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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1  ? 第一百一十一章


    ◎“我爱你,很多很多年。”◎


    韩自中将云霁的尸体带回了阳方堡。


    没几日, 安插在契丹的内探便送回消息,契丹大王耶律奇衡被宋军弓箭手一箭射死,契丹国内大乱。


    这可是开国以来的无上战功, 曹严庭高兴之余, 亲自前来阳方堡犒赏众将士。断壁残垣之中,众将士披麻戴孝, 横眉怒视从大营来的“将领”们。


    临时垒砌的灵堂里,韩自中安静的等着曹严庭来见他。


    木板上的云霁睡容安详, 曹严庭与陆康刚想上一柱香, 就被韩自中打断:“有事说事,你们俩别脏了她的眼睛。”


    “你——你这是什么话?”曹严庭长袖一甩, “云霁的死, 我也很遗憾。”


    “猫哭耗子假慈悲, 你在遗憾什么?”韩自中笑的阴冷, “曹将军,你会和朝廷说, 是她射死了耶律奇衡吗?”


    曹严庭被他问的说不出话,好半天才轻声道:“她根本就没有来过阳方堡, 又何谈射死耶律奇衡。云霁早就被斩首, 你不能忘。”


    “需要你特意来提醒我?”韩自中的拳头松了又紧, 怒火滔天。


    陆康终于开口:“你与韩将军,仍是戴罪之身。你要领下射杀耶律奇衡的功劳,这件事才能真正翻篇。”


    “锵”地一声, 韩自中单手拔剑, 长剑破风而去, 直抵在他的喉咙上, 血珠子顺着剑锋往下淌。


    他眼中溢出杀意:“让她领兵出战, 也是你的主意吧?陆康,你说射杀契丹大王的功,能不能抵她违抗圣旨的罪?”


    “云霁救了我们所有人。”陆康每说一个字,喉结上下滚动,他就多痛一分,“你可以杀了我,但不要让她的死失去意义。”


    韩自中盯了他片刻,一字一顿:“死在阳方堡的每一位将士都是你们的救命恩人,再生父母。”


    曹严庭适时出声:“云霁生前希望朝廷能够重视边防,出兵收回失地。此次回京,我定当全力以赴,说服官家。”


    韩自中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发出一阵断断续续,古古怪怪的笑声。剑回鞘,他又坐回了云霁身边,不阴不阳道:“就凭你们这几根葱,能成什么大事?”


    他确实想杀了曹严庭等人以泄心头之恨,但他更怕云霁伤心。


    “我要带她的尸首回临安。”韩自中低声提出要求。


    “半月前,我已将云霁认罪伏法的消息送回汴京。信中,她的尸体被抛于荒漠,遭狼群啃噬,骸骨无存。”曹严庭嗓音干涩,说到最后几近无声。


    “滚出去。”韩自中闭眼,他明白曹严庭此行的真正意图,曹严庭需要找一个人合适的人选领功,更需要保证云霁的“消失”。


    他的法力仍未恢复,没有能力将单独将云霁带回临安。


    常林沉默地走了进来,这么多年,他不敢踏足阳方堡,更无颜面对守堡将士。


    “小郎君。”他开口即是哭腔。常林甚至不敢靠近云霁,他垂着眼睛,盯着她的一片衣角道:“山遥路远,让云娘子干净的走吧。”


    云霁的脖颈上已经出现了青斑,就算曹严庭松口,他们一路南下气温只会越来越高,根本无法保存。


    韩自中静眼看她,手掌轻轻地抚摸额头:“生前不让你好过,身后还要来搅你的好梦。好吧,你再忍一忍痛,我们很快就能回家了。”


    常林朝着曹严庭等人使了一个眼色,几人默不作声地退了出去。


    灵堂又重归寂静,韩自中起身打水,最后一次为云霁擦拭面容。他滚烫的唇无声地覆上她的冰冷的手背,轻轻落下一吻:“上穷九天,下落黄泉,我会找到你,一定会找到你。”


    曹严庭站在院中,正在发愁如何劝说韩自中,忽然,灵堂燃起滚滚浓烟,紧接着火光腾起,越烧越旺。


    云霁躺在火中,犹如一片红叶,在烈烈焰光中热切殷红-


    韦元同得知云霁身死的消息,急不可耐地去寻张殊南。她实在是太痛快了,心里堵着的一块淤泥被捅开,“哗哗”往外涌着水。


    张殊南让她痛了百分,她就要千分、万分的去讨。


    这世上还有什么比求而不得,生死相隔更为痛苦的事呢?


    “驸马,我有一件好事要告诉你。”韦元同笑盈盈的走进阴冷的房间,裙摆扬起满地尘埃。


    张殊南没有理会他,仍旧坐在窗前,在看木兰阁露出的一角。


    他脊背端直,身形依旧俊朗。韦元同饶有耐心的走到他面前,这才发现,张殊南老了。


    张殊南的脸依旧英俊,只是眼睛不再清澈,布满了落寞疲倦。身上绯红色的圆袍褪去了颜色,他也失去了鲜活,像一幅慢慢剥脱的壁画,渐渐上锈的铁器。


    这还有什么意思?韦元同不许他轻而易举的解脱,她大声地将信中内容念了出来,笑的疯狂:“她死了,张殊南你听见了吗?你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死了。被宁武关的将士们活活逼死,她死前得有多么绝望啊。”


    张殊南的呼吸有一瞬的凝滞,他麻木的转动眼珠,仿佛在思考。


    韦元同十分期待他的反应,是痛彻心扉嚎嚎大哭,还是以身殉情,去地下做一对苦命鸳鸯?她甚至不敢眨眼,生怕错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


    “呼”张殊南动了,他沉沉地吐出一口浊气,将身体里最后的一点生机吐出。紧接着,他的脊背开始弯曲,头颅重重的垂下,死亡的冷锋终于剖开了他,却发现空空如也——他用生命呵护的东西没了,他也空了。


    韦元同伸手去推搡他的肩膀,试图激怒张殊南:“她死了,你为什么不去陪她?如果你爱我,没有欺骗我,她是不会死的。张殊南,你是凶手,你才是真正的刽子手啊!”


    张殊南目光盯着地面,无缘无故的笑了起来:“她一生干净,洁白无瑕,容不得一点污垢。我死了,只会弄脏她的衣角。”


    他的话落在韦元同的耳朵里,只觉得刺耳锥心。云霁是洁白无瑕,那她就肮脏恶毒吗?


    韦元同眼眶里的眼泪不受控制的滑落,冲他吼叫:“她都死了,你还在为她着想。我呢?一个活生生站在你面前的人,你为什么看都不愿意看我一眼?”


    “我是天之骄女,金枝玉叶。生来尊贵,享天下万民爱戴供奉——”韦元同说到最后,已是无声呜咽,“求你……看我一眼啊。”


    张殊南紧闭双眼,无动于衷。


    “来人,去烧了木兰阁!”韦元同着了魔,动手去扒他的眼睛,“你看看我,云霁死了,从前往事一笔勾销,我们好好过日子好不好?嗯?”


    张殊南猛地将她推开,踉跄着往书桌走,屋里昏暗无光,他一阵摸索。韦元同从身后死死抱住了他的腰,“殊南,我们之间没有别人了。”


    张殊南不再挣扎,握着笔杆的手毫不犹豫地刺向双眼。


    “啊……”他捂着眼睛,巨大的疼痛使他无比清醒,他所受的痛苦与折磨,不及云霁半分。


    鲜血从眼眶里流出,像是眼泪流了满脸,他再也看不见周围了。


    韦元同被他吓得双脚发软,面色惨白,扶着书架才勉强稳住身形。


    “你眼中没有万民。”张殊南缓缓地坐在地上,急促抽吸,“云霁在我心里,永远都在。”


    韦元同走了,在与张殊南的这场战斗中,她好像赢了,战利品是云霁的性命、张殊南的双眼,还有一座阁楼;她好像也输了,从始至终,只有她一个人在斗,像个傻子。


    没过多久,官家就以驸马失德,不敬公主的由头下旨让昭宁公主与驸马和离,罢黜张殊南官职,家产如数充入国库。


    张殊南在汴京无亲,冒犯了天家,从前官场上的好友也避之不及,百年难能一遇的状元郎竟沦落街头,暂且在汴京郊外一座破旧不堪的古庙中安身。


    景泰十七年,深秋。


    秋色萧索,云安找到他的时候,张殊南正在清扫地上的落叶。他是后天失明,还不能很好的适应黑暗,动作迟缓又笨拙。破旧的袍子像是挂在身上,瘦骨嶙峋,找不到半点从前的神清骨秀。


    云安站在台阶上看了很久,他恨张殊南,所以在得知他落难后,并没有第一时间来寻。


    他当真是恨透了张殊南啊。


    云安想,如果时间倒流,张殊南不曾来过他家,云霁此刻是不是还围在他身边,叽叽喳喳的叫着大哥。


    想一想,她今年二十又四,嫁得如意夫婿,夫妻琴瑟和谐。膝下儿女双全,生活福足美满。


    “你知道云霁为什么会奋不顾身的爱上张殊南吗?”崔清桐昨夜临睡前忽然问他。


    云安的脸一下子变得冷淡,背对着她,用一种近乎责备的语气道:“夫人,往后不许你再提起这个人。”


    崔清桐看着丈夫的背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向温婉的她也发了脾气:“你们都想让她成为好女儿、好妹妹、好妻子,却只有张殊南让她做自己!长相厮守是爱,互相成全也是爱,不是说你没有见过,他们的爱就不存在。”


    云安僵硬了很久很久,崔清桐亦是一夜未眠。天微微亮时,云安转过身,对上妻子疲倦的眼睛,迟疑地问:“云霁会不会怪我?”


    “怎么会,你是她最敬重的大哥。”崔清桐将丈夫搂入怀中,温声安慰。


    云安在她的怀中泪如雨下:“我没有妹妹了,我再也见不到妹妹了。”


    “要进来坐一会吗?”不知过了多久,张殊南已将庙前的落叶清扫干净,他虽然看不见,但他知道,来人是云安。


    收回思绪,云安嗓音干涩:“怎么知道是我?”


    张殊南笑了笑:“我无亲无故,旁人不会站这么久。”


    云安默了一默,跟着他进了破庙。庙中杂草丛生,有一条似路非路的痕迹。房屋低矮破败,上漏下湿,屋中只有一泥榻,一方桌,一长凳。


    角落里还有一对磨喝乐。


    俩人坐下后,谁都没有率先开口打破沉默。


    “云霁小妹”云安几次开口,几次哽咽,说不完一句话。


    张殊南静静坐着,等他平复情绪。


    “韩武被押送回京,官家念在其子韩自中一箭射杀契丹大王,功过相抵。收了他兵权,降至五品,如今赋闲在家。”云安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他们家呈上了一份和离书,明眼人都晓得这是与云霁摆脱干系的手段,但官家对宁武关的大捷很是高兴,便没有再追究下去。我也一样,靠着一份收养文书,侥幸逃过一劫,只是从今往后也不会再得重用了。”


    张殊南道:“你不必难受,这是她意料之中的结果。”


    云安又是沉默,张殊南道:“知道了你的近况,我已心安,回吧。”


    “殊南兄。”云安终于开口,“你可愿意,回临安?”


    张殊南有一瞬的迟疑,慢慢应道:“云安,我是罪人。只有我狼狈的活着,我与她之间才能真正干净。”


    若不是亲耳听见,打死云安他也不会相信,这句话是张殊南说出来的。他身上有一种迟暮的气息,像落下后再也不会升起的太阳,燃到尽头的烛台,锈迹斑斑的铜器他就呆在这里,在晦暗中等待这副躯壳的腐烂。


    “你爱她吗?”云安问。


    张殊南消瘦的肩膀微微一颤,沉沉的,沉沉的说:“我没有亲口告诉她。”


    云安抿了抿唇,下定决心:“那就亲口告诉她。韩自中带回了云霁的骨灰,过两日我们就回临安下葬了。”


    “好。”张殊南答应了-


    薄暮冥冥,汴京盛丰码头。


    听见马车外喧闹的动静,张殊南问:“到了吗?”


    云安怀里抱着瓷瓮,苦涩道:“到了。记得初到汴京,你就是在这里接的我们。”


    如今,他们在这里送云霁回家。


    韩自中在看见张殊南时,眼里闪过一丝震惊。听闻他下场不好,今日见他惨状,倒也有些唏嘘。


    韩自中透过马车窗对云安道:“水路太慢,我骑马先行一步,到了直接在家里见吧。”


    家里。他说的自然顺口。


    张殊南坐在窗边,直白问道:“射杀耶律奇衡的,是云霁吧。”


    韩自中没有隐瞒,大方承认:“是。”


    得知云霁死前心愿已了,他心中的紧弦终于松懈,张殊南叹出一口气,话语苦涩:“韩自中,多谢你对她的照顾。”


    韩自中垂眼看了他一会,冷笑道:“她是我的妻子,我照顾她,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请问你张殊南,有什么身份,以什么资格来谢我?”韩自中毫不留情面。


    饶是云安,也听出了俩人之间的剑拔弩张。


    “好了,当着云霁的面,不要再说了。”云安阴沉着脸,将磁瓮递给韩自中,“她在你身边更安全。”


    马蹄声早已消失,张殊南仍旧僵硬地坐着,毫无表情地沉默着,无声无息。


    韩自中比他们早到了十日。


    云家上下笼罩在哀伤之中,林夫人痛哭不止,数次惊厥。


    云父强忍悲痛道:“我儿云霁铁骨铮铮,顶天立地,做的是保家卫国的大事,先入祠堂,等她哥哥回来,再放进雩风轩吧。”


    她小时候调皮捣蛋,被父亲罚跪祠堂是家常便饭,或许也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爹爹亲手捧入祠堂。


    重回故地,已是物是人非。张殊南延着记忆中的长廊慢慢行走,走过前厅,穿过云霁习武的小花园,在云水间前久久伫立。


    最后他来到了祠堂,云霁安睡的地方。


    周围终于没有了旁人,张殊南极力克制的情绪犹如久雨催涨的江河,在摸到瓷瓮的一瞬间彻底失控,从前的时光,他与云霁的过往,都毁于这场洪水。


    他空洞洞的双眼里流淌着泪水,无言的啜泣。生死相隔,如剜心砭骨,痛不欲生。


    祠堂外,一双苍老痛苦的眼睛正注视着这一切,她没有上前打扰,在仆人的搀扶下缓缓离开。


    翌日清晨,雩风轩前站着云霁此生最亲密的人,他们将送她最后一程。


    韩自中伸手要抱瓷瓮,却被林夫人打断:“殊南,你来。”


    “凭什么?”韩自中脱口而出,声音里满是怒气,“云霁是我的妻子。”


    张殊南没有动。


    林夫人重复道:“殊南,你过来捧着瓷瓮。”


    张殊南徐缓上前,韩自中同时出手,俩人各占一半,僵持不下。


    韩自中眼眶通红:“我敬重你们是她的家人,可你们不能欺我至此。张殊南,六年的朝夕相处,我爱她不比你少分毫。”


    “她不是你的妻子。”张殊南平静开口,“你们和离了。”


    韩自中不肯放手,嫉妒丛生:“那又如何?”


