, 还是想不通,云霁到底在纠结什么。


    夜里大林和阿辰给云霁送汤圆,云霁捧着碗,强撑着笑意吃了几口。


    大林看出来她心事重重,特意支开阿辰,坐在她身边问道:“小丫头,遇到什么难事了?”


    云霁搅弄着碗里的汤圆,一五一十地将此事告诉大林,除了她和韩自中起争执的那一段。


    大林听完后,神情有些凝重,但还是笑了笑:“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的。”


    “我们这些人,在关外守了这么多年,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心里虚的很呐。总觉得脖子后头悬了一把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只知道契丹人的弯刀厉害的很,轻轻一旋,就能割下人头。”


    大林拨弄了一下火盆里的碳,“你来了以后,我心里真的踏实多了。从前生死不由己,现在咱们至少能做个主啦。”


    云霁轻声笑着,笑着笑着也渐渐没了声音,沉默地往嘴里送着汤圆。


    过了一会,她问大林:“阿辰是你带大的孩子,是跟咱们去,还是留在这,你得做个主。”


    碳堆里迸出火花,大林搁下铁钳子,搓了搓手:“我不想让他去的。”


    云霁无声地点点头,表示赞同。


    但大林的后话是:“可他跟着你,才能真正的活。阿辰就像这盆碳,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炸出火星子,只有你能护住他。”


    云霁不由愣了一下,目光望向角落里裹在羊皮被里酣睡的阿辰,叹息一声:“带着吧,在我身边也好。”-


    翌日清晨,常林奉命前来宣布将令,一同前来的还有许久未见的陆康与周敬谦。


    天色本就灰蒙,陆康身边的周敬谦满脸笑意,越发显得陆康脸色不佳,像是对谁有怨气一般。


    云霁正纳闷,听完将令,心中也就清楚了。与归州营一同出征的还有陆康的鹰眼营,陆康干了十几年的正将,如今与一个小丫头片子搭档,心中自然不爽。


    若是平起平坐也就罢了,偏偏韩将军还指定云霁为此次镇守边防的主帅,这让陆康心中如何能忍?亏得常林在场,不然陆康真能甩袖离去。


    云霁一脸平静,主动上前与陆康交谈:“陆正将,我与韩副将资历浅雹,往后请您多担待指教。”


    陆康不大自然地咳嗽一声,冷着脸道:“丑话倒有一句赠你。”


    云霁笑眯眯道:“哦?我洗耳恭听。”


    陆康大抵是想给她点难堪,狠狠说道:“一个主帅,可别抛下整个队伍,去玩偷鸡摸狗的招数。”


    云霁不吃这套,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不阴不阳地回道:“原来您是担心这事,陆正将放心,一定会带着您一起玩的。”


    陆康一口浊气卡在嗓子眼,幸好周敬谦机灵,赶忙把话茬接下:“云正将,我与陆正将先回去规整队伍,咱们明日午时再见。”


    “嗯,回吧。”云霁笑贴心道,“记得给陆正将泡一壶凉茶,散散火气。”


    韩自中站在不远处看着,云霁还在生他的气,一早上对他客客气气的,说了一通场面话,叫他心里怪不是滋味的。直到校场上的人都散了个七七八八,他才磨磨蹭蹭地往回走。


    阿辰蹲在围栏边上,有意吓他:“哈!”


    韩自中一点也没在意,心思飘远了,淡淡问道:“你做什么?”


    阿辰摸了摸鼻子,道:“阿姐让你去整名册。”


    “让她自己来说。”韩自中轻哼一声,调转方向,朝着军营走去-


    暮去朝来,大军于辰时在校场集结。午时,随着韩武的一声令下,云霁、陆康等人领兵出关,直奔关外边防而去。


    酉时至边防营地,云霁没歇,点名要见宁文堡、阳方堡、八重堡的指挥使。


    三个指挥使在路上唧唧歪歪的时候,云霁手里端着一碗烂面条,仔细地看着墙上的作战图。


    堡垒们连成一道防线,各自驻兵,在契丹人发起进攻时,可以快速响应,互相支援。


    “啧,这要是有一个突破口,那就是满盘皆输啊。”韩自中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靠着她站,“面再不吃,就坨了。”


    “反正也不饿。”云霁顺手把碗搁下,笑了笑,“说得不错,急匆匆地把三个指挥使喊过来,为的就是这件事。你有什么想法?”


    韩自中沉吟片刻,道:“我们兵力不足,不分散根本就盯不住。当然了,怎么分,也是一门学问,如果能把陆康手上的鹰眼营打散,那事情就好办。”


    “陆康交给我来办,至于三个指挥使,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把他们治服了就成。”


    帐外传来大林的声音:“主帅,三位指挥使到了。”


    云霁起身往帐内休息的地方走去,掀起厚重的挡风毛毡,笑道:“我去歇一会。”


    韩自中疑惑道:“你不见了?”


    “不见,本来就是给你准备的。”云霁钻进毛毡内,转眼就没了声响。


    三位指挥使磨磨蹭蹭,预备着给这位年轻的主帅一个下马威,到达时已近戌时三刻。再一进营帐,见主位上坐着的是个小郎君,三张老脸当即就垮了下来,堪比棺材板。


    大林给三人介绍:“这位是韩副将。”


    堂下三人没有动静。


    韩自中也大方,五指在桌案上点了两回,自报家门:“韩是明威风将军韩武的韩。”


    大林默了一默,心道这韩自中还真是把身世优势发挥到了极致。


    其中一人连忙拱手行礼:“韩副将,我等久守关外堡垒,言行粗鲁,还请您海涵。”


    韩自中清了清嗓子:“无妨,坐下来说话。云主帅久等两个时辰,不料诸位姗姗而来,舟车劳顿,她先回去歇着了,命我主持,三位可有意见?”


