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蝎小说 > 青春校园 > 卧底失败后 > 120-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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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驴车被困中央, 其中危殆如箭在弦,危机一点即燃。


    “慢着——!”


    马蹄声由远及近,尘土飞扬当中, 桑桑看清了当中策马不羁的青年。


    眉目朗朗, 英姿勃发,便是一身常服, 也似天中皎月, 桑桑眯了眯眼,眼瞳神色如常, 同时, 驴车后的寂珩玉也默不作声地收起来符纸。


    “何人也敢拦我们?!”陈地主并未吓退, 反而得寸进尺般地对着一行人大肆叫嚣。


    那高大的汉子利落翻身下马, 展出腰牌:“武安侯在此?!尔等胆敢放肆!”


    他威音震震, 让陈家等人面面相?觑, 旋即看向桑宁的眼神瞬间变了味儿。


    武安君是当朝宠儿, 立下战功赫赫, 皇帝抬爱,特封此?为武安候。


    陈老地主怎么也想不到, 这穷乡僻壤之地竟然能出如此?大人物, 当即腿软,噗通声载跪于地上。


    桑宁还坐在马上。


    他居高临下俯视着一干人等, 目光漠漠,似乎并没有将他们放在心?上。罢了才开口:“陛下派我等前来调查贪污受贿之事, 听到不少?关于你陈家仗势欺人之事。王林,把此?人押走, 好生审讯。”


    “是。”


    王林招手?,命人将他们全捆了去。


    陈老地主猛然认清大势已去, 想必远在京城的叔舅也遭了难,无法接受现?状,挣扎加不住哭嚎,全然没有了先前的盛气凌人。桑宁听得烦,就命人堵住了他们嘴巴,待安静下来后,才看向驴车上的桑桑和寂珩玉。


    在觉得妹妹可怜的同时,他又无比气恼。


    天泽川的时候她为王,如今到了人间,一个地老虎就能欺负她。


    然而心?疼还是大于恼怒的,见桑桑牵着那年迈的老毛驴,可怜巴巴瞅着他时,满心?只剩柔软。


    “还愣着坐什么?”桑宁颇为没好气地说,“还不快上轿子。”


    桑桑这才注意到桑宁特意拉了顶轿子来。


    讨好地对哥哥笑了笑,桑桑搀扶着寂珩玉坐上去,这个举动又让桑宁一阵气不顺。


    天色渐晚,他们只能先回镇上别?苑暂时落脚,等第二天再?启程前往青阳城。


    别?苑是县令给事先准备好的休憩地,抵达时,知府正在门口必恭必敬等着,待车马一经?出现?,他立马点头哈腰,脸上挂着极为谄媚的笑容。


    “小侯爷舟车劳顿,快快里面歇息,该准备的都已准备好了。”


    桑宁不予理会,先去撩帘子请妹妹下车。


    桑桑向来不喜欢被人如此?照顾,但?总觉得若是拒绝,兄长?又该心?生成见,便老老实?实?把自?己的手?递了过去。她还想回头照顾夫君,就被看穿心?思的桑宁硬拉着向前走。


    寂珩玉不甚在意,安静跟于身后。


    三人气氛诡异,这让搞不清楚事态的县令很是尴尬。


    “小侯爷要是……”


    “劳烦县令忙碌,我这边无须其他了。”


    桑宁心?情烦躁,这话摆明是在打发他。


    县令早知这小侯爷心?高气傲难以相?处,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就算有心?巴结,也不敢继续留在这里惹他不快。


    县令走后,桑桑跟在桑宁身边打量着别?苑四周。


    园林构造别?有一番雅致,想来是下了一番功夫。桑桑睫毛轻颤,撞了撞桑宁胳膊,用只有两个人可以听见的声音说:“我以为都是你瞎掰的,结果你还真是小侯爷呀?”


    桑宁言语散漫:“身份罢了。”


    桑宁为了打探情报,不得已混迹在凡间当中。


    七年前临安战乱,刚巧遇到一个同名同姓不幸死于战场当中的小兵,于是假借他的身份,一步一步成为当今的武安侯,想着等魔界平定后,就抽身离去,却未想到这个身份被沿用至今。


    县令事先让人准备了一大桌子菜,珍肴异馔众多,都是他们平常吃不到的东西。


    桑桑心?疼夫君身子消瘦,找好吃的可劲儿给他夹,直到小碗摞的饭菜等同小山,才被他无奈叫下,“吃不下。”


    旁边安静吃饭的桑宁撩了撩眼皮,“听桑桑说你书?抄得不错。”


    寂珩玉说:“尚可。”


    桑宁放下碗筷:“我准备将桑桑接至青阳城,到时在尚书?房前引荐你一二,封你做个校书?官,职位虽小,却也算是个官衔。”


    入赘传出去毕竟不好听,就算是为了桑桑,桑宁也得给他谋个一官半职,免得传出去不好听。


    他不在乎寂珩玉名声好坏,只是不想别?人借此?说他的妹妹。


    寂珩玉不说话,垂眸不知想些什么。


    桑桑眼珠子转了转,“兄长?,我与?夫君决定用攒来的钱开间药房铺子。”说完,桌下的手?安抚性地拍拍寂珩玉的腿。


    注意到这个动作的寂珩玉唇角轻勾,抬起头说:“多谢兄长?抬爱,不过寂某只读过几本书?,并不知如何混迹官场,若是不慎落了岔子,恐会波及兄长?。”


    寂珩玉一口一个兄长?的叫,听得桑宁眼前阵阵发黑。


    胸前怨气积攒颇深,再?看寂珩玉笑颜淡淡,让他近乎咬碎后槽牙,罢了冷哼一声,“随你们。”


    一顿饭不欢而散。


    散席后两人由丫鬟带着回院休息,想到兄长?那发黑的表情,桑桑心?有怯怯,同时也担心?桑宁说的那些话影响到寂珩玉。


    “兄长?之所以说那些,也是怕我受委屈,你切莫放在心?上。”


    等去了青阳城,日后相?处的日子可多着呢,桑桑可不想两人一直处于剑拔弩张的状态,更不想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寂珩玉笑了笑,嗓音清冽又不失柔和:“他能说出那番话,分?明是接纳了我,我怎会因此?就和兄长?计较。”他怕的是桑宁直接把他赶走,可是今天如此?考量,就说明是为了他与?桑桑桑的以后。


    寂珩玉轻轻点着她眉心?,“跟着我,是委屈你了。”


    桑桑先是一愣,接着一笑,扑进他怀里,“我喜欢夫君,从未觉得委屈。”她笑得甜滋滋的,“桑桑要生生世世和夫君在一起。”


    生生世世。


    寂珩玉听后不禁一愣,这对寂珩玉来说是一个无比遥远的词汇,不过也未尝不可。


    他可以守她这一生,待她轮回,他便继续寻她。


    他是修道者,从不惧岁月漫长?。


    二人站在廊间旁若无人的亲热,直到一个彩羽毽子踢到两人脚边,贸然响起的稚嫩童声打断了他们——


    “快给我踢回来。”


    桑桑和寂珩玉急忙分?开。


    小姑娘扎着两个圆滚滚的双环,身穿粉绿襦裙,看起来也就四五岁,眼睛乌黑,长?得粉雕玉琢很是讨喜。


    寂珩玉帮忙捡起毽子还给了她。


    小姑娘歪头,抱着毽子对着两人左看看右看看,展颜露出两颗小乳牙:“姐姐还有姐姐的郎君长?得真好看~”


    小姑娘嘴甜,成功讨得桑桑欢心?,正想着找丫鬟拿点东西给她时,奶娘就匆匆赶来抱走了小丫头,那模样大惊失色,显然是怕触怒他们。


    桑桑有点遗憾,问:“那孩子是谁家的?”


    丫鬟说:“管事的小孙女,也就这两天过来。”


    “还挺可爱的。”说完又朝寂珩玉随口一问,“是吧。”


    寂珩玉没想到她会说这个,稍加思衬,点了点头。


    这件微末的小事没有在桑桑脑海中留下丝毫记痕。


    **


    转瞬入夜,桑桑还想着竹溪村发生的事情。她向来是个睚眦必报,小肚鸡肠之人,今日冲突虽然没有造成太大的后果,却到底也是一根针扎在了她心?头。一想到寂珩玉被人如此?对待,桑桑就咽不下去这口气!


    那陈地主虽然伏法,陈福可还在外面逍遥自?在呢。


    还有那个叫癞子的闲散户,平日里就没少?在院子外面晃悠,当初桑桑不想惹是生非,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想到他竟真算计到了自?己头上。


    趁沐浴无人打扰时,桑桑悄然爬出浴桶。


    寂珩玉心?性内敛,从来不会在她洗澡的时候进门,这也可以让她放心?大胆地做事。


    以防万一,桑桑还是放了个傀儡在浴桶当中,自?己则化?雾而出,飘然离去。


    从镇上到竹溪村也就一息之间。


    她静静落在村口,褪去凡人伪装的桑桑一身暗红裙衫,微卷长?发逶迤于地,一双蛇形环饰拢入墨发之间,眉长?入鬓,额前魔钿似如生光。


    桑桑掐指结阵,召出两条小蛇。


    一蛇为红;一蛇为黑,蛇尾星火点缀。


    她命两蛇潜至村落,自?己则飞身上树静候佳音。


    竹溪村的夜色安和宁静,桑桑懒洋洋靠着树干,听着周围的夜虫喧嚣,忽而昏昏欲睡。


    倏然间——


    陌生涌动的气息让她猛然睁眼。


    潜进村里的蛇傀……没了气息。


    桑桑瞳孔间红雾闪烁。


    只听树林间气流浮动,一道长?影立于夜色当中。


    “魔。”


    他嗓音低且冷,夹杂着一丝微妙的熟悉感。


    未等桑桑反应,剑气袭来,她容不得过多思考,闪身躲避,张开双臂召出万千毒雾。


    雾瘴当中,百草枯落,剑阵唰唰落下,似想要困死桑桑。


    桑桑已从这两招之间探出对方的身份——


    天阁弟子。


    五百年来,除了躲避魔族流党的追杀,桑桑和桑宁同时也要防备天阁。


    在这三界当中,神域最不希望魔界有新?王降临。


    起因是一次预兆,天象显示,千年之内,自?天泽川而生的魔尊,终有一日覆灭三界。


    天象从不落空,此?预兆一出,神域如临大敌,日夜派弟子蛰伏下间,四处打听魔界异响。


    桑宁忌惮着天阁,自?打回到魔界,桑宁就不允许她擅自?离开天泽川。直到遇到寂珩玉,她隐藏身份,留于凡间。


    桑桑没想到这种地方都会有天阁的人。


    她自?然是不会让他活的。


    眼底狠辣一闪而过,桑桑正欲出手?,就见竹溪村火光喷涌,家家户户烛火闪烁,惊恐的叫声响彻夜色——


    “不好了!癞子家走水了!”


    “陈家也烧着了!”


    “快快快!快去灭火!”


    桑桑循声看去,颇为欣慰。


    看样子她的蛇蛇并非全然的失败。


    桑桑又望向那剑修所在之处。


    他似乎是用了某种隐身术法,让桑桑看不清脸,只依稀看到对方模糊修长?的轮廓。


    掐指一算,她已经?超出了出来的时间,若再?不回去怕是来不及了。


    既然目的达成,桑桑也不准备与?之纠缠,微微冲那头笑了笑:“你这小修,算你运气好。”


    说罢,桑桑闪身离去。


    站在暗色当中的寂珩玉因这过分?熟悉的音色愣了愣,还想继续追上来,便猛然感受到院落中傀儡的牵扯。


    他皱眉,瞥了眼火光明亮的身后,收起长?剑,身影消散于夜幕。


    122


    桑桑回?去?的晚了些?, 隔着窗外听到属于寂珩玉的脚步声,心里不禁打了个咯噔,急忙褪去?衣衫跳进?浴桶。


    水不见温, 凉丝丝地?裹着皮肤, 因蛇物喜冷,倒也不觉得过于难受。


    桑桑靠着浴桶佯装打着瞌睡, 等脚步在浴桶前停留, 肩膀被人轻轻推了推时,桑桑才?咕哝着睁开了眼。


    一片暗影笼盖在她的头顶, 寂珩玉站在身前, 微微垂首, 鸦色长睫笼罩着那双幽深如墨的眼瞳, 指尖试探水温, 长眉微不可觉皱了皱。


    见差不多了, 桑桑才?揉揉眼睛清醒过来:“不小心睡着了。”


    “很危险。”


    寂珩玉捞起挂在一旁的浴巾, 裹紧她赤/裸的身躯, 顺势抱了出来。


    桑桑圈紧他脖颈,眼尾水光逶迤, 神色间竟显喜欢。桑桑张了张嘴, 将说?之言尚未离口,猛然间注意到挂在他衣襟下的一片树叶。细看之上, 银白衣衫也沾了几分?不甚明显的灰尘。


    “你?出去?了?”桑桑拿起那片叶子,好奇地?来回?翻看。


    寂珩玉手臂一僵, 旋即拢紧桑桑,将她放于榻间, 边擦拭着她那头湿漉漉的发尾边说?道:“那孩子又跑出来玩,奶娘找不到, 我便帮着找了找。”寂珩玉这话不是说?假,他回?来的时候刚巧遇到躲在假山后面玩儿捉迷藏的小姑娘,听奶娘还在那边着急地?叫唤,于是就帮忙抱了出去?,换来好一阵感谢,因此又耽误了些?时候。


    谁承想酿下大错。


    想到她差些?在浴桶里睡不过去?,寂珩玉对自己颇为?不快。


    桑桑狐疑地?凝视着他。


    寂珩玉心里慌张,避开视线专心给她擦拭头发。


    半晌听到桑桑问:“夫君是不是很喜欢那小姑娘?”


    “顺手帮忙,谈不上喜欢与否。”


    桑桑不置一词。


    寂珩玉的性格她最为?清楚,看似表面温润,实则内敛冷清,只?对喜欢之人亲近,更懒得与外界事物接触。


    竹溪村的时候林状元就提议过两人合开一个私塾,结果等一群孩子乌泱泱闯进?家门的时候,桑桑头一遭在夫君那张恹恹冷清的脸上看到一丝迸裂。


    也许是……喜欢姑娘?


    寂珩玉想要个女儿?!!


    此念头一出,桑桑惊得倒吸口凉气。


    也是,夫君是凡人,凡人都讲求所谓的儿女双全,虽然夫君没提过,但?说?不定?心里面也想要个女儿承欢膝下的。


    “桑桑为?何问这些??”


    面对着寂珩玉看过来的目光,桑桑艰涩地?吞咽口唾沫,摇摇头,罢了又小声试探:“要是……要是我们生个女儿,夫君可?会喜欢?”


    此言一出,寂珩玉登时愣住。


    ……和桑桑有个女儿。


    这倒是他从来未曾想过的。


    修道者本就行?的是逆天改命之事,踏上登仙阶那一刻起,就注定?不会孕有子嗣。可?是凡间不同,凡人一贯喜欢追求子嗣绵绵,可?在寂珩玉看来,女子生育从来都是辛苦事,他自然不愿让桑桑到那鬼门关走上一遭,桑桑更是从来没有问过,她这般突然提及,倒是始料未及的。


    若真有个女儿……


    那定?然是像桑桑的,活泼聪明,可?爱灵动,蹦蹦跳跳地?叫他爹爹。


    想到那个画面,饶是寂珩玉也不禁勾了勾唇。


    这个笑很淡,却被她尽收眼底,桑桑脑瓜子发苦,顿时觉得事态不妙了。


    ——夫君真想让她生孩子。


    问题就是,她一个魔蛇所化的魔物,能、能生?