    “我想,她是愿意的。”张殊南提到云霁时,神情格外温柔。


    他当真是世间聪明人,攻于心计,不费一刀一剑,谈笑间就能将人捅的遍体鳞伤。


    韩自中卸了力气,手臂缓缓滑落。是啊,在云霁心里,他永远比不上张殊南。


    林夫人打开了雩风轩的门锁,轻声:“她一直追随着你的脚步,从未停下过。”


    他看不见,林夫人领着他的手去摸,强忍泪水:“这是你寄回来的家书,她日日临摹,不知不觉已攒了一箱。”


    张殊南拿出怀中的磨喝乐,一只金玉华贵,一只灰头土脸。偌大的状元府,没有什么真正属于他,只有这两个磨喝乐,他一直带在身边。


    “不,是我一直在眺望她的背影。”张殊南将磨喝乐放在桌上,轻声说:“林夫人,我想和云霁单独呆一会。”


    他在黑暗里,温暖舒适的气流停在他周围,令他魂牵梦绕的脸庞就在眼前,安静的注视他。


    “我来了,云霁。”


    烛台倾倒,火蛇窜起。青烟弥漫,如同爱人紧贴的拥抱,他的唇边凝着久违的笑。


    他们在各自的泥潭漩涡里挣扎,如命数般走向两端。


    幸好,幸好灵魂可以完好无损的相拥。


    “我这一生从未说谎,唯有一事悔愧。每每想起,痛心彻骨。”


    他在感情上懦弱了大半生,云霁至死,都不曾亲耳听一声由衷告白。


    “我爱你,很多很多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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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人间天上,一样风光,我与君知。 📖


    112  ? 第一百一十二章


    ◎爱也好,不爱也罢,他们之间最好是没个结果。◎


    三十天罕见地下了一场瓢泼大雨, 风从东西南北来,又细又密的雨点劈劈啪啪地敲打墨池,将池面搅弄地不得安宁, 哗哗往外溢。


    上生星君得了消息, 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正瞧见墨山站在池子里, 施法试图抑制活跃的池水。


    这样的天气,显然是受文昌的情绪所致。他扶一扶额, 颇无奈地冲着池子里的人喊话:“别费死劲了, 赶紧去看看你家帝君。”


    墨山如梦初醒,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拔腿就往紫微宫里跑。


    殿内昏暗无光, 文昌衣袍松散的坐在榻上, 倦态满面, 目光随意落在殿中某处。


    寝殿大门被俩人撞开,他方才回神, 随口问道:“怎么了?”


    墨山与上生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咽了口唾沫。


    上生嗅了嗅鼻子, 壮着胆子打趣道:“你下凡时悄无声息, 回来搞这么大的场面做什么?”


    文昌心不在焉, 眉间微微一滞,“什么?”


    “快快收了你的神通,三十天的水要淹下去咯!”上生将扇子拍的啪啪作响, 视线忍不住往殿内瞟。


    文昌这才反应过来, 随着他平平地一声“哦”, 骤然雨停, 只是天空仍旧灰蒙蒙的阴暗。


    “我历劫归来, 要歇了。”文昌抬眼看他,面色沉静。


    上生听出文昌的语气与平时很不相同,疲倦中还带着一丝隐忍的不耐,他将脑袋一缩,拍了拍墨山的肩膀,故作轻松:“好好照顾你家帝君,我先回了。”


    墨山站了一会,刚要挪动步子,就听帝君问道:“她走时,可留话?”


    “不曾。”墨山的声音细得不能再细。


    文昌似乎笑了一下,很轻,殿外又响起淅沥的雨声。


    “翻脸不认人,她一贯如此。”文昌又问,“回三十 一天了吗?”


    墨山硬着头皮回话:“玄女娘娘醒来后,就与阿福回了昆仑山……往后也不回天宫了。”


    空气有一瞬的凝滞,乌云笼罩,雷声未响,电光先穿透了殿内。在一明一暗中,文昌的神情逐渐的败落,深不见底的眼睛,无力的失落。


    墨山从没见过这样的帝君,他上前一步,大胆提议:“您与娘娘之间恐怕是存了误会,臣以为,您不如去昆仑山当面问个清楚。”


    文昌转过身,他心中居然也生出了一点名曰“懦弱”的情绪。


    倘若一直不去面对,或许还能存有一丝关联。


    “我要歇了。”他低沉的声音里满是疲倦,“别来扰我。”


    爱也好,不爱也罢,他们之间最好是没个结果-


    昆仑山,玉虚宝殿。


    玄女一直觉得,西王母在膈应人这件事上,天上地下很难遇到对手。


    “准备让我当女道?”玄女拎起面前的道服,抬头看向西王母,“行啊,借此机会将改昆仑山为昆仑道观,你做道长,咱们也能抢一抢三清的生意。”


    当然了,她的本事也不弱。


    西王母不接话茬,笑道:“我见你心浮气躁,想让你静一静心。”


    玄女不甘示弱:“您这是自己心里急,由己及人,看谁都急。”


    你一句我一言,俩人斗的不亦乐乎。


    玄女忽然怔了一怔,目光陡然凌厉,看向殿外。


    “呦,有大事要发生。”西王母同样感应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玄女走到殿外,风并不大,却有明显的轨迹流动。风在聚集,而且速度很快,她的视线顺着轨迹追过去,立刻锁定了东荒。


    东荒魔界上空,气流形成漩涡,伴随着轰隆的雷鸣,无边无涯地笼罩下来。


    玄女面色凝重,自神界陨落后,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天雷劫了。是什么人,又犯了什么罪,竟能引来天道惩罚。


    阿福扯了扯她的袖口,越说越没底气:“良言难劝该死的鬼,不关咱们的事……回去啦……兴许只是小小的惩罚一下呢。”


    玄女疑惑地看向阿福:“你知道什么?”


    阿福头摇的像拨浪鼓:“我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仇千行?”她逼问。


    阿福一下子泄了气,哭丧着脸:“谁晓得他真是个呆子啊。他一头钻进了凡人韩自中的身体里,还……还爱上了凡人云霁,原本只是你与文昌帝君的情劫,他横插一脚,如今受一场天雷劫也不算冤枉。”


    玄女一时哑然,眉间积郁,一呼一吸间翻滚着的热息,烧灼着五脏六腑。


    “我欠他的情,要还。”她指着心说,“不然,总没个安宁。”


    西王母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话语平静:“如果你决定承受一切后果,那便去吧。”


    玄女扯了一下唇角,不大在意:“不过是一场天雷,我能受得住。”


    “好,早去早回。”西王母垂眼看阿福,“我们等你回来。”


    四目相对,阿福觉得自己的心突然颤了一下,似乎是有所预感,在玄女捏诀时他急切地唤了一声:“娘娘!”


    玄女不明所以地看向他:“小阿福,怎么了?”


    阿福挤出一个傻傻的笑容,认真道:“等娘娘回来吃菊花糕哦。”


    “笨蛋。”玄女跟着轻松一笑,身形渐渐隐去,“娘娘我早就不爱吃菊花糕了。”


    天雷劫之下,东荒魔界众生皆惶恐不安,生怕殃及自身。


    仇千行藏身于九幽平原,以潜虎剑为媒介,调动周身所有灵力,打造出一个护体结界,试图抵抗天雷劫。


    “早知今日局面,当初何必贪玩。”玄女走到他面前,抱臂点评道,“这个结界,承不住半道天雷,你必魂飞魄散。”


    仇千行仔仔细细看了她许久,虽说是一模一样的面孔,却有着截然不同的灵魂。


    “云霁……”他嗓音干涩,“消失了吗?”


    “她只是本尊的一缕神识。”玄女平淡开口。


    仇千行摇头:“不,她有血有肉,真真切切的活过,绝不只是你口中的一缕神识。”


    玄女一挥手,轻而易举地召回悬在空中的潜虎剑,仇千行费尽心思所设的结界随之破碎。


    “我替你挡下这场雷劫。”她停顿片刻,“你我之间就算两清。”


    仇千行掀眼看她:“你以什么身份来同我两清,是昆仑山的玄女娘娘,还是凡人云霁?事到如今,你还分得清自己究竟是谁吗?”


    “放肆。”她反手将潜虎剑钉下,地面剧烈震动。


    玄女冰冷的双眼紧紧盯着他,杀意凛然,步步紧逼,想让他看得清楚,眼前人究竟是谁。


    “三十万年来,本尊有过许多身份,是西灵圣母座下弟子,是众神殿的战神,是仙界的执法者,是昆仑山的大神。而凡人云霁,只是本尊漫长神生中一粒微不足道的记忆。”玄女掐住仇千行的脸,迫使他抬头,“她不过是借了本尊的容貌,与你有了一场风花雪月的暧昧。看清楚,本尊不是她,对你的耐心更是少得可怜,别作死。”


    手掌下的脸迅速变得惨白暗淡,玄女松开手,仇千行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她、文昌、仇千行,他们三人都不能陷入这场情劫。尽管残忍,但她必须如此,才能斩断一切情丝与关联。


    仇千行觉得自己的胸口很胀,有一团东西要撕裂胸膛而出,他抑制不了,任由那一团在体内里横冲直撞,丝丝黑雾溢出。


    “别信她,她就是云霁。”黑雾中有一个陌生的声音,“问问她,到底爱没爱过你。”


    “云霁……你,有没有爱过我。”仇千行的声音听起来格外痛苦,像是在抵抗。


    这团黑雾的气息实在是太过熟悉,玄女立刻想到了一直在八荒六合逃窜的黑雾。不是被她镇在了杯底,又怎么会出现在仇千行的身体里?


    心里的痛直直地逼上来,黑雾正在侵占他的身体,他的思绪,他的一切。


    “云霁,你有没有爱过我?!”仇千行五官扭曲,身体拗成一个极其怪异的姿势。


    玄女几乎是下意识的回答:“不曾。”


    他僵硬的如同一块石头,旋即猛烈的颤抖,藏在他身体里的黑雾“噗”地倾泻而出,迅速将他包裹。


    很快,仇千行从黑雾中走了出来,他目光深邃地看着她,无比陌生的神情,像是变了一个人。


    玄女骤然拧起眉头:“你是谁?”


    “我不过是变了一副皮相,你就认不出了?”仇千行反问。


    头顶雷声滚滚,凄厉的狂风横扫而过,天雷劫就要降下。


    仇千行低低地笑了:“不是要与我两清吗?那就替我受此劫难吧。”


    玄女紧抿双唇,这会子实在没空和他细究。


    “轰”,一道天雷砸下,她立刻设阵抵挡。紧接着,数道天雷从天而降,将她的结界劈的千疮百孔。


    “啧,你如今只剩这点灵力了吗?”仇千行立在半空,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你说什么?”玄女分神去看他,冷不丁被一道天雷直接劈开结界,只得硬生生用躯体接下。


    玄女勃然大怒,召出诛仙剑,以剑抗雷。


    仇千行见她以右手执剑,立刻就明白了其中奥秘。怪不得清屿要留下她,原来只是为了让她成为封印的器皿。


    不过,这世间再也没有人比她更合适了。


    我曾经的爱人。


    113  ? 第一百一十三章


    ◎“我要你心悦诚服,推襟送抱。”◎


    诛仙剑每承受一道天雷, 她的神魂就会有一次震颤,翻腾之中,嗡嗡的, 有什么要被唤醒。


    “既然你不记得了, 我就一字一句的告诉你。”仇千行缓缓地走向她,低沉的声音像是魔咒, 充斥着她的灵台。


    “与你一样,这数十万年来我也有过许多身份。是魔祖罗睺, 是战神的小弟子凌苍。”他笑中满是残忍, “如今是东荒小魔君仇千行,也是凡人韩自中。”


    “更是你曾经的爱人。”仇千行轻松穿过雷阵, 他看着她的眼睛, 笑的畅快, “云霁, 我回来了。”


    每一个字都重重地砸在她的神魂上,天雷有一瞬的停顿, 周遭一片死寂。


    “凌苍……”玄女用干涩的喉咙咀嚼这个陌生的名字,像唤了千遍万遍般熟悉。


    最后一道天雷落下, 她用尽全力举剑相抗, 右手上早已松动的封印被劈开, 狂风骤起,随着一声丹鸟惨厉的哀啼,她的右手喷涌出遮天蔽日的黑雾, 直直地钻进仇千行的身体里。


    至此, 他终于完整。


    汹涌的痛楚和恨意在右手炸开, 诛仙剑被震飞数丈远。死一般的沉默压在玄女身上, 她颤抖着看着血淋淋的右手, 想起了过往的一切。


    “想知道他们为什么不让你一同陨落吗?”仇千行蹲在她身边,恶意满满地问。


    “清屿没有能力灭了我,只好牺牲你,用你的记忆将我封印。”他怜爱的抚摸着玄女的头顶,像在擦拭失落多年的珍宝,“我们如此相爱,只有你才能封印我。”


    “我从没有接受过你,更没有爱过你。”她咬牙切齿,“你忘了,你拿不起诛仙剑。”


    玄女调动全身灵力,要给他致命一击。奈何刚受了天雷,又破开封印,气力早已耗费殆尽,攻击轻而易举地被仇千行化解。


    她被压制的动弹不得,仇千行倾身耳语:“攻下六合八荒,在本座眼里易如反掌。唯独你,我要你心悦诚服,推襟送抱。”


    身上的束缚不在,玄女终于得以喘息,侧过身呕出一滩血。闪烁着金光的神血刚碰地,就被土地吸收的一干二净。


    真武大帝赶到东荒时,遍地焦黑,满目疮痍,空中飘荡着浓烈的魔气。他很快就发现了地上残存的金粉,仔细闻,还有一股若有似无的幽香。


    是神血,真武大帝的神情突然变得凝重,立刻返回天宫禀告此事。


    与此同时,玄女走在昆仑山的山道上,灵气荡漾,不断地向她涌来。万年前她将自己的灵力赠予无辜惨死于诛仙剑下的生灵,在轮回咒的加持下,他们得以重诞世间。


    玄女感受着体内充盈的灵力,忽然笑了起来。


    从前阿福会坐在三十三天的供奉鼎前,歪着脑袋数灵力,期待着一次恢复真身的机会。


    冰凉的泪珠顺着她的鼻梁无声地滑下,她铸下的错,犯下的罪,到底要牺牲多少,才能弥补?


