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蝎小说 > 现代言情 > 沉珠 > 77. 催火毒 “谁告诉的你那药有解药?”……
    “太医院院士皆称,谢氏腹中胎象已稳。如此这般,阿毗,你亦除去后顾之忧——可安心上阵了。”


    出征前夜。


    御书房中,魏峥与魏弃秉烛夜谈。


    两父子各坐棋盘两端,父执黑,子执白。棋盘之上,杀得有来有往。


    和颜悦色的气氛之下,却是说不出的暗流涌动。


    “是。”


    魏弃闻言,漫不经心地再落一子,“所以,我应了雪域之战。”


    “你心中有几分胜算?”魏峥遂也开门见山地问。


    “事在人为,人定胜天。”


    而魏弃淡哂一声:“胜算不可计。但,若您真能兑现诺言,待我凯旋归来之日,容我一家出京团圆,我自当为陛下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他如今鲜少称“父皇”,却如寻常臣子般称呼魏峥一声“陛下”。话外之意,不言自明。


    魏峥是个再聪明不过的人,自然能听懂:皇权也好,王位也罢,他从来都无甚兴趣。


    尽管以他毫不掩饰的威胁与杀意作为“底气”,如今,他与自己的父亲,已然达成了某种表面上的和平,或者说,“合作”关系。


    但由始至终,他的想法却从未有过丝毫动摇:能走,是一定要走的。走得越远越好。


    世道乱,藩王出,诸侯斗,世家谋。


    征伐不休的日子,从祖氏衰微至今,已然持续了数十年。


    此番,若是北疆平定,雪域八城收归大魏,算上辽西之地,魏朝的版图,将扩充至百余年前祖氏建国时的盛大光景。


    到那时,外患除,四海平,理所当然,便到了向内求稳的时候。储君之争,必然提上台面。


    而如他这般双手沾满血腥之人,留在上京,只有等人口诛笔伐、立起来当靶子的可能。


    他一个轻易死不了的倒不妨事。


    但,若再加上谢沉沉与她腹中的孩子——却绝无半点转圜余地。


    “若我收归雪域,届时,便向……父亲讨要一个驻北的闲职做做罢。”魏弃温声道。


    像是提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声音波澜无惊:“儿臣本也身无长物,在京中无甚牵挂,”他说,“倒还有一身武艺。若能为我大魏守得北地太平,也算,不枉此生了。”


    这当然只是借口。


    父子二人皆心知肚明。


    换做从前,他这个做儿子的,或许还会因那点父子孺慕之情而对魏峥有所保留。


    但如今的他,早已不相信魏峥那喜怒不定、生杀予夺的帝王心性。倒是那日朝华宫外的“猎杀”之举——他信,有一便有二。


    眼下他还能像这样坐在魏峥面前平心静气地下棋,也不过是因为于魏峥而言,现在,活着的他比死了的他,稍微更有价值些而已。


    “阿毗,你可知,北疆苦冷,冬季尤寒,于常人而言,绝非什么好去处。若非战乱之年无人可托,朕又怎忍心叫你长居北地。”


    魏峥听他此言,脸上却难得的现出几分为人父母的温情。


    执棋的手亦微微一顿,将那黑子捻在手中把玩起来:“你以为,那谢氏女本就体弱,产子过后,经得住这般磋磨?于女子而言,生产本是九死一生之事,你不为她寻个四季皆宜之处好生休养,却要带她长途跋涉归去北疆,未免不妥。”


    听他主动提起谢沉沉,魏弃眸色微暗。


    却仍是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棋盘,以平淡至极的口吻答道:“一时的苦,与一世的苦,内子总还是分得清孰轻孰重的,”他说,“何况,我留于上京,难免碍了陛下大业。何苦来哉呢?”


    换了往常,这话在魏峥听来,定属大逆不道之言,要引得他勃然大怒。


    但这日夜里,许是因为眼前年不过十七的儿郎即将披甲出征,又或是北疆在手、宏图霸业勾得人心潮澎湃,无心动怒。


    总之,他听过之后,竟只朗然一笑。


    随后,落下那决定胜局的最后一子。


    “也罢。”


    魏峥道:“你大哥自幼饱读经书,仁心善治,来日,定为百代传诵、贤明之君。若你能守得北疆几十年太平相安,叫那些猖狂的燕人领会大魏国威浩荡,晟儿是不会与你为难的。”


    魏弃闻言,不置可否。


    既没有对魏峥口中表明的储君人选有任何微词,甚至,没有半点讶然震惊之色。


    他只垂下眼来,定定看向眼前那胜败已定的黑白棋局。


    许久,同样扬唇一笑,道:“如此,甚好。”