    “桑桑,想要女儿?”寂珩玉很快走出那短暂的美好幻想,眸光深深地?凝视着她的脸。


    桑桑先是摇摇头,想到夫君心愿,又用力地?点点头,小表情看着苦巴巴的,看起来像是在哀求。


    寂珩玉心头一紧,抱着她的力度也不觉收紧。


    桑桑想要孩子,他自然要满足她的心愿,可?是……他一个生来剑骨的修道者,能、能生?


    这个念头困扰着小夫妻二人。


    这一夜夫妻俩人心事重重,头一遭背对而?躺,一晚上谁都没有搭理谁。


    **


    因着竹溪村那场大火,他们只?能多在镇上别苑停留几日。


    桑桑还想着孩子那事,没心情思考其他,一整日都在花园中恍神,直到听丫鬟通报桑宁回?来后,她才?撒丫子跑到前厅接见。


    桑宁似乎也有话对她说?,然而?不等桑桑开口就被她拉到书房。


    “哥哥。”桑桑一本正经,“我有事问你?。”


    她很少有这么严肃的时候,联想到竹溪村的怪事,桑宁立马意识到她有话要说?,顿时收正表情等她开口,结果下一刻就听她问——


    “我生孩子的话,生的是蛋还是崽啊?”


    “?”


    “??”


    “???”


    桑宁瞳孔一收一缩,垂下的手控制不住哆嗦。


    她迟迟不语,桑桑不耐烦地?催促他:“你?快说?呀,我能生小孩吗?”


    能生……生小孩嘛?


    她竟然问这样的问题!!


    不可?思议,不可?理喻,无法理解!滑天下之大稽!!!


    桑宁气得眼前发黑。


    此生他遇到难事无数,却从未像现在这般觉得暗无天日过。


    桑宁扶着桌子缓缓坐下,过度恼怒让他头晕眼胀的。


    他低头缓缓揉按着酸涩的睛明穴,好半天才?处理好她话语里的内容,“寂珩玉想让你?给他生孩子?”


    桑桑:“没有,是我心血来潮想问问。”


    桑宁盯着她,神色复杂,欲言又止。


    见势不妙,桑桑聪明的知?道是时候该结束这个话题了,干笑几声,“火势起因可?调查清楚了?”


    “……”倒也不是完全地?没有良心。


    桑宁眉心舒展,“起因如何,你?不是最该清楚?”


    桑桑就知?道瞒不过他,又讨好地?笑了笑。


    桑宁实在是拿她没办法,更舍不得凶她,无声叹息,“可?是现场不只?有你?的气息,还有修道者存在过的痕迹。”


    说?起这个,桑桑就想起昨日和自己交手过的小修。


    “确实是有一个小剑修,我因着赶时丽嘉间,就留有他一条性命。”


    “你?确定?是小剑修?”桑宁聊了聊眉,“我去?时,剑气未消,自残留的剑痕来看,此人应是天阁内门大弟子,被封为?护界司命的天衡君。”


    桑桑对天衡君早有耳闻。


    他是由凡人所生,听闻幼年时全村被屠,一家也人死于那场祸事当中,此后天命觉醒,攀上登仙台开了剑心,拜入天阁成为?最为?年轻的剑仙。


    不过听闻也终归是听闻,桑桑从未与之交手过。


    “三界因那天象预言人心惶惶,神域又四处缉捕你?,为?兄实在放心不下,不妨……”


    桑桑知?道兄长在担忧什么,轻声打断他:“我已不再是当初那个手无寸铁的小女孩了,哥哥你?应该信我。”


    桑宁抿了抿唇,陷入了沉默。


    **


    在兄妹俩闭门交谈时,寂珩玉伪装一番来到镇上茶楼。


    他要了个包厢,垂眸睥睨着繁华街景,待敲门声响至时,举目望去?。


    “师兄。”小师弟作揖,恭顺入座。


    寂珩玉端起茶杯轻抿,听他汇报近来情况。


    多是什么不值一提的小事,寂珩玉无心去?听,淡声打断:“近日让众人小心些?,此处有魔尊行?迹,若就此撞上,恐会遭遇不测。”


    魔尊?


    小师弟先是怔了怔,接着心底怯怯,“光是她手下那宁逍遥就够我们棘手了,这魔尊恐怕更是难以应付。”


    自魔尊降世以来,行?踪捉摸不定?,便是神域的星象神君也难以预测其动静,眼看着距离预兆所提的覆灭之日越来越近,整个神域也因此变得焦躁不安。


    “师兄何时回?神域?”


    何时回?去??


    想到家里小妻子那娇艳惹人爱怜的笑容,小师弟这随口一问让寂珩玉无端感到烦躁,敷衍一句:“快了。”


    “哦。”小师弟看出寂珩玉心情不好,犹豫一瞬,“那弟子先行?告退,等有情况我再来找师兄汇报。”


    “嗯。”


    眼看着他要出门,寂珩玉顿了顿,抬头叫住:“等等。”


    “师兄还有何事?”


    寂珩玉欲言又止:“我有一个朋友……”


    话音未落,小师弟就震愕无比的瞪大眼珠,“师兄你?还有朋友啊?”


    寂珩玉:“。”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小弟子匆忙捂住嘴。


    寂珩玉更是心烦,“他让我帮忙问问,可?有什么……帮助生育的仙药。”


    生育,仙药??


    小师弟脸色扭曲,情绪变幻很是精彩。


    寂珩玉握着杯盏的五指不住收拢,心中羞耻,叹罢转身,“算了,你?走吧。”


    小师弟又不是脑子笨,他是师门里面脑瓜子转动最快的,当即明白寂珩玉口中的朋友就是他自己,联想到他这不为?人知?的人夫生活,不难猜测出……师兄想要孩子了。


    这确实是个问题。


    毕竟从他们决心成仙的这一刻起,就注定?不再受凡尘俗世所束缚,但?也不是绝无可?能的,就像是上仙决明子,成仙五千年还是和道侣生了个孩子。


    小师弟轻咳一声,作为?丹修,别的没有,药多。


    他掏出几个瓶瓶罐罐递过去?,“这些?都是……调理经脉的,师兄可?以试一试,说?不定?……”见寂珩玉余光发冷,小师弟一敲脑袋,急忙改口,“师兄的朋友试一试,做的多了,总会有机会的。”


    寂珩玉沉默不语地?将那些?瓶瓶罐罐全收拢到了袖袋里。


    告别师弟,他急忙回?府,刚巧撞上与兄长交谈完的桑桑。


    “寂珩玉,你?去?哪里啦?!”


    桑桑热情地?朝他摆摆手。


    寂珩玉不语,步如流星,出其不意之间就将桑桑打横抱起。


    她疑惑地?哎了一声。


    寂珩玉目不斜视,只?是步伐变得急迫许多,“回?屋。”他说?,“生孩子。”


    桑桑人都傻了。


    他他他……他想要孩子都想到白日宣淫这个地?步了吗?!


    完了,桑桑脸色灰白,看样子这个蛋是非孵不可?了。


    123


    蛇性本淫。


    与寂珩玉在?一起后, 桑桑很热衷与他有着各式各样的肌肤相亲,更?乐意见他动情时的腼腆和难以克制的失控,然而这都是曾经了……


    自从他热衷产崽, 日?夜不分地和她这般那般后, 桑桑头一遭对亲密事衍生出恐惧。


    从小镇到青阳城,就?连车队在?路上歇息的那两天, 寂珩玉都会找个借口把她拉到林中?野地厮混一番。


    属实大胆!


    属实有违伦理!无法无天!


    就?连桑桑这样的变态都?觉得寂珩玉实在?是太变态了。


    她想?都?没想?过, 自己?一个魔头,有朝一日?竟也会吃不消;除此?之外桑桑更?是对他存了愧疚之意, 夫君这么想?要一个崽崽, 可她好?像……压根……也许……真的生不了??


    桑桑难受, 寂珩玉也不好?受。


    他都?如此?努力了, 从镇上一直努力到城中?, 却见她小腹平平, 没有丝毫动静, 眼瞧着她的神色越来越躲闪, 对房事上多是推诿,想?必也是失望了。


    寂珩玉不知道哪个步骤出了错。


    明明仙药不断, 为此?还特意让小师弟炼了有助于枝繁叶茂的助生丹, 可是效果甚微,除了让他更?容易兴奋外毫无成效!


    也许……可能?……他真的生不了。


    这个念头让寂珩玉此?生第一次感觉到了沮丧。


    他三?年得道, 五年飞升,百年斩妖魔无数, 一生顺遂,曾有术师为他占得一卦, 说他此?生有大劫难渡。


    当时寂珩玉一笑了之,不放于心?上;现在?却想?, 这可能?就?是他此?生大劫了。


    若实在?不行,就?给桑桑找几个面容姣好?的小郎君……


    此?念头一出,寂珩玉顿时心?口发紧,不行不行,一想?到桑桑要与他人亲密相贴,他整个人都?难受得出不上气。


    两人皆心?事重重,一天都?说不了几句话,直到药铺顺利盘下,夫妻感情才缓和不少。


    桑桑如今不差钱,从牙子那边买了个贴身丫鬟和抓药小童,张罗差不多后就?正式筹备开?业。


    店铺开?在?青阳城最为繁华的上景街,人来人往,非凡热闹。


    桑桑想?不出名儿,干脆利落取名为“一间药铺”,独特地点缀在?熙攘的大街当中?。


    药铺比不上茶馆酒楼,开?业第一天吸引不了多少顾客,闲大于忙。


    夫妻二人趁着不忙清点着药物,丫鬟和小二在?旁帮忙打?下手。桑桑将晒好?的药材分别装好?,站在?身侧的寂珩玉细心?记着药材的克重与功效。


    忙碌间,门梁上的风铃叮当作响。


    小二是个机灵的,未等客人进门,便点头哈腰热情地迎上前:“客官您请,小心?门槛。”


    桑桑抬眼。


    进来的是两个唇红齿白的少年郎,从面相看也知道身体强健,并无大碍。


    “可有药房?”


    少年郎推推搡搡,面面相觑,最后竟将目光放在?了柜台后面的寂珩玉身上。


    他们目光复杂,不知道心?中?所想?为何。


    寂珩玉敛眸不视,平静将药拆分放好?。


    看一眼后,少年郎才说道:“我们初来乍到,水土不服,请问……有什么药可以缓解此?症状?”


    小二一怔,不禁朝桑桑求救。


    她撩开?珠帘出来,问:“还有什么其他不适?”


    女?子嗓音轻柔,不骄不媚,清泠感恰到好?处。


    少年郎看过来,登时一愣。


    她一身水绿翠衫立在?药堂当中?,长发如数挽起,珠翠点缀,清素淡雅,然眉眼含情,上挑眼尾天然蕴有一抹风华,艳丽逼人,令人多看一眼都?心?觉冒犯。


    天阁仙女?众多,颜色各有不同,唯眼前人区别其他,浑然天成的姝色称得上倾国倾城,让他们紧张的口齿发紧,羞红一直从脖子根蔓延到额顶。


    桑桑狐疑地看着他们,以为他们没听清楚,于是又用相同的话术问了一遍。


    少年郎们左右相视,互相推诿,最后是个头比较矮的站了出来,清清嗓子问:“有、有点拉肚子。”


    “可伴有恶心??”


    “有、有点?”


    “发热呢。”


    “也、也有点。”


    他们结结巴巴,眼睛瞪老大,视线所对的却是桑桑头顶,这让她又是一阵好?笑。


    “脾胃不调所形而成的恶症,用两幅葛根芩连汤调服即可。”桑桑开?好?药,让小二去抓。


    桑桑见少年郎的装束并不像是青阳人,“从远方来的?”


    “啊,我们是天……”矮个子正要开?口,被旁边的人撞了下,“我们是天山临远人士。”


    桑桑挑眉,总觉得事有隐瞒。


    她没有探究他人私密的癖好?,开?好?药收了钱,就?目送他们离去了。待二人身影隐入乱市,桑桑才扭头瞥向寂珩玉。


    “夫君怎么一直都?不说话?”


    桑桑敏感地捕捉到他那微妙的异常。


    寂珩玉头也未抬:“我不懂药理,要与他们说什么?”他撩抬起眼睑,眉目疏冷,顿时又让桑桑收起那份疑虑。


    **


    春华和春茂两人从药铺离开?后,一路狂跑直奔客栈。


    如今这家?客栈已被天阁弟子完全包下,规模不算小的客栈显得空空荡荡,只有店小二热情招待着他们,两人没有理会,两步并作三?步的跑上楼,啪嗒一声推开?其中?一间厢房。


    屋里站着三?四个人,齐刷刷看向他。


    春华春茂齐齐喘气,随手把药袋子往桌上一丢,端起茶杯痛饮一番。


    此?举让师兄弟们很是不满,“还喝什么水啊,怎么样了?”


    没等二人开?口,帘子就?被粗暴甩开?,从里房走?出一少女?来。


    女?子面容娇俏,红衣如火,似是刚哭过,眼角还悬着一滴泪。


    见她出来,两人哪还敢喝水,忙不迭放下茶壶,双腿并拢,站姿颇为低微。


    其余人让开?路,让她入座。


    她双手环胸,仰起头逼视二人:“说,天衡君真与凡人成亲了?”


    “啊……嗯。”


    春华春茂点头,似乎更?胆怯了一些。


    “长得如何?”


    要说长得如何……


    回想?桑桑那张祸国殃民的脸庞,旖旎思?绪盘旋心?头,让他们耳根又浮着滚烫。然而面对小师妹,春华春茂也不敢说实话,委婉道——


    “凑合。”


    凑合?


    司荼磨了磨牙,不依不饶:“多凑合?和我比呢?”


    “那、那肯定比不上小师妹啊!”春华机灵,坐过去就?是一阵溜须拍马,“一个凡人,哪能?和天域神女?比,你们说对不?”


    春华一个眼神过去,师兄弟们心?领神会,默契地点头附和:“对对对,肯定比不上师妹。”


    “师妹放心?,师兄肯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对,大师兄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怎会轻易和人私定终身。”


    “没错,绝对是逢场作戏,师妹你千万不要在?乎。”


    “……”


    众人半骗半哄,可这些话司荼早已听腻听倦了,根本不会再像原来那般欣喜若狂,她只觉得这是欺骗,是编排来让她开?心?的幌子。


    她是神域生来的神女?,降生起,神域就?说她独一无二,唯天衡君可与之相配。


    司荼记住了这些话,从路都?不会走?的年纪一直追逐他至今。可这天衡应是生了一颗铁石心?,为避她,竟长留下界不进神域半步,如今又听他心?有所属,还是一介凡人,这让她如何不气,如何不恼?


    这样想?着,司荼眼眶又红一圈,余光瞥向桌上药袋,“这是什么?”


    “呃……”春华小心?翼翼说,“你让我们去看看那女?子,我们也不好?贸然过去,刚巧见他们新开?了药铺,于是假找了个借口。”


    “药铺?”


    司荼挑眉,忽然生了主意。


    她一把抄起那袋药,“我倒要去看看那女?子多么国色天香,能?让师兄如此?流连。”


    说话间,人就?消失在?客栈之外,只留下一道残影。


    师兄弟们暗叫不好?,急忙拔足追去。


    **


    司荼心?里还埋有怨气,一路怒气冲冲,惹路人不敢靠近。


    “一间药铺”毕竟刚开?不久,还是很好?找的,司荼直奔门前,仰头确定了下店名儿,确定无错后,大步跨入,环视一圈只见药童,不见主子。


    她啪的把东西往桌上一丢,撩起袖子坐上休憩用的椅子,“叫你们主子出来——!”