    人到中年,还要被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拐着弯骂,三人皆是敢怒不敢言。


    坐在下首第一个位置的赔笑道:“属下阳方堡指挥使汪友,不知云主帅与韩副将有何吩咐?”


    刚才说话的也是他,韩自中看出来了,这个汪友是三人的主心骨。


    韩自中口吻软和了一点,笑道:“吩咐谈不上,只是在路上听闻三位指挥使一直镇守边防,我与云主帅心中十分敬佩,所以请几位前来一叙。”


    他顿了顿,接着问道:“听闻契丹人攻势愈发猛烈,依诸位看,咱们差在何处?”


    汪友古怪地看向身旁的两位指挥使,左边的宁文堡指挥使马保苦笑一声:“差的可太多了。兵力不足也就罢了,靠着天险还能扛一扛,可咱们这冬季的粮草跟不上啊。”


    右边的八重堡指挥使李伟也是一肚子苦水,补充道:“韩副将在关内,不晓得关外日子有多艰难,难的很啊!粮草要先供大营,边防不好储粮,由大营运送过来吗,碰上恶劣天气,后方来不及运输,咱们这里是要断粮的!”


    汪友摆摆手,俩人识趣地闭嘴。


    他喝了半碗热水,慢悠悠道:“云主帅与韩副将雪夜突袭,火烧契丹人粮库的事,咱们心中很是敬佩。正因如此,契丹人反扑之势难挡,已在戈壁滩附近安营扎寨了,越过戈壁滩,指日可待。”


    韩自中往后一靠,眼风不着痕迹地刮过毛毡帘,似笑非笑道:“汪指挥使这是要问我的罪?”


    “自然不敢。”他口称不敢,神情却坦然,“巡防一事,将军治了刘副将失职,属下惶恐啊。”


    汪友自以为这话说的滴水不漏,给了眼前这个毛头小子一个狠狠的下马威。


    然而韩自中是个油盐不进的人,他摸了摸下巴:“是应该惶恐,所以往后的差事,也请诸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韩自中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毕竟,这世上很难有帮着外人的老子哦?”


    底下三人面面相觑,在来的路上,他们有过许多设想。但万万没有想到,这位韩副将是句句不离他爹,对自己的衙内身份,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真真是十二分的不要脸。


    汪友等人离去后,韩自中朝着帘内道:“听完了就早些休息,我回了。”


    帘后的声音不轻不重,恰好俩人能听清:“嗯,辛苦你了。”


    77  ? 第七十七章


    ◎前路坎坷,生死难料,不如早述情肠与情长。◎


    有韩自中的桀骜不驯、目中无人在前, 几位指挥使倒是更喜欢和云霁沟通。


    三位指挥使在营地暂住了两日,在云霁看完各个堡垒近半年来的战役登记册后,纷纷表示战事吃紧, 要回驻地。


    云霁应允了, 吩咐樊忠把陆康和周敬谦请过来。


    陆康正在校场上带兵操练,他虽然心中不爽, 但也不好当着下属的面驳了主帅的面子,只好不耐烦道:“知道了, 马上就过去。”


    陆康和周敬谦一进帐篷, 见左右两边齐刷刷坐着人,心里开始打鼓。


    云霁让陆、周俩人入座, 开门见山道:“人都齐了, 本帅便长话短说。即日起, 将鹰眼营划分为三队, 每队约三百余人,分别划入三个堡垒。归州营三千将士于后方待命, 随时支援。”


    三个指挥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没敢接话。


    陆康不动如山, 问:“理由是什么?”


    云霁道:“为了防止堡垒被契丹人各个击破, 导致关外一线溃败。”


    “契丹人来了,三百个射手,管什么用?”陆康笑了。


    云霁也跟着笑:“我记得头一回见陆正将的时候, 您说鹰眼营不养闲人, 如今派三百射手于堡垒内侦察敌情, 陆正将在担心什么, 难道是怕您的部下, 看不清契丹人的动作?若发现敌情,立刻点烽火示意,后方三千将士见火即动。”


    陆康又问:“怎么个守法?守不住又怎么办?”


    看他这样是铁了心的要找茬了,云霁也不惯着,反问他:“陆正将出征时为何不问将军?”


    陆康道:“将军既定了主帅,有关排兵布阵,自然是要问主帅。”


    “好,有陆正将这句话在,本帅就放心了。”云霁答道,“苦守、坚守、死守。咱们前有天险,背靠城池,定能守得住。”


    陆康冷哼一声:“说得轻巧,你不过是打了两场便宜战——”


    话音刚落,云霁“蹭”地一下站起身,面无表情的盯着陆康看,看得陆康心里发毛,但他又很快地挺了挺胸脯,他可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还能怕这个黄毛丫头?!


    云霁慢条斯理地从衣服兜里取出象骨扳指,垂眼套在拇指上。她明明什么都没说,但陆康觉得,她说得已经够多了,他一刻都呆不下去了。


    “属下领旨。”方才还盛气凌人的陆康转眼就改了性子,恭恭敬敬地行礼,“一切听主帅安排。”


    众人离去后,韩自中仍旧坐在位置上,挑眉道:“你和陆康有故事。”


    他还记得那日云霁和陆康在华盖楼上的对话,他们提到了一个人名,唐延。他当时没有深想,现在看来,云霁、唐延、陆康三人之间并不简单。


    云霁没有回答,韩自中眼神下移,落在她的扳指上:“还是,陆康和那个扳指有故事?”


