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蝎小说 > 青春校园 > 卧底失败后 > 110-120
    111


    寂珩玉从醒来后就一直待在朔光殿, 能近身的也就只有岐一个人了。


    他有时候两天都说不上一句话,除了伏案办公便是去渊牢巡视,等到了晚上, 便一个人去往梧桐林, 一待就是一整晚,饶是岐这样迟钝的也觉察出了反常。


    ——想必是君上和桑离姑娘闹矛盾了。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思来想去, 岐才斟酌着?试探:“君上今晚还去梧桐林吗?”


    此言一出,原本静谧异常的大?殿更显得压抑。


    寂珩玉手持书卷, 思绪沉凝着?, 看似在?专注品阅, 字却没有看进去几?行。


    岐暗叫不好, 当即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还没来得及辩解, 就见?他耷拉着?眼尾, 漫不经心地翻过一页, “明日是天罚日,就不去了。”


    哦对, 要到天罚日了。


    岐不知内情, 但也见?不得寂珩玉这样消沉下去,他内心蠢蠢欲动?着?, 面具下的丑脸因纠结而抽抽两下,最后仍是大?着?胆子问?:“那……天罚日过后还去吗?”


    寂珩玉撩起眼皮看向他。


    岐缩了缩脖子, 迅速转开?话茬:“厌惊楼身殒,魔域动?荡不宁, 若长久无?主下去,恐怕也会影响到上界, 内忧外?患,君上要多注意身体。平日里的琐事,分担给我和?师妹就好。”


    今年的九灵界不太平,天门蔓延,邪物肆虐,就连魔域都处于□□之中。


    岐不知神域那边打的什么主意,上界越没有动?静,越说明在?暗自窥视着?归墟。


    寂珩玉嗯了声,“去部署下去,加固结阵,以为明日做准备。”


    岐颔首,转身退下。


    寂珩玉放下掌中书卷,起身走至殿外?。


    许是将要入冬的原因,归墟要比以往萧条。


    后殿不过一日无?人打扫,落叶便席卷满地,他召出扫地小?叶,看它们哼哧哼哧清理着?落叶,无?端叹息一声,又折身回往内殿。


    **


    翌日。


    因是天罚日,归墟上下按时执行宵禁,待夜晚降临,寂珩玉依往常那般,踏上赤阶前往镇魔石,唯独不同的是,这次寂珩玉未让岐陪同。


    那颗形同心脏的镇魔石在?漆黑里有规则地跳动?着?。”红心”表面蔓延着?深黑色的纹路,如血管般紧紧攀附着?红心。此乃“诡纹”,“诡纹”越多,越说明魔气不可抑制,换言之,魔神重现是或早或晚的事。


    寂珩玉面无?表情地将掌心覆盖而上。


    伏羲血流通瞬间,镇魔石跳动?速度加快,立于归墟海四方的开?天柱忽然产生嗡鸣,符箓闪烁,地动?天惊。


    黑海巨浪翻滚,隐隐有低吟自远处飘来。


    他神色未变,始终没有停止镇魔。


    有一缕逼迫的寒光浸入眼眸,寂珩玉余光掠过,看到穹顶上方,用锁魂链缠绕住的夔龙眼瞳闪烁,似在?无?声愤怒。


    心头涌动?,他淡漠地移开?了视线。


    魔神的意识刹那侵入,将他拉至虚幻,然而这次的寂珩玉是清醒的。


    数不清的红雾绕着?他飞旋,嘲笑声,狞哭声,嘶哑的喊叫声,四面八方将他顺势包围。


    [寂珩玉,既已选择堕魔,不如现在?就放我等出去?我等祝你成为这六界共主!]


    [嘻嘻寂珩玉你还在?犹豫什么呢?扭扭捏捏可不是大?丈夫行径。]


    [放我们出去吧,就现在?……]


    寂珩玉不为所动?。


    镇魔石的色泽从干枯转为鲜艳欲滴,他收回手,冷声失笑:“如今我尚未完全凝练魔骨,此刻放你们出来,趁机将我反噬怎么办?”


    [寂珩玉你……]


    “放心,待我能力大?成,自会让你们现世,不过不是现在?。”


    等等。


    还要再等一等。


    寂珩玉伸手抚上胸膛。


    魔丹虽以自身完全融合,可愈要成魔,还需要更多的魔障气纳入,每月的天罚日就是纳入魔气的最好时机,也许是七个月,也许会是五个月,总归不会太久。


    到那时……


    寂珩玉仰头看向厚云笼罩的大?空。


    神域可会高枕无?忧?


    沉神之际,身后忽听?一阵剧烈轰鸣。


    只见?那万年来都毫发无?损的开?天柱竟朝后倾斜一寸,锁魂链顺势绷紧,铁链扯拉成一条线,隐隐有断裂的风险。


    轰隆隆——!


    雷鸣炸裂。


    狂风骤雨裹挟在?黑夜里,笼罩在?蒙蒙雨雾中的四条巨龙睁眼凝视着?他,四双眼睛犹如盏盏鬼火,摄魂逼人,怒意蕴含。


    寂珩玉额心一跳,嘶喊淹没于大?雨中,“为何这样看着?我!我只是不想如你们这般,永生永世地锁在?这天地间,有错吗?!”他仰头怒视着?那双冷烁赤瞳,嗓音颤抖似如哭腔,“我更不想像父君这般,死去时……连自己的妻儿都见?不到。”


    寂珩玉语似尖冰,言语间的凉薄在?这雨夜里良久都不消弭。


    一道闪电劈在?巨龙身上,雨水顺着?它面颊下滑,威严中夹杂着?几?分晦涩不明的悲切。


    “我想活着?,哪怕是被苍生唾弃!后世谩骂!我也要活着?……”


    他神色坚定,清明间含有着?决绝。


    昔日他不在?乎生死,无?非是世间上没有值得让他留恋的东西;如今他想活着?,是因为有人想让他活着?。


    一阵嘶吼。


    海面沸腾,从中撕裂一条缝隙,露出海面之下火红的地狱,还有双双幽蓝的剧瞳。


    归墟法阵同时开?始震荡不安,这是魔神越狱的警醒。


    岐不放心地飞了上来,“君上!开?天柱碎裂,符箓不稳,虽及时修补!”


    说话间,就有魔物从海面上爬了出来。


    寂珩玉拔剑挥过,“命护法长老前去修补开?天柱,再召集所有弟子前往正殿迎战。”


    “是。”


    岐挥翅离去。


    命令传下去的瞬间,整座归墟宫灯火通明,法阵全开?,宫门上下弟子有条不紊地排兵布阵,月竹清和?厉宁西各自携一支小?队,一队为护法长老开?路;一队保护他们前行。


    有源源不断的魔物从牢狱里爬了出来,盘旋在?宫顶,凄厉嘶吼响彻天外?一线。


    眼见?着?有弟子被擒,寂珩玉一剑刺过去,将那飞鸟斩裂为二,一把拽住那呆滞的弟子,沉声提醒:“小?心些。”


    弟子早就被吓傻了,愣愣地点了点头。


    寂珩玉转身投入到战斗中,他下手狠绝,一击毙命,根本不给魔物活着?的机会。


    凡是被关在?渊牢里的魔物们都苦寂珩玉已久。


    它们索性也放弃攻入归墟宫,一股脑地全冲向寂珩玉所在?的方向。


    这些魔物之所以没被灭除而是被关在?渊牢,就是因为它们有着?不断再生的能力。


    即便被杀死,特?殊的治愈能力会让他们再次凝合,进行二次复生,凡是出现在?这里的,即便是体形颇小?的幼魔,也都是只存活在?上古时期难以杀死的魔种?。


    以寂珩玉一人之力,就算能应对得了一时,也早晚有体力耗尽的时候。


    开?天柱想要修补完好还要一些时间,望着?与无?数魔物周旋的寂珩玉,月竹清拧了拧眉,拍上厉宁西肩膀:“你保护好长老们,我去帮师父。”


    厉宁西也深知情况不妙,点点头,专心护法。


    月竹清御风而起,为寂珩玉斩开?身后扑过来的魔物,担心地看过去,“君上,你可好?”


    寂珩玉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


    毕竟刚刚才耗损了大?量魂血,正处于虚弱状态,要是再这样战斗下去,不死也要命悬一线。


    “你来做什么?”


    “我来帮君上。”


    “不必。”寂珩玉冷声拒绝,“它们是冲我来的,我尚能应付,若你来了,我还要分神顾虑你的安危。去长老那里,保护他们修好开?天柱才是要紧事。”


    月竹清还想坚持,可也深知寂珩玉的性格。


    她叹了口气,看到不少魔物都冲向了厉宁西,青年应对得吃力,没有办法,月竹清只能舍弃寂珩玉,折返回厉宁西身边。


    常年冷清的天外?一线在?今夜仿若凛冬。


    冷意高嚣,海面上遍布着?尸水,兵刃术法于夜色中相?撞,直到雨停时,危殆都没有消减片刻。


    寂珩玉渐渐支撑不住。


    掌中剑死死抵着?眼前利爪,眼角旁光敏锐地捕捉到一道从后扑来的寒芒,然而他无?暇分身,眼底恨意毕露,他发动?剑诀一剑捅穿前方魔物,一脚将它踹回海底,借势侧身,准备避开?身体的脆弱部位。


    然而意想中的尖爪并未刺穿身体。


    铮——!


    一道漂亮的翎羽飞跃空迹,拴住那魔物利爪,缠绕两圈后,将它丢飞了出去。


    寂珩玉平静无?波地眉眼一闪而过错愕。


    他看过去,眉心微微一跳,眼底冰雪消融,终于再难以维持冷漠,只剩些许无?措和?惶恐。


    桑离骑在?一只从未见?过的凤凰身上,指尖缠绕着?画骨翎。


    水蓝衣衫下的身段好像瘦了整整一圈,下巴削尖,往日红润的唇泛着?淡淡的粉白,完全没有了以往的鲜红。


    似乎受了不少苦。


    寂珩玉眼尾泛红,刹那间忘记了所处的危险场合,愣在?原地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他的目光中蕴含了太多东西。


    哪怕他笔挺站着?,桑离仍从他的眉眼间捕捉到几?分狼狈。


    他满是污血与伤痕的站在?她面前,眼里泪光浮泛,惺惺作态,仿若他才是那个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桑离心里别扭,可也不得不提醒:“小?心点身后。”


    寂珩玉眼也不眨,挥剑攮死魔物,又熟练地把那丑物踹回到渊牢,他毫不在?乎面颊上温热的血迹,睫毛小?心翼翼地颤着?,声音也跟着?发抖:“你怎么……来了。”


    他以为……他要在?梧桐林等很久很久,她才会来见?他的。


    他的语气是那样的卑微小?心。


    桑离抿抿唇,忽略那抹心软,故作狠心地说:“我昨日就在?梧桐林等着?了,可你不来。想到今天是天罚日,我怕你死了,就来给你收尸。”顿了下,错开?视线,表情不甚自然地嘟囔着?,“好处没捞着?,总归要捞点遗产吧。”


    她等来等去都等不耐烦了,原本都想着?算了的,可是最终没能挣扎过心里的那抹犹豫,最后还是过来了。


    寂珩玉低笑出声,一滴热泪从眼角滑落。


    桑离心情复杂,心里头更不是滋味起来,“你、你哭啦?”


    不至于吧?


    她都没哭!!!她才是应该哭的那个人!


    寂珩玉不予回答,接连砍杀几?只魔物冲到桑离身边,迫切伸手想要抱住她,却被桑离警惕地后退躲开?。


    “你还会抹除我记忆吗?”她问?,眼神中还有些许惧怕。


    寂珩玉从未像现在?这样后悔过。


    他不胜痛苦地颤抖着?,摇摇头,“不会。”寂珩玉那双睫毛轻微地抖颤一下,目光中游离着?悲伤和?不舍,“桑桑,我不会做任何伤害你的事,我只是……不想让你讨厌我。”


    桑离牵扯嘴角,垂眸扫过眼下的一片狼藉。


    她忽略过寂珩玉眼中的小?小?哀求,一本严肃地说:“先?把这里清缴干净再说吧。”


    寂珩玉收想要拥抱她的手,点头:“好。”


    他又不安地问?:“那结束后,你会不要我吗?”


    桑离有些无?语,忍不住对他翻了个白眼,“那也要等结束再说。”


    再说,她还没决定原谅他呢。


    桑离没再理会寂珩玉,转身投入到缴魔当中。


    112


    娿是魔物层出不穷, 碾杀的?速度远远抵不上它们蔓延的速度,如今只有快速修补好开天柱,才?能终止眼下危殆。


    魔物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点, 放弃继续与寂珩玉厮杀, 齐齐涌向一旁的?修补小队。


    “跟过去!”


    凤凰羽在天边逶迤出一道耀眼漂亮的火纹,眨眼间便冲至魔物身前。


    桑离身形一转挡身在众人面前, 双手结印, 画骨翎四下张开产生?屏障,只听一阵激烈相撞, 众魔物抵挡在屏障之外, 不甘咆哮着。


    然而以她一人应对还是过于吃力了?些。


    那一下又一下的?飞冲相撞让她神色苍白, 结阵的?双手也逐渐不稳。


    “桑离!”


    月竹清注意到她的?勉强, 想也没想便要挥剑迎接, 却被桑离大声呵止:“师姐别动!”


    月竹清愣在原地。


    她难以回?头, 背对着月竹清说:“修补开天柱才?是要紧之事?!你大可信我, 在开天柱修补好之前, 我绝对不会后退半步!”


    月竹清唇边嗫嚅,到底是什么也没有说, 咬牙倾注灵力, 所有人都加快了?修补的?速度。


    话已经放在这儿了?,要是坚持不下去实在难看?。


    她咬牙强撑着, 忽然间,银白色的?术光泼天而下, 缓缓笼罩在了?她的?屏障外面,同时也减轻了?她的?负担。


    桑离稍稍放松力气, 扭过头对上记忆里熟悉的?清俊侧颜。


    寂珩玉什么也不说地助她加持屏印,眉眼温和又坚定, 很?快,其余弟子也分出人手,接连站在桑离身侧。


    “桑离,我来助你。”


    “我也来助君上一臂之力!”