    司荼这声儿不小,盛气凌人,一看便知是来搅事儿的。


    此?时太阳将落不落,正值热闹时,店铺处于闹事中?,两边新人熙攘,闻声放慢步伐,各异目光接连投来。


    小二被她吓得不轻。


    店铺初营业,买药的客人就?那么几个,如此?姿色不俗的必然过目难忘,小二肯定她是生脸,然而那药袋子确实是他们的包装,心?有怀疑但是不敢怠慢,恭敬地迎过去——


    “姑娘可是有什么麻烦?”


    “麻烦?”司荼双手环胸,神色倨傲,“却有麻烦。”


    她指着那药袋子,“此?药生了虫,你还敢抓给我们吃,真要害人不成?!让你们主子出来!”


    一听药有虫,路人顿时围观过来。


    这让司荼又是一阵自得,她倒要看看,这凡人有什么本事,能?把生冷难近的天衡君迷得五迷三?道的。


    小二刚刚才被桑桑买回来,从未应对过这种情况,更?为难的是桑桑才和寂珩玉出去,看那两人你侬我侬的样子,该是不回来了。


    正为难时,桑桑和寂珩玉一前一后从外面回来,手上还拎着刚买来的大包小包。


    “发生什么事了?”


    她声音响起来的那一瞬间,小二如见救星,热切奔了过去:“桑姐姐你可回来了,她……”小二附耳,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委屈嘀咕,“我们的药晒得干干净净,哪来的虫子。”


    桑桑疑惑地转过身。


    同时,司荼也昂首挺胸,摆出了一副刁难的蛮狠模样。


    可与桑桑目光相撞的瞬间,司荼那刻意营造出来的凶煞感顿时收回了一半,狰厉的眼神也一点点变得僵直,最后完全贴合在?她脸上。


    桑桑总觉得这姑娘奇奇怪怪的,上前两步,低头问:“你说我这药里生虫?”


    桑桑站得很近,身上药香缭绕,司荼不禁直愣愣地仰着脖子去看她。


    离得近了,发现她美貌更?甚,睫浓而密,裹着一双勾人的眼眸,可是眼神澄明,让人哪怕有再大的火气也无法撒在?她身上。


    司荼吞了吞唾沫,眼看着桑桑要抓起那包药,她咻地下把药抢到怀间,术法过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驱逐了提前下的虫咒,一脸正色——


    “我、我没说。”她死死抱紧那两幅药,“我、我可没说过。”分明是心?虚,眼珠子骨碌碌乱转着。


    桑桑:“?”


    小二:“……?”


    124


    事有蹊跷, 桑离询问的眼神一经过去,就换来小二慌张的摇头。


    正欲开口,闹哄哄的门庭路人自两边散开, 桑宁走了?进来。他身?姿如风, 行走间带着蓬勃的英气,容貌朗朗, 一经出现就让司荼难以挪开视线。


    神域不乏仙姿俊朗的。


    然而成仙者不食烟火, 好?看的皮囊终归只是好看,桑宁迎面?走来的那刹那, 司荼在?桑宁身?上看到了比外貌更为吸引人的明火。


    她抱着药袋子, 情不自禁地深深凝视他, 生平头一遭无?视了?跟在?后面?的寂珩玉。


    “妹妹。”桑宁尚且没有发现司荼, 对着桑桑着急问道, “听闻说有人在?你这里闹事, 我便着急赶来了?, 你可好??”


    桑桑扫了?扫司荼, 缓慢摇头。


    桑宁松了?口气,这才注意到药铺内的外来者, 目光惊掠到司荼身?上, 让司荼心底一个咯噔,顿时忘记呼吸。


    很?快, 其余师兄弟也赶了?过来,挤满了?不算大的药房。


    毕竟是药铺新开张, 桑桑不想这点误会影响到日后营生,头痛地掐了?掐眉心, 朝司荼递过手:“可否姑娘将?药给我看看?”


    司荼瞥了?眼桑宁,怔怔把药给过去。


    桑桑打?开, 药材干净,未见所谓的虫子。


    外面?还有不少人看着热闹,司荼咬了?咬唇,紧张地站起来说:“没虫子,是我误会了?,这个药没问题,你们都散了?吧。”比起一开始的跋扈,现在?的司荼看起来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春华春茂倒吸口凉气,齐齐认为小师妹是不是遭受了?什?么打?击。


    司荼抬起眸偷偷看了?眼桑宁,刚巧发现他也看向了?自己,情绪收紧,慌乱至极地瞥向了?人群当中的寂珩玉。


    他从头到尾都守在?妻子身?边,连个正眼都没有分给他们。


    若放在?原先,司荼该是暴跳如雷的,可是很?奇怪,她心中无?波,甚至隐隐不忿,不是为自己,而是为桑桑。如此娇媚动人的妻子被人在?人群当中刁难,他一个身?为丈夫的怎么一句话都不帮衬啊!


    没出息!


    一股无?名火腾地冒了?出来,就连司荼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轻咳一声,她来到桑桑面?前,“我向你道歉,你药房所剩的药我都买下了?。”司荼出手阔绰,直接丢过去一个钱袋。


    桑桑不禁好?笑?,婉拒她:“若我开的是胭脂铺子或是卖糕点零嘴儿的,自是开心;不过药房不同其他,若半夜有人头疼脑热急需用药的,我这药房却拿不出药,岂不是贪财害命。”


    这话换来围观路人大量的认可。


    司荼捏着那沉甸甸的钱袋,心里头也跟着沉甸甸的。


    她跟随师兄弟离去,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


    见没热闹可看,路人也都一哄而散,不过经司荼这么一闹,药铺晚上的生意果真好?了?不少。


    有寂珩玉和?小二在?那边忙着,桑桑这里清闲不少,命丫鬟沏了?壶茶,摆好?刚刚才从外面?买来的点心,和?桑宁悠闲地边聊边吃。


    说是吃,其实?也都是她一个人在?吃。


    桑桑喜欢吃炒花生,就是懒得剥,都是桑宁剥好?放她面?前。


    他面?前叠了?一摞花生壳,果仁儿全?进了?桑桑肚里。


    “那姑娘不像是普通人。”


    桑桑在?药袋里感受到了?残留的术法气息。


    他们进来的一瞬间,桑桑就看见了?一抹极为微弱的灵气流动,虽刻意压制过,但依旧逃不过桑桑一双眼睛。


    “莫不是从哪座灵山下来的弟子?”


    桑宁不置可否:“怕不是那般简单。”


    花生仁剥了?满满一盘,桑宁拂去身?上残渣,抬眸看见寂珩玉走近,给桑桑新换了?杯热茶。


    “谢谢夫君。”她仰起头,笑?得酒窝盈盈。


    桑宁忙乎半天?剥的手指头都作疼,没换得她半句谢,这野男人只是顺手倒杯水就笑?得这么开心,桑宁当即不快,未曾想没等他发脾气,桑桑就分出些花生仁到他面?前,“哥哥也辛劳了?,这些也给哥哥吃。”


    桑宁脸色这才有所好?转。


    他毫不客气,三两口吃完那些花生仁,起身?道:“我还要忙府内事务,若遇难事,便让玲绣到侯府找我。”


    桑桑和?寂珩玉一起把他送出药铺。


    从药铺到武安侯府不过三条街的距离,桑宁坐于轿上,闭目养神,未过两条街,他就觉察到鬼鬼祟祟跟在?后面?的一道气息。


    桑宁倏然睁眼,“小午。”


    “爷有何吩咐?”轿帘撩开,小厮毕恭毕敬问道。


    “前面?停。”


    小午疑惑,但还是听话地勒马止于路边。


    桑宁下轿后打?发了?下人,兀自朝城门外走去。


    身?后那股气息还不远不近跟着。


    他佯装没有觉察,慢悠悠晃出城,直奔吹云岭。


    吹云岭乃青阳山与魔界的交界线,此处魔障丛生,魔物?蛰伏,若是寻常人家万般会避开此处的;便是有点道行的小修也不敢轻易踏足,选择绕路而行。


    桑宁故意试探,成心将?人引入吹云岭中,而后隐藏气息,潜身?上树做那梁上君子。


    他从高处俯瞰,隐入树影当中的眉眼冷静又?淡漠。


    司荼跟踪的手段不高明,夜林当中红色的身?姿无?疑是灼眼吸睛的,亮色也更容易挑逗那些从结界里逃窜出来的魔。


    灵山而来的弟子?


    桑宁在?心底泛起冷笑?,她的灵气通透而不掺杂质,在?那些随行来的少年们当中,分明有几人与他交手过。


    是普通修士还是天?阁小仙,一试便知。


    司荼并不清楚自己已入计。


    从药铺离开后,司荼越想越觉得那武安侯不对劲,有几分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于是鬼使神差地跟了?过来,可是……这哪儿?


    司荼初至人间,对青阳城也是一知半解。


    身?处的山岭深且密,树木野蛮生长,根与根之间不留一点缝隙,再往里走就是泼墨般的漆黑,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气笼罩着她,让人不由自主?起了?一背的鸡皮疙瘩。


    司荼徐徐后退,又?担心起桑宁。


    她硬生生止步,大着胆子朝里面?嚷嚷一句:“桑、桑宁你没事吧?”


    闻声,桑宁调整姿势,好?整以暇地垂眸看去。


    微一沉思,故意施法让林中传来响动。


    窸窸窣窣的声音果真引起了?司荼主?意。


    小神女年龄不大,道行也不高,在?天?阁千娇万宠地长大,至今都未见过人间疾苦。


    猛然响起的动静吓她一跳,想到莫名消失又?生死未卜的桑宁,她强忍着恐惧走了?进去。


    “桑宁?”


    树叶微晃,她在?黑暗中对上一双猩红的眼瞳。


    司荼倒吸口凉气,凝聚在?掌心的术光还没来得及出手,就见那怪物?张开血盆大口,喷射而出的毒气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同时也被掠夺了?全?身?力气。


    四肢软绵绵垂下,司荼闭眼倒地。


    妖物?蛇头双身?,体格庞大,浑身?淬毒,速度极快,食人,善于伪装迷惑,乃天?泽川常见的“蛊妖”,更是让万千修道者棘手的百魔之一。


    蛊妖拖动双尾从容不迫朝司荼逼近,司荼尚且残存着一丝意识,眼见尾巴尖要勾住自己的腰身?,司荼费尽仅存的力气飞出一道术法,然术法微弱,砸在?那坚硬的鳞片上连丝毫痕迹都没留得。


    她微声喘气,眩晕感一层一层压过来。


    陷入黑暗之际,司荼隐约瞧见一双黑色长靴停留眼前,衣摆暗纹勾勒,熟悉的气息钻进鼻尖,她还想仔细抬头瞧上此人一眼,可是压过来的幽暗一把将?她拽入昏沉。


    桑宁平静直视蛊妖。


    那妖物?无?声与他对视,逐渐被他眼神间的压迫力折服,低了?低脑袋,畏畏缩缩地躲回到林中,身?体很?快与万千树木融为一体。


    四周归于寂静,桑宁敛眸凝向地面?的司荼,无?声地扯了?扯嘴角,单臂把人捞至肩头,扛着往回走。


    **


    夜半三更,桑桑因一阵断断续续的敲门声而惊醒。


    敲门声不急不缓,听起来颇有耐心。


    丫鬟和?管家也都醒了?,联想到半夜时分,他们又?是初来乍到的外乡人,谁也不敢过去开门。


    厢房烛火点燃,寂珩玉简单披了?件外衣就是往出走:“你别出来,我去看看。”


    桑桑不太放心,思来想去还是穿上衣服跟着一起去了?。


    门响声是从小门传来的,待烛火亮至门外时,敲门声总算停下,桑桑听到院外响起一个分外熟悉的嗓音——


    “是我。”


    “哥哥?”桑桑边是狐疑,边让管家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不单单是桑宁。


    他肩膀上还扛着个人,红衫,脑袋垂着看不清脸,辨认不出是谁。


    桑宁扛着女人跨入而入,简单扫了?寂珩玉一眼,说:“让丫鬟清理间客房出来。”


    丫鬟立马去收拾房屋。


    桑桑越看此人穿着越觉得熟悉,低头稍一打?量,顿时辩清对方眉眼,惊得瞪大了?眼睛,“今日来的那姑娘?”


    闻声,寂珩玉神色微动。


    “她去了?吹云岭,遇到点危险,索性被我发现及时。不过受了?些伤,恐怕要你帮忙处理一番。”桑宁解释说,“我那武安侯府不便收留,只能先将?她带到你这边。”


    桑桑理解。


    等桑宁把人放到床上后,她急忙叫丫鬟烧了?一锅热水,又?把桑宁打?发走,动手解开了?司荼身?上衣物?。


    啪嗒。


    脱衣时有东西自她怀间掉落,桑桑弯腰捡起那物?什?。


    ——是一块玉牌。


    款样简单,晶莹白玉上祥云绕鹤,正中刻有“荼”字,熟悉感扑面?而来,桑桑垂眼沉思,忽地肩膀一颤,冷气从脚底倏地直窜天?灵感,脑袋一瞬间也跟着通了?。


    寂珩玉……寂珩玉曾经也有过一块一模一样的!


    他的玉牌中间刻有“珩”字,桑桑还记得,最?开始寂珩玉想当掉玉牌给她当安置费,被她拒绝后,那笔钱买下了?竹溪村的一栋屋宅。


    一模一样……


    桑桑攥紧玉牌,眼前恍然,霎时间萌生出无?数心思。


    125


    桑桑认识寂珩玉的时候, 除了?名?字,他失去了?所有记忆,不知来历, 不知去处, 不知身份,不知过往。


    等?他身体好一些的时候, 桑桑也尝试四下打听过, 得到的结论都是一无所获。


    后来两人月下定情,寂珩玉对她说——“前生浮沉皆半梦, 遇你即一生。”


    会不会, 他的来历和这姑娘有关系?


    可她身份不凡, 似是修仙人;而?夫君只是普通一介凡人, 又怎能与?灵山弟子有所牵扯?


    桑桑脑子乱糟糟的, 她索性不再细想, 暂且把玉佩收好, 专心照料起司荼的伤势。


    蛊妖可散发出上千种毒气, 司荼所中之毒为常见的“迷迭散”,在千毒中不算过于棘手。桑桑强行用?术法逼出毒气, 喂下安神药, 让玲绣留在床边照顾后,便小心翼翼起身出门。


    “结束了??”


    刚一转身, 冷不丁对上寂珩玉贴过来的影子,桑桑不禁吓了?一跳, 惊魂未定地抬头看向他,略有诧异:“你一直在这儿?等?着?”


    “嗯。”寂珩玉说, “我不放心你。”


    夜凉,他只披了?一件单衣, 周身裹有一层夜露的寒气。


    看着寂珩玉那双冻得微红的耳尖,桑桑忍不住泛起心疼,急忙上前拢紧他的衣衫,嗔怪着,“你在外面又帮不上什么忙,何苦等?着。”


    寂珩玉长久紧绷的眉眼顿时归为柔和,“想陪着你。”


    桑桑指尖一顿,缓缓拉住他的手,“走吧,回去歇着了?。”


    “嗯。”


    寂珩玉揽住她肩头,淡淡回眸望了?眼那扇紧闭的门,又收敛目光,拢放在她肩头的掌心收得更紧了?些。


    **


    司荼直到?第二天中午才转醒。


    四肢软绵绵地施不上来力?气,她迷瞪着眼,模糊间对上女子瞧过来的一双视线,水波潋滟,说不出的惹人心动。待视野清晰,她的面容完完整整地映进了?司荼眸中。


    桑桑歪了?歪头,指尖贴至她的额心,莞尔:“退烧了?,还有哪里不舒服?”