    “韩自中,你问的太多了。有些事,不该你知道。”云霁的声音有点冷。


    韩自中勉强笑了笑:“我以为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以为我们是自己人,我以为……算了,你不想说,我不强求。”


    韩自中话里的委屈听得云霁眉头一跳,且不说他的委屈是真是假,但他这话说的确实肉麻,看似退让,实则以退为进。


    云霁想了想:“传授我武艺的老师,曾是宁武关鹰眼营的正将唐延,也是陆康的师父。”


    “呦,你俩师出同门?”韩自中以为自己挺幽默。


    云霁瞥了他一眼,见他做了个捂嘴的动作,才继续说下去:“沙岭一战,老师判断失误,大败敌军,自此隐退了。”


    “你觉得陆康心里有鬼?”他问。


    云霁目光在他面上掠过,压住惊讶:“你也觉得?”


    韩自中淡道:“他的态度很奇怪,如果一直针对你也就罢了,偏偏你一拿出扳指,他就认怂,不是心里有鬼还能是什么?”


    “分析的不错。”云霁坐下来翻看卷宗,口吻好似无意提起,“阳方堡不像宁文堡和八重堡,它面朝浑河,契丹人可以趁着河面结冰时过河,是重中之重。”


    “嗯,继续说。”


    云霁不着痕迹地看了他一眼,平静道:“我与陆康坐镇阳方堡,后方的调度就交给你了。”


    韩自中斩钉截铁:“我不同意。”


    “我没在和你商量,这是军令。”云霁拿出早已写好的调令,盖上她的帅章,示意韩自中上前听命。


    韩自中不动,固执道:“后方可以交给周敬谦,我和你一起去阳方。”


    云霁端起茶碗,面不改色:“第一,家里由外人做主,我不放心。第二,阳方堡是我们的重中之重,守阳方可守全路,这亦是契丹人的进攻重心所在,陆康一人在那,我也不放心。最好的办法便是咱们俩人一外一内,听起来容易,可实际上我是把命都交付在你手上了。”


    韩自中果然吃这一套,他沉默了一会,下巴略扬了扬:“你都这样说了,我哪里还有推脱的余地?但你也得答应我,不激进,不犯险。”


    “嗯,答应你了。”云霁报以一笑-


    深夜,帐外朔风凛冽,帐内一盏孤灯勾勒出同样孤单的身影。云霁决定在出发去阳方堡之前,给张殊南写一份信。


    坠入雪坑,命悬一线时,她脑中闪过了许多,想的最多的还是张殊南。


    提笔前,云霁吃了一口冷酒,她想,前路坎坷,生死难料,不如早述情肠与情长。


    信中提到她与韩自中雪夜突袭敌军粮仓,出其不意,全身而退;写到她被封为归州营正将,镇守边防。


    烛影摇曳,有一阵雪风从缝隙钻过,借着酒意,她身体里绷着的那根弦逐渐松弛,笔下也变得柔软。


    写塞外的风沙、雨雪,戈壁滩与红日下的枯木。呼呼风声将她的思绪一并吹起,她终于写到了月亮——“塞外的月,是冷的,就连星星也暗淡。”


    不如大明山。她心里默默地补了一句,却始终没有写上。


    信尾问侯了云安一家,最后落印。将素笺折好后实封,封面上只写“家书”二字。


    翌日清晨,将信件交给大林后,云霁带一队人马赴阳方堡。


    大林不敢拖延,当日就将信件送至宁武大营,由常林亲自收下。常林吩咐手下领大林去喝杯茶,自己则拿着信去见了韩武。


    常林有些紧张,轻声道:“将军,云霁的信还是送到张承旨那吗?”


    韩武瞥他一眼,依旧是寻常口吻:“那是自然。你再给它套一个封皮,盖上宁武大印,八百里加急送回汴京。”


    常林上前两步,又问:“您说,云霁会写吗?”


    韩武伸了个懒腰,端起茶盏道:“哎呦,这谁说的准啊。”


    “如果云霁写了,但张承旨不为所动,咱们该怎么办?”常林十分担忧。


    韩武灌下一口浓茶,苦笑道:“听天由命吧。”


    这一份自宁武关八百里加急的密件,仅用了三天就送到了枢密院河西房。


    河西房主事禀告此事时,张殊南与王清正在议事,俩人皆是一愣。


    十日前宁武关就有一封加急的密件,韩武称前线粮草吃紧,叩请朝廷派粮。这事已经被官家否了,枢密院的回信还在路上,怎么又来一封加急信?


    王清正立刻让人把密件呈上,拆开密封,写着“家书”的信件就漏了出来。他气不打一出来,当场大骂韩武轻重不分,不识抬举,拿八百里加急送一封家书。


    张殊南一眼就认出是云霁的字,他不动声色地将家书扣下,一面安抚王清正:“您消消气,韩将军或许有苦衷。”


    王清正将茶盏砸在桌案上,恨铁不成钢道:“除非他韩武缺胳膊断腿了,不然这事我一定告到官家面前,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王清正这人是刀子嘴豆腐心,张殊南岔开话题,他也就作罢了。


    张殊南告退时王清正仍不忘嘱咐他:“殊南,你记得派人把家书送去韩武府邸,哎,老夫也晓得他在边疆辛苦。”


    “嗯,我知道了。”张殊南应下。


    张殊南回屋后将手上事务稍作整理,便领着赵靖出枢密院大门,一路快走至大庆殿外廊,赵靖去牵马车,扶张殊南上车时问:“咱们这是要去哪里?”