    “这世上能够重来的事情很少,特别是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脑海中响起云霁对陆康说的话,如今也可以对她说。


    玄女举起丑陋的右手,清屿将罗睺封印在她的右手之中,是不是也在等她成长,直到她拥有面对的勇气。


    西王母站在昆仑之巅等她,猎猎寒风吹起俩人的裙摆。不等西王母开口,玄女率先问道:“阿福为我准备菊花糕了吗?”


    就这一句话,听得西王母热泪盈眶,她忍了又忍,嗓音压抑:“准备了,是他亲手做的。他还说,你这个人最是挑剔,让我不要告诉你,就说是菊花仙子送来的。”


    玄女断断续续地笑出了眼泪:“坏东西,临走了还要数落我一顿。”


    她仰头将泪擦干,毫不避讳地将右手送到西王母眼下:“罗睺借着天雷劫破开了封印,这一世,他是东荒小魔君仇千行。封印既破,我的右手便无法拿起诛仙剑,倘若仇千行带领魔界挑起战争,仙界凶多吉少。”


    她顿了一下,极快地将其中关系理清,“企鹅裙以污二儿期无耳把以正理本文如果所有的一切都是天道注定,因果轮回。那么我想知道,文昌帝君在其中扮演的是何角色。”


    西王母摇头道:“他是变数。”


    玄女静静看了她片刻,语气平淡却不容置否:“数万年来,我所珍爱的、想保护的,都不曾如愿。既然他是变数,刀山火海我一人闯,拼尽全力也要护他周全,你不能插手。”


    “你真的动心了。”西王母似乎有一声叹息。


    玄女轻缓一笑,答的干脆:“对,不论是紫微宫的文昌帝君,还是凡人张殊南,我心悦已久,只是从前懦弱不敢言。”


    西王母问道:“如今就敢言了吗?”


    “帝君不会知晓。”她的眼亮如寒星,“万死一生,实在不必给他平添遗憾。”


    玄女垂目理衣,再抬头时已是正颜历色:“走吧,请娘娘与我一同前往天宫,面见天帝与诸仙。”


    凌霄殿上,众仙不知天帝为何匆忙将他们召集至此,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西王母与九天玄女徐徐走入殿内,经过真武大帝时,他紧张问道:“玄女娘娘,您……可有大碍?”


    真武伴随玄女征战多年,玄女神血中的气味,他太过熟悉。只是他嗓门本就大,情急之下,更是大上加大。


    众仙闻声望来,只见燕颔虎须的真武大帝满脸担忧,而英英玉立的玄女娘娘微微倾身,像是在说些什么不能容第三个人知道的悄悄话。


    洞阴大帝心情顿时激荡,四处张望起来。


    身边的水德真君撞了撞他的肩膀,问:“哎,你瞎看什么呢?”


    “文昌帝君还没来?”洞阴痛心道,“怎么真武大帝一出关,就将他挤了下去?!”


    水德真君默默朝他翻了白眼,眼神随意往殿外一瞟,好巧不巧,抓住一小节被风吹起的红袍。


    “这不是来了吗?”他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俗话说胳膊拧不过大腿,文昌帝君很难赢啊。”


    清虚大帝恶狠狠地瞪着俩人,在天帝面前也敢聊些有的没的,不识大体。


    洞阴大帝若无其事道:“清虚,你觉得呢?”


    清虚大帝冷着脸,搞半天才吐出一句话来:“若要选真武,她为何要等到现在。”


    水德向他竖了个大拇指,这就叫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玄女坐在天帝下首,神态威仪,目光冷淡的投向众仙,她将神界崩塌,众神陨落,以及魔祖罗睺再现世间一一道来。嗓音平板且徐缓,即使自己是故事中人,神情也不见半点波动。


    “九万年前,魔祖罗睺化身凌苍,投于本尊座下。他骗取了我的信任,趁我毫无防备之时,用弑神枪偷袭得手。自此,本尊的右手再也拿不起诛仙剑。”


    文昌帝君姗姗来迟,熟悉的红袍闯入视线时,玄女有一瞬的无措,她用了一个吐纳平缓心境,目光刻意避开文昌的位置。


    “须弥山一战,清屿尊神无法彻底杀死罗睺,只得将其残存的魔魂封印于我的右手。而后,西王母与东王公将我的记忆封印,所以我忘记了有关罗睺的一切,也忘记了神界崩塌的真相。”


    “如今右手封印被破,我的记忆恢复,而罗睺也再次现世,将魔魂附在东荒小魔君仇千行的身上。我想,过不了多久,他便会召集魔妖鬼三界,向仙界发起进攻。”


    此话一出,众仙立刻骚动不安,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天帝问道:“玄女娘娘可有破解之法?”


    玄女摇头:“本尊不知。”


    “若是集仙界之力,娘娘心中可有胜算?”文昌帝君的声音响起,众仙神情各异,有义愤填膺者,有惶惶不安者,有胆怯心虚者。


    玄女幽幽对上他的眼睛,她眼中情绪如浪翻滚,开口却是陌生:“这是仙界的事,本尊并没有打算牵扯其中。今日告知诸位,算是本尊曾在仙界任职,留存的一线责任心罢了。”


    文昌帝君凝目看她,话中究竟几分真,几分假?


    “真武,你随本尊来。”玄女向着天帝与四位大帝微微颌首,起身缓缓离去,西王母紧随其后。


    三十三重天外,一道耀眼的清辉从眼前闪过,玄女几不可察的皱了皱眉,神情寡淡的看着面前的文昌帝君。


    他追了过来,却也不肯开口说话,只是默默立着,静静盯着。


    西王母见俩人僵持,重重咳嗽一声,好心劝道:“这里仙来仙往,被撞见了好生丢脸,不如换个地方慢慢说。”


    文昌利落道:“好,我在紫薇宫等你。”


    玄女别开眼,冷淡道:“本尊与真武大帝有要事相商,还请文昌帝君见谅。”


    真武也摸不清俩人之间是个什么状况,尴尬一笑:“属下在昆仑山等娘娘吧。”


    话音刚落,西王母便带着真武大帝腾云而去,丝毫没给玄女说话的机会。


    “帝君何必如此。”玄女平静道,“罗睺现世,仙界正处危难之际,你不思应对之法,反而抓着前尘往事不放,竟不觉愧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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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4  ?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不如仇千行做大,帝君做小,咱们三人一同快活。”◎


    玄女到底还是跟着文昌去了紫薇宫。


    一路上, 她说了很多冠冕堂皇的话,没能劝动文昌,也没能拦住她不由自主跟上的步伐。


    嘴巴可以说谎, 可眼睛不会。纵使她横眉怒对, 故作冰冷,爱意、痛意、不舍与无可奈何都会透过眼睛被他洞悉。


    所以在凌霄殿上, 在三十三天的大门外,她不忍看文昌。


    文昌推了一盏热茶到她面前, 她望着轻飘飘浮起的热气, 道:“不知帝君有什么吩咐?”


    看看,她多会戳人心窝。


    文昌的目光静落在她发间的凤钗上, 只要她稍稍抬头, 就能挪到面上。


    “云霁, 你不愿见我吗?”他问。


    “咔”, 茶盏裂开一道口子,茶水顺着缝隙流淌。


    细微的轻笑从玄女的喉咙里滚落, 她缓缓抬起头,凤眼高高地扬起, 声音寒凉彻骨, 落在心腑血肉:“帝君要见的凡人, 早已消散。而本尊,并没有必须要见帝君的理由。”


    文昌僵了片刻,细看她眉眼, 态度卑微到尘埃里:“可张殊南没有消散, 他就坐在你面前。”


    “帝君执意相请, 只是为了与本尊再续前缘吗?”玄女面上浮起一层讥笑, 她换了一个更为舒服散懒的坐姿, 字字要他痛不欲生,“既然帝君心魔作祟,本尊便将大殿上的话说得再清楚一些。九万年前,本尊就与凌苍暧昧不清,爱恨交织。仇千行体内藏着他的一缕魔魂,他下凡历劫又成为了韩自中,如今这三个人合为一体,若说再续前缘,帝君你也排不到他前面去。”


    “哦,还有从前的部下真武大帝,我与他相识有十一二万年,也是要排在帝君前面的。”


    她看起来格外冷情浪荡,细长的凤眼有一股天生的妩媚:“而本尊确实也想与凌苍再续前缘,这也是本尊不愿助仙界抵抗魔界的原因。”


    玄女眯起眼,口吻嚣张:“既然人界的皇帝都能轮流做,五界主宰也该变一变了。”


    看着文昌迅速僵冷的面孔,痛楚在玄女的身体里横冲直撞,汹汹泛滥。


    作为神界的遗留神,她的肩膀上背负了太多。必须如此,只能如此,她才能毫无牵挂的了结一切。


    “右手还会痛吗?给我看看。”文昌好像听不懂她的话,惨白的脸上挤出一线温温脉脉的笑,执意要牵她的右手。


    玄女忽然觉得天旋地转,心门被无声扣动,沉沉的闭一闭眼,手掌便落在一处温暖。


    她多想再贪恋一会,哪怕只是一瞬,也足以熨烫冰冷的神魂。


    “帝君这样温柔,本尊当真把持不住。”她再睁眼时,仍旧是风流玩弄,“不如仇千行做大,帝君做小,咱们三人一同快活。”


    手掌下的肌肤骤然寒冷,文昌抽手看她,目光深幽似潭,怒难言说。


    “可惜了,帝君不愿意。”玄女轻轻抚摸着指节,像是在回味,语气轻佻,“那我们便没什么好说的了。”


    文昌静默许久,玄女倒也耐心坐着。


    他一遍又一遍,眉眼唇鼻,仔仔细细将她看过。


    “你分明是她,可又不是她,甚至不像从前。”文昌长长久久地叹出一息。


    终于,他起身行礼,礼数周全,无可挑剔。


    “臣恭送玄女娘娘。”他垂首不再看她。


    七个字炸在灵台,玄女想,这可比天雷响多了。她动了动僵硬的身体,勉强笑道:“相识一场,不必拘礼。”


    文昌背过身,道:“那么臣就不送娘娘出门了。”


    他下了逐客令,玄女这时才敢大大方方的看他,眼中没有一点隐藏,爱意疯长,不舍眷恋。


    “行,别送了。”她大方免了文昌的礼数。


    裙摆簌簌,殿门口,玄女最后转头望了一眼,仍旧是绯红色的背影。


    若是阿福还在,一定会狠狠骂她:“想什么千年万年以后的事,就要享受当下。”


    可是,她要做的事,等不到千年万年以后了。


    身后再无声响,文昌转动早已冰冷麻木的身体,呆呆望着玄女消失的方向。


    真武大帝坐在玉虚宝殿的位置上喝了足足四盏茶,才见到玄女娘娘的衣角。


    他大大咧咧没心没肺,以为玄女娘娘与文昌帝君起了争执,还为他说起了好话:“文昌这个人是有些啰嗦叽歪,您大人有大量,别与他一般计较。”


    玄女默默想,如果可以,她倒是愿意与他计较。


    “我与他之间有一桩小事。”玄女摆摆手,“不提了,叫你来是要你替本尊做一件事。”


    真武大帝拱手道:“娘娘尽管吩咐,属下万死不辞。”


    玄女道:“今日起哪也别去,安安心心地呆在昆仑山。”


    “这怎么能行,倘若魔界进攻,我定要冲锋陷阵,誓死守护仙界。”他看了一眼玄女,义愤填膺道,“请娘娘理解属下保卫家园的决心。”


    玄女淡淡开口:“我前几日下凡历劫,明白了一个道理,你听不听?”