    听她这样问,司荼才迟钝地回想起昨夜发生的事情。


    顿时躺不住,掀开被子坐起来,“你、你哥哥……桑宁他……”


    司荼神色恐慌,让桑桑一阵茫然,“我哥哥?是哥哥带你回来的,说你去了?吹云岭。”


    桑宁带她回来的?


    此言一出,司荼胸口?跟着一噎。


    顿了?顿问:“他没?事吧?”


    桑桑摇头,“倒是你,吹云岭如?此危险之地,三更半夜你孤身前往,若不是有我哥哥,你怕是不会这般轻易脱难。下次可不要随随便便进去了?,不安全的。”


    司荼嚣张跋扈惯了?,在天阁向来是为非作歹,无法无天的性子,便是真的闯了?祸事,除了?天尊旁人也不敢对她说半个不字,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教?训她的。


    奇怪的是司荼并不觉得生气,反而?莫名?受用?。


    她盯着桑桑看了?许久,最后傻乎乎笑了?下:“怪哉,我总觉得你很亲切。”


    桑桑抬头。


    司荼一点也不懂得害臊,理所应当道?:“好像我们?认识了?很久一样。”她微一思衬,搅着手指试探性问,“我……我们?能做朋友吗?”、


    朋友?


    这词儿?新鲜。


    桑桑从小到?大没?交过朋友,唯一亲近的就是兄长。


    少时无依时,任何接近她的人都不得轻易信任,再后来登上魔尊之位,只分君臣,不谈情谊。


    朋友……


    桑桑将这词在心底来回捻弄,丝毫不觉得排斥。


    “你叫什么?”


    “司荼。”


    “那我叫你阿荼,你叫我桑桑。”


    见她应下,司荼耳根红红,胸膛因?这满足感而?塞得满满当当。


    “对、对了?,我还没?问你哥哥现在……”司荼有点不好啥意思问下去,想到?被一个凡人一路带回来,她身为神女顿时无地自容。


    “在前堂呢。”桑桑说,“你若好些,我们?就一起过去用?膳。”


    司荼忙不迭应下。


    两人说说笑笑来到?前堂,桑宁已经入座,见她们?过来,撩起眼皮看了?眼又很快垂下。司荼自然而?然坐在桑桑旁边,位置被占,这让刚进来的寂珩玉脚步一顿,不情不愿挪坐到?桑宁旁边。


    饭菜接连上来,桑桑夹起一块烧鱼放到?司荼面前的小碟里,“这是寂珩玉手艺最好的一道?菜,你尝尝。”


    司荼微微瞪大眼睛,“他还会做饭呀?”


    桑桑觉察到?她言语间的惊愕和莫名?的熟稔,不露痕迹地掩藏去怀疑,笑了?笑说:“嗯,基本是他操持家里的这些琐碎事。”


    司荼难以置信。


    在她的记忆里,师兄永远是疏风朗月的清寂模样,便是温情也难以见得。他常伴剑匣,那双手生来是为护苍生持剑的手。若放在以前,说他会为一人洗手做羹汤,那司荼定是会嗤之以鼻,不过若是对桑桑……她好像是可以接受的,甚至还觉得这都是他应该做的事。


    司荼低头吃饭,桑桑在旁边贴心照顾着,从头到?尾一个眼神都没?有多余给寂珩玉。


    听着耳畔的轻声细语,寂珩玉莫名?憋闷,余光轻扫而?过,正巧对上她巧笑嫣然的面庞,先前心思不在饭局上,更不知道?司荼说了?什么能让她笑得这样开怀。


    寂珩玉握着筷子的手不禁收紧,彻底失了?胃口?。


    桑桑完全没?有注意到?那边寂珩玉的情绪,专心套着司荼的话:“阿荼是哪里人士?看你穿着气质,莫不是哪个山门的弟子?”


    此言一出,司荼当即沉默。


    她很快开口?:“小山小派,不值一提。”


    果然有所隐瞒。


    桑桑挑眉,不动神色打量着寂珩玉的脸色,他表情淡漠,比起以往更多了?一丝沉闷。


    “青阳城常有修士们?下来历练,不过你与?他们?不一样。”


    司荼眼眸清亮,“哪里不一样。”


    “气度,穿着,哪里都不一样。”


    这话确实是取悦到?了?司荼,她被夸得飘飘忽忽的,不禁脱口?而?出:“我们?之所以来青阳城,并不是为了?历练,实则……”


    啪。


    话音未落,瓷器清脆的碰撞声瞬间阻拦了?她,同时也将在座几?人的视线全部吸引到?了?寂珩玉身上。


    他放下筷子,抱歉地说了?句:“我吃好了?,准备去药房看看。”旋即又对司荼说,“我事先已让人送信去客栈,你的人很快就会来接你。”


    话里话外的,都是要赶她走。


    司荼气得不行,头一遭对寂珩玉生出不快来,这点厌恶感迅速扩大,转瞬间就取代了?先前对他的那份喜欢。


    果真,未等?饭局结束,春华春茂就心急火燎地赶赴而?来。


    “师妹——!”


    急切之下也未顾场合,师弟们?拉着她好一番打量,确定没?有伤筋动骨后,才松了?口?气,转过身来有礼地向兄妹二人道?谢。


    人都过来接她了?,司荼就算再怎么厚脸皮也不能继续留在这儿?。


    她不情不愿告别,“那……那我们?就先走了?,倘若你有什么难事,就去客栈找我,我肯定来帮你。”


    见三人正要离去,桑桑眸光闪烁,叫住他们?,“稍等?。”她上前两步,把那块玉牌递过去,“此物是从你身上掉下来的,忘记还给你了?。”


    司荼拿回玉牌,似是舒了?口?气:“我还以为它丢了?,多谢你桑桑。”


    桑桑颔首,看向玉牌顺势一问:“这个很重要?”


    这并不是什么值得隐瞒的事情,司荼说:“这块玉牌只有亲传弟子才有,算是重要。”


    亲传弟子才有。


    桑桑眸光闪烁,直至司荼等?人离开都恍然未知。


    她记得很清楚,祥云环天鹤,正中刻有“珩”字。


    或许寂珩玉本就不是凡人,而?是天山之上的修仙者?


    不,不可能。


    这个念头一经出现就被桑桑迅速否决。


    凡人与?修仙者大相径庭,凡人身处烟尘,满身浑浊;修道?者四方洲澄明,光凭气息即可辨认,更别提寂珩玉是她一手从鬼门关拉回来的,最开始他身魂残破,若非是她用?奇珍药材日夜浇灌,以他当时的孱弱之姿,何论存活。


    或者是他诚心欺骗?


    他早已忆起,为了?掩人耳目,才掩藏灵息,封闭丹田,和她一样,在她面前扮演一个……凡人?


    怎么可能……


    桑桑呆睁着双眼,脊骨等?同僵硬一般动弹不得,直到?桑宁过来拍了?拍她,桑桑才慌乱地错开目光,仓促而?惶然地掩藏起所有的情绪,包括那份震愕。


    她摆出一副笑,“哥哥今日不忙?”


    桑宁目光如?炬,似要从她滴水不漏的表情中探究出什么,眯了?眯眼,沉着音说:“要是我没?有看错,那玉牌上的祥云纹,是神域天阁的徽纹。”桑宁冷哼,“他们?果真是天阁小仙。”


    天阁小仙?


    这么说来,假如?那块玉牌真的是寂珩玉的所有物,寂珩玉也是……


    桑桑心中慌乱,忙问:“哥哥怎会知道?这些?”


    桑宁道?:“我以宁逍遥的身份与?神域交手过数次,唯天阁难缠。”他对着司荼离去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若我推测无错,那位叫司荼的应该就是大名?鼎鼎的神女了?。”


    桑桑掩藏在袖间的手暗自收紧。


    她低垂眼睑,消沉感流转于她眼底。


    桑桑心事重重地来到?药房。


    没?有进去,光是站在门前遥遥看着。


    一身青衫的寂珩玉站在柜台中忙碌着,他头脑聪明,敏锐,最开始连最简单的金银花和银铃草都分辨不清,后来被她教?了?三日,就记住了?绝大部分的药草,到?如?今已经能独立地帮忙抓药了?。


    夫君……当真是仙人?


    桑桑目光深重,信的为半分,不信为七分。


    她调整好表情,笑着走进去。


    看到?桑桑进来,寂珩玉把手头活交给小二,去仓库整理那堆刚送来的乱糟糟的药材。


    桑桑总觉得夫君不开心,思忖片刻,撩开帘子跟了?进去,“夫君?”


    光线微黯的仓库未见一人,疑惑之时,腰身忽然落入一双掌心,未等?反抗,桑桑就被反压至墙壁上,那人虎口?桎梏着她的下颚,桑桑被迫仰头,惶愕地对上那双熟悉的清冷眼眸。


    桑桑张了?张嘴:“夫君你……不开心?”


    没?有错,他低敛的眉目分明是不满之意。


    可是桑桑思来想去也不知道?哪里惹到?他,心中困惑更深。


    寂珩玉抿了?抿唇,慢慢松开她,脑袋埋进她的颈窝,从他鼻息间喷洒出来的热气扰得桑桑脖颈瘙痒。


    “难道?夫人看不出来吗?”


    “嗯?”


    他嗓音涩哑——


    “我在吃醋。”


    126


    吃醋?


    桑桑整日除了泡在药铺, 就是和他黏糊在?一起,有什么值得他吃醋的?


    总不能是因为司荼吧?


    桑桑想到他饭桌上的表现,恍然大悟, 不禁乐出声, “你心眼还怪小?的。”她忍不住打趣,“那要?是日后有了孩子, 你也和孩子吃醋不成?”


    此言一出, 寂珩玉抱住她的双臂僵住,眉目低垂, 似是正在?沉思。


    桑桑暗叫不好, 正想换个内容聊, 就听他低语:“那就……先不要?孩子了。”


    不要?了?


    桑桑先是一惊, 接着一喜。


    天知道她为了要?这个孩子每天过的什么苦日子, 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恨不得去偷一个孩子来?充当自?己?的蛋。


    如今寂珩玉主动放弃, 哪有不答应的道理!早知道用这个法子就能让他舍弃这个念头, 桑桑早这般做了。


    然而也不能表现得过于开心,毕竟孩子是他的执念。


    桑桑轻咳一声强忍笑意?, “嗯, 我也觉得太早要?孩子不好。”


    见她言语间轻快不见失望,就知道此话是真, 不是敷衍。


    寂珩玉本身就不喜欢小?孩,现在?更是存了私心, 若桑桑主动放弃生?孩子的念头,这是最好不过的。


    “会?不会?委屈?”寂珩玉还是忍不住问道。要?是桑桑实在?喜爱, 该要?还是要?的,他也会?承担起一个父亲的责任。


    桑桑忙不迭摇头, “不委屈不委屈,我觉得现在?就我们两个挺好的。”


    寂珩玉勾唇一笑,眼梢荡开温情?。


    他双眼之中情?愫似海,仿佛能将她溺毙其中,漆黑一双眸子,生?来?冷清,偏对她生?出欲海。桑桑不禁恍惚自?问,她的推测是否正确,像他这样霁月清风的人?,真当是那天山上仙?


    桑桑心念转动,拉住寂珩玉:“我待会?儿想上山采药,夫君一起吗?”


    “采药?”寂珩玉扫了眼身后装得满满当当的箱子,“这些不够?”


    桑桑指尖一紧,“近日是流明?花生?花的季节,流明?花市面紧缺,我想去山上找找。”


    寂珩玉也不知道流明?花是什么,不过她想去,他总归是要?陪着的。


    两人?简单收拾好行囊,把店铺交给小?二和玲绣打理,就骑了两匹马直奔青阳山去了。


    采药是假,试探为真。


    桑桑想以此机会?看看,寂珩玉是人?还是仙,倘若是人?,她可以继续留在?人?间陪伴他过这一生?;倘若是仙……


    想到这里,桑桑眸间神色不禁归为黯然。


    将马匹拴在?山下,桑桑背着竹篓顺着小?路没入山野。


    青阳城是人?间少有的灵气充盈之地,正因如此,也吸引了不少修真界前?来?历练的修士。可是灵气充盈同样也伴随着危殆,山林中野兽不断,更甚至滋生?异变的灵物,半月前?就听闻有灵物食人?,搅得人?心惶惶,让采药者不敢轻易踏入。


    要?是真的运气好能遇上灵物袭击,便能试探出一二。


    山野当中灌木密密丛丛,丰草长林,枝丫错综复杂盘旋头顶,遮天蔽日。


    桑桑捡了根长棍在?前?面开路,寂珩玉保持着距离跟在?身后,步伐从容不迫,落在?耳边分外安心。


    四面清幽,除了虫鸣鸟叫再无其他。


    忽而——


    前?面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桑桑猛然止步,定睛看去,一片绿意?中挣脱出一条暗红小?蛇。蛇身长过五尺,躯体?上纹路交叠,双头,是她心心念念的异变灵物!!


    桑桑眼冒绿光,故意?大喝一声惊动怪蛇,手指过去惊惶失措:“夫君,蛇、怪蛇!!”


    她巴不得那蛇现在?扑过来?咬她。


    要?是寂珩玉真的对她有情?,务必会?露出马脚。


    寂珩玉神色未变,正欲出手,就见那双手蛇一个脑袋向左歪,一个脑袋向右边歪,吐了吐蛇信,委屈巴巴地扭成?一条麻花,旋即露出肚皮以示友好。


    寂珩玉:“……”


    桑桑:“……”


    那蛇见她不摸,犹豫片刻,攀上树摘了两颗野果丢在?了她的竹篓里,行为间全是讨好。


    桑桑干巴巴笑了两声:“还、还挺亲人?。”


    做人?太久,不小?心就忘了身份,她本体?好像也是一条蛇来?着。


    尴尬。


    两人?一前?一后继续向里面走。


    这回?桑桑学精了,尽量不去招惹动物,而是把目光放在?了林中毒草的身上。


    此地灵气过满,除了动物,还供养了不少灵芝毒物。


    果不其然,未走两步就发现一株黑蘑菇长在?树缝之间。桑桑这些年认识不少药材,从蘑菇的色泽和形状来?看,必是毒蘑菇!


    自?己?吃?


    可她百毒不侵,吃也无用。


    那就给寂珩玉吃……


    他要?是真的仙体?,这等毒效定会?影响不到他;若他不是,桑桑也能救活他。


    不过安全起见,桑桑还是决定少喂一点,免得不留神真把人?毒死。


    她偷偷摸摸瞥了眼寂珩玉,就此停步:“夫君,我饿了,我们歇息一下,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再走。”


    寂珩玉抬眸看向日轮,颔首,放下竹篓取着东西。


    趁此机会?,她掰了一小?块毒蘑菇,挑了一张带馅料的烧饼,指尖碾碎混入其中。


    桑桑把烧饼递过去,巧笑盈盈:“夫君先吃。”


    寂珩玉不疑有他,接过烧饼轻咬一口,桑桑眼含期待地瞪着他继续吃下去。


    结果一口过后寂珩玉就不动了,他拧着眉头凝视着那张烧饼,眼露深沉,让桑桑一阵紧张,下一瞬,寂珩玉就把烧饼还给她:“这是有馅的,我吃没馅的就好。”


    桑桑:“……”


    她这话少能干的夫君,每次都会?将最好的东西留给她。


    桑桑欲哭无泪,不情?不愿地和寂珩玉交换了干粮。


    混着毒蘑菇的烧饼吃起来?没滋没味,见她全程闷着头不说话,寂珩玉还以为她还吃饱,于是又掰下大半个烧饼递过去,“多吃些。”


    他只给自?己?留了一小?口,桑桑双手捧着烧饼,望着夫君那如玉葱白的指尖,心里忽然难受起来?。


    他这般好,是她能在?这世上找到的最好的人?。


    可是他不知道,被他一心疼爱的妻子正在?想方设法的谋害他。


    “夫君……”桑桑仰起头,委屈兮兮地叫他。


    寂珩玉很少在?桑桑脸上看到这副表情?,心头一紧,顿时?正色:“不舒服?”