    屏障越扩越大,越来越坚固,直到魔物再也难以撼动。


    她牵扯唇角,那点芥蒂忽然在这瞬间如风消散了?。


    她嫌寂珩玉冷漠,可他却寸步不让守在这天外一线三千年;她厌他攻于心机,可他所处在这样的?夹缝间,又如何保持良善。


    一开始,她就该明白的?。


    “寂珩玉,其实你不用担心我会讨厌你。”


    寂珩玉没想到她会突然说话,忍不住看?过去。


    桑离没有刻意去看?他的?眼睛,也不在乎这些话会被旁边的?弟子听到,她眉眼清丽,“一直以来我都清楚你不是好人,但我就是喜欢你。”她一点也不觉得这些话难堪,“你看?,明明你对我做那么过分的?事?情,我还是担心你的?安危,想方设法的?来见你。”


    凤凰是她低三下四,撒泼打滚找曲佑借来到。


    她不是没有想过这一路而来的?危险,也不是没有想过两人见面后的?尴尬,可是比起想知道他是否安好,所有一切也都无所谓了?。


    “你以后不要再骗我。”桑离扭头望入他的?眼帘,“我不喜欢别人骗我。”


    寂珩玉沉默不语,忽然觉得自己?难堪。


    他提前设想了?千百次的?措辞,以争得她的?原谅,甚至阴暗想着,倘若她真的?无法原谅他,那他势必抹除她的?记忆,强行将她留在身边。


    他是卑劣不过的?坏种。


    可偏偏……她是净土,不让坏种生?长。


    “桑桑,对不起。”


    寂珩玉的?语气中有真心实意的?歉意,也有悔意,还有无尽的?卑意。


    桑离眼圈发红,接着鼻子也跟着红了?,她忍了?半天都没忍住眼泪,因双手在加持屏障,也没有办法擦拭它们,只能任凭眼前模糊。


    她委屈嘟囔一句:“……我又不要你道歉。”


    “嗯。”寂珩玉说,“我喜欢你。”


    这句话旁边人听得清楚。


    若不是所有人忙于应对眼前魔物,怕早就惊得四下喊声一片。


    寂珩玉也不怕心意被人得知,再次重复:“很?喜欢。”


    桑离抽了?抽发酸的?鼻子,“那你以后还……”


    没等她把?话说完,寂珩玉就接过话茬:“以后只听你的?。”他嗓音温柔,眼梢蔓延着浅浅笑意。


    两人间浮动的?气息暧昧,就连前方张牙舞爪的?魔物也在这等的?氛围中变得不太可怕。


    终于,开天柱修补完好,只听锁魂链发出阵阵嗡鸣,符印辉光蔓延,形成?一张巨大的?结网将整片归墟海笼罩。


    “渊牢要重新封闭了?!所有人从海上撤离!!”


    随着厉宁西的?一声大吼,归墟众弟子转身撤出阵法范围,以免被波及,随魔物一同拉至渊牢。


    桑离和寂珩玉断后,继续维持屏障,厉宁西和月竹清负责掩护弟子撤离,岐则在上方阻拦着想要趁机追杀的?魔物。


    符箓阵印挥散而出的?光芒将夜海映照犹如白昼,眼前的?画面是震撼也是惊悚的?,数不尽的?魔物妄想挣脱牢笼,凄厉嘶喊不绝于耳,然而随着阵印逼近,无数魔物仍是被一点点压回?海底。


    “走了?。”


    寂珩玉拉住桑离手腕,随着屏障收回?,两人乘凤凰跃至天际。


    从顶点俯瞰,归墟海犹如一匹从中撕裂的?墨蓝绸缎,中心处红浆翻腾,似岩海地狱,有的?魔种想要挣扎着爬上来,更多的?却是一点点坠入渊牢。


    随着阵印压迫,那道裂痕也在缓慢缝合,最终风平浪静,归于死海。


    归墟宫的?状态也好不到哪里去,经过这样一番肆虐,正宫门几近摧毁,偏殿也已成?为废墟。所有人都在废墟中寻找着伙伴们的?踪迹,有的?人死了?,有的?人不知所踪,还有的?人被压在石缝间,不知是死是活。


    桑离紧紧抿着唇,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她跳下凤凰前去帮忙,昔日?的?同门虽然诧异她的?突然出现?,但在这样一个节骨眼上,也没多问其他。


    宫门上下都沉默地忙碌在战后狼藉当中。


    时间飞速流逝,摆放在正殿前的?尸体也从一具增加到十具,到最后摆满了?一整片空地。


    天光将亮,新日?的?曙色驱散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


    她脚下踩到一个硬物,桑离缓缓挪开脚步,发现?是一支断掉的?簪子,她愣了?下,蹲身刨去周围的?瓦片和碎石,没发现?尸体,只看?见大片大片的?血迹和衣服碎片。


    碎衣上绣着一个名字——


    韩莽。


    她拿着那片布料,当即一怔。


    伏魔宫的?弟子不知自己?何时会死去,腰牌有丢失的?风险,所以每个弟子都会在宫服上绣有各自的?名字,算是一种身份的?认证。


    即便找不到尸首,不过从周围的?战痕和现?场遗留的?东西来看?,也定是凶多吉少了?。


    她攥着碎布怔坐在原地,视线尽头,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漠然,或者说是麻木,他们平静的?将尸体焚烧,低头闭眼进行着简单地颂词。


    归墟弟子没有沉浸在悲伤中的?资格。


    从进入这里的?那刻起,生?离死别便常伴身侧。


    桑离如鲠在喉,身躯抽紧,忽然难受得厉害。


    直到感觉寂珩玉停留在身侧,她才?恍然地颤了?下目光。


    “是不是早晚有一天……”桑离抿着唇,不敢去想那个可能性。


    “嗯。”寂珩玉嗓音沉抑,“早晚有一天。”


    她仰起头,仍抱有几分希望:“没办法了??要是把?它们都杀死……”


    寂珩玉摇摇头:“除了?魔物,归墟海下还镇压着七十二魔神。即便是万法,也是耗尽心力,才?将它们囚锁在这天外一线。”


    杀。


    哪是那么容易杀的?。


    魔因邪而生?;邪因恶而长,恶因欲而起。


    世间万恶滋生?,源源不断,归根于人间欲念,便是真有法子将之灭除,只要还残存着一点邪念,便能使之再生?。


    “除非……”寂珩玉漫不经心地说,“放出它们,引领它们。”


    桑离大骇,忍不住倒吸口凉气,“那天下岂不是魔之天下?”她不甚赞同地摇头,“不可,一定会有别的?办法。”


    寂珩玉似乎还想和她说些什么,视线中突兀闯入一道青白的?影子,生?硬地闭上了?嘴。


    “月林那边传来动静,我担心有漏网之鱼,可否让弟子带领几人前去探查一番。”


    月竹清的?话让寂珩玉微一沉凝,“月林魔障丛生?,不可轻易进入。”他顿了?一下,“我去就好,你照看?好这里。”


    月竹清不疑有他,继续帮忙救治受伤弟子。


    从寂珩玉微难觉察的?沉默当中,桑离品出一番异样,想也没想地也骑着凤凰追了?过去。


    “寂珩玉,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很?快抵达月林入口。


    许是担再心弟子闯入,这里新加了?一层禁制术。寂珩玉走得不算急,她三两步就追了?上去。


    寂珩玉斜睨一眼,并未隐瞒:“沈折忧被我囚于月林地牢。”他对此毫不保留,“一直以来,都是你那只镜魔代为看?管。”


    桑离不禁身形一滞。


    所以比起漏网之鱼,他更担心的?是沈折忧是否因这场动乱而逃出牢狱。


    见她沉默,寂珩玉罕见地开口解释:“沈折忧是天阁首席弟子,若他死去,魂灯将熄,神域会立马派人前来调查,到那时也会给你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寂珩玉不能杀他,但也无法留他。


    多年来只能将之囚于眼下,再利用傀儡掩人耳目,倒也勉强地混过这一时。


    两人顺着小径一路前行,尚未发现?魔物踪迹,倒是沿路遇见几只被杀死的?低魔。从伤痕来看?,不是出自爪印,切痕整齐,血不乱溅,分明乃剑气所伤。


    那个可能性越来越大,桑离内心也越发焦灼。


    沈折忧深知她的?身份,一旦他回?禀上界,神域稍加探查便会知道灵族并未灭亡。即便有琉焰珠,也绝对逃脱不了?神域的?灭界雷火。


    慌张之下,桑离一把?抓住寂珩玉袖子:“若他真的?跑了?怎么办?”


    寂珩玉垂眸看?着她的?指尖。


    因用力,她手骨泛白,指尖微微发着抖。


    寂珩玉反手抱握住她的?手:“我不会让他跑的?。”他神色恹冷,“沈仙长就义于缴魔当中,很?合理,不是么?”


    113


    桑离紧跟寂珩玉来到地牢处。


    不出?所料, 四周结界已被?摧毁,周遭也处处是剑气涤荡过的痕迹。


    地上偶有血痕,从散发出来的味道来看, 不单单是神者有意的。


    忽而, 地牢深处传来微弱的呼喊,桑离凌然, 顾不上寂珩玉, 提起裙摆直奔深处。


    一路穿过幽暗逼仄的长?廊,她来到最深处的密牢。


    牢房已被?打开, 逼仄的空间一无所有, 只有四只断裂的镣铐悬于墙壁, 她环视一圈, 在角落发现一个蜷缩在暗处的影子, 影子颤抖成一团, 双眼无助地朝她闪烁着。


    是大眼崽。


    桑离紧提着的一口气松了下去, 她缓步接近, 伸出?手先让它?嗅到自己的气息,旋即蹲在它?面前, 因把惊动它?于是把嗓音压得轻缓, “大眼崽,是我。”


    这?个字似有安抚作用?。


    因疼痛瑟缩着的小怪物艰难支撑起身体, 一步一步走出?阴影来到她面前,用?鼻子拱了拱她温热的掌心。


    桑离却注意到它?浑身的伤痕。


    镜魔鳞似铠甲, 普通剑痕根本难以伤之分毫,可它?全身血淋淋的, 处处都?是因剑气和?术法所产生的狰狞裂痕。


    好不容易才养好的那些虐伤,又一次出?现在了它?身上。


    桑离咽下心疼, 掌心温柔抚摸过去,它?咕噜噜两声,又满是愧疚地看着站在身后的寂珩玉。


    “不怪你。”桑离知道它?的忐忑,一边柔声安抚着,一边拉开袖子,“先躲进来。”


    大眼崽呼噜了一声,温顺地变成个小黑团子,毫不犹豫蜷进桑离袖袋,把自己严严实实藏在了里?面。


    桑离起身,满是愁容。


    以沈折忧的性格,绝对?不会善罢甘休,若他真的已经回到神域,那……


    “我先回凤凰坞,让他们……”


    她急匆匆地便要离开,然而话音未落就被?寂珩玉拽住尾指。


    “他跑不了。”


    桑离愕然。


    寂珩玉摊开掌心,一缕烁烁幽火于指尖跳跃。


    此乃沈折忧的命火。


    命火跳离指尖,跟随主人行?迹而去。


    寂珩玉不担心沈折忧有逃走的机会,他用?囚骨术强缚住他魂骨,灵力被?束,加之归墟海险象重重,以他如今灵力,一时半会根本难以跨越。


    寂珩玉吹哨召来御雪,桑离骑着凤凰跟在旁侧。


    一直穿越月林抵达归墟海边际,他们终于在风暴眼中发现了沈折忧的身影。


    对?方御剑飞行?,身姿不稳,摇摇晃晃地穿梭在风浪当中。


    月林后面的这?片海域是无主禁地,海渊深而沉,常年风暴不断,雷雨不止,若想跨越谈何?易事。


    即便是凤凰,也犹豫一番才敢上前。


    寂珩玉抬掌召出?玉骨扇,扇面开折,墨字剥离,形如万箭齐发,直攻沈折忧后背。


    沈折忧自是觉察到追兵已至,借风云之力避开攻击,自知不敌,咬牙加快御剑速度。


    只要越过归墟海,就能顺利回到上界,沈折忧心知寂珩玉目的不纯,便是顾虑到那渊牢中的魔神,也无法再让神域留他。


    桑离环顾四周。


    无数水柱自海面而起旋转腾空,无规则地随雷雨狂摆,她仰头看向上空,一眼发现突破点。


    “凤凰,向上飞!!”


    凤凰长?鸣,挥翅一跃而上。


    凤凰羽裹挟着一团冷火,在桑离的惊叫声中带着她直接穿进风暴中央,凌厉气流似如刀刃般割着她皮肉生疼,即便有凤凰火护身,桑离依旧感到那股阴风窜入骨缝,让她如坠冰窟。


    凤凰一飞冲天,带着她拦截在沈折忧前方。


    咻!


    画骨翎如蛇乱舞,雷雨交加中犹如一抹冰蓝轻盈的辉光。


    前后夹击,沈折忧逃脱无门,索性迎战,他御风定?身,脚下折意剑飞至身前,掐指捻诀,冷烁剑光弹开画骨翎,更衬他伤痕累累的脸上,眉目冰冷。


    “你竟然没?死。”


    桑离挥手召回画骨翎,冷漠回应:“抱歉,让你失望了。”


    沈折忧面色冷凝。


    此时寂珩玉也追了过来。


    三人站成一条直线,彼此对?峙,谁都?没?有退让。


    沈折忧看向寂珩玉,神色淡漠而从?容,“天衡君是想杀我?”


    寂珩玉:“是又如何??”


    沈折忧嘲弄一勾唇,似笑非笑:“天衡君身为归墟上仙,不顾六界安危,欺上瞒下,包藏祸心,你可想过后果?”


    桑离自然清楚自己就是他口中的“祸心”。


    甚是不服气,没?等?寂珩玉开口说什么,她就急于为自己还有躲避在朝凰树里?,惶惶不敢见日?的族人们辩解,“神域一心想要剿灭我族,可我族何?错之有?六界浩浩,容苍生万千,就只有我们该死吗!”