    “娘娘请讲。”真武道。


    她垂眼看右手,轻声:“你还记得我杀死妖君九婴吗?当年面对清屿尊神,我大言不惭的说出:所有为了一己私欲挑起战争的人都该死。实际如何?当我刺穿九婴的元神后,妖军悲愤交加,宁死不降,全军覆没。而神界,多牺牲了三千神兵。真武,我又何尝不是为了一己私欲,任由战火蔓延?说到底,我只对得起昊沉一人,却对不起三千神兵。”


    真武怔了一怔,良久才道:“娘娘变了。”


    “我从前想不明白,为何清屿尊神对我总有百般千般的不满意。原来做战神不仅要杀伐果断,更要有一颗舍弃之心。舍弃私情私欲私心,才知举剑艰难,落剑无悔,方能见众生。”


    殿外的西王母仰头看天,想要寻一寻众神的踪迹,更想将眼角泛起的清泪逼回。


    “至尊主宰的位置坐久了,便会心生贪恋。”玄女无奈一笑,“人如此,妖魔如此,神仙亦然。若我在凌霄殿上一口答应,天帝必定喜出望外,命我领数十万天兵天将,最好一举歼灭魔祖,永绝后患。如此,仙界将彻底凌驾于其余四界之上,专权重压之下必起异心,而后便是不死不休的争权夺位。”


    真武用沉默表达了他的认同。


    “从前的凌苍,今日的仇千行,祸起于我的私情私心。”宝座之上,她低垂的目光中有着悲悯的神性,“他暴虐残忍,本尊绝不容他打破五界平衡,为苍生,为万物。”


    真武最终还是没有留在昆仑山。神界陨落后,他不再是玄女的部下,只能服从从天帝的命令。


    热烈的日光形成一束束粗细各异的光柱,透过宝殿镂空的装饰照了进来,寂静的光辉平铺在地上,在灿烂的笼罩下,玄女端静地擦拭诛仙剑。


    西王母有一霎那的恍惚。


    “想说什么?”玄女掀起眼帘看她。


    西王母随意坐在她下首的台阶上,笑了笑:“你不说话的时候,确实很有威仪。等罗睺的这件事了了,你便承继瑶池吧。”


    玄女缓了有一息的功夫才说:“我承不了。”


    “这又不是什么难事。”西王母道,“你从前怎么管战神殿,就怎么管瑶池。”


    她用左手拿起诛仙剑,对着光细看,说:“我们都坦诚一点,不好吗?我是封印罗睺的关键,你我都清楚,就连罗睺自己也十分清楚。”


    西王母默了一默,才道:“他绝大部分的力量都被混元大阵所吸收,封印在你右手中的与其说是他的一缕魔魂,不如说是罗睺的执念,我与东王公也在想封印的办法,你不要如此悲观。”


    “执念啊……他的执念就在你眼前。”玄女将诛仙剑抛于空中,“想要成为六界至尊,就一定要得到诛仙剑,这就是罗睺化身凌苍接近我的原因。凌苍没想到,诛仙剑与我早已人剑合一,只有我心甘情愿,他才能拿起诛仙剑。只是可惜,我从头至尾都没有接受他。凌苍得不到,索性杀了我,那一枪对准的是眉心,而非右手。”


    玄女转头看向西王母:“你们有什么办法保住我?”


    西王母甩一甩袖,岔开话题:“哦,我去瑶池看看新上天的女仙,你自便。”


    她盯着空中的诛仙剑,剑身有所感应,持续的震颤。


    “自然是以执念灭执念。”玄女喃喃道。


    暮色深沉,东荒的天际泛着淡淡红光。浓雾笼罩的魔宫内,玄女登堂入室,如入无人之境。


    罗睺盘腿坐在殿中,周围悬浮着八位魔使,其中一位玄女有些眼熟,似乎是叫炽焰。


    他正吸收魔使身上的魔气,惨白的脸上挂一张血红的嘴,活像刚从地里爬出来,玄女毫不掩饰的嫌弃:“这张脸被你用了,真是越看越恶心。”


    罗睺缓缓睁眼,他体内猛地震出一股魔气,八位魔使瞬间消散,他的脸色也转为红润。


    “云霁,你来寻我了。”他语调上扬,突然亲切。


    玄女上下打量,冷笑道:“啧,虚弱到要靠吸收魔气存活,本尊还以为你能翻起什么波浪。”


    115  ? 第一百一十五章


    ◎“你若碰他一根手指头,我与你不死不休!”◎


    罗睺左右歪头, 骨头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似乎还在适应“仇千行”的身体。他并不在意玄女的冷嘲热讽,招手让侍从呈上美酒, 笑容阴恻:“孤的子子孙孙享之不尽, 云霁你不必担心,我与你一定生生世世, 永生永世纠缠不清。”


    玄女嘴角微微抽了一下,冷冰冰道:“鸠占鹊巢这件事, 你确实熟练异常。”


    罗睺如幽灵一般出现在她身后, 声音虚无缥缈:“云霁,你实在是太招人喜欢了。凌苍爱你, 仇千行也爱你, 他们贪恋你的美貌, 觊觎你的力量, 是他们向孤敞开了极恶之地。”


    寒光乍现,玄女的左手抽出诛仙剑, 在如同电光石火稍纵即逝的一瞬间,旋身向罗睺刺去。


    罗睺闪得更快。眼前, 身后, 左右, 不断地在玄女周围幻化:“仇千行与孤做了交易,他不要九天玄女,只要凡人云霁。他要你死, 要你彻底消失。”


    他停在她面前, 四目相对, 用一种近乎可怜的口吻说:“小可怜虫, 睁开眼看看清楚, 这世上只有我永远爱你。”


    “是吗?原来你爱我。”玄女幽幽开口。


    她眉眼阴寒欲雪,诛仙剑灵光四射,趁罗睺分神之际,由下至上,生生挑断他右臂。


    魔血溅了玄女满脸,沾染了魔气的诛仙剑戾气大增,剑气将魔宫震得剧烈晃动,巨石坍塌,尘土奔腾。


    罗睺垂眼看了看地上的残肢,脸上挂着狂热恐怖的笑。他又开始自言自语,对着身体的另一个灵魂说:“你看,她就这样随意斩断了我们的身体。我要给她一点小小的教训,叫她尝一尝被视作垃圾的痛苦。”


    话音刚落,罗睺便化作一团黑雾,直直地朝着玄女撞去。


    玄女立刻腾空后撤,横剑在胸前抵挡。黑雾无形,立刻将她笼罩,数股黑息上下左右齐攻,她左手执剑幻化出七十二剑应对,右手捏诀护体,如此数百个来回后,玄女渐落下风,被一双无形巨手挑飞至半空,她顺势扭身下砍,一股黑息趁机袭她左手腕,诛仙剑脱手,剑阵登时被破。


    雷电急走,黑雾在空中形成漩涡,由上自下贯穿她的身体,至狠的冲击将她砸至废墟。


    轰天震地的一声巨响,地面凹陷爆裂,深邃的裂缝延绵无尽。玄女眼前一片漆黑,缓了两息,视线才逐渐清晰。


    “咳咳……”她时断时续地往外吐血,青丝如瀑散在身后,她索性坐在坑里,目光慢慢地投向周围站着的魔君、魔使。


    他们打斗的动静太大,几乎要将东荒魔界夷为平地。


    东南西北四荒魔君都到了,他们的脸上有着毫不掩饰,难以抑制的激动。若非亲眼所见,他们不敢相信,曾经不可一世,所向披靡的战神玄女,竟被魔祖的一缕魔魂轻易击败。


    “至尊魔祖,五界主宰!”有人带头呼号,声音越来越大,越传越远,四荒魔界人人可闻。


    罗睺恍若未闻,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诛仙剑。剑身发出奇异诡秘的光芒,玄女勾起唇角,低低笑了一声:“你不是一直很想要它吗?拿起它,它是属于你的。”


    他一点一点靠近,玄女的声音忽高忽低,忽远忽近,勾人心魄:“弑神枪被毁,只有诛仙剑才能助你屠尽仙界,取天帝而代之。”


    在快要触碰到诛仙剑的最后一寸,罗睺停住了,嘲讽地看向玄女:“云霁,你的心诱术不及鹿妩一成。想用诛仙剑杀孤——”


    “晚了。”她轻轻吐出两个字。诛仙剑喷涌出磅礴的戾气,无数触手攀上左臂,硬生生将罗睺的手拖拽至剑身,严丝合缝,漆黑的气息压下,迫使罗睺跪下。


    霎时间,狂风大作,雷鸣电闪,自四面八方落下数十道雷柱。头顶一时骄阳烈日,一时急风骤雪,一时大雨倾盆,四季错乱,地动山摇。


    “快走,是诛仙剑阵,剑气所到之处魂飞魄散,不入轮回!”南荒魔君喊道。


    罗睺被诛仙剑牢牢束缚在地,任他施法念咒,皆不能逃脱。


    玄女缓缓起身,风迎面吹来,垂发飘拂,绛色长裙朝后飞起。她口中催动诛仙剑阵,熠熠剑光接天引地,白光如涛席卷而去,罗睺脚下泛起炙热红光,烈火焚烧。


    玄女手握剑柄,垂眼看他,厉声诘问:“罗睺,还不伏诛?!”


    罗睺赤红双眼,幽幽大笑:“区区诛仙剑阵,也想诛孤?”


    “诛。”


    她一字落地,剑身震荡,接引天地的耀眼白光瞬间将俩人笼罩,剑气翻滚而去,天地混沌,摧山掀浪。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白光之中,罗睺挥袖掀翻玄女,诛仙剑松动,他终于摆脱束缚,“云霁,你还不明白吗?我是你心中执念,不死不灭。”


    布阵已耗费玄女大半灵力,她已无力招架罗睺的攻击。


    罗睺一脚踩住她的左腕,诛仙剑如同废铁被踹至一旁,语调令人作呕:“堂堂战神,非要替仙界卖命,值当吗?你杀不了我,我也不忍杀你,你我天生一对,一定要互相残杀吗?”


    罗睺蹲下来,贴心的去擦拭她脸颊的血,姿态优雅,心情愉悦:“我可以为你再建一个神界,你继续做战神,也可以做我的魔后,我们共同统治六界好不好?”


    “呵。”她嗓子里滚出一声讥讽,“你也配?”


    他温柔地摸上她的左臂,口吻无比遗憾:“这世上,为何只有这只手臂才能挥动诛仙剑?”


    玄女怔了一下,脑中闪过夏犹清时,文昌与她共握诛仙剑的场景。原来,她早已爱上了文昌,只是不自知。


    这世上,除了她,还有文昌可以握起诛仙剑。


    难怪,难怪文昌是变数。


    “你在想谁?”罗睺敏锐的抓住了玄女眼中的情绪变化,粗暴地捏起她的下巴,“你竟让旁人触碰诛仙剑,云霁,我对你是不是太过仁慈了?”


    玄女不动声色:“你怕什么?”


    罗睺慢慢直起身子,在废墟中踱步,他踢着一颗石子,“哒……哒……”一声声敲在玄女心口。


    “你背叛了我。”他自言自语,“云霁,我等了你九万年,你却背叛了我。”


    “你是为了做六界至尊。”她说。


    “可孤愿意与你共享六界,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罗睺停下脚步,声音越发阴沉。


    玄女像是听了什么惊天动地的笑话,笑的喘不上气:“你是为了诛仙剑,没有诛仙剑,你成不了五界至尊。”


    罗睺也跟着笑,阴森森的:“可是,有人能握住它。我们之间不应该有第三个人,告诉孤,他是谁?”


    “没有。”玄女索性闭上眼,“要杀要剐随你的便。”


    罗睺叹息一声:“孤给过你机会承认,你说,仇千行会知道吗?”


    玄女猛地睁开双眼,那日仇千行也在,他亲眼见到文昌拿起诛仙剑。


    罗睺的笑声回荡在空中:“原来是仙界的文昌帝君啊,没想到,九万年后你竟喜欢上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


    “你若碰他一根手指头,我与你不死不休!”玄女仰头吼道。


    “不死不休,正如孤所愿。”


    罗睺的身影逐渐淡去,虽然玄女无法诛杀他,但与她打斗耗费了太多魔气,东荒魔界已成一片废墟,他要去其余几处魔界调养身息。


    九天玄女在东荒魔界设下了诛仙剑阵,玄女娘娘不敌魔祖,身受重伤,仙妖魔三界皆知,尤其是仙界,诸仙惊惶不安。


    天帝派太白金星前来昆仑山探望,他呈上太上老君加急赶制的疗伤仙丹,问:“王母娘娘,不知玄女娘娘伤势如何?”


    玄女浸在瑶池中疗伤,她很多年不曾受过这样重的伤,细小伤口不计其数,身上多处贯穿,右腰侧被剜下三寸,可见脏器跳动。


    她回来时,身上绛紫色的衣裙像是从血水中拎出一般,一步一步走回山上,神血顺着昆仑山的石阶一直淌到山下。


    “多谢星君,玄女已歇下,仙丹本尊替她收下了。”西王母笑着道谢。


    太白金星躬一躬腰,轻声:“天帝要小老头带一句话,敢问玄女娘娘为何孤身前去魔界。”


    西王母道:“那本尊就不知晓其中缘由了。”


    小老头摸着胡须,惆怅道:“诛仙大阵都不能降伏罗睺,一旦他率魔军向仙界发起进攻,后果不堪设想啊。”


    “既然担忧,那便请天帝早做打算。”西王母向着身边仙女使了个眼色,仙女心领神会,上前对太白金星道:“星君一路辛苦,请随我去偏殿饮一盏瑶池仙露。”


    太白金星见西王母有意赶客,也省的自讨没趣,笑眯眯的随仙子去了。


    西王母坐在瑶池边,看着玄女千疮百孔的后背,忍不住用灵力灌注疗伤,埋怨道:“你便是去,也得知会我一声。”


    “我去探一探他的虚实。”玄女缓缓睁开眼,“我果真拿他没有办法,诛仙剑阵都伤不了分毫。”


    西王母安慰道:“你左手执剑相较于右手,确实逊色三分,更何况是面对罗睺。我与东王公一定会想出办法,你千万要撑住气,再不能孤身迎战。”


    仙子上前禀告:“娘娘,文昌帝君来了,他要见玄女娘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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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6  ? 第一百一十六章


    ◎“亲亲你,我的神。”◎


    西王母没理会, 反而去问玄女:“你要见他吗?”


    “我瞒了你一件事。”玄女低低开口,“在琅邪台,文昌帝君曾拿起诛仙剑, 仇千行目睹了全程。”


    西王母愣了愣, 迟疑道:“罗睺知道了?”