    桑桑摇摇头,挪坐过去,和他紧紧贴着。


    寂珩玉很享受妻子突如其来?的依赖,温和笑了笑,把刚才双头蛇丢下来?的果子用壶中清水洗净,还贴心地擦拭去水渍,“我刚才尝过了,没毒,很甜。”


    桑桑忍俊不禁,“你傻呀,要?是有毒怎么办?”


    寂珩玉淡淡说:“那我有你。”


    他信任着桑桑,知道不管何时?,桑桑都会?救她。


    桑桑唇边笑意?淡去,二人?近在?咫尺,他侧颜沐光,清如霁月,刹那间情?潮涌动,湿了心头,桑桑眸光闪烁间,唇瓣便轻轻地印在?了他耳尖。


    桑桑很少亲吻他的耳朵,忽如其来?的温热触碰让寂珩玉条件反射想要?躲避,然而很快就克制住那躲闪的欲望,僵硬不动由着她唇瓣亲吻。


    落在?耳上的温软留下一抹滚烫,持续升温,让他面容淡冷间,耳垂却?是越来?越红。


    寂珩玉向来?冷漠寡言,更不是容易羞涩的性子,桑桑很少见他有这样反应,一边稀奇,一边又觉得好玩儿,于是又忍不住凑过去亲他耳朵。


    她越来?越放肆,寂珩玉喉间滚动,心头腾升起热意?,在?桑桑还贼心不死想要?继续这个恶作剧时?,寂珩玉先一步捂住耳朵,侧身避开,“桑桑。”语气不见愠怒,多是无奈。


    桑桑笑得眉眼生?光:“你害羞啦?”


    寂珩玉矢口否认:“我没有。”


    分明?就是害羞了。


    桑桑鼓了鼓腮帮,不与之计较,看着手上还剩下的大半个肉馅烧饼,现在?毒蘑菇全进了她的肚皮,剩下的也没了吃下去的必要?,便想也不想地递过去:“我不想吃了,给你吃。”


    寂珩玉没办法,接过烧饼缓慢咀嚼起来?。


    结果刚吃两口他就觉得异常,馅料中夹杂着一丝苦意?,低头看去,隐约在?馅料中找到一个不起眼的黑色杂质,结合怪异的口感,似是……蘑菇?


    有毒。


    寂珩玉很快就感受到毒意?在?腹部扩散。


    不过这点微末的毒对他造成?不了什么伤害,他皱了皱眉,担忧看向桑桑:“身体?可有不舒服的?”


    桑桑有点奇怪他这样问,但还是摇摇头:“没有不舒服。”


    “真的?”


    桑桑感到奇怪:“真的,你突然问这些干吗?”


    寂珩玉神色复杂,嗫嚅道:“没什么……”


    他收回?目光,吃的速度变快不少。


    馅料未见异常,蘑菇又是夹生?,看样子是在?做好后有人?偷偷将毒蘑菇夹在?下面的,桑桑只吃了两口,没有吃到最下面,所以才能幸免于难。


    想到这里寂珩玉不禁松了口气。


    还好桑桑是给他吃了,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同时?也对自?己?生?出几分愧疚,桑桑明?明?一开始就是想给他吃的。


    越想越不安心,寂珩玉三两口吃完烧饼,起身匆忙收拾起行囊,“我们下山吧。”


    桑桑愣了下:“啊?”


    寂珩玉把东西全规整好一个竹篓里,背起竹篓不由分说地一把抱起她,“快下雨了,我们抓紧回?去。”


    下雨?


    桑桑瞪着眼珠子瞅着头顶晴空,别说下雨,连乌云都没见一块。


    她眼神越来?越困惑,让寂珩玉不知如何解释。


    药铺最近做得风生?水起,她是桑宁胞妹的消息又不胫而走,是他失策,未想到人?心善妒,如此招摇本会?招来?祸端。


    倘若真有人?想害她……


    寂珩玉箍紧桑桑,眼睑低垂,心中戾气浮泛。


    127


    回到府邸, 寂珩玉立马去了一趟后厨。


    府邸里常出入的只有这寥寥几人?,他和桑桑,玲绣与管家, 还有做饭的嬷嬷。寂珩玉把每个人?都怀疑了一遍, 细心检查一番厨房里的所有食材用具,却未见毒物的痕迹, 眉头更是一拧。


    寂珩玉摊开掌心, 流光掠现,涤清四周。


    凡流光所至之处, 皆能事物重现。他看到最先出现在后厨的是丫鬟玲绣。


    玲绣乃桑桑亲自挑选的贴身丫鬟, 平日?里能言善辩, 年纪虽小?却是个心眼多的, 不?排除她有害人?之心。


    未曾想下一瞬, 就见桑桑入门打发?了丫鬟, 开始亲自和面做烧饼。


    寂珩玉:“……”


    嗯, 也难怪今日?的烧饼那么难吃。


    寂珩玉耐心看下去。


    桑桑是个急性?子, 不?懂得小?火慢蒸的道理,直接用?大火敷衍了事, 之后把烟熏火燎过的烧饼装入食盒, 折身离去,从头到尾再也没?有第二人?再接手?过这个食盒。


    寂珩玉向来警惕, 若路上有人?动手?脚,他不?会?觉察不?出。


    总不?能是他下的毒吧?


    寂珩玉耐心思衬, 进入山林中?,就只有他和桑桑了, 那就是……


    桑桑?


    回想桑桑那一系列的怪异举动,似乎在此刻都有了一个解释。


    太阳穴抽痛, 寂珩玉不?愿细想更深的可能。他笃定桑桑不?会?害他,便是真有那一日?,也一定是他做了对不?起?她的事,到那时都不?用?桑桑亲自动手?,他也会?自我了解。


    可是他到底做了什么?


    是因为他早日?吃醋?还是前些日?子与桑宁产生?冲突令她心怀芥蒂?


    那也不?对,若桑桑真想要毒杀他,自己怎会?吃下那带毒的烧饼。


    此念一出,寂珩玉如梦大醒。


    对,烧饼夹有毒蘑菇,要是桑桑也吃了一部分呢?


    若她真的吃下去,又?怎会?平安无事。


    寂珩玉垂留在腿侧的双手?愈收愈紧,一方面疑惑环绕让他心乱如麻;一方面对妻子所生?的怀疑又?让他坐立难安。


    可是无论如何,他都会?选择相信桑桑。


    那是他此生?唯爱的妻子,是他在失去所有后重新让他感受到温暖的太阳。


    ——她是他的一切了。


    “夫君,你在这里做什么?”


    恍惚当中?,桑桑嗓音逼近。


    寂珩玉一怔,回头就看到她站在门槛之外,轻盈盈地光在她发?鬓间跳跃,点缀着珠翠,螓首蛾眉,姝色天成。


    怔忪间,桑桑已走到近处。


    寂珩玉眼尾压低,掩藏起?情绪,“想着给?你做些吃食。”


    桑桑不?疑有他,张唇还欲说些什么,寂珩玉的怀抱就落了过来。


    他抱的很紧,隔着薄锦,桑桑能感觉到那干燥温热的掌心贴着她脊背肌理下滑,缓缓地,顺着腰窝而下……


    桑桑倒吸口气,蓦然瞪大眼珠,情急之下一把扣住了他的胳膊:“夫君——!”慌乱到近乎破音了。


    寂珩玉顿住,正要继续以灵力试探时,忽听她音色委屈:“……不?是说好?先不?要孩子了吗?”


    寂珩玉当即愣住。


    她脸颊浮着一层轻薄淡粉,低声埋怨:“而且大白天的,被人?看到怎么办……”


    桑桑觉得寂珩玉真是太狂野了。


    原先拉个小?手?亲个小?嘴儿他都躲躲闪闪,如今竟想白日?宣淫,还是在这后厨重地!


    寂珩玉诡异地静默须臾,深深换气打消了继续试探的念头,他收回手?,“我没?有。”不?过这三个字的力度微弱,并不?足以使?人?信服。


    “那你?”


    “我只是想抱你。”


    抱就抱,能这么不?老实?


    桑桑不?信。


    夫妻俩各怀鬼胎,彼此都小?心地将心思掩于心底。


    可一旦怀疑的种子埋下,细看之下皆为疑点。


    譬如那块相似的玉佩;再譬如他夫君身姿孱弱,但是背她走一路都不?带喘的,还有那些个整日?在药铺外暗中?观察的天阁弟子们。


    桑桑决心再试探一次。


    这次她准备假装遇险,遭妖魔袭击,要是寂珩玉心里真的有她,绝对会?露出马脚!


    未过两日?,还真被她找到了机会?。


    为庆皇帝诞辰,举国同欢,青阳城作为主城,将连办庙会?三日?。届时笙歌鼎沸,攘往熙来,她趁机混入人?群再留下线索引寂珩玉至吹云岭,是人?是仙,一试便知!


    桑桑藏紧心里面的小?九九,转瞬便到了庙会?夜。


    像这般用?于欢庆的日?子,无论男女?都会?细心打扮一番,桑桑也不?例外。她特意挑了件明艳的石榴红裙,命玲绣给?她梳了精致繁琐的发?髻,玉叶金钗装嵌,星眸皓齿芙蓉面,昳丽比往日?更盛。


    寂珩玉早已在外面等候多时,打扮好?后,玲绣搀着桑桑出门。


    他背对着二人?,青衫淡雅又?内敛,似听到动静,桑桑走出来的刹那,寂珩玉便回眸相望。


    这人?平日?里没?什么情绪波动。


    喜怒哀惧不?形于色,可是在看到桑桑时,无波眼底仍荡开细细微光,让他整个人?都为之精神。


    “城里的娘子们近日?都时兴这发?髻,我便也给?夫人?梳了一个,姑爷瞧着如何?”玲绣向来是个机灵的,她明知故问,问完便抿着唇偷偷地笑,让看穿她心思的桑桑也难得生?出了一丝羞意。


    听玲绣说完,寂珩玉竟当真好?好?地端详起?她的头发?。


    这发?髻属实繁琐,乌云般浓稠的墨发?绾起?一层又?一层,露出额头饱满光洁,花钿点在眉心,灼灼一朵,像是妆点在白玉上的红梅。


    他凝视许久,满心喜爱,“好?看。”


    桑桑不?好?意思地掐紧长袖,推她一把:“你也去玩儿吧,今儿不?用?你陪着了。”


    玲绣眼睛一亮:“多谢夫人?。”


    “拿着这些,遇见喜欢的就买来。”桑桑给?过去几个银钱,打发?走丫鬟,这才款款走下台阶,来到寂珩玉面前,“夫君,我们走吧。”


    “嗯。”


    寂珩玉想了想,宽袍下的手?紧紧抱握住了她。


    两人?十?指相扣,未坐车马,步行过一条街走上庙会?。


    这庙会?办得比大节都要隆重,里里外外三条街摆满摊位,人?群密密匝匝,不?留缝隙,便是水桥之上也挤满了人?。寂珩玉好?像生?怕她丢了,神色严重,拉她的力道比往日?还要重。


    周围鼓吹喧阗,盛况空前,繁闹让人?眼花缭乱的。


    不?知是不?是错觉,桑桑总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恍惚当中?,她一眼发?现了角落里的雕工匠,步伐不?禁跟着顿住。


    “夫人??”见她止步,寂珩玉疑惑地看了过来。


    桑桑摇摇头,跟着寂珩玉继续往里走。


    天色渐晚,远方的最后一块鱼白被霞光吞噬,拖坠着它一同来到夜色。


    五颜六色的灯笼从四面照亮,倒映进那条蜿蜒的青阳河里,如同坠落的万千星火。


    民间有祈福的习惯,类似这样的日?子里,百姓总会?买上一盏祈福灯,写上祈愿,让灯随着河流飘至远方,或者放飞腾空,潜入夜色。


    桑桑轻轻拉了拉寂珩玉的袖口,“你给?我买盏灯来,我也要祈愿。”


    旁边就是卖灯的,等寂珩玉转身离去后,桑桑后退两步,拎着裙摆奔入人?群,旋即化作黑雾消失在茫茫夜色。


    过程中?她故意掉了随身的香囊在路边,又?留下气息,一直来到吹云岭,才重新掩藏好?自身。


    城墙将城巷和吹云岭切割为两个极端。


    云岭之中?潮雾覆压,乌鸟盘旋,活人?的呼吸引起?它们的注意,那些潜藏起?的危殆浮现而来,惊起?鸟兽散尽,有妖魔自身后逼近,桑桑微一挥袖,不?用?动手?,就见那庞大的妖雾化作一团散沙。


    把周围不?怀好?意的肮脏物都处理一番后,桑桑蹲在黑暗里无所事事等待着。


    从这里还能依稀看到城里的火光和放飞到天边的孔明灯。


    桑桑双手?托腮,不?禁胡思乱想起?来——寂珩玉现在不?知道她的身份,若猜测无误,他当真是那天阁弟子,是与神域同仇敌忾置她于死地,还是弃明投暗与她并肩?


    桑桑自然希望是后者。


    然而……回想神域近些年来的针对,桑桑实在没?有那个自信寂珩玉能选择她。


    要是寂珩玉真的站在对立面,往日?情谊也让桑桑不?舍得与他对立。


    她始终记得,那日?她躺在火烧火燎的地面上,火舌席卷,四面八方都是滚烫烧灼的烈焰,他从火中?走来,什么也没?说,毫不?犹豫地背起?了她。


    桑桑深作呼吸,忽然胸前郁结。


    她不?希望寂珩玉是,她希望他是凡人?,便是寿命短暂,也能相守过这一生?。


    桑桑闭了闭眼,越想越烦躁,五脏里始终有一口气舒展不?出来,死死牵拉着她。烦闷感压迫着她,让她近乎控制不?住自身压制起?来的魔煞气。


    ……不?太对劲。


    掌心抚上胸膛,桑桑不?禁仰头看去。


    透过蛛网一般交织而生?的枝丫,一轮圆月盘踞夜空,冷光烁烁,竟让她无端地脊背发?寒。


    这种感觉很熟悉。


    她好?像……似曾经历过???


    幽冷的圆月倒映在她茫然的眼瞳中?,桑桑依稀听到耳边有人?痛喊嘶吼,尖哭声不?断,火光熊熊地烧裂着记忆。


    心口发?紧,猛然生?出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她深深凝视着来时的方向,唇瓣紧抿,最终放弃了试探的念头,毫不?犹豫地潜进了吹云岭。


    胸膛里翻滚着一捧岩浆,烧得她双目猩红。


    飞身时发?鬓作乱,碎发?遮于眼前,盘好?的髻松松垮垮,欲坠不?坠,这让她烦躁地扯下朱钗,丢弃于地面,刹那间,脚底发?轻,只见双腿由漆黑的蛇尾所取代。


    它从裙裾里延伸而出,坚硬的鳞片摩擦过地面产生?一片难以磨灭的深痕。


    桑桑还保持着一丝微末的理智,可是很快,那丝理智犹如狂浪中?漂泊的轻舟,转瞬就被骇涛吞噬了。


    身躯撕裂,扭曲,蜕变。


    一条幽黑大蛇穿梭在林中?,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它侵吞着一切,妖,魔,月华,孽气。


    吞噬得越多,身姿就越为庞大,煞意冲顶,竟化作云浪遮蔽玄月。


    吃到最后,吹云岭已没?有继续可食的东西,巨蛇顺着树干盘旋至顶端,那双猩红竖瞳锁定了远处喧嚣的城景……


    128


    “引煞罗盘所指方位为正东, 就在此地,诸位切记小?心! ”


    春华手托罗盘,黑色指针直直指向正前方, 引煞雾似烟缕般随行迹蔓延周遭, 月洒光华,林中寂寂无声, 这让一干人保持警惕, 大?气?都不敢出。


    愈往里走,魔煞愈重, 不出一刻, 月光便被尽数吞噬。


    倏而?——


    压迫抵至!