    沈折忧无法感同身受她的愤怒,甚至冷漠于她眼眸中的诘问,“我只知灵族吸纳了镇天石之力,灵族一日?不除尽,苍生一日?不得安宁。”


    桑离深感疲惫,总算明白原著的故事线中,为什么沈折忧明明对?月竹清有情,还是选择一剑刺死她。


    对?他来说,任何?情感都?抵不了他所恪守的正义,然而她真的很想问问,他一直坚守的“正义”就真的是“正义”吗?神域拟定?下的条例当真就难以僭越?不过问也是白问,他们生就不是一路人,注定?说不通。


    “与其如此,那不如换你消失,换我安宁。”


    白昼一般的闪电劈落在桑离身后,映她神色沉肃,瞳孔异常清亮。


    114


    冰蓝术光凝聚在雷云狂啸中, 与剑刃相撞折射出细碎凛然的花火。


    寂珩玉仗风而起,攻之后肋,沈折忧面对前后夹击, 难以?避让, 下盘收紧险险避开那道携云袭来的招式,却?无暇应对桑离甩来的画骨翎, 前胸钝痛, 生生接了这一击。


    噗!


    这一招让沈折忧五脏俱焚,他咳出一口血, 身?形并不松散, 握紧掌中剑, 捻诀召出万剑挡身?, 霎时间剑意滚滚, 引万雷加身?, 逼人灵力将海雷揉碎, 滚滚闪电接连劈至海面, 身?周好似末日残景。


    凤凰叫声凄厉,带桑离飞出剑阵范围, 然而仍不幸被残息所伤。


    火凤有瞬间治愈的能力, 同时也要忍受加倍的疼痛,剧痛让它翅膀乱拍, 坐在背上的桑离近乎要被甩飞出去,借此机会, 沈折忧举剑刺向她咽喉。


    铮——!


    一柄雪白?玉扇抵于眼前,剑尖难以?戳破, 寂珩玉手腕施力,灵力侵袭的瞬间, 将沈折忧弹出几尺之外?。


    寂珩玉收起扇子,挡在桑离身?前,面容冷清。


    雷云压顶,沈折忧立于不远处,灰衫下的身?躯削瘦如一张宣纸,他站得依旧笔挺,淡声问:“寂珩玉,你?若想行缚厄道,又何必护她。”


    缚厄道。


    陌生的词汇引得桑离把视线放在了寂珩玉身?上。


    似有所觉察,他神色闪烁晦暗不明,却?也并未有所闪躲,“与你?何干?”


    沈折忧冷笑,“夔族为护苍生,以?身?祭天,你?却?背道而驰,毁尽他们辛苦打下的安宁,你?是何居心?”


    桑离明显感觉在这话?落下的瞬间,寂珩玉周身?的温度跟着降至冰点。


    他沉默克制着情?绪,垂下的指尖却?微微紧了紧。


    桑离不禁想起那四根龙柱,想起他因业障思绪失控时,而这一切的起因都是沈折忧口中所谓的“苍生安宁”。


    “所以?他们是理所应当的吗?”


    桑离忍不住站出来问。


    沈折忧沉眸看向了她。


    她从寂珩玉的身?后站出来,拦在他前面,目光穿越雷雨,眼瞳清明的可怕,“为了所谓苍生,夔族理所应当奉献,灵族理所应当死去。可是我们凭什么去死?你?们又凭什么高高在上的,决定我们生死?”


    桑离忽而笑了下,“如若说我活着会覆灭天地?,那我们就共沉沦。同是世间生命,谁也比谁高贵不到哪去,就算消失,也应该是你?先消失!”


    她字字犀锐,一时间让沈折忧头脑发懵,他想要辩驳些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却?只余空白?。


    他修的是苍生道,视苍生安宁为己任,倘若说真有一日,牺牲他一个以?换六界平和,那他定义不容辞,毫不犹豫。如今桑离的这番话?倒是点明了他,难道他愿意,他们就必须愿意吗?


    万剑诀因他这片刻犹豫产生了些许松动,借此机会,寂珩玉飞身?攻了上前。


    沈折忧回过?神,不得再作思考,两人再次缠打在一起。


    一灰一白?的身?影飞旋在海面天际。


    不知是不是错觉,桑离隐约觉得周围的空气变得奇怪。雷云像是凝聚在一处,半天都一动不动,就连那接连而至的闪电都定格在漆黑墨空当中。


    她正思考着哪里不对时,袖间的大眼崽忽然变得躁动不安。


    只见不远处的天空从中撕裂,犹如是一张墨染的纸,有一双大手从中把它揉碎又撕裂,然而打在一起的两个人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个变动。


    桑离身?子一抖,猛然意识到什么,她瞳孔紧缩,骑着凤凰朝寂珩玉飞过?去——


    “快逃!!”


    “寂珩玉快逃!是天门!!”


    天门产生的速度是如此之快,那个分裂而出的开口犹如一只硕大的,失去眼球的漆黑眼眶,睁在高处俯瞰地?面,天门那可怖的吸力也旋即而来,刹那间海水倒灌,邪风逆流,同时也将三人冲开至不同的方向。


    天门是不规则的。


    它随时出现,随时消失,随时会带来灾难。


    然而这是第一次,天门会毫无预兆地?开在归墟海!


    “寂珩玉!”


    桑离在风雨中乱喊,凤凰无法在这样剧烈的吸噬中保持着飞行,眼看二人要被一同拉走,大眼崽猛然钻出袖口,体型扩张,叼着一凤一人冲出天门范围。


    她根本无暇顾及自己。


    一望无际的墨海通入天边,海风潮腥,在如此乱象中根本找不到寂珩玉的影子。


    会不会是吞进?天门了?


    这个可能性让她牙齿发冷,当即挣开大眼崽就要往回冲。


    “咕噜!”


    大眼崽着急地?拦着她,奈何身?上有伤,硬是没有拦住,眼睁睁地?看着那道清丽的影子越走越远。


    “寂珩……”


    “我在这里。”


    咆哮的海浪声中,清冽带笑的嗓音格外?突兀。


    尚未回神,腰身?一紧被他箍住,桑离仰起头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玉……”她无知无觉地?对着他呢喃出了最后一个字。


    眼前人浑身?沾水,几缕乱发湿漉漉地?贴着脸颊。


    除了因为落水有几分狼狈外?,看起来并没有受伤。桑离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腰,注意到这个动作,寂珩玉低头望过?来,长?睫勾缠下的眸子犹如星海,盛着一抹直白?的柔情?。


    桑离抿了抿唇,眼尾耷拉下去,表情?写满委屈。


    他挑了挑眉,叫回大眼崽把她放上去,“又要哭?”


    桑离别开头,她才?不会那么没出息,动辄要哭呢。


    寂珩玉笑了笑,搂着桑离看向天门。


    像是这样随机出现的小天门并不会维持过?久,吞下点东西?后就会很快消失。四周的气息逐渐平缓,随着吞噬力变小,小天门也在逐渐闭合。


    想到沈折忧,桑离内心不安:“他……”


    寂珩玉淡淡接话?:“掉进?去了。”


    桑离静默。


    掉进?去了,也就是说和死亡没多大变化。


    但是她还是想不通,归墟结阵重重,天门怎么会……


    想到沈折忧先前的那番话?,桑离眉眼一凌,情?绪再次揪紧,“他们说灵族是因为碎裂的镇魔石所生,若镇魔石真的有开启和关闭天门的能力,那我会不会也……”


    如果真是这样,也不难怀疑神域为何要对灵族赶尽杀绝。


    独她一个人就能在什么也不知道的情?况下开启天门,那加上那么多的同族,未来也定会对九灵界造成不可磨灭的恐慌。虽然先前对沈折忧说得信誓旦旦,然而真的在面临这种?情?况时,仍是不受控制地?陷入了两难。


    惶惶时,脸颊被人轻刮一下。


    桑离仰起头,在他平静的瞳眸里看到了脸上写满忧虑的自己。


    “我不知灵族是否会给苍生带来不宁,但我知道,我的妻子不会。”


    桑离先是一愣,紧接着眉心舒展,狂跳的心也一点点归于平静。


    她重新收回大眼崽,两人骑着凤凰往回走。


    这段路很沉默又安宁。


    原本桑离有很多话?想质问他,想控诉他,最好再闹闹脾气让他日后再也不敢。可是发生这么多的事,那些情?绪好像都跟着平复了,没有什么比所有人一起活下去更好。


    快到归墟宫时,桑离一把拽住寂珩玉。


    他回眸,一双眉眼隐匿在阴影中。


    “你?说沈折忧一旦死去,神域就会派人来。”


    “嗯。”


    桑离拽他拽得更紧,“那……”她不敢问下去,下颌线紧紧绷着。


    “只要我镇魔石一日悬着,神域就一日不敢杀我。”寂珩玉笑着捧起她的脸,“别说是一个小小的沈折忧,就算有朝一日我真的杀到明霄殿,他们也不敢拿我如何。”


    这是软肋,也是底气。


    见她听信了这番话?,寂珩玉也渐渐收敛起笑意。


    倏然,岐无声出现停留在二人身?侧。


    他们正亲密着,岐目不斜视,“神域传使到。”


    桑离顿时绷直后背,死死地?抓住了他腰间衣襟。


    寂珩玉拍了拍她的手,附耳叮嘱:“回朔光殿,不要出来。”


    桑离还不想松手,却?被寂珩玉强行掰开了五指。


    她眼睁睁目送他离去的背影,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但也明白?担心也不是办法,若在这个时候去往前殿,只会让神域的人产生怀疑。


    待寂珩玉走远后,她一步一个脚印地?挪回到朔光殿。


    对桑离来说,等待的时间是漫长?的,一直从日中等到日落,急促的脚步声才?从殿外?传来。


    她瞬间激跳起,小跑着到了前殿。


    进?来的是月竹清,从她严肃的表情?来看,情?况应该好不到哪里去。


    桑离迎上前拉住她双手,却?发现自己握住的是一双冰凉。


    “君上如何了?”


    月竹清摇头:“神使与君上单独聊了一个时辰,之后君上对我们嘱托了一些事务,便随他离去了。”她顿了下,“情?况应该不容乐观。”


    桑离追问:“他有说些什么?”


    月竹清说:“他让我给你?带句话?,让你?在朔光殿等他。还说……还说这次不会让你?失望的。”


    桑离垂下长?睫,遮住眼底深深的黯然。


    月竹清叹息一声,扶住桑离,发现她肩膀冰冷,想来是在院子里等了一整天,“其实无上道尊一直忌惮着归墟和君上,这些年来,一直想方设法的从君上手上拿回归墟的掌控权。”


    桑离皱眉:“渊牢需寂珩玉的伏羲血镇压,他们要如何拿回来?”


    “说的就是这个。”月竹清拉着桑离向里面走,“神域从不信任君上,伏羲血可镇压渊牢,自然也可……”


    她顿了一下,没有把话?说得太满,“君上如今这般,并非全?然是帝启所伤。”


    桑离愕然。


    月竹清沉神道:“三千年前,君上与帝启缠斗了十天十夜,一直从天外?一线打到荒山,而后神域引阵,命君上将帝启骗至诛仙阵中,然而……诛仙阵诛的也是君上。”


    她说:“若非是无衍照虚真君,君上早就是个不能动弹,没有意识的废人了。”


    诛仙阵并不是殒命的阵法。


    它会诛仙骨,断仙体,落入阵法的仙人虽能保命,日后却?根骨全?断,仙法全?失,除了留有一口仙气外?,一无是处。


    神域不需要“战神”,只需要一个听话?的,没有危害的“镇魔石”。


    那场大战过?后,寂珩玉就明白?了这个道理,此后如同一只被拔掉所有尖刺的刺猬,蛰伏在这归墟海,安分守己,温和待人,从他身?上再也看不到昔日的傲然。


    桑离喉咙发堵,酸涩的情?绪不自觉让她哽咽出声,“神域……会对他做什么呢?”


    月竹清心疼地?摸了摸桑离那头柔软的发丝,轻轻环搂住她,“我说这些是想告诉你?,君上既然能度过?那断骨之痛,这次自然也能平安回来,所以?……阿离只需要信任他便好。”


    桑离埋在她肩窝里点头,不由得抱住她的力度更紧了紧。


    115


    在神域, 凡是犯错的罪仙都会被直接带至“审仙台”。


    依照神规,罪仙没有资格再踏进明霄大殿,所以他们会穿过两座浮仙岛, 登上一条无比冗长的名为问罪桥的长桥, 最终抵达神域之上的审仙台。


    问罪桥漆黑茫茫,似在提醒着深难见底的罪渊。


    寂珩玉一路走得从容, 最后那段往下的台阶名曰“谳仙梯”, 走下去,便是奠定?了罪仙的身份。


    寂珩玉于台阶前委顿片刻, 直到身后的神使不耐催促, 他才缓步而下。


    刹那间, 两条从天柱延展而出的金色镣铐锁住他手脚, 同时也束缚住他的四方?灵州。


    审仙台之上, 无上道尊冷眼相待。


    寂珩玉施施然?行礼:“拜见天尊。”


    寂珩玉神色平平, 并不受环境影响, 这?让无上道尊神色微变。


    “你既为归墟宫掌司, 玩忽职守,引渊牢大破, 使得魔物肆虐, 无数生灵命丧其手,此罪难逃, 你有何辩解?”


    寂珩玉低眉顺眼:“责有攸归,无从辩解。”


    简短八字, 让上座的无上道尊暗自扣紧扶手。


    他深感疲惫,短暂地忖量片刻, 问:“我那弟子去往归墟近八年,如今魂灯熄陨, 对此你也无话可?说?”


    寂珩玉总算撩抬起眼睑。


    他眼底情绪明明灭灭,表情甚为寡淡,忽而一笑,嘲弄道:“天尊的意思是,我故意破开渊牢,放出魔物,只是借机杀他?那这?代价也未免太大了些,他一个小小的天阁护法弟子,还不值得我如此大动干戈。”


    无上道尊脸色骤沉。


    寂珩玉言语情绪坦荡分明:“如我所言,此次事故是我疏忽,罪不可?逭,我理应受罚。至于沈仙长,他随我等镇压魔物,不幸力竭卷入海底,对此……我深感遗憾。”


    提及“遗憾”二?字时,寂珩玉眼尾压低,怜悯之意似真似假。


    上道尊又不是真的成了老糊涂,对神仙来说,七年虽不漫长却也并不短暂,沈折忧行事严谨让无上道尊最为放心,可?是多年不回禀神域也不是他的行事作风。


    无上道尊不是没有猜测过沈折忧是被寂珩玉软禁,但神域也没有合适的借口派人前去探查,只能暗中派人盯着,奈何归墟宫处于天外一线,四面八方?都?是归墟设下的禁制,严防死守之下,硬是没抓到丝毫苗头。


    如今沈折忧不清不楚地死了,无上道尊不相信其中没有寂珩玉的手笔。


    心底暗怒,无上道尊越看寂珩玉那张脸越觉得不爽利。


    补天台还遥遥无期,制作“镇天石”的法宝也尚未收集齐全,若在此前寂珩玉欲反,神域又如何拦得?