    玄女没有回答,缓缓地吐出一息, 沉默即肯定。


    “罗睺拿不起诛仙剑,故执着于你。如今他知晓文昌帝君可以操纵诛仙剑, 定不会善罢甘休……”西王母忽然又生出一念, 或许在未来的某一日,文昌可以助云霁了结罗睺。


    玄女的视线浮在池面, 轻声:“我累了, 不想见客。”


    “当真不见?”


    “不见。”


    西王母慢悠悠起身, 无奈道:“好吧, 你安心疗伤,我去替你回绝。对了, 罗睺的事需要提醒文昌帝君吗?”


    “不用,什么都别说。”玄女立刻阻止。


    文昌帝君在侧殿喝了两盏瑶池仙露, 才得召见。殿内只见西王母, 不见玄女, 他神情凝重,拱手道:“我想见玄女,请娘娘成全。”


    西王母学着太白金星的模样, 颇惆怅地摇一摇头:“天帝派仙使前来探望, 都未能见到她一面, 更何况是帝君呢?”


    文昌行礼的手没有收回的意思, 重复道:“请娘娘成全


    依譁 。”


    西王母苦笑一声:“帝君, 不是本尊不想成全,而是玄女不想见你呐。”


    文昌沉默片刻,忽然问道:“她伤势重吗?为何要孤身去魔界?”


    “帝君,既然玄女不想见你,自然也不希望你得知她的消息。”西王母佯装不耐,“本尊这里茶水管够,请帝君自便。”


    她打定了主意,倘若文昌帝君再求一求,她便顺势给一个台阶,让这对苦情人见上一面。


    “一眼,只一眼,我远远的看她一眼就好,请娘娘成全。”文昌突然撩袍跪下,让西王母有些措手不及。


    西王母没答应,也没说拒绝,只是起身往瑶池走,并不理会身后的文昌。


    文昌心领意会,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


    玄女侧身去拿石架上的长袍,许久不曾泡池子了,热气熏的她头晕眼花。“哗啦”,她从水里出来,随意歪在池边长榻上缓神。


    西王母转过一道四季山水屏风,文昌帝君站在屏风后,屏风连接处隐约可见人影。


    “他走了吗?”玄女朝着屏风望去一眼,反手长榻下捞起一坛酒,仰头灌了起来。


    西王母没注意到这一眼,拧眉:“谁给你拿的酒?”


    玄女舒坦的叹出一息,点评道:“不如玉叶琼浆。”


    “你在哪里喝的玉叶琼浆?”西王母坐下来,小声嘟囔,“怎么没有拿来孝敬我?”


    “琅邪台法会,从太阴元君那赢来的。”玄女仰面朝天,定定看着头顶的一片云彩,“在一个叫寒烟升露的地方……好像文昌也在。”


    文昌想起了那一日,他与她在寒烟升露。


    西王母藏在袖中的手捏出一个安神决,角落里的仙鹤香炉飘起一缕馨香,牵绕梦魂。


    玄女沉沉睡去,西王母对着屏风轻唤:“帝君,进来吧。”


    文昌绕过屏风,径直走到玄女榻边。


    西王母很知趣的回避,顺手将瑶池周围的所有小仙子支开,省的打扰有情人相处。


    她睡容轻松安泰,唯有眉头不解,拧在一处。他轻轻坐在榻沿,忍不住伸手去抚平那一道愁结。


    玄女忽然睁了眼,文昌的指尖来不及收回,她迎面望入文昌的眼睛里,看见自己挂着笑意的唇角:“你为何对我施昏睡决?”


    文昌细看她的神情举动,眼角眉梢的一丝一缕都不愿漏,试探着问:“我何时对你施了昏睡决?”


    “就刚刚,在寒烟升露。”玄女稍顿了顿,错开眼才说,“你还亲了我。”


    哦,文昌料想,大概是安神决的缘故,使她记忆错乱,还以为自己仍在琅邪台参加法会。


    这样也好,总归是能好声好气地与他说几句话的。


    文昌仍倾着身,俩人呼吸交织,他眼底有潮热徐升,心鼓能闻:“我错了,下回不对你施昏睡决了。”


    “还有呢?”玄女撑着手肘将上半身抬起,俩人便凑的更近了,她脸颊渐渐泛起红。


    “还有什么?”文昌忍下将她拥在怀中的心思,没忍住去拨动她腮边碎发,明知故问,“是我亲的你吗?”


    在她一息缄默中,文昌的身体莫名僵硬,那日在寒烟升露,她唤了凌苍。


    玄女突然去捧文昌的脸,诸多言语都化在浓烈的一吻中,重而清晰,无边温柔。


    “是我。”她唇齿间落下含糊不清的两字,一点星火燎原。


    唇齿间皆是酒香,她边吻,边用双手细细摸索他的轮廓,极慢极慢,要一寸寸刻在元神里,与她同生共死。


    文昌想,倘若她要他的命,他必拱手相送,没有二话。


    压回长榻时,从眼到唇,细颈与锁骨,他细细密密得吻遍仍不肯罢休。


    乌发洇湿红袍,耳鬓厮磨极尽缠绵。烈火焚心,情动难抑,而在触碰到她腰侧伤疤时,文昌忽然没了下文。


    他转而去抚摸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疤痕,轻且缓,像是羽毛刮过,她不怕疼,最是怕痒,身子轻微的战栗。


    她双眼湿漉,双手环抱住他的脖子,青涩地吻了吻肩膀,像是在说:亲亲我,好不好?


    他分明一直卖力。


    难舍难分之际,文昌的手掌扣上她的后脑,珍宝般抚摸,心中默念昏睡决。


    怀中只余沉沉呼吸,他耐着性子为她擦拭湿发,整理衣袍。静看她良久,最后在脸颊落下一吻,极低极深的一句:“亲亲你,我的神。”


    西王母进来时,玄女正抱着胳膊站在廊下,望着院中的白玉兰树发呆。她快步走去香炉,一面惊讶道:“你怎么醒了?”


    玄女扯了扯嘴角:“好歹我也活了三十万年,总不至于每次都叫你得逞吧?”


    还有文昌,实在鬼话连篇。上一刻还在说错了,下一瞬就毫不犹豫的念出昏睡决,真不晓得是不是该夸他一句:坐怀不乱,真君子。


    “原来你是装睡。”西王母拖长了声,“你分明想见他,为何不肯大大方方的相见?”


    风动时,满院白纷纷。暗香中,玄女慢慢抬眼看她:“我与他,如何清醒相见呢?”


    西王母道:“在感情一事上,我觉得你这人实在纠结的可怕。瞻前顾后,患得患失,倒不如战场上洒脱。”


    玄女道:“战场上我是一人,感情中却有两人。若你是我,而东王公是文昌,你未必处理的比我利落。”


    西王母被她噎的说不出话,搞半天才吐出一句:“你这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既然相爱,就该一同面对,而不是替对方做决定。”


    玄女敏锐地抓住了“一同面对”四字,偏头看她,意味深长道:“因为他爱我,所以就要替我背负原不属于他的宿命吗?我已经失去了阿福,你如今还要我眼睁睁看着文昌送死吗?”


    西王母沉默片刻,道:“你说的对。”


    玄女缓了缓情绪,目光落在鹤炉,漫不经心道:“你这安神香不错,取一点给我。”


    “你要封印文昌的记忆?”西王母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图。


    “你以阿福为媒介,将罗睺的执念与我的记忆封印于右手,使我忘却一切,故而能重新拿起诛仙剑。那么,只要文昌忘记我与他的一切过往,便拿不起诛仙剑。”玄女徐徐生出一笑,“如此方能护他周全。”


    “这世间并没有永远牢固的法术,总有一日,在某种契机之下,文昌会清醒。”西王母提醒她。


    “倘若我不在了呢?待一切尘埃落定,五界归于平静,就算他想起来,又能如何?”玄女话锋一转,语气陡然严肃:“我左思右想,既然诛仙剑阵无用,那只有……”


    “我不听。”西王母猛地起身,打断她的后话。


    “只有混元大阵。”玄女固执地说了下去,“我会将元神融入诛仙剑,与罗睺同归于尽。”


    “本尊说了,会想出办法,一定会有其他的办法!”西王母的声音陡然上扬,震得满树玉兰落,有一瓣落在玄女衣襟上,沾染了兰香。


    玄女手里捻着花瓣,平平生出无奈的笑,像往常一般耸了耸肩:“阿姐,别骗我了。”


    自玄女懂事后,就不曾唤过她“阿姐”。


    用玄女的话来说,她已是战神,整日“阿姐”“小妹”的,实在有失威严。


    “你心里知道的,唯有此法。”她目光坦然,“清屿尊神与阿姐拼尽全力将我保下,就是为了让我亲手了结罗睺。”


    “这样的话,你从哪里听来的?”西王母沉如静潭的一双眼,在一声落叹后,越显深邃,“云霁,你是神界最小的孩子,他们为你留下一线生机,就是期望你能够想出彻底消灭罗睺的办法。”


    “若你的元神可以消灭罗睺,清屿绝不会为了儿女私情,至八荒六合于危险不顾。须弥山一战,清屿觉察到罗睺魔魂不全,有一缕藏在你的右手中,但混元大阵已开启,他别无他法,只能将你留下。”


    西王母定定看她,半天才从口中搓磨出一句,“罗睺从你右手中逃脱,如今不知又将魔魂藏在何处。云霁,找不到他逃脱的魔魂,你便灭不了他。”


    117  ? 第一百一十七章


    ◎她说,床伴。◎


    距玄女娘娘与罗睺在东荒交手, 整整过了一月,魔界都不曾有异动,更没有魔族罗睺的消息。诸仙提心吊胆, 惶惶不可终日。


    这一日, 南荒山神急赤白脸的冲上天宫,站在三十三天外嚷嚷:“我有急事要见天帝。”


    不巧, 今日是马元帅当值。他是仙界出了名的死脑筋,当即将人拦在天门外, 执法不阿:“南荒山神, 你有何事?”


    南荒山神抹了一把头上热汗,倒豆子一般哗啦啦地往外冒着话:“南荒魔界树枯草死, 河流浑浊恶臭, 万物凋零。这其中必有古怪, 请马天君帮我通传!”


    “等等。”马元帅连忙摇手制止, 摆起了架子,“既然你所管辖的地方山川河流有异, 你应当先将此事禀告崇圣大帝,由大帝定夺, 是否要面见天帝。我不过是小小元帅, 不敢擅作主张放你进去。”


    南荒山神耐着性子听他讲了一通屁话, 听到最后时,实在是忍不住了,破口大骂:“事关南荒魔界, 我哪里有时间再去寻崇圣大帝?!”


    马元帅没想到小小地仙竟敢顶撞他, 脸色铁青:“魔界异动, 那你便去寻真武大帝。你越级禀告, 我无权放你入内。”


    话音刚落, 他人就消失了,不给南荒山神半点纠缠的机会。


    南荒山神望着铜墙铁壁般的结界,急的直跺脚。他盘算了一下,现在去下界找崇圣大帝与真武大帝铁定是来不及了,不如下去碰碰运气,说不定能逮着哪位住在大帝天尊。


    他风风火火地冲下三十三天,没碰着大帝天尊,倒将出门办事的墨山一头撞倒,文书卷轴飘飘落了一地。


    “哎呦,真对不住。”南荒山神从地上爬起来,揉着脑袋去看是谁,在看清是文曲星君时莫名有些失望,“小星君,我有急事,改日一定登门道歉。”


    “不碍事,你不必登门了,帝君不喜外人打扰。”墨山追着喊了一句,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施法整理地上的文书。


    “哐”,墨山又被撞了个满怀,一道欣喜的声音响起:“帝君?是文昌帝君吗?快,快领我去见帝君。”


    墨山奇怪道:“山神为何要见帝君?”


    南荒山神拽着墨山的袖子就往紫微宫奔,“事关魔界,时间紧迫,说来话长。一会见到了文昌帝君,你就晓得了。”


    墨山一听与魔界有关,便不再阻拦,领着他去见帝君。


    进了紫薇宫,南荒山神原原本本地将事情的起因经过说与文昌帝君听,言辞恳切:“事急从权,还请帝君见谅,此事必须立刻告知天帝。”


    文昌长袖一挥,南荒山神只觉得天旋地转,再一睁眼,又回到了三十三天外。


    马元帅想,今日怎么如此繁忙,刚送走了小山神,谁又来了?他还没看清是谁,清光一闪,他就被一阵狂风掀翻,文昌帝君的声音冷冷传来:“倚势挟权,自会有人找你算账。”


    天帝听完前因后果,道:“即刻将马元帅贬至下界,非召不得入天宫。南荒山神,你观察入微,禀告有功,即日起拜于真武大帝座下,去吧。”


    南荒山神领旨告退,天帝转而去看端坐在位置上品茶,并没有离开意思的文昌帝君。


    “文昌,你好像格外关心此事。”天帝笑了笑。


    文昌神色如常道:“事关万物众生,臣不能置身事外。”


    天帝了然道:“既然如此,那就请文昌帝君跑一趟昆仑山,将此事告知西王母与九天玄女。”


    文昌放下茶盏,一向平和的眼睛掺了些冷,平望向天帝:“这是何意?那日在殿上,九天玄女说的清楚,她不管此事。”


    “兹事体大,昆仑山应当知晓。”天帝的身影逐渐淡去,“管与不管,全凭玄女意愿。”


    马元帅被压下界时嗓门太大,一路嚷嚷,这桩事如风一般很快刮遍了九重天,从前被他欺压过的小仙无不拍掌叫好。


    但很快又生出了另一段传闻。南荒山神怎么就这样巧,碰上了墨山,进了紫薇宫,还被文昌帝君领去见天帝。这文昌帝君一向不爱管闲事,怎么对魔界格外上心?


    “这有什么巧不巧的?文昌帝君一向乐于助人。”上生星君摇着扇子路过,顺嘴说道。


    “确实如此,我有一回就撞见文昌帝君抱着一位受伤的女仙,匆匆进了紫薇宫。”人群中传来赞同的声音,“好像是,像是……”


    “是玄女娘娘吧?”有人弱弱接话。


    上生的扇子差点没拿稳,尴尬咳嗽一声:“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快散了!”