    伴随着春华的一声“小?心”, 一行人?等四下散离, 只见一团浓火降于众人先前所站之处, 火焰“砰”地如烟花般炸开?, 形成一圈火绳将他们包围其中。


    此火非凡火, 乃狱下业火。


    火眼当中隐约可见张张鬼脸, 那分明?是惨死者的怨恨融在了业火当中,它们张牙舞爪随火苗飞蹿, 发出的阵阵嘶哑刺耳又凄厉, 很快,方圆十丈由业火吞噬殆尽, 只余残烬在夜雾中飘散。


    不过须臾,就有人?承受不住业火侵蚀, 不住发出咳嗽,步伐虚浮, 神魂也在脱离边缘。


    所有人?神色肃穆,后背已浸了一层冷汗。


    能使出这样招式的, 绝非普通妖魔,怕是……遇到硬茬了。


    眼看着圈子正在缩小?,司荼不顾春茂阻拦,舍身上前。


    她左掌摊开?,右手掐阵,一团水波于掌中跳跃,术光凝聚,水波也跟着越扩越大?,一朵水莲凝聚而?出,生?长到头颅大?小?后,水莲盘旋升空,展开?水浪似的屏障,将?众人?与狱火阻隔开?来。


    业火绕在外面?无法靠近,可是看着依旧触目惊心。


    “多谢师姐。”


    一旦没有了业火反噬,那受到干扰的小?弟子也恢复了几许神智,他气?若游丝,捂着胸口朝司荼道谢。


    司荼不应他,神色间没有了以往的嚣张傲然?,只剩肃穆。


    她一双眼凝入夜色,万籁俱寂当中,即便是听来微弱地呼吸声落在耳朵里也分外明?显。有气?息逼近,显然?,那不属于他们任何一个人?。


    就好像是某种坚硬冰冷之物缓缓游弋过土壤发出的飒飒音,由远到近,却看不到它的存在,听起来让人?毛骨悚然?。


    忽然?,司荼感觉到一抹凉意。


    春华春茂站在身侧,手指颤抖地拍拍她肩。


    所有人?仰头看去,刹那间,每个人?脸上都浮现出近乎凄厉的惨白。


    “魔、魔神……”


    “她来了……”


    ——魔神。


    这是神域对?那魔界之主的称呼。


    历届魔神只有一个形象,一旦祂从问灵石当中获取了力量,便应时而?生?,以恐怖丑陋的面?容示人?。


    眼前之物称不上丑陋。


    蛇身,黑鳞,头颅似蛟,身缠焱焱鬼火,比起恐怖,更多的是使人?为之震慑的压迫感。


    饶是斩杀妖魔无数的天阁弟子们在她面?前也只有双膝发软的份,瞳孔震颤,甚至不敢多看一眼。


    “怎、怎么办……”小?弟子慌乱失措,“听闻魔神靠生?魂人?血修炼,以此增长修为,它不会放过我?们的。”


    “跑、跑吧?”


    “对?,我?们现在逃走,去找天衡君!”


    众人?方寸大?乱,听得司荼心头烦躁。


    “闭嘴——!”她不禁侧眸大?喝,眸中冷色竟真的稳定住几人?,“但凡遇到难事?便想着逃,还有何出息?倘若这妖物真乃魔神,又能逃到何处?与其逃跑或将?命数系于他人?,倒不如动动脑筋与之周旋,说不定还能留有一口气?。”


    司荼此番言语犀利,当即威慑住他们,顿时无人?再敢言逃。


    她平心定气?地打量向盘旋在头顶的蛇妖,司荼听闻过魔神众多传闻,却从未亲自见过,此次下山,也是天象显露,这才派出一行不怎么显眼的小?仙前来探路,若真有魔神动向,再以天衡君为主,众仙相辅,将?此缉拿。


    司荼身为神女?,身上法宝众多。


    她倒没有那个本事?真的能杀死魔神,但若伤她一二,也不是不可。


    司荼指尖捻弄,“尔等设阵助我?,待我?牵制住此妖魔,你们派出一人?去寻师兄。”


    春华春茂赫然?。


    以往小?师妹没个正形,修炼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虽说有着神女?的身份,然?修为并不高明?。可是今日……较于往前大?不相同,这让他们颇为意外。


    可不论如何,司荼确实稳了士气?,让惊惶失措的众人?暂且找到了主心骨。


    几人?各自向四方位散开?,展开?剑阵,司荼召出神器琉天玉,蕴含着天地万化的天玉神光如万丈日芒刺向巨蛇。


    桑桑被?困在妖魔这庞大?的身躯里,一同囚困住的还有她为人?的理智。


    突如其来的刺痛让她发出咆哮,蛇尾摇摆,刹那间地动天摇。


    猩红的眼瞳前遮蔽着一层让她看不清楚的雾。


    透过那层雾气?,她看到有几个光点?在摇晃。


    人??


    仙?


    桑桑看不清晰,脑海中仅剩一个念头暗示着她——


    [吃掉他们。]


    吃掉他们……


    如饕餮一般,桑桑满心只剩渴望。


    桑桑蛇尾甩动,狱火如星,聚集而?起不住冲撞着那水莲屏障。


    不出三下,屏障便被?她撞出裂痕。


    神华水莲本是这天地间最为坚不可摧的神物,有众仙护法,便是万魔齐聚也难以突破,如今一击摧毁,令司荼不忿的同时又脸色大?变。


    “不……不对?。”司荼嘴唇发白,“它不是魔神,它不是魔神……”


    不是魔神,根本就不是!!


    如果眼前之物真的是魔神,神华水莲根本不会如此轻易击破。


    是什么呢?


    司荼回答不上来,她只觉得恐惧,恐惧让她浑身发冷,唇瓣上仅有的血色也跟着褪尽,一张脸如同一张泡白的纸。


    桑桑在半空中游动,缠上他们头顶,只听一声尖吼,屏障如碎裂的冰面?,迅速四分五裂。


    司荼大?骇,忙命众人?重建阵法。


    然?而?阵法已经?摇摇欲坠,濒临溃散,便是坚持也不过是负隅顽抗。


    司荼艰难掌控着神华水莲,她强撑不住,浑身颤抖,因灵力倾泻,齿间已渗出血迹。


    司荼深知坚持不了多久,头也不回地对?春华春茂说道:“你们先走,去找师兄来!”


    “那师妹?”


    “只有我?能驱使神华水莲和琉天玉,方能给你们争取一些时间,别啰唆,快走!”


    司荼咬紧牙关?。


    她分身无术,不能同时命令二者,只能放弃琉天玉,用神华水莲给众人?争夺逃生?的机会。


    春华春茂心一狠,“我?们留下来助阵,你们先走!”


    其他弟子眼泛泪光,不愿离去,却也明?白现在不是磨蹭的时候。


    他们收回阵法,踉踉跄跄地跑出林外。


    同时,神华水莲彻底熄灭。


    然?而?司荼还是高估了自己,只见黑影似风从当空掠过,再听远处传来几声惨叫,那些原本逃走的弟子眨眼间就被?魔祟杀得片甲不留。


    司荼无法相信眼前变故,怒从心起,指尖术法再次啧凝聚,正欲继续驱使琉天玉,却被?春茂架住胳膊,用纸人?捏了匹飞马,强行把她抢掠上马


    兄弟二人?颇有默契,虽彼此一言不发,却一个掩护,一个架马,带她走向与魔神相反之路。


    司荼猜测出意图,浑身一震,拼命蹬着双腿挣扎——


    “什么意思?!春华放开?我?!”


    “跑吧师妹!你也看到了!我?们根本不是它的对?手!”


    “跑个屁!你没看到吗?师弟他们都被?那混账给——”司荼情绪不稳,“还有春华,春华还——!”


    话音未落,就听气?息消散。


    喉咙冷不丁卡了块石,让她一下子失去了所有言语。


    司荼瞪着眼睛猛然?回头,眼睁睁看着春华被?吊起在半空,眨眼不到的功夫,一身修为魂血便全进了祂的身体里。


    他的肉身被?吸干成一张纸,风吹过去,轻飘飘地化成了沙尘。


    ——什么也没留下。


    怎么会这样……


    司荼想不通,更无法接受这样的变故。


    马蹄在夜色当中狂奔,魔祟也离得越来越远,司荼死死睁着双眼,她不相信人?会死去得如此突然?,就连些微的只言片语都未留下,过程迅猛,以至于让她的悲伤反应不过来,只剩下满腔的不甘和难以宣泄的愤怒在心口间咆哮。


    “放我?下来!”


    “春茂你听到没有!我?要去给师兄报仇!!”


    脑海中那根弦啪嗒一下断开?了,什么理智什么恐惧全都抛诸脑后,她扭曲挣扎,可是不管怎么踢踹,春茂始终不为所动,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说。


    突然?,一滴冰冷坠在了脸上。


    那不是她的眼泪。


    司荼脊梁一僵,停止了反抗。


    抬起头,看见春茂腮帮颤抖,无声哭着。


    他和春华是一对?同胞兄弟,不过面?貌不相同,两人?颇有天分,不满二十便修炼结丹。


    飞升后,两个人?整日陪着司荼打打闹闹,是少有的真的把她当师妹爱护的人?。


    司荼唇角一颤,眼圈也跟着红了,不死心地挤出四个字:“放、我?下、去”


    “你乃神脉,不可冲动。”


    向来惯着她的春茂第一次忤逆了司荼意愿。


    司荼不甘,还欲反抗,就见春华一甩马鞭,飞马狂奔时,他突然?跳下马,御剑飞向追过来的魔神。


    “春茂!!”


    司荼气?急败坏惊叫一声,刚想上去帮忙,可是不知何时身上被?下了束身术,要再过几息才能自行解除。她动弹不得,神色苍白,眼睁睁看着春茂的身影变为一个小?点?。


    “剑诀,启!”


    春茂双指竖起,掌心剑聚拢八方,昔日好动青涩的少年此刻目光锐利,奋不顾身迎向魔神。


    一位仙者的修为可抵凡魂万千。


    体内魔煞气?凶郁,桑桑听见胸膛鼓动,耳畔仍有声音蛊惑着她——


    [杀了他。]


    杀了他……


    少年神色间的不惧直逼着她。


    桑桑在这一息间犹豫了,记忆影影绰绰闪漂浮不定,她好像找回到些微弱的记忆,可是很快,这记忆再次被?那充满戾气?的声音吞噬取代。


    [杀了他!!]


    它近乎是暴跳如雷命令着。


    春茂停留在魔祟面?前,本来已经?做好了被?杀死的准备,可魔祟宛如怔住般迟迟未动,这又让他找到一丝底气?。


    无论如何,他身为师兄都要保护师妹还有师弟们。


    春茂内心笃定,不加犹豫地挥剑上前。


    剑刃正中七寸,此乃桑桑逆鳞所在之处,虽没有伤之分毫,仍是完全激怒了她。


    理智再次消散,因冒犯所产生?出的愤怒让她蛇尾横扫,张开?蛇口想要直接生?吞了春茂。


    就在这危难关?头,一道身影一闪而?过,揽着春茂躲开?了袭击。


    春茂惊魂未定地看向来人?。


    寂珩玉没有看他,面?容隐在夜雾当中。


    春茂离得近,可以清晰感受到他身上逼人?的寒气?,寂珩玉向来温润,便是常人?所有的愠怒也在他脸上所见,如今一言不发,春茂却知寂珩玉定是动了莫大?的火气?。


    春茂唇边嗫嚅,如今在师兄面?前,才卸下防备,声音无比干涩地说:“……春华没了。”顿了下,“其余人?也都魂消神陨了。”


    春茂难过得厉害,拼命克制着悲伤和愤怒。


    寂珩玉睫毛微颤,这才落过来一个余光。


    他摊开?掌心,一把冰蓝玉剑缓缓浮现,寂珩玉握紧神剑,嗓音平静又清冷:“你先走。”


    春茂瞳孔一缩,“可是……”


    “照顾好他们。”


    春茂抿唇,不甘地转身离去。


    一人?一蛇在月林中相对?而?立。


    桑桑原本暴虐的情绪在对?上寂珩玉的瞬间,诡异地归于平和。


    蛇瞳凝视着他,同时也凝视着他手上还没来得及丢弃掉的一盏荷花灯,上面?还落了名讳。


    寂珩玉。


    桑桑。


    寂珩玉……


    桑桑?


    桑桑歪了歪蛇脑袋,信子吐出去半截忘记了伸回。


    她想得入神,眼见春茂快要逃走,月华也快降落,脑海中的声音突然?急切起来——


    [追过去!杀了他!!]


    [住口!]


    桑桑头痛欲裂,烦躁地命祂安静。


    似乎不相信她会辩驳,那声音先是跟着静默一瞬,转而?气?急败坏——


    [吾能助你成为万魔之尊;自也能护你做这六界之主,只要你听吾号令,天地唾手可得。]


    它声音时远时近,时重时轻。


    桑桑的意识也跟着清明?一时,朦胧一时。


    她想去好好看一看花灯,一点?也不想听这个人?说话。


    每当祂说话时,识海都会跟着重重一颤,让桑桑难受地满地打滚,嘶吼,四周草木被?她迫害殆尽。


    胸腔中始终有欲望作祟,那蛊惑般的嗓音无疑是让她深陷沉沦。桑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只知道自己不想变成这样,可是不管怎样脱离不了掌控,越是挣扎,越是沉陷越深。


    就像囹圄在一片泥沼,眼见着快被?吞没,有熟悉的语调钻了进来——


    “我?妻子呢?”


    桑桑呼吸急促,顿时停止翻滚。


    她艰难仰头,竖瞳扩大?,清冽身影映入进猩红的眼瞳当中。


    男子立身于半空,居高临下逼视着。


    邪风肆虐,拖着他宽袖飞舞,低垂的眉眼毫无情绪,显得冷漠厌薄。


    他手上还提着灯,桑桑忽然?平静了不少。


    未曾想下一瞬,寂珩玉捏碎花灯,桑桑瞳孔缩成一条线,眼睁睁看着那小?灯形成了灰烬。


    她心里难受了一下,意识倒是跟着清醒了一分。


    寂珩玉眼底只剩厌恶,耐着性子又问一遍——


    “我?妻子呢?”


    桑桑听不懂,也不知道这是谁,只知道当他出现的一瞬间,便轻松赶走了那个声音,狂乱的心情也一点?点?归为安稳。


    桑桑更喜欢他的气?息,想把人?卷进怀里舔舔。


    为表友好,她巨大?的身体扑通地匍匐在地,蛇尾甩动,正欲对?他露出肚皮撒个娇时,寂珩玉一剑刺了过来。


    他神色崩碎,剑意发狠。


    饶是桑桑提前逼闪,仍是他一剑捅穿了胸膛。


    “嗷——!”