    魏弃告诉谢沉沉自己要去打仗时的语气,在她听来,实在和告诉她“今晚多添一道药膳”时差不多,不咸不淡,轻描淡写。


    她虽有些心理准备,也知道这一日终归要来,仍是不免惊掉了下巴。


    待想到要为他整理行囊时,才发现,魏弃早都在她不分白天黑夜睡大觉时收拾好了。除了衣物银钱外,甚至还另装了一箱子书。


    不大不小两只箱箧,便把他这趟“出远门”所需的全部行装归置妥当。


    沉沉却不放心,又一一掀开来、重新清点了遍。


    末了,手里攥着那件用以御寒的狐皮大氅不住轻抚着。到这时,她才恍然回神、真正有了些离愁别绪的实感。


    “这趟要去多久?”沉沉问。


    “少则数月,多则数载。”


    魏弃说:“但,我会尽可能快些回来……至少,在‘他’学会说话之前。”


    他的眼神落在她养了三月、终于略微隆起些弧度的小腹上。


    想来她说的陈年旧事,他明面上不说,却都记在了心里。沉沉不由失笑


    “好罢,”于是她说,“行军打仗,真要折腾起来,确实是没个定数的事。我……也是去过战场的人咧。”


    “嗯。”


    “记得写信回来。”


    “嗯。”


    “我寄家书过去,能收得到么?”她又问,“说不定秋日里,还能晒些果干寄与你呢。我阿娘少时常做给我同阿兄吃,去年没赶上时候,前年……前年那时候,我和你都不在一块。”


    两年前,她记得,也是这般初夏时节。


    魏弃千方百计送她出宫,为她铺路,许她返乡。


    只是后来,她却还是抛下了江都城中的安稳人生,又兜兜转转回到了他的身边。


    飞蛾扑火,战场相见。


    那时的他们,又岂能想到后来经历的种种曲折呢?


    “我那时给你写的信,你都没回呢,”沉沉说,“就是因为一直不回,所以我才担心你,还去找你了。”


    “……”


    “但这回,没法去找你啦。”


    她苦笑了下,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那朱红庄严、紧闭的宫门。


    右手轻抚上小腹,许久,她方才低声喃喃道:“所以,你还是不要叫我担心罢,收到信后,写封回信与我……嗯,我只在定风城待过,还未见过雪谷,还有那雪域……什么什么城呢。你回来时,再同我说说,他们那是什么景色,好不好?”


    少年垂眸,蝶翼般脆弱而密织的长睫轻颤。


    沉沉遂冲他伸出手来,勾勾小拇指,嘴里念念有词说着从前小时与同伴玩闹的童谣。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


    “等你回来,教阿壮阿花说话啊。”


    而沉沉念完了,心定了,却只仰起头来,冲他极灿烂地笑起。


    她说:“我能顾好自己,切不要太记挂我,茶饭不思咧。”


    ......


    魏弃出宫那日,沉沉只送到了朝华宫门前。


    目送他在众人簇拥中走远,她沉默静立着,久久不语。


    一旁的杏雨梨云对了个眼神。


    杏雨摇了摇头,示意噤声。


    梨云却到底年纪小、憋不住话:“姑娘不去送殿下出征么?”她轻声问,“袁公公昨夜来过,说是……”


    平日里暂且不论,至少今日,朝华宫的大门是打开的。


    姑娘若是想送,便是要送到城门外,也是有人护着、不会阻拦的。


    可不知怎么,这对平日里恩爱甚笃的少年夫妻,却像是早商量好了似的,一个不回头,一个不远送,仿佛九殿下这一去,不过是从前那般、入夜前便归来。


    殊不知,这打仗的事,没有个一年半载,哪能收得了场?


    梨云家中,从前也是有名有姓的人家,只因父兄在战场上犯了事,牵连家眷,这才入了宫闱为奴。对这打仗的事,她自诩有几分“心得”。


    更何况,谢姑娘如今肚子里还“装”着一个小娃娃呢。


    想到这里,这小宫女越发不住地往谢沉沉那微隆起的小腹处瞥。


    沉沉被她一语惊醒,回过神来,却没有追出门去的意思,反而冲人笑着摆摆手。


    “回去吧。”她温声道。


    离愁别绪,不是没有。


    可她更明白,自己若是哭着送、送到城门外,魏弃心里至少得要难受十天半个月。


    与其让他心里一直记挂着、放不下心,连觉也睡不安稳,不如彼此留个念想——如此这般,她倒是终于明白了两年前,魏弃不来送她的原因了。


    也许她成长的脚步永远比他慢上一步。


    还好,总归是能追上的。


    沉沉一手护着小腹,转身默默走向主殿。


    正迎着檐下窝着那醒目的小白团子招手,忽然,她那瘦削的身形却眼见得趔趄了下。


    “……!”


    原还怔怔站在原地的杏雨梨云二人,心下顿时警铃大作,三步并作两步小跑上前,一左一右搀扶住她。


    “姑娘?”杏雨一脸担忧。


    “我……没事。”


    沉沉额上发了几滴虚汗。


    显然也被自己方才那突如其来的晕眩吓得不轻,缓了好一阵,方才攥住两人的手臂重新站直身体。


    “许是昨夜受了凉罢,”她解释,“总觉得热,便不舍得关窗,大抵吹风……着凉了。”


    然则两个宫女里,杏雨毕竟年长些,做事顾虑稳妥。


    思忖片刻,仍是不放心,又提议道:“要不,还是请位太医来替姑娘看看?”