    “回府。”张殊南道。


    赵靖琢磨不出所以然来,只晓得郎君有要紧事,赶忙驾车回府。


    车刚停稳,张殊南就自顾跳了下来,他难得失态,把门口的侍卫看愣了。他也不在意,神情颇凝重的往书房走,吩咐赵靖:“今日我不见来客,若有人来寻我,你便帮我料理了。”


    他关上门,燥热地解开公服上的扣子,坐下来看云霁的信。


    信中没有提到粮草,正如云霁封面所写,只是一封稀疏平常的家书。


    她给他写信,他应该高兴才对。


    张殊南捏着素笺的手逐渐用力,等他反应过来时,信纸皱皱巴巴,掌心的汗液糊了不少字。


    “啧。”张殊南颇烦躁地用纸镇压平,他靠在椅背上,垂着眼,仿佛一潭死水。


    像深不见底的古井里咕嘟咕嘟冒着水泡,他心里也冒出了阴暗的念头。


    韩武竟然敢利用云霁来要粮草,张殊南的眼里不自觉流露出杀意,他猜想,云霁现下应该还不知道韩武的心思,她只是写了一份家书……


    他早料到会有今日,他和云霁终将会成为彼此的软肋,但没有想到会这么快。


    韩武这次要的是粮草,下一次会要什么?枢密院的兵权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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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8  ? 第七十八章


    ◎苦守阳方堡。◎


    正月二十, 云霁与陆康驻兵阳方堡。除了鹰眼营的三百射手,云霁又从归州营抽调了五百精兵,至此, 阳方堡屯兵一千二百余人。


    到了之后, 才明白时局之艰辛,非笔墨能书。阳方堡原有的四百官兵, 师老兵疲,毫无斗志。契丹铁骑频繁地越过浑河, 五日内竟有四回, 如入无人之境。


    云霁等人正在帐内商量对策,就听得外面传来士兵慌张的声音:“禀主帅, 前方有一队契丹人马正朝着阳方堡奔来!”


    不等云霁细想, 陆康立刻下令:“弓-弩手登城就位, 敌军进入射程后, 即刻射杀,不容有误!”


    汪友跟着陆康出去, 营帐内一派寂静,云霁呆坐了一会, 忽然反应过来, 立刻冲了出去:“陆康, 不可用弓-弩手!”


    为时已晚。


    阳方堡上整齐地立着一排弓-弩手,旗帜在寒风中翻滚,宋军威风凛凛, 只要契丹铁骑敢在堡前露面, 就给他们一顿好果子尝。


    云霁神情严肃地站在陆康后方, 陆康话语间很是得意:“我们的弓-弩手, 可是守城利器, 今日就让你开开眼。”


    “兄弟们——”陆康插着腰,大喝一声,“今日咱们好好地灭一灭契丹人的士气!”


    马蹄声滚滚而来,随着陆康一声令下,箭如雨下,直奔敌军铁骑而去。


    契丹人没有防备,一时间人仰马翻,叫声此起彼伏。


    “射——”宋军没有给契丹反应的机会,第二波箭雨立刻跟上。但契丹铁骑机动性极强,队伍立刻调转,逃之夭夭。


    桦林堡上一阵畅快大笑,欢呼声中,陆康问云霁:“我们有这么厉害的弓-弩,为何不用?别再卖弄你的小聪明了,这是战场,不是小娘子过家家。”


    云霁盯着陆康的眼睛,缓缓说道:“契丹五日内出兵四次,即战即走,纵使堡垒难攻,也不至于如此保守——他们根本就不想打。明知敌方试探,我们还大大方方的把底牌亮出来,是否丢了先机?”


    陆康不由愣了一下,他满脑子想着如何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竟然忽略了这么重要的讯息,真是昏了头了。


    “纸上谈兵。”陆康矢口否认,“事后诸葛,算什么本事?”


    云霁浮起一层浅薄的笑:“省点口舌力气,想想后招吧。”


    *


    契丹营地。


    “拦子马”归营后,小队将军立刻将此事禀告上级。“拦子马”全副武装,在契丹大军的前后左右,负责探路和侦察敌情。


    摄政王带兵亲征,为了保护摄政王安全,“拦子马”的数量竟达到四千骑。今日是他们第五次靠近阳方堡,竟然勾引出潜伏在堡内的弓-弩手,这可是十分重要的敌情。


    耶律齐衡问:“前四回,阳方堡内宋军,是何状态?今日又有何区别?你心中是如何想的?”


    “拦子马”主将稍加思索,回道:“前四回宋军见我军靠近,龟缩在堡内,不敢应战。今日却反应迅速,我军刚靠近,宋军就立刻发起攻击。属下觉得,宋人太过狡猾,想示弱以降低我军的戒备心。”


    “那为何今日出手?”耶律齐衡追问,“宋军为何不出堡追击?”


    “这……属下不知,请殿下责罚!”


    耶律齐衡看向身侧的副元帅,一针见血道:“应该是宁武关大营派兵支援了,但人数不够,不足以支撑他们出堡迎战。”


    “戈壁滩前的两座堡垒应该也有援军,加大兵力,一定要拖住了,不能给他们任何支援阳方堡的机会。攻城炮还要多久才能运到?”


    攻城炮,契丹一路高歌猛进,战无不胜的攻城利器,据说可以发射一百五十斤的石弹,把堡垒砸出一个窟窿。但攻城炮体型庞大,运输困难,一般只随大军行动。


    副元帅说:“已经在路上了,最快八日,最迟十日。”


    “十日后,孤要拿下阳方堡。”耶律齐衡吩咐,“调五千骑兵冲阵,五日之内,要清楚阳方堡内的兵力。”


    “是。”副元帅领命。


    *


    深夜,云霁躺在用土堆出来的炕上,辗转难眠。在五六声幽幽地叹息声后,云霁索性起身披衣,就着一盏晦暗不明的油灯看兵书。


    这本书可有些年头了,上面所记载的排兵布阵,都是老掉牙的陈年旧法。云霁翻看了一会,刚要合上,脑海中冒出唐延的一句教导:“排兵布阵,讲究的是万变不离其宗,找到根本才是制胜的关键。”


    万变不离其宗,听起来轻松,破阵哪有这么容易?云霁压着心头燥热,强迫自己继续看下去。


    “报——契丹人攻城了!”急促的声音伴随着刺耳的锣鼓,一把将云霁从混沌中拉出,她陡然清醒,立刻套上盔甲,拿起长弓,急匆匆地往外走。


    漆黑的夜里,堡垒上火把熊熊燃燃,黑烟滚滚,火光映照在脸上,每个人的神情都是严肃的。马蹄声越来越近,隐约可见马背上起伏的轮廓,陆康抬手道:“弓-弩手准备!”