    文昌磨蹭到第二日才去昆仑山。


    玉虚宝殿内坐着真武大帝与南荒山神,他被仙子领进殿,殿中谈话声戛然而止。


    玄女坐在上方,单手支颐,有些不解地看向他:“帝君前来,所谓何事?”


    文昌从容拱手,回道:“奉天帝命,有要事告知玄女娘娘。”


    “南荒魔界的事?”玄女居高临下地打量他,突然笑了,“你这仙使,不大称职啊。”


    “嗯,娘娘教训的是。”文昌诚实地回答。


    南荒山神垂头尴尬喝茶,就不知道真武大帝是哪根弦搭错了,义正严辞道:“帝君太谦虚了,若不是您仗义出手,我与娘娘还不晓得魔界的异动。”


    文昌与真武交往甚淡,俩人见面至多点个头,万年都说不上三句话。


    我与娘娘。这四个听得文昌极其难受,甚至连表面功夫都不想做。


    他直挺挺地站在殿中,一双眼盯着玄女看,不说话也不动,说不出来的奇怪。


    文昌今日犯的什么毛病?玄女心里终究没有面上硬气,慢吞吞的开口:“路途遥遥,请帝君坐下来喝盏茶吧?”


    文昌像是活过来一般,对着真武大帝惜字如金地吐出三个字:“谬赞了。”


    合着是在等她给台阶,玄女不动声色地瞥他一眼,垂头笑了。


    “你笑什么?”文昌忽然问。


    玄女微微抽了一下嘴角,再抬头时,已是神色如常:“瑶池仙露不合帝君的胃口?”


    言外之意,喝茶都堵不上你的嘴?文昌心领神会,闭嘴乖乖喝茶。


    真武大帝见俩人你来我往,察觉到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但他是个大老粗,任凭他绞尽脑汁,也没品出玄女与文昌之间的不清不白。


    “真武,你接着说。”玄女漫不经心地换了一只手托下巴,不由自主地又看了一眼文昌。


    素雅的陶瓷茶盏在他手里如同一件惊世珍宝,举止文雅合度,神情从容淡泊。


    “刚才说到南荒魔界突然万物凋零,属下怀疑罗睺就藏身于南荒,极可能在修炼秘术。”真武见玄女心不在焉,声调上扬,“娘娘,罗睺极有可能在修炼秘术。”


    玄女被他唤回神,明知故问道:“就算他在修炼秘术,那与仙界有何干系?”


    “目前确实没有危及仙界,但保不住日后会啊。”南荒山神接道。


    玄女了然地点点头,道:“那么与本尊又有什么干系呢?”


    南荒山神被噎的说不出话,抓耳挠腮,用目光求助真武大帝。


    真武大帝视而不见,他此行也只是想提醒玄女:魔界与罗睺有异。如今话已带到,玄女娘娘如何去想,如何去做,不是他能干涉的。


    玄女慢悠悠地将视线挪回文昌身上,嗓音清淡:“仙使,听明白了吗?”


    文昌放下茶盏,还以玄女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昆仑山的茶确实不错。”


    这文昌,好不要命。真武大帝总算是琢磨出来这俩人之间关系不大一般,不敢再看热闹,唯恐引火上身,立刻寻了个由头领着南荒山神告退。


    殿内一派寂静,玄女扬眉看了他一会,问:“是吗?要不要再添一盏茶,上些糕点蜜饯?”


    “娘娘客气,我不喜甜物……”文昌顿了一下,低声,“吃一点吧,后来我也吃甜食了。”


    因为云霁喜食甜,所以张殊南也渐渐吃起了甜食。


    他什么都没说,一字一句却落得沉重清晰,他就是要逼她承认凡间的过往。


    玄女沉默良久才有一问:“文昌,你当真觉得我是凡人云霁吗?”


    那些冷嘲热讽、薄情伤心的话,她不想再说了。


    文昌薄笑一声,而眼中并无笑意。此时此刻,他仍旧想不明白,究竟是哪一步错了,才使俩人走到如今局面。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他平静的问,“我只求一个解释。”


    玄女头一回觉得,情是这样黏腻恶心的东西,让她变得犹豫,变得懦弱,变得虚伪,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


    “你怨我?”她挤出违心的假笑,“在天宫与我纠缠不清的是你,在琅邪台有心撩拨的是你,历劫归来后苦苦哀求的也是你。从始至终,我可逼过你?你又向我要哪门子的解释?


    话音未落,文昌破碎地笑了一声:“是我自不量力,竟以为你爱我。”


    “情爱皆是凡人臆想出的俗物,他们只活一世,便十分在意山盟海誓,天长地久。你有着万年,乃至万万年的岁月,何必自寻烦恼。”玄女歪着脑袋,声音听起来懒洋洋地,“无论是张殊南还是文昌帝君,你这张脸单单看着就很令人赏心悦目。不如跟在本尊身边,做个……”


    玄女没有说出声,嘴唇一开一合,文昌读懂了。


    她说,床伴。


    118  ? 第一百一十八章


    ◎“我没睡着。”她木着嗓子提醒。◎


    玄女改主意了。在找到罗睺逃逸的魔魂前, 她不想与文昌相忘红尘。


    她不再有万年,万万年的岁月可以浪费,她要时时刻刻看到这双温温脉脉的眼睛, 要他的眼里落满她的影子, 要尽力相拥紧密贴合,要将脸颊贴在起伏的胸膛上, 静听律动生息。


    “要拉我沉沦欲海?”文昌觉得她荒唐的陌生。


    玄女缓缓起臀部,不疾不徐地向他走来, 凤眼送秋波:“怎么, 帝君不愿意吗?”


    四目相触,在她强硬的诘问中, 文昌僵直的肩骨慢慢卸了力, 率先投降, 自喉间滚出一声无可奈何:“愿意。”


    她的心突然滞了一瞬, 偏过头不去看他:“与有情人做快活事,帝君能明白此间道理, 如此甚好。”


    玄女快步走向殿外,召来无极宫侍奉仙官, 话说的直白漏骨:“往后, 文昌帝君与本尊同进同出, 同床共枕。昆仑山上下不得怠慢帝君,若有明知故犯者,本尊绝不轻饶。”


    “好了, 本尊还有政务要处理, 你领着帝君去无极宫吧。”她直直地朝外走去, 没敢回头看文昌一眼。


    昆仑山地方小, 消息传进西王母的耳朵里, 惊得西王母呛了口浓茶又打翻了茶盏,足足愣了一柱香的功夫,才道:“立刻让玄女来关碧堂见本尊。”


    玄女徐徐而来,明知故问:“何事寻我?”


    西王母屏退左右,开门见山道:“你与我说一句实话,当真是为了保护帝君,而不是贪恋他的美色?”


    “你拿我当什么人看?”玄女面不改色道,“思前想后,在找到魔魂之前,文昌必须得跟着我身边,不然他很难逃过罗睺的追杀。”


    “话虽如此,但你与文昌帝君并未成婚结为伴侣。”西王母压低了声,“这双修的消息传出去……”


    西王母将后话咽了下去,味深长地看她一眼:“骗我也好,骗文昌也罢,只是别把自己骗进去了。”


    玄女愣了一瞬,垂头掀盏吹茶,眼里流露出的迷茫不为人所见。事情被她推到了这一步,用一个谎言去瞒另一个谎言,周而复始,好似无穷无尽。


    “我脑海中时常会浮现出那个凡人的记忆,好像我就是她。”玄女搁下茶盏,静默片刻后添声,“体会她的不甘,感受她的痛苦与无助,还有,被重压在一切之下的清晰爱意。”


    她说话时异常平静,定目看向西王母:“我想成全他们,也想成全自己。”-


    暮色四合,文昌用过晚膳,在无极宫的庭院内消闲。


    墨山拎着大箱小包哼哧哼哧地跑来昆仑山,来不及擦汗,就被侍奉仙官领去了无极宫。


    “帝君——”墨山站在廊下,远远地喊了一声。


    文昌微微点头,示意他上前。


    “帝君怎么突然要搬来昆仑山住。”墨山悄悄环顾左右,低声问,“是与玄女娘娘心意相通了吗?”


    红袍被微风轻轻拂起,文昌脚下几不可查的一顿,偏头反问:“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墨山涨红了脸,颠三倒四,支支吾吾地说:“若是,若是没有,你们怎么能住在一块?这不合规矩。”


    “一定是十分欢喜,才肯日夜相对。”墨山搜肠刮肚,搅尽脑汁,才憋出一句肉麻话。


    文昌一时失笑,久久不曾接话,似乎在思索他的话。


    墨山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挠了挠脑袋,说:“臣是说着玩的,请帝君恕罪。”


    “你说的不错。”文昌道。若非十分欢喜,他也不会爽快答应,做她殿中的小小床伴。


    床伴,多奇怪的词。她究竟是如何想到的,简单易懂,透骨酸心。


    “帝君,需要我留下来伺候吗?”墨山问。


    文昌摆手道:“不必了,你回去主持紫薇宫上下事务,每三日前来汇报一次即可。”


    残月斜挂,玄女坐在院中的秋千上,晃晃荡荡,迟迟不肯进殿。


    清霜月色将影子送入殿内,文昌换过一身月白寝衣,立在柱边问道:“为何不进来?”


    秋千架上的人影消失了,玄女慢悠悠地走过来,她身上沾染了月的凉意,余光看人:“管的挺多。帝君是想身兼数职,再做本尊的贴身仙官?”


    她自顾走进寝殿,于衣架前随口唤道:“阿福,快过来帮我卸冠。”


    空旷的寝殿,在此刻如深渊一般,吞吃了一切,无声无息。哦,她想起来了,阿福不在了。死寂之中,玄女沉默着解开外袍系带,挂在木架上。


    回过头,文昌就站在她身后。


    文昌奇怪地看着她,他确实很久没有见到阿福了,说起来,他们应当是形影不离。


    四目相对,玄女的心情一下跌落到谷底,心中昏黑一片,沉沉落下雾。


    “记住”是一件痛苦的事情,玄女不要文昌与她一样,永远沉浸在苍白、残缺、阴森森的哀思中。


    文昌见她失神落魄,上前两步,态度温和道:“你要找阿福?他在哪,我去叫他来。”


    玄女不安地挪开视线,说话没什么章法,生硬解释道:“阿福回,回南海了。对,当年我就是在南海捡到了一颗石蛋,以灵力滋养,使他破壳而出。”


    文昌敏锐的察觉到她情绪不对,伸手去牵玄女的手,引至妆台前坐下,透过铜镜看她:“好,那就由我替娘娘卸冠。”


    文昌说着就去拆她发间珠翠金钗,小心翼翼地捧下青玉冠。玄女始终垂着眼睛,直到云鬓被散开,她才掀起眼帘,去看镜子。


    如瀑的青丝被他握在掌心,用五指一绺绺顺开,像是在打理稀世珍宝。


    过了很久,她用极轻地气声说:“阿福的活,以后你都要做。”


    文昌抿着唇,手上动作不自觉地慢了下来,越发轻柔。他忽觉恍惚,好像他们结为了伴侣,相濡以沫,温暖平静地厮守。


    她唇角沾了一绺发丝,他用小指轻轻勾走,指尖不可避免的划过面颊,玄女有些坐不住了,起身道:“好了,我去沐浴。”


    文昌点头,静静跟在她身后,恪尽职守。


    玄女回头看他,疑惑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文昌理所当然道:“侍奉你沐浴更衣。”


    “不必,不必。”玄女连忙摆手,不大自然道,“你回寝殿等我吧。”


    她在说什么虎狼之词,怎么听起来像是要对文昌图谋不轨?


    “嗯……你自便吧。”玄女飞快的补了一句,落荒而逃。


    玄女在浴室磨蹭了许久,她扒着手指头算时辰,觉得文昌差不多应该睡了,才慢悠悠地往寝殿走。


    寝殿焚了香,角落里散落着大小不一的夜明珠,散发着柔和微光,昏而温柔。借着这点微光,透过云雾一般的轻纱,朦胧地能看见一点人影。


    她不想这样直白地走过去,轻轻一挥手,光晕渐渐消逝,四周慢慢地暗了下来。


    床榻忽然一沉,文昌躺在外侧,玄女轻手轻脚地绕过去,“哗”一声,外侧动静不小。


    “诶?你还没睡啊。”玄女干涩涩地笑了一声。


    文昌“嗯”了一声,将手中册子抛去书桌,“在看凡间的心愿录。”


    他方才看的凡人心愿册,她也曾坐在他身边翻看过。


    “那你再看一会?”


    “不看了,歇吧。”


    殿内一派寂静,玄女木桩一样直挺挺地仰面躺着,呼吸相较平时也轻了许多。


    不知过了多久,文昌忽然动了。他微微俯身,手掌隔着寝衣落在她的锁骨上,山一样的影子压了下来,即使看不清面容,玄女仍能感受到他炙热的目光,与以往很不一样的目光,带着侵略的意味。


    “我没睡着。”她木着嗓子提醒。


    文昌低声说:“那就睡吧。”


    等等,他们好像说的不是同一件事。


    话音未落,文昌腾出一只手去摸索她腰间的系带,轻轻一勾,丝绸滑落的声音在黑夜里格外刺激神经。


    揽腰在怀,他的吻先落在她的颌下,再一寸一寸地挪往唇边,将落未落,鼻尖相碰,哑声询她:“可以吗?”


    他好像很喜欢询问她的意见,但也只是问一问,从没给她拒绝的机会。


    唇齿轻含,由轻到重,由浅至深,像是一场没有血光与喊杀的战场,两方厮杀,她被逼到无路可退,任他捏扁搓圆。


    感受到抵在胸膛的手有推阻之意,他立刻偃旗息鼓,却仍然扣着她的腰,闷着声问:“怎么了?”