    要?找个法子……找个法子控制住他。


    无上道尊微微抬手,巍峨神权压于头顶:“天衡君疏忽职守,罚入惑生狱……五百年。”


    话音落下,四方?天幕降下八面旋涡。


    每一面都?代表着世间苦厄相,寂珩玉沉了沉眉睫,二?话不说地择了其中一面则走了进去。


    无上道尊目送他背影消失。


    惑生狱的五百年,也不过外界短短五日。


    囚禁过无数罪恶的惑生狱,有朝一日终于也轮到了寂珩玉。


    **


    日月周转,桑离一直在朔光殿等了五日。


    等到第?六天,她耐心耗尽的时候,总算有了寂珩玉的音信。


    外面乱糟糟的,杂七杂八的脚步声回荡在往日空阔无音的朔光殿。这?些天她思绪难平,日日都?是睁眼到天亮,几乎没有合过眼,这?番突然?响起的动静立马让她跑了出去。


    然?后——


    她看到了寂珩玉。


    桑离几乎认不出那是寂珩玉。


    他虚虚挂在岐身上,宽阔长衫下的身躯可?以用?骨瘦嶙峋来形容,昔日颀长清冷的男人此时写?满落魄,发如枯草,行走间犹如一块朽木,只剩几近流逝的生命力还有无尽的狼狈。


    桑离一下子顿在原地,睁着眼睛不敢接近。


    似有察觉,寂珩玉撩了撩眼皮,他目如星火,在那张灰白的脸上像是两盏骤然?燃起的幽灯,映着她一双精致眉眼,沉默间无声显出几分偏执之意。


    寂珩玉喉间滚动,眼皮很快又耷拉了回去。


    桑离这?才回过神,拔足狂奔,想从岐手上把人搀扶过来。


    然?而手指还没来得及碰到他的衣襟,就被寂珩玉错开。


    “脏……”


    好像咽喉被割裂开,让他的嗓音涩哑难听。


    桑离嘴唇一颤,到底是没绷住情绪,眼泪倏然?落下,她没有说话,自顾自地架起寂珩玉胳膊,搀着他进入殿内。


    不多时,月竹清和厉宁西也进来帮忙。


    桑离想给寂珩玉擦拭身子,可?他不让,僵持不下,推脱间桑离只能去外面等着。待厉宁西和岐给他清洗好身体,换好干净衣服,她才敢进去看他。


    不过短短五日,也不知道他具体遭遇了什么?,情况比先前那场重伤还要?来得糟糕。


    内殿仅剩下他们二?人。


    寂珩玉躺在偌大床榻之上,面如苍纸,裸在外面的双手印着一圈深深的痕迹,那是长久佩戴镣铐才会落下的烙印,桑离呼吸一窒,伸手想拨开他前胸衣襟,未等触碰便被一只大手用?力抓住。


    寂珩玉抓得又紧又死,即便桑离没忍住发出哼声,他也没有松开的意思。


    他又睁开眼看她,眼神恍恍,不知是清醒着还是睡着的。


    “你是不是难受呀?”桑离忍不住问,语调忍不住又染上哭意。


    寂珩玉摇头又点头。


    他想爬起来亲她,结果?刚支起身子,剧烈的头痛又拉着他坠回床榻。


    寂珩玉疼得全身剧抖,眨眼间汗水就浸湿那身刚刚才换好的白色里衣。


    他面目发狞,呼吸一声比一声重。


    那股疼牵扯着寂珩玉的神志,拉着他想要?让他强行睡过去,寂珩玉深知脑子里的那个东西是什么?,不愿如意,抵抗间眼底血管迸裂,血迹渗满眼眶,看起来惨烈又可?怖。


    桑离吓得唇色发白,挣开他的手想要?去叫人过来。


    寂珩玉不依,拉着她一遍遍呢喃着“桑桑。”


    “寂珩玉,你怎么?了……”桑离控制不住落泪,“你告诉我,你哪里疼?岐师兄说去找无衍照虚真君了,他很快回来,很快回来的……”


    桑离不知道他哪里疼,脱去鞋子上榻抱着寂珩玉,让他靠在自己怀间,双臂死死环绕着他的身体。


    寂珩玉真的瘦了好多好多,桑离一双手环住的是他的骨架,皮囊下只余骨头,一点多余的肉都?没有,她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经?历能让一个霁月风光的上仙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变成这?般模样?。


    她甚至不敢细想,只能用?力圈着他。


    寂珩玉疼到厉害时,去咬自己的手腕,力道过狠,血腥气很快蔓延四周。


    他似乎已经?失去理智,挣扎,低吼,无助战栗,宛如一只濒死的兽,在她怀间毫无反抗之力。


    现在只需要?一把刀,一把刀就能杀死他。


    桑离吓得一直哭,她突然?想到寂珩玉很喜欢她小狐狸的样?子,便想也没想地变回原形。


    “寂珩玉,你看,你快看……”


    她毛茸茸一只,雪白蓬松的尾巴勾着他指尖。


    桑离见人还恍惚着,情急之下跳到他胸前,用?爪子拍打着他的手,想让他快点终止这?场自虐。


    果?真,毛茸茸的触感让寂珩玉身形骤僵。


    那双空洞的眼瞳一点点落回到桑离身上。


    她雪白一个胖团子,耳朵一点粉,尾巴一团白,哭过的眼眸湿润,光是什么?也不说,就轻易抚平他心中躁动。


    寂珩玉松开手。


    他的手腕已被自己咬得见骨,摸上她耳朵时,也不小心将?血迹蹭在她雪白的毛发上。


    “桑桑……”寂珩玉唇间低喃着。


    “子珩子珩。”桑离也跟着叫他小字,用?舌头一个劲舔他手腕上的伤。


    男人眉间柔和,力度轻柔地把她抱在了心脏的位置。


    他的心跳很快,一下一下敲击在耳边,桑离用?尾巴挂住他脖颈,不住用?脑袋蹭过去,“我在呢,我在的,我给你唱歌好不好?我给你唱歌。”


    其实桑离不会唱歌,她天生五音不全,每次音乐课都?是旁人调侃的对象。


    此时为了寂珩玉,绞尽脑汁才勉强拼凑起一首会唱的,还是儿歌,不过忘了词,只能哼着不成腔的调子。


    轻柔的调子回荡在空寂的大殿,寂珩玉见她如此卖力,心尖微刺,忽而说——


    “桑桑,我于心不忍。”


    桑离不知他什么?意思,只觉得对方?眼底落寞幽寂如深,让她陷入其中。一阵难过。


    她摇着头,低声问他为何。


    寂珩玉缄默不语。


    在惑生狱的五百年里,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她,又无时无刻不再自问。


    他真的……足以与之相配吗?


    他卑劣,低贱,便是谋天反道,便也洗不清这?一身污秽,即便真的是大业达成,也要?受万人唾骂的。可?她皎如明月,何足珍贵,寂珩玉于心不忍,让她跟着受这?世间唾弃。


    “桑桑……”他闭上眼又说,“我于心不忍。”


    桑离浑身一震,骤然?明白他其中之意是为何。


    喉咙一紧。


    桑离紧紧贴过去,一人一狐密不可?分,她的嗓音低到似如呢喃,“我也于心不忍。”桑离抖了抖耳朵,“看世人骂你,厌你,然?而我只想去喜欢你。”


    不被人喜欢的寂珩玉,是桑离在这?个世上最喜欢的人。


    她也想去怪罪他,埋怨他,讨厌他。


    可?是如果?真的那般做了,这?个世上就再也没人要?他了,她实在是……于心不忍。


    寂珩玉指尖一僵,侧身用?力的蜷搂住桑离何。


    桑离埋在他怀里哭,泪水濡湿颊边的毛发:“寂珩玉我求你了……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离开我。”


    116


    寂珩玉气息转淡, 闭眼不醒似然已经安睡。


    桑离抹干净眼泪,跳下床准备出去看看岐有没有回来,结果刚离开朔光殿, 就听长凛前殿传来震耳嘈杂。


    “天衡仙君才是归墟掌宫, 你们天阁的凭什么管我们!”


    “就是!我们所有伏魔卫隶属归墟,不论是天阁还是神?域, 你们?都没有资格管我们?!!”


    “我们?只听仙君一个人的!”


    “天衡仙君管顾不当, 引渊牢大开,如今事故起因并未查清, 天衡君又身负重伤。归墟不可一日无主, 在天衡君痊愈前, 神?域特?意派我等前来辅佐, 你们?拦于门前, 真想抗命不成?!”


    长凛前殿熙熙攘攘围满了人。


    站在中间的三位上仙身着白金勾边长袍, 从?装束来看分明是神?域那边的仙司, 一个个都修为不低, 此时面色严肃,面对着归墟弟子挑衅, 毫不退让。


    桑离抿了抿唇, 小心挤进人群,特?意隐藏了气息, 暗中观察着情况。


    归墟弟子显然?不吃这?套,归墟宫自来与?天阁水火不相容, 即使知道寂珩玉因受刑而重伤,也不想听命于这?些惹人厌恶的天阁仙司。


    他?们?懒于辩驳, 争吵间兵刃已攥在掌中。


    就在群情鼎沸,剑拔弩张时, 月竹清的及时出?现避免了一场纷争。


    她拦在众人身前:“不可无礼,都且退下。”


    女子嗓音不大,夹着晨珠般清冽的冷意,瞬间将火意消融,一群人死死瞪着几?名仙司,不忿地?咽下满腔火气,暂退到了她身后?。


    为首上仙不屑地?目视着月竹清。


    她缓而行礼,姿态不卑不亢:“原来是文?山上仙,有礼了。”


    天阁管制复杂,无上道尊之下坐镇着四大仙圣,仙圣再往下就是十二金仙,其中文?山上仙主要负责规章制度,手段也是出?了名的无情刻薄。如今无上道尊派他?前来,打的是什么?算盘自然?不言而喻。


    “天衡君尚未苏醒,你这?门下弟子倒是欲反了。”


    此话一出?,引后?人作怒。


    月竹清抬手相拦,笑了笑:“归墟宫日夜镇守天外一线,往日飞进只苍蝇,宫门上下都严阵以待,上仙忽然?莅临,宫门弟子自是紧张。”


    文?山上仙眯了眯眼,声音跟着转变危险:“你说本仙是苍蝇?”


    月竹清并不慌乱:“文?山上仙多想了不是,小仙只是想说,无论是对待外物还是外人,归墟永远都保持警惕,只有这?样才能守护好六界,毕竟……”她顿了顿音,“这?归墟海下面是百层渊牢,不是什么?人都能随意进出?的。”


    她话里?话外皆是讽刺,偏生谈吐得体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


    文?山上仙脸色黑了绿,绿了白,生生压下火气,抬掌甩出?文?书:“这?是无上道尊亲下的文?书。天尊顾念着天衡君的伤情,特?意派我们?前来分忧,这?段时日我等三人都将暂留归墟,月竹小仙可有异议?”


    所谓的排清隐患是假,借口监视倒是真。


    月竹清笑意不变:“自是没有。”


    她扭头对身后?的弟子说:“带三位上仙去天清宫落脚。”


    弟子颇为愤愤:“可……”


    月竹清甩对方一个眼色,他?生生咽下火气,咬牙切齿地?伸手引路:“这?边请。”


    “哼。”文?山上仙不屑地?睨过众人,拂袖而去。


    桑离趁机来到月竹清身边。


    没等她说话,在旁的弟子愤愤不平道:“师姐凭什么?让这?样的人进来,你明知……”


    月竹清脸色骤变:“明知仙君受戒未醒,神?域以此为借口处处针对,你们?为何仍不懂得暂隐锋芒,还要与?之相峙?”


    一番逼问让几?个年轻气盛的少年郎面面相觑,气焰旋即消散。


    他?们?低顺着脑袋:“……我们?就是气不过,兄弟们?为守渊牢出?生入死,神?域那群高高在上的老儿无所作为也就罢了,今日又凭什么?如此苛待我们?,我看他?们?不过是仗着手持权利……”


    眼看少年郎越说越激动,避免声音传到里?面,情急之下月竹清施过去一道噤音术。


    她怒不可遏,生平第一次失态:“距离渊牢失守不过六日,你们?又想要神?域再多扣归墟一顶纲纪废弛,御下不严的帽子?”


    底下全都没人敢吱声了。


    月竹清疲惫地?深吸两口气,“近日都安分守己,待仙君醒来,自有定夺。”


    月竹清这?些话让躁动的少年郎们?定了定神?,点头后?接连散去。


    刚才桑离一直没说话,月竹清这?才有空理会她,这?些天她也累得不轻,眼尾逶迤着倦意,面对桑离,仍是柔了眉眼,微微舒展笑意:“君上如何了?”


    桑离喉间滚了滚,突然?有些不忍心再让她分担这?些压力。


    月竹清轻轻捏了捏桑离手腕上的软肉,“岐师兄约莫着快回来了,我们?去朔光殿看看去。”


    两人相携回到朔光殿。


    正巧,岐和厉宁西这?师兄弟二人也同时回来了,不过身后?并没有跟着无衍照虚真君,再看神?色肃肃,想来情况不容乐观。


    “无衍照虚真君……”


    厉宁西摇摇头,颇为失望:“闭了无我关,难以见真身。”


    无我关是身心合一 ,入潜天外的虚妄关,没个千来年醒不了,就是肉身已死,神?识也依旧遨游天云之外。


    偏生是这?个节点……


    桑离内心沉重,想着要不要再去一趟水云天,请巫山渡厄真人……


    四人心思重重返至内殿。


    前脚踏入殿门,几?人就被其中景象惊得抽了口凉气。


    寂珩玉已恢复蛇形,巨大的躯体层层盘旋,几?乎占据寝殿所有空隙。


    他?蛇头匍匐在身体上,双目紧闭,额心流转着一团奇异红光。


    岐暗叫一声不好,冲上前将手抵至寂珩玉额心。


    桑离见势不妙,忙问:“师兄,寂珩玉怎么?了?”