    “放箭!”他一声令下,数百支箭齐齐射出。


    与此同时,云霁仿佛听到弓弦被拉开的声音,契丹人不会在同一件事上吃两次亏,她本能地觉得有危险,于是当机立断道:“竖立牌!”


    桦林堡上空突然出现上千支羽箭,密密麻麻,如飞蝗过境,将士们纷纷举起立牌躲避。趁着宋军躲避的间隙,契丹铁骑已至堡下,战马的嘶吼声,铠甲的碰撞声传进每一个的耳朵里。


    堡垒外传来契丹人的呼号,紧接着,第二波密集的箭雨呼啸而至。十几名蹲在立牌外围的士兵当即被射到在地,像是脱水的鱼,颤抖不止。


    第三波、第四波、第五波,契丹人的箭雨无休止地自头顶而降,“噼里啪啦”的声音下,不断地有士兵倒下,血花四溅,哀嚎不断。


    云霁一手举着旁牌,喊道:“木檑,抛木檑!”


    主帅有令,士兵立刻动了起来。五、六人用旁牌形成一个活动的屏障,保护着扛木檑的士兵,一旦有倒下的,立刻有人顶上,如此慢慢地挪到墙沿,蓄势待发。


    “□□手准备!”云霁道,“抛!”


    七八根木檑迎头砸下,敌军的羽箭攻势稍有减弱,弓-弩手立刻从立牌中钻出,朝着堡下的契丹士兵一顿扫射。


    空气中弥漫着烟尘和血腥味。


    契丹人见形势不对,也不强攻,果断撤退。阵营中立刻有拖着扫帚的骑兵出现,他们来回穿梭,扬起厚重的沙尘,干扰宋军的视线。


    云霁取箭,于沙尘中找寻敌军中的将领。其中有一人,胸前不是普通的盘状圆护,而是兽头圆护。此人且战且走,振臂高挥,身旁还有七八铁骑保护,应该是个小官。


    她连发两箭,一箭中其左臂,另一箭中后颈,那人翻身从马上跌落,周围突然骚动起来。云霁会心一笑,知道自己没射错人。


    当天光洒落在阳方堡时,云霁终于看清地上的血渍,蜿蜒曲折,像一条小溪,从士兵的身体里流出,渗进黄土里。


    城门开启了一道缝,清点战场的士兵立刻出动,盔甲、武器、死马,就连契丹人的尸体也拖了回来,绝不放过任何一点有价值的东西。


    陆康拿着水囊坐在云霁身边,神情疲惫道;“昨夜估计有五千契丹骑兵攻城。”


    云霁抹了一把被黑烟熏了一夜的脸颊,问:“我们折损了多少士兵?”


    陆康道:“阵亡七十八人,伤二百余人。”


    “契丹呢?”


    “堡外有尸体一百一十二具。”


    云霁心里五味杂陈,一时间没有接话。陆康安慰道:“昨夜是我们毫无防备,机关陷阱都未设下,所以伤亡惨重。”


    “昨夜只是一个开始,阳方堡是边防的突破口。”云霁凛然道,“契丹想拖死我们,你再去韩自中那调一千人前来支援,从现在开始,我们要抢时间了。”


    云霁站起身,喊来汪友,目光如炬:“木檑用绳子拴在堡壁上,一旦敌军兵临城下,砍断绳索即可。光有□□还不够,投石器也要准备。”


    云霁站在墙沿,指着前方的空地道:“挖陷马坑,埋地涩,越多越好。”


    汪友摇摇头,叹息道:“咱们还能拖多久?直到浑河解冻前,契丹人都可以肆无忌惮的越过浑河。”


    “守是攻,攻亦是守。”云霁看着远处,声音沉重,“先拖着,我们需要时间来想对策。敌军久攻不下,会急躁,急躁就会露出破绽。破绽就是我们进攻的最好时机。”-


    耶律齐衡掀开尸体上的白布,拔出那一支深陷后颈的羽箭,箭簇上还挂着腐肉,他一眼就认出,这支箭出自谁人之手。


    能在千军之中取敌将性命,第一次是可以说是运气,那么这一次,还会是巧合吗?


    她在桦林堡,那个孩子应该也在,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耶律齐衡将箭折断,下令:“从俘虏营里点八十人,把他们赶到前线,做人肉盾牌。孤倒要看看,这些宋人是怎么残杀同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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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9  ? 第七十九章


    ◎“他们好像在找我。”◎


    韩自中派樊忠领兵一千前去协助云霁, 再命大林护送两车粮草送至阳方堡。大林清点粮仓后,犹豫道:“如果再拨给阳方堡两车,不仅宁文堡和八重堡的口粮不能保证, 咱们后方两千士兵也不够了。”


    韩自中回头望了一眼大林, 他心里也没底,但云霁苦守阳方堡, 他不能掉链子。


    他说:“无妨,一会我送信回大营, 将军会派人运送粮草的。”


    大林点点头:“既然如此, 那我立刻运送粮草前往阳方堡。”


    大林与樊忠一同出发,出发时阿辰赖在粮草车上不肯下来, 吵着闹着非要去见云霁姐姐, 大林拿他没办法, 只好带上他一起。


    大队人马快马加鞭, 终于在太阳下山前赶到阳方堡。云霁把阿辰从粮车上抱下来,口吻严肃道:“你为什么要跟过来?这里很危险, 知不知道?”


    阿辰的手指头搓着衣服边,过一会才说:“我想来帮你。”


    他抬头看着云霁, 眼里满是认真:“你说过, 我是你的眼睛。”


    云霁怔了怔, 偏头看向大林:“把他带回去。”


    “我不回去了,我能帮上你。”阿辰往后退了几步,固执道, “我能。”


    陆康从外面走进来, 看见阿辰时愣了一下, 脸上很快地腾起怒意:“大林, 你糊涂啊?!你把这个孩子带来做什么?”