    玄女狠狠喘息几回,声音有些虚浮:“我觉得,你是误会我了。”


    “哪里误会?”他伸手去摩挲她的耳廓。


    玄女顶着一张潮红泛泛的脸,咬牙说:“此床伴非彼床伴。”


    文昌转而去拨弄黏在她面颊上的头发,饶有兴趣的问:“那是哪种?”


    “穿着衣服,盖被,闭眼,睡觉。”她言简意赅道。


    靡靡之意一扫而光,文昌默了一默,颇体贴地替她整理寝衣,“确实是我理解错了,娘娘莫怪。”


    俩人又重新躺了下来,文昌突然问:“要不要听故事?”


    玄女呼吸滞了一瞬,在紫微宫与文昌相处的点点滴滴立刻浮现在眼前。


    “猗天苏门山里住着一群五彩鸟……”文昌自顾自地说了起来,轻轻拍打着她的肩膀,温柔哄睡。


    “为什么不往下说?”玄女的脑袋不知什么时候已轻轻地搭在他的胸膛上,散在锦被上的头发分不出彼此,纠缠着。


    文昌搂她在怀中,紧紧地依偎,不舍分开。


    “不说了,要叫你一直记着,一直记着。”


    119  ? 第一百一十九章


    ◎“什么都行?”“你知道什么不行。”◎


    落日熔金, 碧云合璧。


    文昌半靠在榻上,半卷道经摊在膝上,静看昆仑山的黄昏。


    玄女好久没有这样舒坦的睡上一觉了。爱人的气味萦绕在鼻尖, 四肢轻松舒展, 她睡相本就豪迈,昨夜更是嚣张。


    睡着睡着, 人就拱进了锦被中,一头撞在文昌的侧腰上。


    文昌好不容易将她捞出来, 她消停没一会, 又如同树袋熊一般挂在他身上,上下其手, 宽衣解带。


    她如此折腾了大半夜, 此时此刻, 手上仍攥着文昌寝衣的半截腰带。


    只是她这一觉睡的太久, 无数记忆混混沌沌地涌了出来,她被关在梦中。


    “殊南。”她唇边漏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呓语, 眉头紧皱。


    文昌先是一怔,随后隔衣相贴, 凭吻熨贴眉眼, 不能自抑的落入旧忆中, 低声相附:“我在。”


    她紧闭着双眼,双手胡乱地在空中挥动,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文昌捉手环在脑后, 她像溺水的人握住了救命的稻草, 扣着他的脑袋压在胸脯, 喋喋不休:“殊南, 殊南, 你好不好?我好想你,带我走吧,去哪都行。”


    他听着她“咚咚”的心跳,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与庆幸,无比的心安。


    她是玄女,是云霁,是他的。


    眼前的景象忽然变化,她再次回到了浮浮居。


    浮浮居斜横在峭壁上,连绵阴雨,簌簌落雪,终年不见日光。


    是了,她终于想起来了,这个地方是凌苍搭建的,名字也是凌苍取的。


    彼时她领了八十一道神鞭,满心满肺的怨恨与不解,将自己关在战神殿数日,不见人,不肯出。


    凌苍带她来此处散心,烹茶观雪,饮酒听雨,过了一段闲散日子。


    茶几上的莲花香炉腾起袅袅青烟,罗睺站在榻前幽幽冷眼着看她,不,是看着他们。


    不是梦?还是罗睺进了她的梦?


    玄女打了个寒颤,死死压住文昌的后颈,不给他一丝一毫地机会回头。


    文昌突然被玄女勒住,鼻尖抵在她的颈窝,闷哼一声。


    “你背叛了我。”罗睺长叹一息,手中的弑神枪寒光凛然,折射进她的眼睛里,刺得她不得不眯起眼睛。


    “那就再杀我一次?”玄女冷笑,“动手啊,过程你再熟悉不过了,拿起那把枪,捅死我啊。”


    枪尖在地上磨出一道火星,罗睺缓缓地举起长枪,这一次,他指的是文昌。


    “藏起来,我就找到不到了吗?”罗睺讥讽地笑了笑,“玄女,你好像变蠢了,我不喜欢。”


    玄女死死地盯着他,她的右手又开始痛了,血淋淋的伤口,洇湿了文昌的后背。


    “藏起来,我就找不到了吗?”玄女学着他的语调,缓缓地,一字一顿,“你的魔魂。”


    罗睺傲慢不屑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慌张,戳中他的死穴,玄女笑得更开心了。


    她的神情越来越古怪,越来越挑衅:“我记得你说过,不死不灭。不如我们来比一次,是你先杀了他,还是我先杀了你?”


    罗睺果然被激怒,枪尖猛地朝文昌的后背扎下去,纵然知道在梦中罗睺无法伤人,她几乎同时动了起来,本能地将文昌护在身下。


    他骤然消散,四周突然漆黑一片,她被抛入深渊,深不见底,要吞噬一切。


    幸好,温柔的关切声在耳边响起:“被梦魇住了?”


    玄女缓缓地睁开眼,看见熟悉的面庞时,先松了一口气,但很快又紧张起来。


    她真的将文昌压在身下了,他寝衣被拉扯的不像样,当然了,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肌肤汗涔涔地贴在一起,难以言说的感觉。


    “哦,梦游了。”她避开文昌的目光,胡乱地掀起锦被盖在他身上,“我睡觉一向不大老实,你多担待。”


    文昌盯着她的眼睛,问:“梦见什么了?”


    玄女小心翼翼地文昌身上下来,从床榻上顺手捞起一根绸带束发,反问:“我说了什么?”


    她的动作自然又顺手,文昌也跟着慢慢坐起身,锦被滑落,他的寝衣仍旧敞在那。


    “你说要杀了谁。”他仔细地去看她的神情。


    看来,她梦中无意识地说了不少话,玄女故作轻松,耸耸肩道:“我从前是战神,打打杀杀再正常不过了。”


    文昌接着说了后半句,面色极为平静:“还说,谁要杀了我。”


    “怎么会,帝君听错了。”她轻轻笑了,说着撩开轻纱,穿鞋下榻。


    但他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字不差。


    天色早已沉黑,几点疏星,半弯月,空气里弥漫着湿冷的雾气,脚下的夜明珠幽幽地散发着光亮,她竟睡了这么久。


    转过身,文昌仍然在榻上,一动未动。


    “还不肯起,是等着我来请你吗?”玄女岔开话题,不想再提梦境之事。


    “我的腰带,被娘娘拿走了。”


    “胡说,我什么时候拿你……”


    玄女话说到一半,忽然沉默了,片刻后取下头上的“束发带”,绷着脸掷过去,“还你。”


    无极殿里点了灯,她换上燕居常服,百无聊赖地倚在窗边的长榻上看景。


    文昌坐在里间处理公务,忽然听外间有一声长叹:“哎,好无趣啊。”


    他刚巧批完最后一册,紫霜毫搁回笔架上,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


    “睡也睡不着,我作息都乱了,真不知道你还有什么用处。”玄女嘴上抱怨个不停,终于把文昌引来了。


    他弯下腰,投下一片阴影在她的脸上,“我们出去逛逛?”


    她歪着脑袋,有些为难的样子:“啊,帝君想出去逛一逛。其实本尊是不大想去的……”


    “嗯,我很想去。”文昌从善如流。


    玄女满意地点点头:“走吧,那就出去逛逛。”


    说走就走,他们站在云彩上,夜风将衣袖吹的鼓鼓囊囊,漫无目的的闲逛。


    过了一会,玄女懒懒地坐下来,忽然她指着下界的一处笑了起来:“记不记得玄股国,我偷你供奉那事。当时阿福说,倘若文昌帝君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东窗事发后我很难收场。想不到竟被他说中了,你真的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文昌奇怪道:“我哪里睚眦必报?”


    玄女掰着手指头:“哎……我算不清了。有时总在想,如果没有挪用供奉,我们是不是就不会有交集,也就不会节外生枝,平地起波澜。”


    文昌没有接话,他看着夜空出神。玄女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不知不觉中,繁星布满银河,耀光清亮,万古不灭。


    真美啊,玄女身子微微后仰,浸在这片星辰中。


    她好久不曾看夜空了,上一回,好像也是与文昌一同看的。


    怎么又是他?玄女忽然觉得她与文昌之间应当是有一段孽缘在的,像是两条拧在一起的红线,说不清是谁揪着谁不放。


    “我在是那颗星。”在寒露升烟没有说出的话,终于说出了口。


    文昌指着其中一颗,那颗星辰在群星中闪耀,散发出明澈的光晕。


    “好亮啊。”玄女认真点评道。


    文昌的声音有点发颤:“你真的不认识?”


    玄女又认真的看了一眼,诚实道:“从前在神界,我讨厌的一门课便是观星,太多了,实在是记不住。”


    文昌一挥袖,银河骤然散去,夜空中只剩下一轮满月,还有几颗发亮的星。


    他方才指的那颗更为显眼,隐约泛着红光。


    “现在呢,可认得?”他淡淡地说,“小次山。”


    “小次山……”玄女怔了一怔,慢慢地坐直了上半身,看着那颗星子,陷入了回忆。


    当时她才十三四万岁,初出茅庐,血气方刚,被堕仙与魔族暗算,小命差点交代在小次山。


    玄女记得清楚,那个灭灵阵十分古怪,在阵中不能使灵力也就罢了,对时间的感知也会越来越迟钝麻木,无休止的挥剑落剑,时间在这个阵中仿佛失去了长度。


    就像被隔在时间之外,被虚无吞噬,面对潮水一般涌来的魔军,她数次崩溃,一度想要自我了结。


    直到发现空中有一颗星,她被困了三天三夜,那颗星就在原地呆了三天三夜,日隐夜现,默默陪伴,给她带来了时间。


    可以说,没有这颗星,她可能撑不到勾陈大帝前来搭救。


    玄女后来找过很久,她认为这颗星一定是有灵识的,或许是哪位星君,她一定要当面感谢。


    “怎么会是你?”她轻声问,“我找了很久,一直没有消息。”


    文昌道:“彼时我只是小小的星君,擅自违反了天地规律,被紫微大帝罚作星辰两万年。”


    “做一颗石头,两万年?!”她不可置信。


    玄女听见自己的心跳的厉害,像是要蹦出来一般。


    文昌平静道:“听起来很长,但对于石头来说,这两万年并不难捱。”


    他没有任何意识,再一睁开眼,已是两万年后。


    “你知道小次山的神女是我吗?”


    “知道。”


    玄女仰头看着他:“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我可以向紫薇大帝解释,你何苦去受两万年的罚?”


    文昌摇摇头:“我违反了规则,该受此罚。”


    玄女仰的脖子有些累,她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文昌坐下来。


    俩人并肩而坐,她用余光看他:“为什么帮我?”


    过了许久,文昌平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路见不平,没有坐视不理的道理。况且我帮的太少,甚至算不上帮,全靠你自己撑了下来。”


    原来,她与文昌渊源颇深,竟能追溯到神界。如果她没有挪用供奉,他们也会有交集,只是时间早晚。


    他们是有天定缘分的,想到这里,玄女由衷一笑:“多谢你,小星君。”


    “仅仅只是谢?”文昌问。


    玄女想了想,大方道:“许你一个心愿吧。”


    “什么都行?”


    “你知道什么不行。”


    他们像是在打哑语,却又都清楚知道谜底。


    也算默契。


    文昌握住她的手腕,带着她飞下云端,“走吧,去圆我的心愿。”


    120  ? 第一百二十章


    ◎“我听见了,你爱我很多很多年。”◎


    云端之下, 是轩辕国。


    “为何带我来轩辕国?”玄女站在原地没动,她看着周围熟悉又陌生的景象,不由自主地想起来女娲娘娘。


    文昌道:“轩辕国世世代代供奉女娲娘娘神像, 而我的心愿需要女娲娘娘见证。”


    “女娲娘娘早已陨落, 你寻她见证什么?”


    “去了便知”


    既然已经应了他的要求,此时也没有反悔的道理。玄女默了一默, 在前带路:“跟我来。”


    并肩而行,文昌问道:“你对轩辕国很熟悉?”


    玄女轻轻应道:“嗯, 我小时候跟着女娲娘娘住过一段时间。”


    “怪不得, 他们也为你建了神庙。”文昌指着不远处的玄女庙说。


    玄女飞快地往神庙的方向看了一眼,片刻后道:“供奉我没用, 女娲娘娘陨落后, 我再没有降临过轩辕国。”


    “到了。”玄女站在富丽堂皇的女娲神庙面前, 侧脸对文昌说, “你进去吧。”


    她无颜面对女娲娘娘,哪怕只是神像。


    “你不进去, 如何替我实现心愿?”文昌捉住她的胳膊,大有怕她跑掉的意思。


    她又在心中暗暗骂了一回自己的蠢脑子, 竟然会因为感动而上文昌的当。


    玄女咬牙切齿:“文昌, 你不要得寸进尺。”


    文昌从容一笑:“你要反悔吗?”