    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激动,他?高大的身躯发着抖,“牵魂引。”


    牵魂引?


    桑离一愣。


    月竹清和厉宁西也是闻言一惊。


    岐解释道:“是无上道尊的手笔。”恼怒作祟,气得他?拳心收紧,“他?想用?此掌控君上。”


    桑离不解望向?月竹清。


    她皱着眉难以开口,最后?还是厉宁西沉着神?情解释道:“所谓牵魂引,便是以梦控人。控梦者将其魂魄拉入心境,在心境中编织一场大梦,重新赋予性格,按照拟定好的身份改写一生。待此人醒来,便会彻底忘记现实,完全转变为梦境中的性格,再难更改。”


    桑离听得身上阵阵发冷。


    说白了,这?不就是洗脑吗?!


    “仙君向?来心思坚定,想必是刑罚蹉跎,这?才给?了神?域可乘之机。”


    桑离呆然?地?上前几?步,忍不住伸手抚上他?冰冷的鳞片。


    他?没有任何反应,垂眸安然?,呼吸平缓,如若休憩一般。


    怪不得他?一直喊疼,一直挣扎,想必他?是知道了无上道尊施加在他?身上的东西,所以才以命相抵,然?而……


    桑离沉默许久,忽然?扭头看向?三人,“那……若我入梦呢?”


    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我是说,我与?他?共梦,破坏梦网,拉他?醒来。”


    三人面面厮觑,最后?还是岐斟酌着开口:“为了保证梦网牢固难破,无上道尊定然?也会派其余人入潜君上心境,共同编织梦网。按理说,你的想法是可行的,可……”


    他?欲言又止。


    桑离急问:“可是什么??”


    岐抬头直视着她的双眼:“你虽然?不会受牵魂引影响,可是一旦入潜心境,你也不会再记得当今的记忆。换言之,你与?君上再不相识,如若你没有顺利地?让他?苏醒,自己也将自身难保。”


    牵魂引之所以为千魂引,便是以魂入梦。


    魂死身灭,是为牵魂引梦。


    即便是神?仙,也无法控制梦境。


    在别人的梦境里?,你是怎样的身份;怎样的性格,有着怎样的人生,这?些都是不可控的因素,一旦超出?预想,后?果将不堪设想。


    桑离五指紧扣,她牢牢凝视着寂珩玉沉睡的眉眼,决心不可撼动,“我要去!”


    她去意已决。


    桑离扯了扯嘴角,“神?域想将他?变成听话的傀儡,我偏不如他?意。”


    寂珩玉是怎样的人,桑离心知肚明。


    她不相信,一个所谓的牵魂引就真的能牵制住寂珩玉?越是危险,她越是要试上一试。


    桑离眸眼中神?色愈发清明,毫不犹豫地?对岐说:“师兄,开始吧。”


    见难以劝解,月竹清微微叹息一声。


    她刚挪出?来一步,就被厉宁西挡于身前,月竹清抬眸诧异。


    “我随桑离一起。”


    她愕然?看过去。


    厉宁西脸上挂着淡而温和的笑意,“君上待我不薄,身为弟子理应出?力,正好与?你也能有个照应,两个人总比一个人来得强。”


    寂珩玉非同一般,神?域本来就忌惮他?,为了更好的控制,说不定派出?了不少帮手。


    桑离不假思索就同意了。


    岐分别在厉宁西和桑离额心取出?一滴血,用?血凝线缠绕住两人,这?样即便入梦失去记忆,两人也将能成为血脉相连的亲人,血浓于水的感情不可撼动,不管彼此做什么?,他?们?都会坚定地?站在一起。


    做好一起准备后?,岐与?月竹清同时施阵,把两人送入寂珩玉的心境当中。


    她的身体由一团术光包着,一点点飘至半空。


    沉睡之前,桑离突然?想起来,人会在梦里?梦到白天所见所想的事物,这?些事物务必是深刻的。为了加深暗示,她又深深看了眼寂珩玉,细细把他?的样子和模样描摹在心海,这?样一来,即便失去记忆,也会在第一时间对他?产生好感。


    随着阵法凝聚,困意也一点点袭来。


    桑离闭上眼,不住心理暗示着——


    寂珩玉是蛇。


    寂珩玉是大蛇。


    嗯,她很喜欢寂珩玉。


    ……也喜欢大蛇。


    117


    正值梅雨季。


    山路蜿蜒湿泞, 不是?那么好走。两边薄雾笼千山,绿意犹如山水中化?开的水墨,颜色由?深至浅, 蔓延而下, 一直与天际汇合。


    桑桑背着空荡荡的竹篓,深一脚浅一脚, 终于在日落前赶回竹溪村。


    竹溪村隶属西宁镇, 不过较为偏远,从村子到镇上光脚程就要两个时辰, 一来一回, 一整天就都耽搁在了路上。


    终于见到?村口。


    正时饭点, 家家户户升起?炊烟袅袅, 将这荒芜云海染上几分浓郁的烟火气。远远地她就看到?了自己?的小院, 白雾升腾得比周围人家都要高, 想必是那人早早做好饭等着她了。


    想到?这儿, 桑桑步伐加快, 走半天又失去耐心,撒丫子朝家里跑去。


    “相公, 我回来啦!”


    人未到?, 声音先一步回到?院中。


    他们的小院里种?满了瓜果蔬菜,还养了两?只?鸡和三只?大鹅, 大鹅雄赳赳气昂昂地从她脚边路过,桑桑看不过去, 悄悄往过踹了一脚。等大鹅扑腾着翅膀跑远,她才蹦跶到?厨房。


    “相公?”


    灶台前忙碌着一道身影。


    宽肩窄腰, 身量颀长,即便是?一袭青色粗衫也挡不住背影显露而出的冷清贵气。


    她眨眨眼, 迅速丢了竹篓,一个助跑冲上前去,稳稳跳起?来挂在了他背上。


    脖颈处忽然勒紧的力度险些让男人喘不上气,堪堪稳住身形,后退两?步与灶台拉开距离,然后拽着她胳膊,直接转了个圈把人牢牢抱在了怀中。


    桑桑双腿紧夹着他腰,笑嘻嘻的。


    她生了张精致又不失明媚的面庞,眼底常常荡漾着两?汪泓波,笑时流光溢彩,好看得紧。


    “我把药材都卖光了,还有你那几本书也卖啦,比往日多了十个铜板呢。”


    小夫妻都不是?什么有出息的人,日子也过得紧巴巴。


    寂珩玉倒是?读过几年书,可惜身体不好,只?能在家里靠抄书赚钱;桑桑倒是?身体好,就是?没多少?文化?,大字不识几个,可因为有着深山老林生活过的丰富经验,因此认识不少?药材和野味,刚巧竹溪村依山靠水,山里药材不少?,她就晚上采药,白天再拿去镇子上买。


    寂珩玉眉眼柔和,“嗯。”他不吝啬夸赞,“多亏有桑桑。”


    桑桑傻笑两?声,找他讨要亲亲。


    小夫妻刚新婚不过半年,她倒是?没有一般女子那般含蓄,即便是?在外人眼里也照样和他黏黏糊糊;寂珩玉不同,他寡言矜持,便是?两?人独处,也多是?恪守着礼节。


    见小姑娘一脸殷切,寂珩玉实在不舍拒绝,红着耳根,轻轻触了触她的嘴唇,还没等桑桑品出味儿,就快速分开,松手把她放了下来,别?过身继续看着火候。


    “我把你昨日猎来的兔子煮了,估计快好了,你去洗洗手准备吃饭。”


    “哦好。”


    桑桑乖巧应下,又蹦蹦跳跳地去院子里洗手。


    她嫩绿的背影鲜活明亮,寂珩玉透过敞开的窗户看她,想到?刚才那一触即离的吻,情潮涌动?,唇角忍不住往上扬了扬。


    桑桑洗过手,又回屋里换掉脏了的衣裳。


    正欲出门,黑色暗影倾轧而来,瞬间的危机感让她一双黑瞳竖成一条细细的黑线,五指弓起?,锐利似刀刃的指甲可以轻易割开来人咽喉。然而在看清对方模样时,眸中警惕转为弱生生的心虚和忐忑。


    “哥……哥哥?”


    青年默然不语坐在木桌前。


    与清贫寒舍格格不入的是?,他蝉衫麟带,羽冠束发?,满身矜贵让这窄小穷酸的木头房子也跟着蓬荜生辉起?来。


    那戴着玉扳指的修长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桌上敲打着,速度渐快,似是?耐心耗尽。


    果不其?然,下一刻桑宁就对着周围一切品头论足起?来——


    “这四面墙的木头拿去烧柴都燃不了三分火候,这也算是?房子?”


    “……”桑桑弱生生地说,“有顶。”


    “还有这壶,乞丐拿去讨饭都嫌晦气。”


    桑桑不甘心地纠正:“乞丐讨饭用碗。”


    桑宁不依不饶,对着外面指指点点:“还有外面那个野男人,我观察了他一整天,没用的小白脸,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他哪点好?”


    提及寂珩玉,桑宁明显激动?许多。


    桑桑认真想了想,又认真回答:“脸好看。”


    桑宁气不顺,险些厥过去。


    他捂着发?痛的前脯,眼前阵阵发?黑。


    外面依稀传来动?静,想必是?饭要好了。


    桑桑不想再让桑宁留在屋里,免得被相公发?现不好交代。于是?上前一把将人拽起?,好声好气劝着,“哥哥你不要操心,等我和相公好生过完这辈子,再把他送走,我就回天泽川好不好?”


    此言一出,桑宁脸色果真好看不少?。


    他思衬片刻:“把他送走就行?”


    桑桑知?道他在盘算什么:“我指的是?老死?。”


    桑宁眸色黯然,硬生生打消了害命的那个念头。


    脚步声逼近,寂珩玉在外敲了敲门:“桑桑,该吃饭了。”


    一听这个声音,桑宁顿时眼尾发?红,控制不住想要冲上前去。


    桑桑手腕施力一把按住兄长,不住摇头让他切莫冲动?。


    他生生忍住怒火,低声对桑桑警告,“桑桑,你是?天泽川钦定的魔主,我可以允你在这人间玩这过家家的游戏,但也不要忘记肩上重任。”


    见桑桑瞬间落寞了神?色,他又不忍心地放软态度,“余党尚未除尽,我只?是?希望你能保持警惕,不要因为一个凡人牵制住自己?。”


    说罢,桑宁化?作一团黑雾冲出窗外。


    那番话让桑桑微黯了眸光。


    如今天下一分为三,上重天由?神?域天阁管辖;魔族则是?蛰伏在魔界天泽川,凡间夹在其?中,不上不下,也算是?安稳。


    自古神?魔不两?立,两?族交战上万年,一直都没有分出胜负。


    直至魔尊消殒,魔族逐渐走向落败。


    按照魔族的规则。


    只?有得到?天泽川问灵鼎的认可,才能成为魔尊,统领天泽川。


    可是?自从魔尊消殒已过五百余年,天泽川依旧无主,多年来饱受神?域欺压,直到?桑宁桑桑同时降生,将兄妹俩放入问灵鼎的瞬间,桑桑继承了以往魔神?的所有能力,成为天泽川有史以来最为年幼的新王。


    还是?幼儿的桑桑无法?驱使身体里的魔气,其?余首领也多是?不服,不愿对话都说不利落的孩子俯首称臣,不久后揭竿而起?,闯入魔宫,想要杀死?桑桑重立新王。


    只?有旧主死?去,天泽川才会重新择立新王。


    那时魔界大乱,兄妹俩在母亲的保护下逃离魔界,一路上桑宁多是?护着妹妹,他们流离失所,在人间磕磕绊绊地长大。三百岁那年,桑桑四方洲觉醒,杀回天泽川夺回了属于自己?的一切。


    和寂珩玉的相识是?一场意外。


    那还是?六年前,她莫名其?妙重伤昏迷,醒来后是?在失火的村庄里,她没有记忆,丹田被封,全身上下都无法?动?弹,几近绝望时,桑桑看到?有人闯入火焰,毫不犹豫地背起?了她。


    青年浑身是?血,伤得比她还要重,却依旧坚持带她走出村子,直至安全才晕了过去。


    他晕了一个月,桑桑就贴心照顾了一个月。


    两?人在深山里如此生活了一年之久,到?他恢复之时,彼此也滋生了情愫。


    桑桑不舍得离开寂珩玉。


    虽然他肩不能提手不能扛,走一段路就喘两?声,随便路过一条狗都能跑的比他快,但是?……桑桑就是?喜欢他。


    凡人八十载生命转瞬即过,她是?魔,活得久,完全能陪他到?白头偕老。


    “桑桑?”


    见她迟迟不应声,寂珩玉情急之下想要破门闯入。


    桑桑回神?,揉了揉脸调整好表情,上前将门打开。


    “我换衣裳耽误了些时候,走,我们去吃饭。”


    见她安好,寂珩玉松了口气。


    不过……


    他总觉得里面有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寂珩玉余光掠过,眼底寒光浮泛。


    **


    晚饭过后,桑桑开始清点今日赚来的铜板,今天收获颇丰,够他们生活一月。


    她偷偷摸摸地给自己?留了两?个铜板当私房钱,然后把所有的都交给了寂珩玉保管。


    寂珩玉见后好笑,无奈摇摇头,又分出一些去:“天快冷了,去扯块布做两?身新衣裳。”


    桑桑一想,她这相公因为救她落了病根,是?要在梅雨季过去前做几身厚实的衣裳,于是?都收下了。


    寂珩玉去打来热水,半跪在地上给她洗脚。


    这是?寂珩玉近些日子的习惯,她每天往返镇子,走得久,多对腿脚不好,于是?他每日给她用热水泡脚,好消乏。


    烛火融融,昏暖的光缕给他侧脸镀上浅淡的阴影。


    寂珩玉掌心很大,又宽厚,可以轻易包裹住她那双白嫩的小脚,桑桑翘了翘脚指头,故意摩挲挑逗着他的掌心。


    他掌心有茧,粗粝感抵着指头,让人发?痒的同时又觉得很舒服,忍不住蹭了又蹭,但也觉得奇怪,“你掌心的茧是?哪里来的?”按理说他什么都不做,是?不会有这么厚的老茧的。


    寂珩玉指尖一顿,睫毛颤了下说:“我每天都在清扫院子。”


    哦,也对。


    他在家操持家务也是?很辛苦的。


    桑桑心生怜意,俯身上前抱住他,笑了两?声:“你专心抄书,这些琐事等我回来做。”


    寂珩玉手上有水,不可碰她,唇边同样也带着笑意,“我还没虚弱到?那种?地步。”


    桑桑故意逗他:“真的吗?”