    阿辰很害怕陆康, 但他又不敢靠近云霁,于是缩在角落里,警惕地看着众人。


    僵持间,汪友进来回话:“昨日拖回来的尸体里,有一个活口,刚才想寻死,已经被控制住了。”


    云霁道:“能不能问出些消息来?”


    汪友无奈笑道:“契丹人说话呜呜渣渣的,咱们也听不懂啊。”


    角落里突然传来轻轻地一声:“我可以试试。”


    陆康转过身子,意味深长地看着大林。他倾身,用仅能俩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把他带走。”


    大林避开陆康的视线,只是道:“听云主帅的吧。”


    云霁默了一默,走到阿辰身边,低头问:“真想试试?”


    如果阿辰能听懂契丹语,这对他们来说是极有利的一件事。


    阿辰点头:“试试。”


    云霁看向汪友:“汪指挥,你带他过去吧,我随后就到。”


    汪友见这孩子长相中有六七分异域模样,看起来又能听得懂契丹语,心中已经猜到了七八分,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走吧。”


    阿辰和汪友离去后,云霁走到大林和陆康面前,有些勉强的扯出一线笑意:“小孩子嘛,让他试试,试试也不耽误事。”


    陆康甩袖而去:“我管不着。”


    云霁与大林走到看管俘虏的牢房外,通过窗子往里望,欢迎加入企,鹅峮司尔咡二呜救一死七只见阿辰坐在契丹俘虏面前。那契丹人手脚被绑,口中塞着一捆干草,情绪异常激动,不断地发出呜呜声。


    阿辰转头看向汪友,道:“把干草拿出来。”


    汪友摆摆手:“这可是用来防止他咬舌自尽的,不能拿。”


    汪友瞥见窗外的云霁,云霁微扬了扬下巴,汪友领会到她的意思,命手下上前取干草。


    契丹人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大通,身子使劲地往前蠕动,试图靠近阿辰。


    阿辰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是能感觉到每一个音都是对他说的,这个契丹人十分渴望靠近他。


    他用手指了指自己,契丹人神情狰狞,疯狂点头。


    “够了,把他的嘴塞上。”牢房外传来云霁的声音,不一会,汪友领着阿辰走出来。


    云霁蹲下来,视线与阿辰平齐,轻声问他:“能听懂他在说什么吗?”


    阿辰摇摇头。


    意料之中的答案,云霁并没有感到失落。哪怕这个孩子是半个契丹人,但是他自小就和汉人生活在一起,从没有接触过契丹人,怎么可能听得懂契丹话,她真是急病乱投医了。


    云霁摸了摸阿辰的脑袋,安慰道:“没事,明日一早你就和大林叔回去,今晚好好地睡一觉,把刚才的事忘了。”


    阿辰突然凑近云霁,耳语道:“他们好像在找我。”


    云霁握着阿辰的胳膊,紧张道:“他们是谁?”


    “就是他们。”阿辰挤了挤眼睛。


    云霁立刻把大林和阿辰带回营帐,她严肃地看着阿辰,“你不要为了能留在这里而瞎说,我现在问你,你说的“他们”,是契丹人吗?你不是说你听不懂吗?”


    “额……我的意思……”阿辰一着急,就没办法完整地说出一段话。


    大林上前道:“云霁,你吓着他了。”


    云霁如梦初醒,懊恼道:“对不起阿辰,我刚才语气不好,你慢慢说。”


    阿辰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云霁倒了一碗水给他,他捧着水碗一饮而尽,这才慢慢说道:“我确实听不懂,但是我能感觉到,就像我知道河水有变化。”


    云霁拿着空碗,若有所思,她怎么给忘了,阿辰拥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神秘力量。


    她当下并未表态,只说时候不早了,让大林和阿辰先回去休息。


    大林哄睡阿辰后,又折返回来找云霁。云霁坐在火盆边烤火,已是等候多时。


    夜色正浓,火盆时不时炸出一点火星。


    云霁的声音也沉重,开门见山:“我还是想和你聊聊,阿辰的身世。”


    大林搓了搓掌心:“第一次见面,我已经告诉你了。”


    云霁掀眼看他,道:“那再和我说说,契丹的大祭司吧。”


    大林搓手掌的动作停了,他对上云霁的眼睛,认真道:“有话直说,咱们之间不必要弯弯绕绕。”


    云霁道:“《天下起源》中记载,契丹起源于白马仙人与青牛仙女所生下的八个儿子,所以契丹族十分崇尚自然的力量。《奇闻录》中又记,契丹有大祭司,可通祖神、晓天意、探未来。”


    她一字一顿道:“大林,这很像阿辰,不是吗?”


    大林低头看的通红的黑炭,“继续说。”


    云霁的声音轻了许多:“我没什么好说的了,这只是我的猜测,你明日就带阿辰走。”


    “他说,契丹人在找他。”大林有意提醒。


    云霁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口吻突然轻快:“不,那只是一个孩子的胡话。”


    大林终于漏出今夜第一个笑容,他由衷道:“我没看错人,阿辰也没信错人。”


    第二日,天刚放亮,大林没和任何人打招呼,带着阿辰匆匆离开阳方堡。云霁站在沙丘上,远远眺望,直到两人的身影自视线中消失,她才依依不舍地往回走。


    打起精神来,后面还有许多场硬仗要打,她在心里默念。


    正月二十三,申时二刻,契丹向阳方堡发起第二次冲锋。


    阳方堡上下严正以待,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契丹人会拿宋人俘虏打头阵。


    他们用马鞭抽打着俘虏,让俘虏们站成一排,慢慢地朝着阳方堡靠近。那些给契丹铁骑准备的陷马坑和地涩,被俘虏们一个一个踩掉,凄厉的哀嚎声和契丹士兵的嬉笑声响彻阳方堡上空。