    他作势松开手, 口吻颇委屈道:“既然玄女娘娘要反悔,我也不强求。区区两万年岁月,确实不值一提。”


    “好了——你进去吧。”玄女做出个请的手势, 蔫头耷脑的跟在他身后。


    文昌看出她不情不愿, 非要牵着她, 理由是:“万一娘娘偷偷跑了, 我可追不上。”


    他牵着她, 慢慢走在神道上。


    “为什么不想进去?”他耐心询问。


    她数着地上的石砖,声音细不可闻:“心中有愧,自然不敢相见。”


    文昌想,她愧疚的应当是神界陨落。


    他突然停住脚步,淡淡开口:“女娲娘娘很牵挂你。”


    “胡说八道。”玄女有些生气,“你又没有见过女娲娘娘。”


    “可是我认得你啊。”文昌停在巨大的石柱前,而石柱上正刻着一只腾飞的玄鸟。


    玄女怔怔地抚摸着石柱上的纹路,惊喜又难过:“这是什么时候有的?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文昌抬手一挥:“召来守庙仙使一问便知。”


    一阵青烟过,守庙仙使现身,与玄女记忆中的模样大相径庭,她记得应当是个少年。


    守庙仙使者拄着拐杖,白发苍苍。上前躬身行了大礼,亲切道:“久违了,玄女娘娘。”


    “你怎么老了?”玄女上前扶起他。


    仙使笑道:“我原是凡人,由女娲娘娘点化成仙,自然会老去。”


    玄女将仙使引到石柱前,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不是玄女娘娘所刻吗?”他有些惊奇,“具体的时间臣不知晓,只知道是在女娲娘娘陨落后的某一日,突然出现在了石柱上。”


    “怎么会这样……女娲娘娘……”她反复抚摸着,眼中有泪花闪过,“我竟然不知道,一直没来看您。”


    仙使向俩人拱手道:“娘娘,帝君,请随我入庙拜见女娲娘娘吧。”


    篝火随着步伐逐渐点燃,女娲娘娘的绝美之姿后续番外整理在滋,源峮妖儿污要死药死妖尔与火光重叠的那一瞬,玄女仿佛看见她眼底交织出充满神性的温柔光辉,如皎洁神圣的月光,轻柔地洒在她身上。


    就像从未离去一般。


    “女娲娘娘,我来了。”她缓缓地走上前,“云霁来了。”


    玄女倚偎在女娲神像边,过了许久才问文昌:“你的心愿是什么?”


    文昌看着她的眼睛:“张殊南与云霁不曾结为夫妻,我的心愿便是,将他们俩人姓名登记在女娲娘娘的姻缘册上。”


    玄女觉得身上的血一下子就冷了,极力抑制着情绪:“文昌帝君,本尊再同你说一次,凡人云霁已经死了。”


    “我知道。”文昌的语气里听不出悲欢,“张殊南也死了,死在景泰十七年的深秋,与云霁共葬火海。”


    景泰十七年的深秋?她记得,云霁死在十七年立春的前几日。


    回来后,玄女不曾提起过一句凡间,正如她所说的,一切烟消云散。


    可她想不明白,张殊南为何会死在景泰十七年的深秋?张殊南那样的人,放在哪里都该熠熠生辉,前途无量。


    他苦心经营多年,竟付之一炬?


    “他……殉情了?”玄女低声问。


    “是。”文昌应得干脆。


    “为什么?他不是满腹壮志,怎会囿于儿女私情?!”


    玄女“噌”地一下站起来,快步走到文昌面前,一指点在眉心。她不信,她要看张殊南的记忆。


    文昌没阻拦,任由她窥探记忆。


    张殊南的记忆如走马灯一般浮现在眼前,玄女仔仔细细,一节一段地看,生怕错过一丝一毫。


    看他为了宁武关的粮草,被迫娶了昭宁公主;看他不做枢密院督承旨,去做驸马都尉;看他如何螳臂当车,以一人之力拨弄朝堂风云;看他堂堂状元郎,囚于公主宅邸,不见天日。


    看他……看他如何自废双目,落难寺庙;看他怀抱骨灰,葬身火海,始终不渝。


    不知不觉间,她已是泪流满面。知道张殊南为她付出良多,却不想,他将自己变成一根红烛,放弃一切,燃尽生命只为照亮她的前路。


    可他一生都如漫长黑夜,再没见过光明。


    记忆随着火光慢慢消散,她的指尖也自眉心轻轻滑落,慢慢描摹着他的眼,哽咽道:“殊南,让我摸一摸你的眼睛。”


    他闭着双眼,感受着她指尖的轻颤,无比郑重地说:“云霁,我一直没能亲口告诉你。我爱你,很多很多年。”


    此时此刻,她不是九天女,他也不是文昌帝君。


    只是云霁与张殊南。


    她的眼睛里静静流出笑,“我听见了,你爱我很多很多年。”


    守庙仙使手捧姻缘册,步履蹒跚地走到俩人面前:“这本姻缘册自女娲娘娘陨落后,就不曾添过一笔。今日有幸见证,小老儿也算圆满了。”


    文昌执笔写下“张殊南”,递笔给玄女时笑说:“韩自中还与我争过一回,如今他再也争不过我了。”


    玄女慢慢写下“云霁”两字后,姻缘册自手中飞出,径自飞往女娲娘娘神像手中,消失不见。


    玄女不解地看向仙使,他笑道:“玄女娘娘是神界最小的孩子,今日您将姻缘登记在册,姻缘册的使命业已完成,自当消失于世间。”


    女娲娘娘含笑看她,笑中有着驱散黑暗的光亮,直抵心底。


    玄女虔诚地跪下,在心中默默祷告:“我的女娲娘娘,请你庇佑文昌帝君,庇佑我的殊南。我只愿他,从今往后,仙途平坦,香火不熄;情缘美满,和如琴瑟,儿孙绕膝。”


    “再不识我。”-


    走出女娲神庙后,在神道上,文昌突然问她:“你刚才向女娲娘娘求了什么?”


    玄女还浸在悲伤里,心不在焉道:“没求什么。”


    “他们终得圆满,我们应当高兴,不是吗?”文昌牵起她的手,用她的话安慰,“凡人只活一世,可我们做神仙的,有万年,万万年的岁月可以相对。”


    “小星君,帝君,还是殊南。你为我做了这么多,我该如何回报呢?”玄女站在原地,定定的看着他。


    文昌对上她的视线,坚定道:“或许你自己都没有发现,你有多么值得让我付出,毫无计较,赴汤蹈火,纵死无悔。”


    玄女眼里闪过动容,笑着说:“你是不是故意哄我高兴?”


    倘若你知道,我是带着必死的决心,与瞒你永生永世的决定与你在一起,你是否还会觉得值得?


    “臣所说字字属实,不敢欺瞒娘娘一句。”文昌抚摸她的脸颊,在额头落下蜻蜓点水般的吻,“像是在做梦,生怕明日一醒,你就变卦了。”


    “那你就跪在女娲娘娘的神像面前,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求她为你做主。”她含笑凝看,眼波流动,“从前我在神界,只听她的话。”


    俩人并肩而行,走得又缓又慢,恨时间不能停滞,将此刻永远镌刻。


    “我舍不得告你的状。”文昌偏头看她,“若你变卦了,我就等着,等你回心转意。”


    玄女笑得高兴,将头搭靠在他肩膀上,她今夜格外感性,情真意切:“三十万年漫长神生中,我从没想过会有今日,所有的喜悦、悲伤、忧愁都与同一个人有关。”


    文昌愣了一下,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我很高兴。”


    “你怎么突然嘴笨?”玄女凑过去看他,鼻尖差一点就要碰到,笃定道,“你害羞了。”


    她像是发现了什么新鲜事物,坏笑道:“啊,巧舌如簧的文昌帝君,竟然也会有嘴笨说不出话的一天?”


    “我是喜不自胜,难以言说。”文昌红着脸强调。


    玄女借着月光去看他的脸颊脖颈,好胜心作祟,非要同他争辩个高低:“脸红的像螃蟹,分明是害羞了。我看,往后你也不必叫文昌帝君了,改名叫嘴硬帝君好了。”


    文昌思来想去,只想出一招去堵这张咄咄逼人,让人又爱又恨的嘴。


    揽腰抱来,封唇堵话,留下一句:“紫微宫缺一位口齿伶俐的帝后。”


    她恶狠狠回吻,吻得也深,掠地攻城。好不容易能换口气,赶忙喘着气说:“谁要管你的烂摊子,不如做我的神君。”


    追云逐电,移步换形,不过眨眼的功夫就回到了昆仑山。


    文昌将她扑进柔软的床榻里,玄女又将他掀翻,轻松压制在身下,双手环外在颈后,笑说:“你赢不了我,还是乖乖做神君吧。”


    “不许离开昆仑山。”她的指尖抵着文昌眉心,“不要离开我半步。”


    床榻边的琉璃灯被扬起的轻纱笼罩,昏暗不明,文昌抬手抽出她发间白玉钗,乌云尽散,如瀑般柔顺地垂在胸前。


    文昌的指痕自她的眉眼慢慢滑落至脸侧脖颈,没有急不可耐,只有寸寸珍爱,最后停在锁骨上,衣领处,语气几近恳求:“从今往后,要为彼此珍重。无论前路如何,不许瞒我,更不能抛下我。”


    “好啊。”她应的模糊,凑近主动索吻,无数言语都凝在其中。


    衣衫被剥,赤诚相对,他将她裹在红袍中。


    额头相抵,鼻息渗进彼此,他轻说: “来不及为你准备喜服,可委屈?”


    “这不是吗?”玄女垂目看衣,“我很喜欢。你是我见过,将红衣穿得最赏心悦目的神仙。”


    话音刚落,文昌扣着她的后脖,重重吻在肩上,吻迹深入,顺颈而下,她气息难匀,时断时急,溃不成军,全靠他的力撑着。


    叠影在榻上,他不再克制,几乎要将全部奉上,她虚虚浮浮地伸手去摸他的脸,一滴热泪顺耳入鬓,声线破碎:“有爱一场,不枉三十万年漫漫神生。”


    事后相贴相拥相慰,心鼓能闻,十指紧扣,他眼中皆是这个人。


    潮红未褪的脸压在揉皱的红袍上,细腻的汗点在鼻梁,更显得艳丽动人。


    文昌静静地看着她。


    “我累了。”她挪开视线,如今反倒害羞。


    玄女睡在文昌的肘弯里,睡睡又睁眼,反复确认:是他,他还在。


    文昌轻吻在她额际,只为安心,“我在,一直在。”


    不知睡去多久,她并未得到一场好梦。


    梦中还是大雪纷飞的须弥山,还是阴沉潮湿的浮浮居。


    更多的张殊南,她就站在书桌旁,一次又一次的看他戳瞎双目,他的血好像溅进了她的眼睛里,灼烧的痛。


    有人在喊她。


    一声玄女,一声云霁。


    她猛地转过头,却空空如也。


    脚下坍塌,她坠入深渊,四周燃起熊熊烈火,罗睺如鬼魅般如影随形。


    “我快找到了。”罗睺阴森森地在耳边低语,“他死的好惨,一点一点的被烧成灰烬。你是灾神,跟你在一处的人,总没有好下场。”


    “住嘴。”她厉声呵斥,“你才是灾魔。”


    “神界众神,你的丹鸟,张殊南……”罗睺忽然叹了口气,“还有文昌帝君。你总是这样,一点儿都不自知,认不清自己也就罢了,还要去祸害旁人。”


    “不是!我不是!”


    烈火烧灼,左右四周处处是熟悉面庞,他们一声一声唤着,凄厉地惨叫。


    火舌顺着裙角舔了上来,她被牢牢禁锢,急惶惶地吞噬,像要点燃她的神魂。


    “云霁……我不想死……”她仿佛听见张殊南痛苦的哀嚎,而手里赫然多了一抔焦土,尚有余温。


    “不,我不会让你死。”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她顿时清醒,猛的睁开眼,额头上有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


    梦境与现实重叠,文昌的脸逐渐清晰,他在看她,带着一点审视。


    文昌将她搂来怀中,问道:“梦见什么?”


    如果上一次是梦话,这一次是什么?


    她惊魂稍定,将脸颊贴靠在他起伏的胸膛,感受脉搏的跳动。


    “我做噩梦了。”玄女轻声解释,“不想回忆。”


    在玄女看不见的地方,他两眉未松,心事沉沉。


    他很肯定,她在瞒事。而这件事,一定与他有关。


    “你是不是瞒了我一些事?”文昌问。


    玄女紧闭双眼,轻飘飘地:“我只是做了一场噩梦。”


    她的呼吸逐渐平稳,无声无息地睡过去,文昌却再无睡意,天蒙蒙亮了,茫茫白雾中似乎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天光大亮时,昆仑山响起了低沉绵长地钟声。


    玄女被钟声吵醒,揉着脑袋坐起身,下意识去摸身边,床铺已凉,空荡荡的。


    “文昌?”她立刻清醒,捞起地上外袍,来不及穿鞋,赤脚跑了出去。


    文昌衣衫整齐地坐在外间,正在看山下排列整齐的女仙,今日是她们飞升后拜见西王母的日子。


    文昌转过头看她:“怎么不穿鞋?”


    是怕他离开昆仑山?


    玄女穿上鞋,打着哈欠:“这钟声每百年响一回,这两天是没有好觉睡了。”


    “我要回一趟紫微宫。”文昌突然道。


    玄女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口吻如常:“缺什么,让墨山送来不就行了。”


    文昌道:“有些事要回去处理。”


    “你答应我不离开昆仑山半步。”玄女掀眼看他,口吻冷了几分。


    “你也答应过,绝不欺瞒。”文昌盯着她。


    四目相对,昨夜分明缱绻缠绵,今日就争锋不让。


    “你要如何?”玄女问。


    文昌平静道:“要么你告诉我,要么我自己去查。”


    “你出不去。”玄女不再看他,“我下了结界,除非有我随行,不然你走不出昆仑山半步。”


    文昌的眉头皱了一瞬,不由感到事态严峻,竟到了给他下结界的地步。


    “囚禁我?”文昌笑中有显而易见的讽刺,“你也这样?”


    玄女一瞬间就听懂了他话外之意,想激怒她?意图太明显了。


    玄女漫不经心地放下茶盏,笑了笑:“随你怎么说,我不在乎。”


    如今,她能护住的,也只有文昌的性命了。


    文昌紧抿着唇,说不上生气,更多的是失望。


    从一开始,她就打定了主意要囚禁他。


    那昨夜算什么?甜头吗?让他老老实实呆在昆仑山,心安理得躲在女人身后的甜头?


    “我猜,有关罗睺?”文昌声音很低。


    玄女没接话。


    他果然聪明,又或许是罗睺总是入梦,她说了太多梦话。


    文昌站起身,声音很低:“如果你违背我的意愿,替我做了决定,我会恨你。”


    那真是……太好了。


    玄女扯了一下嘴角:“我,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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