    桑桑扬天痛叫,蛇尾下意识缠住他腰身,把他用力丢了出去。


    委屈。


    她不清楚什么是委屈,可那一瞬间涌过来的情绪,确实是委屈。


    桑桑紧紧蜷缩着柔软的身躯,这回生?出警惕,就连肚皮也用蛇尾巴死死护着,血迹顺着胸前的剑口蔓延而?下,不住掏空着她的神志。


    寂珩玉被?甩飞到半空,堪堪站稳后,见她转身想逃,再次提剑追来。


    不会错,她身上有桑桑残留的气?味。


    被?吃掉了?


    眼前浮现过妻子娇笑而?过的面?容,寂珩玉双目发黑,表情间全然?失了以往的温和,只余戾气?尽显。


    持剑的手不稳,控制不住剑气?外泄。


    所到之处皆为剑痕,寂珩玉彻底失去冷静,剑光铺天盖地朝着巨蛇追随,凌迟般落在她身上的每一寸。


    不是追杀,而?是凌虐。


    寂珩玉脑中空白,曾经?让他感到不屑的手段,如今全落在了魔祟身上。


    桑桑呢?


    他的桑桑呢?


    寂珩玉不愿去想那个最糟糕的可能,不愿让心爱之人?死去,但也绝对?不会让痛恨者活着!


    剑光如雨落。


    有的被?鳞片抵挡,有的撕裂,皮开?肉绽。


    在玄月从中心处落下一寸时,笼罩在桑桑四周的鬼火明?显跟着黯淡一分。


    桑桑那个疼啊,可又不得不跑。


    魔煞气?归于消散,可祂还是不死心地在桑桑识海里呢喃着,让她回头,让她吸干他,循循诱惑,说她可以成为这天地间唯一的神。


    意识又开?始不清晰了。


    身上血痕无数,血迹渗进泥土,留下一道又一道可怖的痕迹。


    终于——


    祂脱离了掌控,体力完全透支,最后一次万剑诀落过来的时候,桑桑终于倒在了剑阵中央。


    她残喘着,竖瞳收紧,看着那道白影一点?一点?走近。


    “也不过如此。”


    寂珩玉低眉睥睨,嗓音轻蔑。


    “我?倒要刨开?你的肚子看看,有没有她。”


    染血的剑尖直指桑桑腹部。


    桑桑支起头颅。


    她的眼瞳干净澄明?,乌云不知何时散去,明?净的月华倾倒进她的眼眸,同时也映照出他疏冷的身影。


    这双眸子莫名与心上人?融合。


    寂珩玉一怔,胸腔收紧,握剑的手竟迟迟落不下去。


    就是这一瞬间地犹豫,让别人?钻了空子。


    咻——!


    箭矢划破夜空,嵌入肉身。


    寂珩玉闷哼一声,低头瞥了眼肩膀处迅速晕开?的血迹,张了张唇——


    “宁逍遥……”


    箭矢上所化开?的毒气?让寂珩玉舌尖发麻,闷声倒地,意识消散之前,他看到眼前魔神一点?点?化为人?形。


    寂珩玉想要看清她的面?貌,偏生?黑雾越来越浓,深深遮蔽眼前。


    有人?飞来将?她抱起。


    那人?戴着银月面?具,面?具下容貌遮掩,仅露出一双眼,充满了冰冷与痛恶——


    在之后,便是碾压而?至的黑暗……


    他闭上眼,彻底陷入昏睡。


    129


    桑离醒过来的时候是在天泽川罗域殿。


    ——她回到了魔域。


    额心绞痛。


    桑桑不适拧眉, 手臂支起上身坐了起来。还好?,除了四肢过于虚软外,身体?再无?其他不适。


    透过层层帘帐, 看见殿内悄然无声, 空无?一人。


    桑桑欲要下床时,步伐声渐行渐近, 原本?探出去的?一只?脚立马缩了回去, 桑桑利落躺下,半睁着眼睛偷偷摸摸朝外面张望, 不期然瞥见了桑宁的?身影。


    哗!


    他撩开帘子, 串连在上面的?海珠相互碰撞, 发出叮叮当当的?碎响。


    “醒了?”


    桑桑点点头。


    桑宁坐在床边, “可有不适?”


    桑桑摇头。


    桑宁一直以来的?紧绷的?神色这才有所舒展。


    桑桑看见他眉宇间凝着深重的?疲态, 停顿须臾, 问:“哥哥, 我这是?怎么了?”


    桑宁一滞, “又不记得了?”


    桑桑郁闷地嗯了声。


    她只?记得自己和寂珩玉去逛庙会,心血来潮想安排一场绑架的?戏码来试探他的?身份, 然后去了吹云岭, 在之后的?记忆便全是?空白,就连细枝末节的?细节都回忆不起一点。


    桑宁眉笼严肃, 掌心覆上她额头,淡淡白光笼罩着她。


    桑桑不清楚兄长此为何意, 却也是?乖巧地没有动弹一下。


    掌心下移,从印堂到丹田, 他的?表情也越来越沉重,这让桑桑心生出不好?的?预感。


    “运行灵力, 看看有何变化。”


    桑桑闭眼,凝聚灵力在全身周游一圈。


    灵力凝结而成的?气魄强劲,丹田充盈,一个小周天下来,就连那仅剩的?虚弱感也被疗愈。


    她睁开双眸颇为意外:“气海似乎更?强大了些。”


    桑宁不说话。


    加上这次,桑桑从小到大一共失控过四次。


    第一次是?六岁时,他们被魔兵追杀,被逼悬崖,走投无?路。


    危难之时,被他护身于身后的?妹妹忽然展露原形,虽二人都是?虺蛇一族,但妹妹的?本?体?显然有所出入。


    它庞大,恐怖,身绕业火。


    转瞬之间,身前敌人灰飞烟灭,就连草木生命都被她的?一口气息剥夺殆尽。


    第二次是?十六岁,他们暗中发展出了自己的?势力,时机成熟后,带着兵马杀回天泽川,得到的?却是?母亲惨死的?消息。虽早有预料,然而事实?残酷,在听到母亲为了保护他们所受种种折磨时,兄妹俩人依旧无?法接受。


    可想而知的?是?,桑桑又一次崩溃了。


    这次她屠杀了罗域殿上下,魔,妖,兽,一个不留,整座魔殿都被无?法熄灭的?业火包裹着,到最?后,她甚至想杀死桑宁。


    桑桑这没有理智的?屠杀换来的?是?记忆的?消殒,还有更?为充盈强大的?灵力。


    每次失狂醒来,她的?力量都会更?胜一筹。


    第三次是?在人间。


    桑宁赶到时,是?烧成了一片灰烬的?村子,还有了无?踪迹的?妹妹,也就是?那一次,桑桑遇到了寂珩玉。


    桑宁不想让桑桑去往人间生活,就是?害怕会再有第四次,第五次……


    距离上次失控不过才短短八年,今日?又……


    越频繁,桑宁心里越是?不安。


    望着桑桑那写满困惑的?表情,他于心不忍,叹息一声摸了摸她的?头发,“你遇到了神域那些人,他们中伤了你。”桑宁并不想告诉她失去记忆时发生的?所有行径。


    其实?比起魔,她好?像更?有神性?。


    桑桑富有怜悯,但也不缺果决,慈悲而不软弱;善良却不优柔。他无?时无?刻不在想,会不会是?问灵石弄错了,他的?妹妹应该是?生长在天地间最?为自由洒脱的?魂魄,怎会被那为王的?身份所束缚在这天泽川?


    如?今又多了这样?不确定的?因素,更?是?让他焦灼难定。


    若桑桑知道自己煞气失控时所做的?那些事,知道她不止一次地差点杀死他,杀死那么多无?辜之人,以她的?性?子又会做什么呢?


    桑宁垂眸,不易觉察地遮住了眼眸中情绪。


    桑桑对?他所说的?毫无?印象。


    她张了张嘴,猛然想起自己最?开始的?目的?,小心翼翼问:“那……寂珩玉可在其中?”


    寂珩玉可在其中?


    说起这个桑宁就忍不住想要发笑。


    何止在其中,他还是?天下闻名的?正道魁首,若他晚来一步,桑桑早就死在了那男人的?剑刃之下。


    不过桑宁并不忍告诉她这个事实?。


    就算再不喜欢寂珩玉,桑宁也不想利用寂珩玉去伤害到妹妹。


    “你要是?想知道,就自己回去看看。”


    桑桑哑然,顿时听出了其中的?弦外之音。


    她慢慢低下头,唇瓣血色尽褪,无?声间显出几分落寞。


    桑宁心有不忍,深吸一口气,放软了姿态:“桑桑,我知你还抱有期望,但你也应该明白,你身在王位,注定要与?内心所想背道而驰。”


    喉咙发苦。


    眨眼间脑海中闪回了许多记忆。


    有他背着她走出火光的?身影;有他们相濡以沫的?日?日?夜夜,有这近八年来的?耳鬓厮磨。


    她不是?容易动情之人,自打母亲离去后,她就坚强了许多,然而回想这些,仍是?让她心头酸楚地红了眼眶。


    桑桑侧开头,悄然地擦拭去那滴滚落的?泪珠,“不用哥哥说,我也知道该如?何做。”


    她向?来知道,向?来清楚,也向?来清醒。


    桑宁喉间一埂,在她落泪的?那刹那,终究是?心软了,“桑桑……”桑宁言语一顿,“若他对?你有情,愿意随你回来,那也未尝不可。”


    这是?桑宁能做出的?最?大的?让步了。


    他不喜神域,更?不喜寂珩玉,但是?更?不喜自小疼爱的?妹妹郁郁寡欢。


    未等?桑桑表态,桑宁又是?话头一转,神色间变得狠辣:“要是?他不愿意,我就把他绑来!”


    桑桑本?还难受着,见桑宁如?此一本?正经,就算知道他是?在说笑,但还是?忍俊不禁地露出笑颜。


    不过哥哥说得也没错,是?或不是?,她都要亲自去看看。


    桑桑简单收拾一番自己,重新回了青阳城。


    她没有打草惊蛇,隐蔽好?自身,先行回了一趟宅院,不见寂珩玉的?身影,于是?又跑了一趟药铺。


    玲绣和小二专心干着活,想必是?桑宁事先打点过,没有告诉他们她受伤的?消息。


    桑桑转而来到客栈,换来的?是?他们早已退房的?消息。


    稍作打听之后,桑桑悄悄找到了神域弟子们落脚的?山庄。


    此地偏远,位于青阳山脚下,山庄之外都设有结界,不过这点结界不足以抵挡住如?今的?桑桑。她甚至都不用破坏结界,就能掩藏气息,轻松闯入。


    桑桑全程安静,没有露出丝毫马脚。


    刚进门,就遇见两个巡逻的?弟子,她贴在墙角静静听他们交谈,得知寂珩玉就在主?院好?,飞身上檐,贴着檐壁接近。


    很快来到住处,她展开窥天术,一眼看清了下面的?情况。


    屋子里站了不少人,有司荼,两个灵力不低的?上仙,还有……桑桑目光游弋,停留在床榻上昏迷不醒的?男人。


    ——寂珩玉。


    寂珩玉唇色发青,脸色苍白却四肢呈黑色。


    桑桑皱了皱眉,一眼看出寂珩玉中了半月生。


    此毒如?名,中毒者最?多存活半月,半月之后化作尸水,身骨不留。从寂珩玉毒发的?速度来看,下毒者灵力高深,毒术也强过普通的?半月生百倍。


    半月生是?魔域才有的?巫毒之术,能修炼到如?此极致的?魔修掐指可算,那就只?有……兄长?


    桑桑惊骇,定定神继续观察。


    “你们若没本?事,我就带师兄回神域!相信道尊定有法子救他性?命!”


    他们在此处蹉跎了已有十日?,寂珩玉却是?迟迟未醒,便是?那毒也仍在蔓延,丝毫没有延缓的?迹象。


    司荼已经耐心耗尽,加上近一半的?同门折杀在了那魔神手底,她又是?气愤又是?悲恸,更?日?夜担忧着魔族探知到他们动向?,杀他们一个乘其不备。


    焦虑之下,她的?情绪时刻处于爆发边缘。


    跟来的?医仙劝解着,“毒攻心脉,若此刻动身,只?怕没且回到神域,天衡君就毒发身亡了。”


    “是?啊,牵一发而动全身,在下心知神女担忧,可此事不可贸然。神女姑且等?等?,我们已送信去往神域,最?多两日?,道尊定会派人前来。”


    等?等?等?,又是?等?!


    司荼烦心地跺脚,还想说些什么,猛然觉察到头顶传来异样?。


    她刷地下仰头,冷不丁对?上她眼神的?桑桑心里一个咯噔,情急之下撤了窥天术,飞身而起,躲入到院外的?假山上。


    天衡君。


    桑桑呼吸短促。


    没有错,司荼所说的?是?天衡君。


    在她最?糟糕的?猜想中,寂珩玉顶多是?那天阁中的?一介仙修。


    可天衡是?谁?


    是?那大名鼎鼎,一剑定四方的?剑道魁首;是?无?上道尊手上最?得意的?门生;是?日?后安定三界,被凡人寄予厚望,日?夜跪拜的?剑仙!!


    说服他放弃仙骨,堕落成魔,怎么可能?


    桑桑后背紧贴着冰冷的?假山,掌心扣紧,只?听喀嚓一声,五指竟生生掰断了一块坚硬的?石头。


    随着那滚落的?碎屑,她的?心也跟着崩塌了。


    桑宁说,她被天阁弟子中伤。


    可是?一般的?天阁弟子怎能近身她?所谓的?天阁弟子,恐怕只?有寂珩玉一人,那半月生,想必也是?桑宁情急之下放出的?毒箭!


    胸口淤堵。


    她仰头凝视着灿灿碧空,刺目的?太阳折入眼眸,让她双目酸涩难受得厉害。


    桑桑努力克制着心情,见司荼和那两名医修走出来后,再次跃上屋檐,移形换影出现在了寂珩玉床边。


    她站在他面前,垂眸深深望着爱人沉睡的?面孔。


    这是?她的?夫君。


    是?她月下相许,想携手度过一生的?男人。


    同样?的?——


    他也是?相峙两面,注定与?她无?法共存的?敌人。


    130


    就在这短暂的恍惚中, 毒素又入骨一寸。


    桑桑嘴唇紧咬,在杀他和救他之中难以抉择。从当下的情况来讲,杀他无疑是?最好也是?最轻松的结果, 然而……


    桑桑无法对这张面容视而不见。


    便?是?她心如磐石, 那些与他的朝夕相处,点滴过往, 也足以水滴石穿。


    她怎能忍心?


    桑桑缓缓在寂珩玉身边坐下, 又垂眸深深描摹着那张早已熟记于?心并被她深爱着的模样。


    昔日寂珩玉救她一命,今日放过他, 也算是?两清了。


    桑桑给自己找了个适当的借口。


    一旦有了借口, 接下来要做的事也合理了许多, 她不多犹豫地从怀间取出解药, 掰开他的嘴强塞了进去。


    不出一个时辰, 半月生之毒就会完全散去。


    然后?就是?……写一封和离书。


    **


    寂珩玉一直坠停在一场看不到天光的长?梦里。


    魇寐当中皆是?泼天的火光, 烈焰烧红, 映出一张张惨死者的身影。


    那名为魇九婴的魔神掠杀了一切。


    天地草木, 灵泽生芽,还有……他的父母与?年幼的妹妹。


    有人麻木悲哭, 有人跪求上苍, 也有人难忍折磨,四处哀求着了断。


    寂珩玉什么也做不了。


    年仅十七的少?年白衣染红, 怒恸到极点时,眼中只剩平静。他一瞬不瞬地看着这一切, 直视着魔神的那双眼睛,铭记着它的模样。


    [这一剑为何?而生?]