    “嗯。”寂珩玉侧了侧脸,故意亲她耳朵,“真的。”


    他给她匆匆擦了脚,未等桑桑说话,寂珩玉就迫不及待地压了上来。


    身下老旧的床榻不堪重负地吱呀一声,随着重叠起?来的两?副身躯,木床也跟着抖了抖。


    光线笼罩当中,寂珩玉准确无误嗅捕到?她的唇,不同白日里的克制,他吻得深而重,舌与舌密不可分地纠缠在一起?,险些让桑桑匀不上气。


    亲的桑桑疼了,受不了地捶他一拳,情急之下没控制住力道,一拳换得他一声闷哼。


    桑桑还没顾上心疼,腰间系带就被扯离,跟着腰际一凉,薄茧触过的涩痒感让她控制不住地抖。


    寂珩玉去亲她柔软的头发?,耳朵,就连睫毛都没放过。


    亲吻顺势而下,桑桑呼吸加剧,哼了哼,伸手紧紧扯住他滑落下来的长发?。


    寂珩玉的那头墨发?被她养得颇好。


    柔顺漆黑,富有光泽,下滑时的弧度似如上好的绸缎。


    脚被架起?,滚烫的唇印上她脚踝,亲得小心而珍惜。


    桑桑抽了抽鼻子,等唇埋进去后,静寂当中,那点微弱的水滋浮动?听起?来颇为刺耳明显。


    118


    桑桑抓紧被褥, 轻喘几声,眸色迷离:“这些……你都是从哪里学来的??”


    两人新婚不久,但毕竟相识七年?, 加上寂珩玉又是内敛恪守的心性?, 便是婚后也与她相敬如宾,从不失礼。


    因此桑桑最喜欢逗他, 每每见他脸红躲闪时, 都无端满足。


    寂珩玉抬起头?,唇角沾着一丝轻薄的水渍。


    他自然舔去, 过度的?克制让他眼尾猩红, 喉结跟着滚了一圈, 嗓音染上情潮的?暗哑:“林状元借书时, 给我捎带了一本?。”微顿, “你不喜欢?”


    桑桑:“……”


    这倒也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


    她不自然轻咳一声, 别开头?不去看他着蛊人的?脸:“你、你不要什么都学, 林状元都教坏你了……”


    笑?意?在他眼底潋滟。


    又埋头?苦干伺候了桑桑一番, 等她爽快后,寂珩玉起身去用茶水清洗漱口?, 很?快回来, 迫不及待地揽她入怀。


    寂珩玉从后面箍紧桑桑,呼吸炽热。


    桑桑抓着他的?手指头?, 吱吱呀呀的?木头?晃动声不绝于耳,扰得?人一阵心烦, “明日……换张新床吧。”


    他正忙着,没工夫应, 分?神敷衍地嗯了一声。


    一直忙碌了两个?时辰,桑桑才得?空歇下。她是天生?魔物, 本?来就不需要睡眠,等寂珩玉熟睡后,桑桑才蹑手蹑脚爬起来,穿好衣裳准备出门去。


    即便她克制着不发出响动,开门时泄进来的?月光仍是惊醒寂珩玉。


    他睁开的?双眼一片清明,手臂支起上身,借着月光看她穿起斗笠,手里拿着盏尚未点燃的?灯笼。


    眼见着她要关门离去,寂珩玉即时出声:“去哪去?”


    忽然响起的?声响让桑桑陡然一惊,回过头?对上一双眉眼,“吵醒你了?”


    寂珩玉下床点明烛火,“未睡熟。”


    桑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刚下过雨,山上可能会结春明子,我想去碰碰运气。”


    春明子是一种罕见的?药材,只在雨后凌晨出现,光是小小一株就能卖到十两银钱。


    近日梅雨不断,桑桑先前也上山寻过两次,不过都无疾而终,眼看梅雨季就要过去,她不甘心,想再去看看,说不定?能摘上一株


    门开着,夜风倒灌,吹得?他发丝飞起。


    桑桑忙不迭将门关上,“相公继续睡罢,我很?快就回来。”


    她仰着头?,脸蛋洁白明净,黑葡萄一样的?双眼点缀其中,上拢的?眼尾像是两把小钩子,可眼神澄澈,绝了那股子媚气。


    寂珩玉心中微动,万般怜惜油然而生?。


    他微不可察地叹息一声,转身去拿柜子里厚实的?衣裳。


    桑桑一愣:“相公?”


    寂珩玉一边穿衣一边说:“林状元今日来的?时候,告诉我山上有魔物作祟,特意?叮嘱我不许你上山。不过你执意?要去,我便随你去看看。”


    竹溪村称得?上平和。


    可偶尔也会有魔物盯上这片净土,如今刚下过雨,山路本?就湿泞容易塌陷,她一个?普普通通的?凡间女子,寂珩玉自然不能让她单独涉险。


    寂珩玉很?快穿好衣裳,“走吧。”


    桑桑面露难色:“相公……你要不还是在家里睡觉吧,你身子不好,我担心……”


    不等她把话说完,寂珩玉就沉音打断:“你想照顾好这个?家;我也想保护好你。”


    他向来温和,这还是桑桑第一次在他神色间看到从未有过的?强势,生?生?让她咽下了满腹推诿。


    没有办法,桑桑只能让寂珩玉跟着。


    要是他走不动了,那就背着他走,若真的?会遇到魔物,杀死便是,怎么着也不能吓到她这徐若不能自理的?相公。


    小夫妻手牵着,分?别提着一盏灯爬上了山。


    刚浇灌过一场雨水地土地潮湿,山野中潮雾弥漫,草木扶疏。


    顾念到寂珩玉的?身体,桑桑故意?放慢步伐,殊不知寂珩玉同样也是为了照顾到她,走得?很?慢。


    两人耗费半天才进入林中。


    雨后的?植物春笋般全钻了出来,她走走摘摘,没多?久就装满了半个?竹篓。


    “看,是小阳草!”桑桑摘了一株奇形怪状的?药材给寂珩玉显摆, “这个?能卖不少钱呢。”


    她把珍贵的?药草特意?丢到了寂珩玉的?竹篓里,好用于分?辨。


    寂珩玉见她眉开眼笑?,不禁沉吟,“什么用途?”


    桑桑随口?作答:“壮/阳的?。”


    寂珩玉:“。”


    桑桑斜了斜他,“你最?近劳累,要不……”


    寂珩玉眉心跟着一跳,一把捂住她的?嘴,杜绝了那些不好听的?话:“不必。”他纠正,“我不劳累。”


    甚至考虑到小妻子凡人的?身体,他多?是克制的?,也就是今天放肆了一些,怎么到她这里,自己就成了需要依靠小阳子重?振雄风的?废人了,难道在她眼里,他真的?是废人一个??


    寂珩玉对此陷入了深深的?怀疑。


    桑桑没有过多?强求,继续朝深处走。


    越往里,荆棘越多?,然而在这密密丛丛的?山林当中,独独不见春明子,她的?自信心也跟着受创。


    “估计找不到春明子了。”


    说不失望那是不可能的?。


    与最?开始的?灵动相比,现在的?她看起来蔫巴巴的?,眼神都跟着不亮了。


    寂珩玉眸光闪烁,轻轻攥握住桑桑的?手:“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她抬起头?。


    寂珩玉编造出一个?蹩脚的?借口?:“我去……小解。”


    桑桑指了指身前的?树根:“你就在这不就行了,里头?黑不隆冬的?,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寂珩玉神色为难。


    桑桑不依不饶地追问:“那我跟着你?”


    他漠然,艰难说道:“我不习惯。”


    桑桑:“。”自家男人这无用的?面子增加了。


    没有办法,她只能摘下竹篓靠坐在一棵树后等着。


    见此,寂珩玉总算是松了口?气。


    他推至树后,余光睨向桑桑所在的?方向,掐指召出一张护阵灵符施布于四面,而后身形消散,疾驰于漫山遍野。


    寂珩玉开启灵眼探视全山,瞬息之间便摘了十来朵春明子。


    山上还余落了一百来朵,寂珩玉并未贪婪,免得?引起怀疑,摘完后,他重?新回到原位。


    阵符刚撤下,一股魔障之气从身后涌至。


    不过几尺间的?距离,寂珩玉神色一锐,尚未见魔物现身,便双手掐诀甩去一道缴魔术光,那连面貌都未辨清的?魔物不等痛呼便灰飞烟灭了。


    倏尔,桑桑觉察到了这微末的?异常。


    她眯了眯眼,起身朝这边靠近。


    “相公?”


    桑桑低声叫他,藏在身后的?手指凝着杀气。


    寂珩玉垂眸,思绪起伏间,掌心破开脚下土壤,深深闯开一个?深穴,他掉落其中,顺势断开脚骨,躺在下面故作痛苦地闷哼起来。


    桑桑拨开灌木丛,正欲迈前一步,被寂珩玉叫停——


    “有塌陷。”


    她这才发现下面有个?深洞。


    寂珩玉躺在其中,药材散落满地,借用月光,她看到他满身泥泞,摔得?好不狼狈。


    桑桑呼吸作疼,顿时急得?红了眼眶,情急之下低喊出声:“相公,你怎么了?”


    寂珩玉见她眼里有泪,沉顿着表情,不禁后悔起这个?法子。他慢吞吞从地上支起身,“没留神掉下来了,不过……”寂珩玉抓起一株春明子伸过去,唇角轻扬,“看,也不是不无收获。”


    散发着薄绿微光的?小小株草在他掌间,映他眉眼清润。


    桑桑喉间一哽,泪花闪烁,下一瞬眼泪就跟着掉了下来。


    寂珩玉皱眉,有些慌乱:“桑桑?”


    “我都说了不要你走这么远,撒个?尿而已,我又不是没看过。”她擦干净泪水,一边心疼一边又忍不住气恼她。


    桑桑不住用那哭腔骂骂咧咧着,寂珩玉先是一怔,最?后忍俊不禁。


    他不辩驳,柔和的?眸子盯着她,一言不发地听着她训斥,那微愠又不失轻柔的?骂声回荡在寂静的?林中,寂珩玉越听越喜欢,若不是人在坑里,早该把人一把拽在怀里亲了。


    桑桑骂过劲儿,才想起男人还在下面。


    这坑也就成年?男子那么高,她勾勾手指头?就能轻轻松松把他拉上来,但若是如此定?会吓到她的?凡人相公。思来想去,桑桑决定?背他上来。


    可她卷起袖子还没来得?及动手,就听寂珩玉说:“旁边有藤草,你撕一根来,把我拉上去。”


    桑桑不认同:“你脚受伤了,万一摔下去怎么办?等我下去背你上来。”


    寂珩玉摇摇头?阻止她的?行为,“两边土壤不算稀松,坑也不高,我拉着就能上去。要是你下来,我们两个?都上不去怎么办,就先按照我说的?试试。”


    桑桑没有办法,只能去听他的?。


    寂珩玉先把竹篓送上来,最?后拉紧藤草,余光瞥了瞥桑桑,见她紧紧拽着那根草,一本?严肃,手腕肌肉直绷得?弓起来,卖力的?样子在寂珩玉看来过分?可爱了些。


    寂珩玉情难自制,又有些想笑?。


    前两次他佯装困难,到第三次时,双手抓着藤草,脚尖轻轻一蹬,顺利爬了上去。


    一番折腾下来,两个?人都觉得?应该喘气,于是面对着面,假装疲惫地哼哧哼哧喘了起来。


    见差不多?了,寂珩玉平稳呼吸,把竹篓给她看,“有十八株,都长在下面。”


    春明子独特的?药性?会让它在夜里产生?光华,其药名正是出自此特性?。


    竹篓里的?春明子几乎照亮两人,桑桑挑挑拣拣,发现都很?新鲜,她觉得?奇怪,“可是春明子不会聚集,一般都是单独生?长的?。”春明子需要大量的?滋养,一片土地的?养分?可能只供一株春明子生?长,因此才显得?珍贵难寻。


    桑桑看向他,神色质问:“真的?都是长下面的??”