    契丹认定宋人不肯残杀同胞,一面赶着俘虏继续前进,一面立刻安排弓箭手进攻。


    又是这样的战术,云霁躲在立牌下,恨得牙痒痒。


    “去,把那个契丹俘虏给我从堡上摔下去!”声音太远,周围又太嘈杂,云霁一时间没分辨出来是谁下的令。


    “砰”地一声,从这么高的堡垒摔下去,应该是没有人样了。


    “把昨天拖回来的尸体,全都给老子挂在立牌上!”这是汪友下的令,云霁这回听清了。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粗暴且简单的一招,很快就收获了效果,契丹人的箭雨逐渐变小。


    轮到宋军反击了,大家伙早就红了眼,只听陆康一声令下,万箭齐发,碎石四溅。


    云霁拈弓搭箭,一箭跟着一箭,八面皆射,射必中。直到契丹大军撤退后,她才发觉自己竟然射空了四个箭筒,足有一百二十支箭。


    第二回清点战场,阳方堡阵亡二十一人,受伤七十余人,契丹没来得及带走的尸体有六十一具,还有八十具被契丹所俘虏的汉人尸体。


    云霁道:“汉人的尸体好生安葬,把契丹人身上有用的东西都扒下来,挖个坑,一把火烧了吧。”


    陆康冷冷道:“天寒地冻的,就是再留个几日也不见得臭。全部剁头,再串成一串,挂在城墙外。”


    云霁拧着眉,面色不佳,“陆康,这样做太……”


    “太过分?太残忍?”陆康忍不住哈哈大笑,话语间满是奚落,“云霁,你也看到契丹人是怎么对待汉人的了。你这是妇人之仁,可笑至极!”


    汪友上前打圆场:“陆正将,还是留个全尸,咱们军中没有剁头的先例。”


    陆康恶狠狠地剜了一眼汪友,没有说话。


    樊忠把三匹死马拖回来,与前日所缴获的两匹放在一起,吩咐士兵:“架火烧水,咱们要把马肉煮熟了才好储存。”


    云霁默默看着,心里忽然有一股不好的念头,这是一场持久战,如果没有粮草,后面要怎么守?


    80  ? 第八十章


    ◎“打住吧,你的夸奖好像临终遗言。”◎


    韩自中寄回大营的信件如同石沉大海, 收不到一点回应。韩武仿佛彻底抛弃了他们,没有援军,没有粮草, 毫无音信。


    粮仓里, 韩自中看着所剩无几的粮草,突然问大林:“你觉得韩武在想什么?”


    大林愣愣地看了韩自中一眼, 你是他儿子,你都不知道你爹在想什么, 一个外人怎么能知道?


    韩自中压根就没想听大林的答案, 他又道:“你派人走一趟宁文堡和八重堡,看看能不能从他们的嘴巴再抠一点出来。后方事务由你先主持, 我回大营要粮。记着, 云霁要什么就给她什么, 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韩自中快马加鞭赶回大营, 却被常林拦在主帅营帐外。


    常林道:“将军说了,如果是归州营韩副将, 他不见。如果是儿子韩自中,他可以见。”


    韩自中面色铁青:“行啊, 我要见我爹。”


    管他用什么身份, 见到了就行。


    营帐内父子二人对面而坐, 韩自中道:“好,你既然是我亲爹,那儿子今日就要好好问一问您, 为什么不回信, 为什么不给我粮草?”


    韩武道:“你一封信, 张口就问我要八十车粮草, 我怎么给你?”


    韩自中伸出手比划了一个“五”, 说:“五十车,我今日就要。”


    “一车都没有。”韩武索性靠在椅背上,同韩自中算账:“你可以让常林带你去粮仓看,看看宁武关到底还剩多少粮。宁武关共有四万兵,十万匹马,就算省吃俭用,五个月也得要二十五万石。可你知道朝廷给了咱们多少吗?”


    韩武冷笑一声:“从汴京出发时是二十五万石,到宁武关的时候只剩十五万石,只有二百车。你首先是我的士兵,然后才是我的儿子,我给不了。”


    韩自中沉默了很久,忽然问:“那你为什么派云霁去?她一个入伍不到一年的士兵,你怎么敢让她镇守边防?”


    韩武心虚地避开他的目光,韩自中突然想明白了,冷淡道:“怪不得你任命云霁为主帅,你这是要逼云霁问张殊南要粮草啊?!你怎么就能肯定,云霁会张口要?要了张殊南就一定会给吗?”


    韩武的心思被拆穿,他无力反驳,长叹一息道:“自中,爹有四万士兵要管……”


    言下之意是利用云霁实乃不得已而为之。


    “云霁也是你的兵,你逼她把私情和公事搅合在一起,不是大丈夫所为。”韩自中起身往外走,“给我三车粮草,我去劝她。”


    韩自中带着三车粮草回到边防,大林惊讶道:“还是你有本事,这下子够咱们撑个十天半个月了。”


    韩自中心事重重,沉声道:“宁文和八重堡给了多少?”