    [为天下苍生。]


    跪天问?道时, 面对?众神,他是?这样回答的。


    然, 结果?呢?他再一次失去了天地间唯一的挚爱。


    痛不可遏,寂珩玉不停地呢喃着桑桑,直到一抹凉意充盈,渐渐浇灭胸膛中那炽热的火,梦中苦楚也随之消散。


    桑桑听到他在唤自己名字时还怔了一瞬,心也跟着一颤,她还想再听一听,却见他呼吸平稳,唇瓣也逐渐生出血色。


    看样子是?情况稳定了。


    桑桑放松下来,给他喂了点水,又坐回到桌前,化出笔墨纸砚,落下[和离书]三字。


    其?实她是?当真舍不得,甚至都找不到用于?和离的理由?。从相识到相伴的近八年里,为夫他关怀备至,谦仁宽和;为家他恪尽职守,事事躬亲,几?年来对?她说一不二,从未红过脸。


    便?是?刚认识的那些天里,他也是?处处谦让的。


    若是?说情感破裂……便?是?在这个时候,桑桑也无法骗过自己,说彻底不爱他了。


    ——她喜欢他,特别特别地喜欢。


    为什么他偏偏是?天衡君呢?


    桑桑越想越难过,用力眨了眨酸涩的眼睛,胡乱编排了些有的没的内容,毫不犹豫地在落款处按下手印,又拿着和离书和印泥来到了床榻前。


    寂珩玉还睡着,半天都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桑桑正要将他的大拇指对?着和离书强行按下去的时候,那只手忽然从掌心抽离,旋即反手扣住她纤细手腕,用力一拉,桑桑脚下踉跄,上半身整个跌落进他的胸膛。


    啪嗒一声?。


    印泥坠地,在地上接连翻滚几?圈,孤零零地倒扣在了角落。


    桑桑还没有从惊然中回过神。


    两人近在咫尺,微微收紧的瞳孔倒映出他此时的面容。


    寂珩玉脸色发白,气若游丝,手上的力气却是?一点都不减。


    他依靠着双手死死桎梏着她的身体,不让她动弹丝毫,眼神空洞,似是?将醒未醒。桑桑试着挣扎一分,他握住她手腕的力度便?也跟紧一分,如此一来终于?是?惹恼了桑桑,张嘴对?着他的喉结咬了过去。


    “嗯哼……”


    寂珩玉疼得闷很,喉结在她齿边上下滚动。


    疼痛让他的意识一点点回笼,寂珩玉松开拉住她的手,用双臂死死环绕住她,近乎以完全包裹的姿势将她束缚在肉身之间。


    随后?高?仰起?脖颈,由?着她啃咬。


    直到咬出血,桑桑才气喘吁吁地松开牙齿。


    “放手。”


    她很凶,表情凶蛮,语气更是?凶蛮。


    寂珩玉不肯松开,反而抱得更紧了,紧到像是?要揉碎她的骨头。


    他还记得那一夜。


    他四处寻觅也寻觅不到她,茫茫人海皆为陌生脸庞,当空气中浮着那股熟悉的让他厌恶悲恨的气息时,恐惧萦绕而至。


    寂珩玉不想失去桑桑。


    成仙后?他从未再怕过什么,可是?遇到桑桑的每一天,他都在担惊受怕着。


    怕她被人欺负,怕她落泪,怕她不快,怕她生病,怕她老去,更怕她死去。


    他想,若有朝一日她真的死去,那日后?活着的每一天,对?他来说都将是?煎熬。


    “放开——!”


    挣扎当中,手中的纸张轻飘飘坠落,寂珩玉斜睨过去,当看到那清晰的和离书三个字的时候,登时一愣,双臂的力度也跟着松了。桑桑趁机起?身逃离,喘息着整理那揉乱的衣襟。


    寂珩玉已经捡起?了那轻薄一张纸。


    他一目十行地扫过,嗓音气息不稳,却仍然能听出压抑的颤抖和怀疑,“结缘不合,故生二心。以此书为证……此后?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理由?是?如此敷衍和离谱,寂珩玉念到最后?,怒而失笑,人也跟着清明了。他拿着那和离书轻声?质问?:“你要与?我和离?”


    他眼中难过是?真,错愕也是?真。


    桑桑莫名心虚不敢与?之对?视,扭头别开目光,“是?……”觉得气势不够,又更加坚定用力地回了一句,“是?!”


    寂珩玉指尖收紧,差点没控制住灵气溢出,将它燃成灰烬。


    半晌仍是?克制住了,眉目一如既往地温柔耐心,“为何??”寂珩玉问?,“我哪里不好?还是?说我做错了什么?是?不是?因为我那日丢了你?那是?我过错,可是?桑桑……”


    寂珩玉觉得自己找到了原因。


    慌乱中全然不顾剧痛的身体,迫不及待地跳下床想要找她解释。可是?毒素未散,双腿还处于?麻木状态,突然地起?身让他的上半身失去支撑,眼看整个人要完全朝前倾倒时,桑桑情急之下甩出一道术法托住了他,重新将他送回了床上。


    寂珩玉震愕地看着她。


    桑桑心里也跟着一个咯噔,牙关一紧,索性也不再掩藏,任由?点点术光在指尖闪烁,还怕他还不清楚,故意将那光点放大,一点点周游过全身,露出了身为魔尊的本貌,其?中意图不言而喻。


    两人相隔着不远的距离,彼此沉默对?视着。


    寂珩玉在这一瞬间想了许多许多。


    想到在庙会上走失的她;想吹云岭里消音无踪的踪迹;想死去的宗门弟子还有那形似魇九婴的妖魔,最后?停留在昏迷之前所对?的那个眼神……


    清澈,透亮,含着熟悉的旖念。


    一切都与?眼前人重合了。


    他浑身一震,像是?陡然被人投掷进千年不融的冰窟之中,彻骨生寒,凉意直抵心底。


    寂珩玉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


    面对?着昔日爱人的脸,回想着那场惨痛的灭顶之灾,他只觉得惊愕悲切,对?待她,甚至连细末微毫的恨意都没有办法生出。


    不对?,不会是?这样的。


    定是?哪里弄错了!


    一定是?误会,他接下来会弄清楚的。


    寂珩玉这般安抚着自己,恍惚间又想到那些落在她身上的刀刃,五脏猛然绞痛,眼神一点点游弋在她全身上下,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可有……受伤?”


    受伤?


    桑桑一愣,意识到他指的是?在吹云岭的那天晚上。


    桑桑几?乎失去了关于?那夜的所有记忆,醒来虽有不适却未见明显伤痛,自也不会记得他是?不是?真的伤到她。


    愣神之际,寂珩玉突然起?身朝她走来。


    他走得踉踉跄跄,似乎随时会要摔倒。


    桑桑条件反射地后?退一步,下一瞬就被他拉住。


    正欲动手,寂珩玉忽然撩开了她的袖子——白嫩无瑕的皮肤,错落着几?道斑驳的剑痕。


    伤疤已愈,只留下伤口重凝的红印,看起?来尤为刺目。


    寂珩玉掌心贴抚过去,他的剑蕴含着天地五行之力,伤不在皮而在骨,如今连皮肉痕迹都不可磨灭,可想而知其?心脉受了重创。


    明明平日里,他都不乐意见她有小磕小碰。


    寂珩玉难受得厉害。


    指腹一下一下摩挲着那淡淡的红痕,睫毛微颤,一滴温热的泪珠竟顺着下睫滚落到了桑桑的胳膊上。


    桑桑怔然,不可思议地抬眸看过去。


    “你……哭了?”


    寂珩玉眼梢点染着一抹红,双目沾泪,神情克制。


    她喉间一梗,心里无奈,多半是?无语,“我又没怎么着你,你哭什么?这要是?真的是?你做的,该哭的人是?我才对?吧?”


    寂珩玉撩起?染泪的长?睫,语气小心翼翼地:“痛不痛?”


    桑桑不禁心里一软,摇摇头:“不痛。”对?于?那天晚上的事情,她早就忘得一干二净,哪会知道痛还是?不痛,“我睡醒一觉就好了。”


    寂珩玉抿了抿唇,拉着桑桑就往床边走,“我帮你疗伤。”


    疗伤???


    他脑子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就这破伤和猫抓似的,再等会儿都能自行愈合了,还疗个屁伤!


    以桑桑对?他多年来的了解,这厮肯定不安好心!!


    警惕心起?,桑桑反手挣脱,她可没忘记自己一开始过来的目的。


    桑桑索性无视了他表情间的落寞。


    面无表情地勾了勾指头,重新将那张轻飘飘的和离书攥回到手上,仰起?头目光逼视:“既然已到这步田地,那我们就敞开说罢。我与?你生来为敌,注定不和,如今我救你是?为还昔日恩情。你签下这只和离书,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倘若日后?相见,你是?想拔剑相向还是?转身离去,都随你。 ”


    说完还顿了下,“你要是?以后?再遇心仪之人,想要与?之结为道侣,我也无所谓。”


    桥归桥,路归路?


    与?别人结为道侣??


    她竟然这样说?


    寂珩玉眼前阵阵发黑。


    双目凝视着妻子的每一寸,从发丝到神色都篆刻进魂魄肉骨。


    “你是?魔尊。”


    “是?。”


    “你还记得你做过什么?”


    桑桑抬起?头,眼神间满是?意外:“你还想让我对?你做什么?”


    她神色间坦荡不似伪装。


    寂珩玉闭了闭眼,笃定那夜她失去神知,换言之,她什么也不记得。


    事情处处充斥着诡异。


    寂珩玉心乱如麻,即使到了这一步,他并不准备把?她的所作所为告诉她,“我……”话刚脱口,就听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其?中还混合着天玄仙和大罗金仙的气息,其?中手段非同小可。


    寂珩玉神色收紧,趁她不留神,一道灵火碾碎她掌心间的和离书,桑桑还没来得及发怒,就被他迅速打断:“无论你是?人是?魔,亦或是?妖,都是?只与?我拜过天地,缔结百年欢好的妻子,我不会同意和离。”他说,“除了你,我也不会再心仪别人。”


    寂珩玉言语间强势不容置喙,当中言语更是?充满了无法转圜的余地。


    桑桑又气又急,便?也用强硬的语气逼问?道:“那我且问?你,你可愿意舍弃你天衡君的身份,随我回天泽川,只做我的寂珩玉?”


    他猛然沉默。


    桑桑冷笑:“你不愿意,是?吗?”


    寂珩玉毫不犹豫地答应,“我自是?愿意。”他上前两步,“但不是?现在,我……”


    寂珩玉的声?音戛然而止。


    要告诉她什么呢?告诉她,他怀有灭门之恨,势必将凶手除之,而她很可能就是?那个为祸苍生,害他孤苦伶仃的妖魔?


    寂珩玉唇色苍白,低下头来什么也没有说。


    桑桑顿时也明白了他的选择,在司荼带人闯入的瞬间,闪身离去。


    寂珩玉想也没想地便?要追过去,却被忽然推开的房门打乱了阵脚。


    “你们快来,师兄他……”走在前面的司荼着急地对?着跟在后?面的上仙招呼着,可在扭头的刹那瞳孔震颤,不可置信地看着站在当中的寂珩玉,“师兄?!”


    她沙愣住了。


    寂珩玉神情恹恹,懒得开口。


    随行而来的是?医仙还明子和大罗金仙荣闵武仙。


    二人灵力不凡,刚入门就嗅到不同寻常的气息。


    荣闵上仙乃是?掌管天兵的第一武仙,伏魔无数,一经进门便?觉察到异样,他眯了眯眼:“可曾有妖魔出入?”


    寂珩玉神色已恢复如常,淡淡睨他一眼,“我与?魔神厮杀一夜,自身瘴气尚未完全去除,有异息岂不正常?”


    荣闵顿时住口不言。


    还明子紧跟其?后?:“听闻天衡君身中魔毒不醒,我便?前来看看,可从天衡君气色来看,似无大碍。”


    司荼也奇怪地打量着他。


    明明刚开始还半死不活的,现在怎么又……


    她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劲,皱了皱眉没敢开口。


    “区区小毒,是?神女忧我安危,大题小做,这才惊扰了二人。”寂珩玉言语谦卑,可是?眉目疏冷,“有劳二位上仙了,不过两位也看到了,在下并无大碍。”


    这是?含蓄地给他们下了驱逐令。


    荣闵和还明子面面相觑,旋即还明子淡然笑了笑,“近十人折在了魔神手下,我等自然不能轻易离去。”


    寂珩玉闻声?不语,垂眸低咳几?声?。


    “既然如此,我们就不多叨扰了,天衡君好生休息。”


    两人倒也识相,寒暄了几?句,不多停留,转身离开。司荼看了看寂珩玉又看了看二位上仙离去的身影,犹豫许久,张口说道:“我去药铺打听了一番,说桑桑已被桑宁救走,受到了点惊吓,准备养好身子再回青阳城。”她语气顿了顿,“师兄你安心养病,其?余的不用担心,要是?有什么需要的就和我说,我会帮你的。”


    见寂珩玉没有表态的意思,司荼在心底叹息一声?,退出门外,轻轻合上了门扉。


    所有人都走后?,就剩寂珩玉一个人在屋子里站着。


    他盯着窗外,恍惚着也不知想些什么。


    魔神闯入的那年,他正好十七岁。


    算算日子,那已经是?距离至今七百多年前的事情了。


    它毫无预兆地出现,毫无预兆地杀光了所有人,独独留下了他,甚至嚣张侵入他的识海,告诉他,祂的名讳。


    村子里有的被屠戮,有的被吸成砂砾,他的父母还有年幼的妹妹也在其?中。


    寂珩玉无力救他们,他想拼死一搏,可是?不管他如何?反抗,都没有伤那孽障分毫。


    再后?来呢?再后?来,他怀着仇恨,一步一步爬上了天云顶端。


    他曾许诺——


    若有朝一日与?那魔物相见,必是?报仇雪恨之日!


    然而他翻遍天书阁,问?遍七十二上仙,得到的却都是?[魇九婴早已伏诛]的消息,它的残骨就囚禁在天山狱中。


    寂珩玉甚至去了一趟天山狱,那巨大的尸骸已形成天然的山丘,上面盖满澄法印,其?中还囚禁着大大小小的罪魂。


    魇九婴的确已去。


    那……那晚的是?谁?


    怀着这个疑问?,寂珩玉踏遍千山,想要寻得真相,然而七百年来未找到它丝毫踪迹。直到八年前……


    想到这里,寂珩玉瞳孔一颤。


    八年前,明霞村……


    在那里,他遇到了桑桑。


    那是?寂珩玉第一次发现魇九婴残存的气息,他与?之厮杀两夜,近乎精疲力竭,即便?如此,寂珩玉仍是?没有放弃地一路追寻到了明霞村。


    可是?他仍晚了一步,抵达时村子早就不留一个活口,魇九婴也已逃至天涯。


    只有桑桑,她浑身是?血地躺在那里,过往遭遇让他心存怜悯,所以不顾自身伤痛,背着她走了很远很远,远到魇九婴再也追不过来。


    魇九婴是?桑桑,桑桑就是?魇九婴……


    可是?怎么会呢?


    怎么会是?她,怎么能是?她?


    如果?她是?魔尊,那魔尊诞生也不过五百年,除非……


    寂珩玉瞳色骤变,内心猛然有了一个荒诞的猜测。


    ——魇九婴的确已被众神绞决,可若……它肉身虽灭,魂魄仍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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