    此言一出,寂珩玉捧着竹篓的?手一下子僵住了。


    119


    寂珩玉不懂药材。


    他是?剑修, 七百年来未遇到桑桑前,日夜都与长剑做伴,事实上就连分辨蔬菜瓜果, 柴米油盐, 也是?在认识她之后特意钻研的,自也不会明白春明子不会成群生长。


    她眼神灼灼, 让寂珩玉不敢直视。


    正欲思考要不要直接装傻充愣蒙混过去的时候, 就见一只尾巴带着光,犹如松鼠似的棕色动物跳进了洞穴之中, 它左看?看?右看?看?, 确定安全之后, 拉开腹袋, 掏出一个药果埋在了下?面, 并且跳起来跺了跺, 等?跺结实后, 又?爬出树洞寻觅别的东西。


    两人:“……”


    “是?松鼬。”桑桑恍然大悟, “看?样子你正好掉到了松鼬的巢穴。”


    松鼬是?活在山岭中较为常见的灵物。


    它们喜食药物,任何?药草都可以作为它们的食物, 然而此物惧寒, 所以在冬日来临前,它们会有储粮的习惯。寂珩玉好巧不巧, 正正好掉在了它的老巢,所以也不难奇怪这些春明子的来历了。


    松鼬储存动物不是?易事, 若存好的粮食全部消失,它们很可能会气绝而亡。


    思来想去, 桑桑贴心地给它们留了三个,以松鼬那米粒大小的脑仁儿, 是?不会记得自己具体存放了多少粮食的。做完这一切,小夫妻相互搀扶着下?山去。


    翌日,她去镇上卖掉了所有摘来的药草,零零碎碎加起来共赚了一百六十?两银钱。


    桑桑又?到布坊给两人割了两匹上好的料子,买了些熏肉烧酒,便打?道回府了。


    为了更好地融入凡人生活,每次来回靠的都是?腿脚。


    可是?今日欣喜,迫切想去见他,待走?出镇子,瞧见四下?无人,桑桑施展御风术,脚踩树梢,飞舞而起的身姿轻盈。自打?遇上寂珩玉,她已经鲜少体会这种感觉,如今清风拂面,让她舒服地眯了眯眼。


    桑桑不敢贪恋,飞出一段距离又?改为走?。


    今儿回得早,还没?到傍晚饭点,村子里不受约束,没?有那么多的规矩,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笑风生。


    瞧见她出现,无数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落了过来。


    小夫妻是?两年前定居在竹溪村的,两人优越的相貌一经出现就引得闲言碎语不断。桑桑面向?嫩,二十?来岁看?着也就十?六七,肤白,日光一照白得晃人。


    即便是?在偏远的村落,爱美的夫人也会头戴一两个配簪,逢年过节穿一身好看?衣裳。她没?有,水墨般的长发常年松松用?木更多完结文在八六艺奇奇三三零四簪挽着,寂珩玉也给她买过一些首饰,可她不喜戴,只喜欢头上这支寂珩玉亲自给他雕出来的簪子。更不善打?扮,常穿着粗布麻衫,就算如此朴素潦草,仍难挡骨子里那浑然天成的媚意。


    村子人多嘴杂,又?不像城里的贵人那般有那么多的消遣,平日里除了忙碌庄家,唯一消磨时日的路数便是?对周围邻里评头论足。像桑桑和寂珩玉这样没?有来历又?年轻的小夫妻,自然频频成为他们交谈中的主?人公。


    然而平日里也都是?背着唠扯,不会真那般没?有眼力见,当着正主?儿的面聊长短。


    见桑桑提着大包小包回来,村里的大娘和善搭话:“桑娘子今儿回来的够早呀。”


    桑桑不擅长与凡人相处,最开始选这里定居,也是?看?中此处地广人稀,天灵地泽,便于夫君养病,就连房子都改在了村子最远的山脚下?。见她热络地搭话,桑桑不自然地回应一笑,默不作声加快了步伐。


    然而大娘显然不肯让她轻易离去,上前亲热地挽住桑桑胳膊,“家里母鸡新下?了蛋,都是?自家草料喂出来的,我拿几颗给你尝尝??”


    桑桑不自然地抽出自己的手?,“不必了,夫君吃不了鸡蛋,会生疹子。”


    她随便找了个借口,绕开大娘径自离去。


    见她走?远,大娘立马换了一副嘴脸,她扭过头看?自家男人还眼巴巴盯着桑桑背影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对着耳朵一阵拧。


    “不过这桑娘子也是?能干人,看?她那两匹布,都是?新上的料子,没?几个银两下?不来。”


    说话间勾起了旁人兴趣——


    “桑娘子那男人光是?俊秀,可看?胳膊腿儿也做不了重活,家里就她一个人卖药材,能赚多少钱?你们说会不会……”


    男人说着,眼露垂涎。


    “呸!”旁边的婶子听不下?去,踹过去一脚,“怪不得你叫癞子呢,我看?你真是?ha蟆的脑袋色鬼的心,今儿我镇上的兄弟来看?我,说见桑娘子去卖了不少春明子,人家啊是?真凭本事赚钱,你要羡慕,你也半夜上山采药去。”


    □□头听后不服:“采就采,她一个娘们能上的?我就上不得了?”


    婶子翻了个白眼,懒得与这腌臜货色交谈,一番谈话最终以不快收场。


    **


    “夫君,我回来啦!出来帮我拎一下?东西!”


    桑桑朝院子里吆喝声,不多时寂珩玉就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一瘸一拐,脚伤还不厉害,桑桑一下?子就后悔了,不肯再让他帮忙,最后还是?寂珩玉强行抱走?了她怀里那沉甸甸的两匹布。


    “今日怎么不叫相公了?”


    提及这个,桑桑撅了噘嘴:“我卖药时,刚巧来了几个读书人,掌管一口一个小相公的,我才不要和他们叫一样的称呼。那样谁人知道我是?叫夫君,还是?叫秀才。”


    她向?来多变,脾气也都放在了让寂珩玉理解不了的地方?。


    不过总归是?一个无伤大雅的称呼,她想换便也换了。


    寂珩玉抱着布,沉默不语向?里面走?。


    桑桑隐约觉得他哪里奇怪,“你看?起来不开心?”


    “嗯?”寂珩玉尾音上钩,摇摇头,抬眸看?向?了前面。


    桑桑本来还不解着,等?顺着目光看?过去时,腿腕子陡然软了。


    身着云纹华服的青年伫立门槛前,白玉一张面庞,习惯性挂着笑,然眸色淡淡,似笑又?非笑。


    寂珩玉这才张口:“他说……是?你哥哥。”


    桑桑梗住。


    桑宁这又?是?整的哪一出?


    比起桑桑的怔然,寂珩玉要淡定得多,“先回屋吧。”


    桑桑今天在镇子上买了不少熟食,就省去了起灶烧饭这一环。


    寂珩玉在院前的餐桌前新添了一把椅子,摆好饭食酒水,恭恭敬敬请桑宁坐了上座。他倒也不客气,从容受了这番照顾。


    三人坐成一个三角。


    彼时桑桑尴尬的想要厥过去,她如坐针毡,可是?为了避免引起寂珩玉怀疑,只能佯装一无所知,“你……真是?我哥?”


    桑宁端起一杯酒,笑了笑:“其中缘由我都与寂珩玉说过一遍了,我苦寻你多年,为觅你音信,踏遍山河四海,如今见你还活着,为兄分?外?开心……”


    桑宁演技逼真,说着竟真红了眼眶。


    桑桑哑然,余光睨向?寂珩玉,见他出奇沉默,一言不发地给桑桑布菜。


    以桑桑对寂珩玉多年的了解,他定是?不开心了。


    ——桑宁疯了吧!!!


    因烦躁,她握筷的手?不住紧缩,旋即只听咔嚓一声,那双结实的竹从中折断。


    寂珩玉皱了皱眉,急忙握住她的手?:“有没?有伤到?”


    桑桑摇头,笑得僵硬:“我就是?太激动了。”


    “我去换双筷子。”


    趁他起身离去,桑桑忍无可忍,一把拽住桑宁袖口,神色狠戾:“你搞什么?”


    桑宁同样压低嗓音,“没?大没?小,怎么和兄长说话呢?”


    他拿捏起兄长架子,桑桑也不甘示弱,“我才是?天泽川的王,你该听我的!”


    “在外?面你就应该听我的。”


    “放屁——”


    “你再和我说一句脏话试试?”桑宁堵住她口鼻,温润褪去,只余愠然。


    桑桑还是?有点怕哥哥的,畏惧地缩了缩脖子,可是?又?不肯服软,一双眼睛瞪老大,想要以此逼退他。


    兄妹俩僵持不下?,谁也不肯先退让,直到寂珩玉的身影从厨房出现,桑桑才反手?抱住桑宁,埋在他怀间假装啜泣。


    别说,一个哭一个抱,画面确实有几分?兄妹相见时的动容之情。


    寂珩玉眸光闪烁,忽然气不岔。修道以来,他多是?心如止水的,从未想过会有一日,这样微小的琐碎事都能让他心头烦躁。


    若桑桑真有兄长依护,他自然为她喜悦。


    然而桑桑未回来时,桑宁对他说了许多。他说他们本是?高门子弟,直到战乱分?离,他上阵杀敌;其妹不知所踪,如今辗转多年找到她是?幸事,自也感激寂珩玉七年来对她的照料有加。


    寂珩玉不是?傻子。


    桑宁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说她本是?云端锦绣;而他凡尘俗子,怎可与之相配。


    仙云之上,他是?剑道魁首;仙云之下?,他碌碌无为,便是?生活也要依仗娇嫩的妻子,站在桑宁的立场上,的确不会将妹妹倾许给这样的人家。


    可桑桑呢?


    寂珩玉早已沉浸在这琴瑟和鸣的闲云生活中,眷恋与她的每一日,自私地希望桑桑永远伴于身侧,直到她老去,死去。


    若桑桑与兄长离去,不要他……


    寂珩玉抬眼死死凝着桑宁那清俊的侧脸,恍然间冒出一个极其阴暗卑劣的念头。


    眨眼间他又?迅速惊醒,心跳刹那失衡,惶恐与厌弃当中还夹杂着一丝诧异。


    他生来修的是?苍生道,怎能……生出这样的想法。


    120


    吃过?饭, 寂珩玉去刷碗,得了空子的桑桑一把拽过桑宁,强行?将他掳到屋中。


    没有了外?人, 她?也懒得伪装, 仰头质问:“说吧,你到底什么意思?我们之前明明说好了, 你也答应我了, 为何?还来?”


    她?态度明显,一心向着外面那小白脸, 胳膊肘几?乎要拐上天去, 这让桑宁心里发酸的同?时又气得不轻, “我同?意你和他过?日子, 但我可没同意你和他过苦日子!”


    桑宁确实服软过?。


    然而自打昨日离开, 他就越想越不是滋味。他妹妹应当是众星捧月的, 怎能为了一个凡人伏低做小, 还住在这样的腌臜地方!


    桑宁不甘心, 便又折返回来了。


    桑桑还在嘴硬:“哪里苦了?我觉得挺好的。”


    “哪里不苦?你看看这屋子,这桌子, 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不像是人待的地方!”


    桑桑不满呛声:“那也比我们?原来好?你忘啦?我们?原来都是睡狗洞吃狗食的。”


    随着这句话落下, 桑宁罕见地陷入沉默。


    兄妹俩逃亡近百年,和老虎抢过?食, 也和乞子争过?衣。那时忍饥受饿,衣弊履穿, 桑宁硬是带着年幼的妹妹活了下来。


    正因?受过?无尽的欺辱苦楚,所?以他才想着, 不管是谁,不管发生?什么事, 都不能让妹妹再?落一点委屈。


    便是丢了他这条命!他也要好好照顾妹妹一辈子。


    所?以看她?如今像是一个凡人那般为了生?活奔波劳苦,他才会分外?不甘,分外?不忍。


    桑桑知道兄长?在想什么,上前圈搂住他的胳膊,缓缓将脑袋靠过?去:“那时兄长?没有遗弃我;如今我也不会因?为贫苦而遗弃夫君。他把我从火场里背出来,走了一天一夜,一个凡人,近乎是把命舍在我这儿了。”


    她?醒来后,寂珩玉还拖着那具破败的身躯为她?寻来了水和食物,好像是怕吓到他,寂珩玉晕倒前,甚至是找了个无人打搅之地,特?意地背对着她?。


    桑桑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奇奇怪怪的人,好奇心驱使下,她?留了下来。


    桑桑不会照顾人,能做的也就是给?他喂几?口水,弄点药嚼碎了给?他吃。


    好在他命不该绝,这样粗略的照顾也让他苏醒了过?来。


    寂珩玉清醒后发现她?还在身边,很是惊讶,却也没过?问什么。


    后来两人进城,寂珩玉变卖了身上的一块环佩,换来银钱给?她?,让她?谋个安身所?。原来他是认为她?孤苦无依,想给?她?找条后路。


    桑桑未沾情爱,不知情动是何?,只觉得这人少?言寡语,性子冷清,但行?为举止却分外?良善。


    桑桑没有收那笔钱,自顾自继续跟着他。


    他说他忘记了一些事,没有身份,也不知到哪儿去,无法照顾她?,让她?拿着钱去城里生?活。


    桑桑自是不依,他越是要她?走,她?就越想跟着。


    那场莫名烧燃的大火还让寂珩玉落了些病根,逢雨咳嗽,动辄发烧,于是他们?定居深山,靠桑桑寻来的药材给?他治病。


    寂珩玉觉得自己是拖累,日夜劝她?离去,甚至几?次找借口支开她?,他自己一个人离开,可是不管寂珩玉走到哪里去,桑桑总能找到,就好像他们?命中注定该在一起的。


    寂珩玉寻不回身份,到最后便也放弃了。


    桑桑常听人说夫妻能白头偕老,她?喜欢寂珩玉,想和寂珩玉白头偕老,于是生?拉硬磨着寂珩玉拜了天地。他说既然是夫妻,总归是有个家的,于是两人一路走走停停,最后决定在竹溪村定居,还用寂珩玉那笔卖玉佩的钱置办了屋宅。


    此后她?去上山采药时;他就在家抄书,等她?去镇子卖药的时候顺道一起卖了。


    寂珩玉身体不好,但能干的事情不少?,洗衣做饭,喂鸡养鹅,教她?读书写字,给?她?讲各种各样的故事。


    她?是小孩子心性,脾性不好,常常没有耐心,所?以相处上也多是顺着她?。她?过?惯了若涉渊冰的日子;如今觉得这样闲云野鹤的生?活也不赖。


    她?要独自一人没过?上千载的孤单岁月;这短暂几?十年的夫妻相许对她?来说不过?是白驹过?隙,却也是寂珩玉的一辈子。


    桑桑越想越觉得没有办法放下,抬眸面对着兄长?的眼神近乎恳求:“从小到大,不管我做什么你都允着我,你也允我这一次好不好?”


    桑宁指尖勾起,最是心软了。


    他长?长?叹气,对她?张开双臂:“过?来。”


    桑桑犹豫一瞬,走过?去埋入到兄长?怀里。


    桑宁抚了抚她?的发丝,嗓音轻柔:“若他负你,上穷碧落下至黄泉,我都——!”


    桑桑拦住他,不准他再?说了。


    **


    是夜,桑宁暂时留住一宿。


    寂珩玉照常给?她?洗过?脚,这一夜稀奇地安静不少?,等他熄灯上床,背对过?桑桑,桑桑才意识到从他身上感受到的情绪不是错觉,寂珩玉的确是在生?闷气。


    这很罕见。


    毕竟寂珩玉脾气好,这六七年间都没有和她?红过?脸的,更?别提生?气了。


    桑桑眨眨眼,偷偷支起身去打量他。


    寂珩玉双目紧闭,似是睡着了。


    她?手指戳了戳他的脸。


    寂珩玉没有反应。


    桑桑又不依不饶地拽他鬓角的发丝,见寂珩玉依旧不理人,索性张嘴含咬住他的耳垂,牙齿间来回磨咬。


    别样的瘙痒感让寂珩玉瞬间睁眼,长?臂一捞,轻而易举地把人拢入怀中。


    见他终于理人,桑桑很是开心:“你生?气啦?”桑桑仰起脸蛋笑着问。


    寂珩玉摇头。他是生?气,不过?不是对桑桑,而是对自己那一念而生?的邪毒之想。


    心觉愧疚,自然无颜面对。


    那是她?的哥哥,是她?唯一的血脉至亲,而他为了一己私欲竟然存了杀恶的念头。


    即便是一闪而过?的想法,也是不应存在的。


    “是不是我哥哥和你说了什么?你才如此不安得?”