    “半车。”大林叹息一声,“契丹有军队盘踞在戈壁滩周围,不断地骚扰二堡,能省下来半车已是十分不容易了。”


    韩自中将粮草登记册合上,吩咐大林:“后方的两千士兵口粮减半,省给前线。”


    大林应下,又听韩自中无奈道:“缺粮的事不要告诉云霁,免得她分心。”


    正月二十四,契丹一日之内向阳方堡发起两次进攻,阳方堡阵亡四十人,受伤一百余人。


    正月二十五,爆发一次激战,宋军打扫战场时被契丹游军突袭,阵亡五十六人,受伤一百余人。


    正月二十五日后,契丹撤退时一定会将伤马、死马拖走,不给宋军杀马吃肉的机会。


    ……


    正月二十九,云霁要韩自中再派一千将士支援阳方堡。与此同时,契丹向宁文堡和八重堡发起进攻,两堡同时告急,需要支援。


    韩自中将手上仅剩的两千人分八百人给云霁,自己则带一千二百将士支援宁文和八重堡,自此,归州营三千将士全部投入作战。


    最后三车粮草,两车给阳方堡。大林送到时,云霁刚从战场上下来,左胳膊中了一箭,幸好有盔甲保护,只是皮外伤。


    云霁脱下头盔,站在火盆旁取暖,问大林:“大营下一波粮草什么时候送到?阳方堡上下近三千人,不够吃啊。”


    大林欲言又止,犹犹豫豫地模样被云霁看出来端倪,她神情陡然严肃:“粮草出问题了?”


    大林知道再瞒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不如早点想出路,他心一横,老实道:“这是最后一批粮草,不会再有了。”


    云霁还是觉得冷,索性蹲在火盆旁,热气熏着脸上的血口子,火辣辣地疼。


    她搓着手,不大确定地重复了一遍:“不会再有了?”


    大林闷闷地“嗯”了一声。


    火盆里大概是加了潮湿的木头,烧出来的全是黑烟,云霁还想再说些什么,刚张嘴就猛呛了一口烟,捂着脸好一阵咳嗽。


    她再抬起头的时候,已经忘了要说些什么了,准确的来说,是云霁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事已至此,木已成舟,她不想再白费口舌。


    大林走后,云霁扶着膝盖慢慢地站起来,她把樊忠喊到跟前,仔细地询问粮草分配。


    樊忠拿着纸笔,反复算了三遍后,肯定道:“阳方堡现有两千八百一十六名将士,剩五车半粮草,照现在每人每日两斤的口粮,撑不过三天。再把死马肉分一分,最多顶六日。”


    云霁想了一会,道:“口粮改为伤员一斤,其余人一斤半。”


    樊忠点头表示赞同,他刚要出去,身后传来一句商量:“樊忠,伤马可以吃吗?”


    她知道樊忠爱马如命,让他烹食死马已是勉强,如今还要对伤马动手,实在是强人所难。但人快没饭吃了,哪里还顾得上马?


    樊忠背对着云霁,看不到他道神情,只听他说:“成,我去准备。”


    正月三十傍晚,契丹的攻城炮抵达营地。


    耶律齐衡见时机已到,连夜下令掩护攻城炮顺利渡过浑河。此炮巨大,嵌有八个巨轮,左右各四,行动需要一千士兵拖拽,声音震天动地,极容易被敌人发现。


    “两万将士先过浑河,在沿岸形成一道防线,保护攻城炮。另有两万将士断后,防止敌人从后方包夹。”耶律齐衡排兵布阵,为确保万无一失拿下阳方堡,他竟出兵四万。


    景泰十一年,二月初一。


    听着浑河河口方向传来的巨响,一种不详的感觉萦绕在阳方堡每一个人的心头。


    陆康面如土色,摸着垛口的手微微发颤。云霁不知道那是什么声音,她轻声问道:“那是什么?”


    陆康没有看她,望着远处道:“攻城炮。他们趁着浑河结冰的时候把攻城炮运过来,这是势必要拿下阳方堡啊。”


    攻城炮的出现一定伴随着大军,云霁只在书上见过攻城炮,是契丹人的杀手锏,关外十二州就是靠着攻城炮攻打下来的。


    “城在人在,城破人亡。”陆康语气淡淡,“云霁,看来这次老天爷没站在你这边啊。”


    云霁抿了抿干燥的嘴唇,唇边勉强勾起一线笑:“如果我们都活着,你就给我讲讲沙岭之战的真相吧。”


    “好,一言为定。”陆康斜斜地看她一眼,“唐延收了个好徒弟。”


    她转身往回走,不忘奚落他:“打住吧,你的夸奖好像临终遗言。”-


    云霁修书一封,命人即刻送往宁武大营。攻城炮被运到阳方堡前还需要两天,宁武大营立刻派军支援,契丹人攻下阳方堡的胜算并不高。


    阳方堡城垣长两里,城高两丈,形式稳固,易守难攻。如果后方有大军支援,再联合宁文堡与八重堡形成“钳形”包夹,甚至可以打契丹人一个措手不及。


    这一切的前提是,大营派兵支援。


    急报送回宁武大营,韩武没想到前线如此紧张,他立刻喊来常林商议。阳方堡必须得守住,不然全线溃败,契丹可以直捣中原。


    他可以派兵支援,但是手上没有粮草。大军只要动起来,就要吃饭。


    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这很难办。


    韩武知道,韩自中回去肯定没劝云霁,他只想要粮草,“常林,我们这回真是被逼到弹尽粮绝了。”


    常林道:“攻城是一场持久战,派兵后家里一定会挨饿。就算杀马、再向宁武城的百姓借粮,最多顶半个月。”


    韩武想了想,道:“我可以向雁门关和偏头关的主帅借粮,应该还能再撑半个月。”


    “将军,这才二月初。”常林抬高了声调,旧事再提,“下一批粮草,四月后才会抵达。”


    韩武又将军报看了一遍,缓缓道:“好吧……我们必须逼云霁要粮了。常林,三日后你带一万将士支援阳方堡,但不进堡,在离堡两里处驻兵。”


    “就算契丹用了攻城炮,阳方堡也没有那么容易被拿下,只是云霁要吃点苦头了。”韩武垂着头,看不清神情。利用一个女子,他心里还是过意不去的。


    常林拱手道:“属下领命,自当和云正将说清利害关系。”


    他顿了顿,轻声:“云霁识大体,咱们是不得不出此下策,我想她会理解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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