    昏暗中,桑桑那双眼瞳异常明净,这让寂珩玉心底一阵柔软。


    情难自制,如待珍宝那般小心翼翼描摹着她?细腻动人的眉眼。


    桑桑笑倒在他怀里,“我不和哥哥走,他也答应了,让我继续留在竹溪村,留在你身边。”


    寂珩玉听后,意外?地没有过?于开心。


    他的身份不得透露,对身为凡人的桑桑来说,两人间如隔天堑,他想自私的拥有她?一辈子,但也做不到让这块宝玉永远困在这僻壤当中,日日夜夜的为了生?计奔波。


    “你从来没有说过?你有个哥哥。”


    桑桑说:“当时分别时年龄小,都以为彼此死去,提来只觉得难受,自是不想对旁人说。”


    寂珩玉神色一恍,猛然想到大火熊熊中惨死的双亲和胞妹。


    心头绞痛得喘息不上,他闭了闭眼,很快让思绪错离,更?用力地抱紧了身前的桑桑,“要不……和你哥哥回去?”


    他嗓音低而沉,听起来不像是玩笑。


    桑桑一愣。


    寂珩玉抿了抿唇,用笨拙的言语组织着,“我是说,你们?多年未见,如今好不容易相遇,再?次分别实在残忍,不妨……”


    桑桑越听越气,没等寂珩玉把话说完就发狠地咬上他的嘴唇,用力之大直接咬破他唇下一角。


    寂珩玉闷哼,顿时不敢再?说下去了。


    桑桑咬了一嘴的血腥味,她?胡乱地抹去嘴角血丝,“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不想和我过?了?”比起生?气,言语间更?多的是委屈。


    寂珩玉弱生?生?地解释:“……我没有。”


    “那你好端端的,为何?说这些话让我不快?”


    桑桑不开心,连头发丝都因?为恼怒变得毛躁许多。


    寂珩玉无奈叹气,“我只是见不得你们?就此分别。何?况你若回去,我自然也要跟你回去。”


    桑桑怒火渐消,歪了歪头,“你入赘?”


    寂珩玉点头:“嗯,我入赘。”


    桑桑立马不气了,又开始觉得好玩,“真的呀?那我哥哥肯定不愿,他瞧不上吃软饭的男人。”


    见她?笑得开心,寂珩玉也唇边舒展出一抹微末笑意,重新把她?搂到怀里。


    桑桑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抱紧他脖子一阵黏糊,手也跟着不老实,在衣服里鱼儿一样地乱游。


    寂珩玉觉得妻子真是精力旺盛,浑身使不完的牛劲儿。


    明明白天要来回奔波,晚上还想着做这档子事儿,他拒绝不了也不敢太放肆,只能每每把她?伺候舒坦了,余下的就自己忍着。


    平日里也就由着她?了,今日可容不得她?造次。


    眼看着火焰将要燃起,寂珩玉一把拽住她?手腕:“会被听到。”


    房子隔音不好,大舅子就睡在隔壁,他本身就对寂珩玉抱有成见,寂珩玉实在不想落得个轻浮的名声。


    桑桑低低打着商量,“我轻点。”


    寂珩玉:“。”


    寂珩玉:“床会响。”


    桑桑顿住,蔫巴巴地瞪着他。


    寂珩玉眸光一闪,还是心软了。


    在桑桑不解的眼神中,他抱她?下床,把她?按在冰冷的墙面上。


    寂珩玉顿了顿,“就一次。”他垂眸对着桑桑说。


    桑桑莫名地脸一红,勾着脖子迎上去。


    两人干起勾当来偷偷摸摸又小心翼翼,克制着生?怕发出一点声音被那头的桑宁听见。正因?这份惧怕,也增添了几?分刺激。寂珩玉很少?在她?脸上看到胆怯,如今见她?怕而隐忍着,忽觉有趣,故意顶撞让她?哼哼,换来她?控诉的眼神后,埋在她?颈里低笑起来。


    好在最后没有过?火,等桑桑熟睡,寂珩玉悄然起身离去。


    他知道桑宁在后面跟着,佯装不见,依照上次记下的点新采了几?株春明子,而后重新返回小屋。


    桑宁默然不语地凝视着寂珩玉的背影消失。


    他总觉得哪里怪异,说不上来的违和感萦绕心头,指尖捻弄,不禁多留了一个心眼。


    **


    第二天等桑桑醒来时,桑宁已经走了。


    她?对着竹篓里的几?株春明子出神,桑宁是不会做这种事的,就算给?也会直接简单粗暴给?她?银两,那就是……


    她?奔去厨房找寂珩玉询问:“春明子可是你摘来的?”


    “嗯。”寂珩玉并不否认。


    桑桑一埂,又是欢喜又是后怕,不禁苛责他:“山上多是陷路,你一人去也不怕出乱子。”


    寂珩玉笑了笑:“我又不是真吃软饭的。把这些春明子卖去,加上我们?存的余钱,应该够在城里盘一间店铺。”说罢,寂珩玉把刚出锅的蛋羹端出来,“吃饭。”


    蛋羹热腾腾的还冒着白气,她?心里不是滋味,“那也……”


    “我不想让你兄长?觉得我无用。”寂珩玉说,“我别的本事没有,但是识些字,看过?两本商书,做点小生?意是可以的。”


    桑桑抽了抽鼻子,“我从未觉得你没用过?。”


    寂珩玉没应声,等她?吃过?饭背着竹篓离去,他捏了只纸鹤追随而上。这是护身咒,可以保护她?不被任何?邪祟或者恶人近身,每次出行?,寂珩玉都会这般做。


    小院清风拂意,种在院落中的两棵树开得翠绿生?生?。


    寂珩玉跪坐于茶桌前,目光遥遥盯着远山云黛,眸光轻闪:“出来吧。”


    话音将落,一人浮现眼前。


    此人身着白金道袍,腰间别有银玉腰牌,上面刻有一个“天”字。他释然行?礼,毕恭毕敬唤了声师兄。


    寂珩玉眉眼淡淡,看不出思绪是何?。


    “得到消息,一支隶属天泽川的精锐护队驻扎长?青城脚下,似乎魔尊身前的护法宁逍遥也在此处。”


    寂珩玉闻声皱眉。


    “哦还有,司荼仙子下山历练,约莫着也到了长?青山。”说完这话,小师弟小心观察着寂珩玉的脸色, “若知道师兄已与凡人通婚,怕是……”


    他嗓音冷清,听起来有几?分的不近人情:“你不说,便无人知道。”


    小师弟抿唇漠然。


    “你先盯着,若有动静再?来找我。”


    “是。”


    小师弟折身离去,他端茶轻抿,神色间没了先前的轻松。


    **


    小师弟前脚刚走,后脚院外?就闹哄哄地传来一片响声。


    篱笆院门被人粗暴地一脚踹开,接着便是阵阵叫嚣——


    “桑娘子在不在!让她?出来!!”


    “不出来的话就别怪我们?进去搜了!”


    寂珩玉眯了眯眼,起身出门相迎。


    院中,为首的男子肥头大耳,一身绸罗锦缎,在这偏僻的村落中,穿着打扮都是上等货色。他身边跟着四个家仆,气势压满不大的小院,同?时也吸引来周围闲散的村民?。


    众人围过?来一看,顿时暗叫不好。


    不偏不倚,来的刚巧是竹溪村土财主家的儿子陈福。


    这村子虽小,却也落了个陈家大户。


    老地主的叔舅原先在京城任职,最开始也就是个苍蝇小官,后来女儿进宫为妃,颇受恩宠,陈家也一路高升,慢慢也让他这个偏远旁系沾了几?分光。


    老陈家的钱几?乎都用来包了地,竹溪村百亩的庄稼都是他们?家的产物,虽然抵不上城里的簪缨门第,却也算得上家缠万贯。


    老话说山高皇帝远,这离了城,又是小村子,陈家没少?做些以势压人之事,尤其这陈福,平日里带着家门走狗,招摇过?市,欺男霸女,家里有一儿半女的没少?受他迫害,可谓是让众人深恶痛绝。


    众人心里叹息,小夫妻刚搬来半月就被陈福找上了门,联想到那小娘子绝色之姿,其中目的不言而喻。


    “家妻不在,陈公子可有事?”


    寂珩玉一人站在几?个恶霸当中,身量颀长?却也显出几?分单薄,他不卑不亢,眼中之色尤为凉薄寡淡。


    陈福手里面盘着两个核桃,吊儿郎当打量寂珩玉两眼,道:“山上那春明子可是你们?摘的?”


    寂珩玉神色一凛,顿时了悟。


    这村子小,平常丁点动静就能传遍家家户户,桑桑赚那么多银两,想必早就招人眼红,所?以才通到了老地主家。


    寂珩玉余光环视四周,在人群中发现了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早在来之前他就调查好了村子里的每一户人,自然也记得那人叫癞子,是村里的闲散户,正事不干,一整天靠着偷鸡摸狗生?活。


    许就是他传的话。


    寂珩玉不动神色掩藏好情绪,“有何?不妥?”


    “有何?不妥?”陈福卷起袖子,上前两步。他矮人一个头,站寂珩玉面前活像是一颗泡肿的小土豆,偏生?又想支棱起威风的架子,看起来就愈发可笑了。


    陈福双手叉腰,梗起脖子说:“那山头是我们?家的!你娘子未经允许上山摘采,是为偷!”


    寂珩玉挑眉:“可有地契?”


    “地契?”陈福朝手下招招手,“来来来,把地契拿来。”


    家仆恭恭敬敬送上一纸地契,陈福甩开给?他看,“看到没,这就是地契。”


    那纸上白纸黑字确实写得清楚,不过?……


    “没有契印,此地契并不作数。”他淡淡说道,“按当朝律例,伪造地契属重罪。”


    “你和我讲律例?”此话一出当即惹怒陈福,“你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来人!给?我打!”


    家仆四人一拥而上,寂珩玉神色一冽,正欲出手,一块砖头朝后掷来,不偏不倚正中陈福后颈,瞬间砸出个血窟窿,血流如注,热腾腾地沾了一整个脖子,陈福条件反射往脖子后面一摸,一掌心的猩红让他眼前发黑,控制不住地发出尖锐狂啸。


    所?有人也倒吸口凉气,顺着目光看了过?去。


    桑桑面无表情站在门前,脸上全然失去了往日清甜的笑容,她?不怒自威,眸中肃冷竟逼得两边人齐齐散开。


    “谁!谁干的!”


    陈福为虎作伥惯了,从未想到有朝一日敢有人和他动手。


    他回过?头,哆嗦着手指着桑桑,气得牙齿都在打战,“你、你敢打我?”


    桑桑环视一圈,抄起门前的钉耙对着五人揍了过?去。


    她?看起来是乱挥一汽没有技巧,实则每一击都蕴含着巨大的力气,凡是不小心挨上一下的就算断腿儿也要断一根骨头。


    如此凶蛮吓得围观路人都接连后退几?步。


    “敢欺负我男人!谁让你们?欺负我男人的!”


    “滚!都给?我滚!”


    桑桑气得不轻,一边打一边骂。


    一群人不敢近身,被打得嗷嗷后退,逃窜时惊动圈里的大鹅,飞起来又是对着他们?的脑袋一阵啄咬。


    刹那间院子里充斥着痛喊声,干仗声,大鹅嗷嗷地嘶吼声,场面乱作一团。


    寂珩玉喉间滚动,此情此景让他默默地把滚在指尖的术法收了回去,顺势后撤拉开距离,免得落到波及。


    桑桑一根钉耙就把五个人撵了出去,打得陈福等人抱头鼠窜。


    陈福依旧不甘心,指着桑桑威胁:“你你你你,你给?我等着!待会儿我就来收拾你!”


    说完这话,就见桑桑还想追上来,陈福被打怕了,尖喊一声迅速逃走。


    桑桑拿着钉耙,哼哧哼哧喘着粗气。


    等人走远后,才丢了钉耙,担心地扑到了寂珩玉怀里,对他上下其手:“夫君可有受伤?”


    寂珩玉摇摇头,看向桑桑的眼神滚落着几?分复杂。


    他这娇软可爱的小妻子……何?时这么厉害了?


    桑桑没有注意到他表情中的怀疑,微微松了口气:“还好我回来得早,不然你就要被他们?欺负了。”想到寂珩玉要遭遇毒手,眼底狠辣一闪而过?。


    两人情意绵绵,外?人完全没有插足的余地。


    最后还是隔壁婶子好心站出来提醒,“陈家是竹溪村的霸主,他今儿敢用这个利用找你们?麻烦,显然是有底气的,你又打伤了陈福,陈家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听婶子的,趁着麻烦没来,你们?赶紧跑吧。”


    婶子越看小夫妻越觉得可怜。


    这小相公面容清俊,小娘子更?是一等一的绝色,两人虽然不与村民?接触,但是彼此恩爱也是放在众人眼里的,如今惹上恶霸,属实不幸。


    桑桑与寂珩玉对视一眼,回屋简单收拾好行?囊,将一两银子递给?村里老李头,“叔,你那驴车卖我。”


    她?给?的不少?,老李头那上年纪的老毛驴根本不值这个价,收到银子脸都乐歪了,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桑离拉着寂珩玉去老李头那里取上驴车,让寂珩玉坐上去,准备驾车跑路。


    未曾想没等跑到村口,就被陈家人拦住了。


    从杂役到家仆,加起来共十二三人把驴车团团围住,老地主站在正中,表情凶横:“打伤我儿子,你们?还想跑?”


    一群人手上都持着刀。


    桑桑拽紧缰绳,怒意翻腾中,漆黑眼瞳红丝缭绕,胸腔间的积攒的魔气近乎压制不住,似是牵动周围气流,引得风势变大,吹动树叶飒飒,犹如哭嚎。


    同?时,坐在驴车后面的寂珩玉指尖捻动,一张青白色的符纸夹于双指之间。


图片    请收藏魔.蝎.小.说.网 WWW.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