    这回沉沉没有推脱,不犹豫地点了头。


    却不想,杏雨这次请来的太医实在大有来头。


    她等在殿中,循着脚步声抬头望去。


    只见那娃娃脸的医士一脸戏谑,书中玉笛转个不停,眼神与她撞在一处,又蓦地轻笑了声。


    “陶……医士。”旧怨历历在目,沉沉这一声“医士”,喊得不情不愿。


    陶朔显然也听出来了她的不满意,作势无奈地摊了摊手,“这不是,北疆用不上我,反倒叫我闲下来了么?听闻姑娘这有活儿干,我便上赶着来了。”


    沉沉:“……”


    要说像从前陆德生那般位居末流的医士,需要上赶着来讨人欢心也就罢了,陶朔在太医院、位置举足轻重,还需要他“上赶着”?


    陶朔迎上她那写满狐疑的目光,只当看不见她脸上写着“你有鬼”三个大字,坦荡道:“风水轮流转,终轮到我来伺候姑娘,幸而姑娘宽宏大量,想必容得下我。”


    只是搭个脉而已,怎么说得好似他打算“投诚”似的。


    沉沉嘴角抽抽。


    与陶朔见过太多次,倒不必再隔层纱,索性示意杏雨梨云把刚搬过来的屏风撤下。


    她开门见山道:“陶医士,如今殿下不在,我本是囚禁于此,也没什么容得下容不下的。但医士从前做过的事,实在教人轻易忘不了。一场小病,也不必劳动您,不如,还是换李医士来吧。”


    “那牛鼻子老李?”陶朔轻嗤一声,“连我的小拇指都比不上。”


    “正好,我如今的病,也不过是小拇指般大小的病,”沉沉微微一笑,随即抬手指向门外,“我身子重,这便不远送了,医士请回罢。”


    陶朔:“……”


    “陶医士可是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陶朔不语,却“啧”了声,视线再度上下打量她一圈。


    末了,悠然感叹道:“小拇指大——庸医啊庸医,这些时日,是怎么敷衍你们的?你这身子,也过三个月了罢,别人探不出原因,自己,难道也半点没察觉?还是自欺欺人?”


    沉沉微怔。


    眉头紧蹙着,她额上忽又滴下几滴汗来。


    脑海中各种念头交错闪过,最后,却还是紧绷着小脸,一字一顿地向面前人下了最后的逐客令:“不远送了。”


    陶朔知她心意已决,倒也没再说什么。


    只手里玉笛在指尖轻佻转上一圈,他说:“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便是日后还有再相见时候的意思。


    ......


    沉沉知道他是话里有话,却没想到,他们二人的“再相见”,当真来得那样快。


    五日后,在加重了每日补药用量的情况下,她仍突发晕厥。


    彼时,她正在莲花池旁同谢肥肥玩闹,若非反应及时,一把攥住池沿,险些便当头栽倒下去。


    杏雨请来沉沉指名的那位李太医,把脉问诊过后,那太医却只直道奇怪。


    “这,这脉象为何……”他脸色灰暗,嘴里不住喃喃自语,“不可能诊错的,怎会如此……?”


    沉沉听得心下直跳,问他为何这般惊惶。


    李太医却视线飘忽、避而不答,只细细问了她这些时日进膳和用药的情况,末了,仍是看不出有何问题,只得又再悬丝诊脉,呆坐在屏风后,凝神沉思许久。


    这一次,无需他明说,沉沉已明白了,眼前因好脾气好说话而被她“选中”的老太医,是真正遇到了束手无策的问题。


    李太医回去后,陶朔第二次“不请自来”地登门。


    沉沉看着他脸上那副“你看吧最后还是这样”的欠打表情,忍了又忍,终于还是伸出手腕。


    “这回不怕劳烦了?”陶朔说。


    “陶医士与我夫妇二人从前的事,总还是在心里的,”沉沉就坡下驴,“但,世上没有解不开的结,若陶医士能助我保下这孩子,我会在信中向殿下写明来龙去脉,待殿下凯旋,到时,他……自也会有他的决断。”


    在宫里呆久了,她偶尔说话,竟也有几分贵人们“话里有话”的意味来。


    沉沉心下咋舌,又好生感激了一番露华宫里那两位严格的教习嬷嬷。


    “谢姑娘是个聪明人。”


    陶朔却只朗然笑了:“他在的时候,可是不叫我踏进朝华宫一步的。都说冤家宜解不宜结,我只不过是想借殿下一小瓶血罢了,若是在姑娘这里得了面子,想来,一瓶血他会给的吧?”


    “……”


    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沉沉正要往回缩手腕,陶朔却冷不丁伸手、将她腕子一扣。


    而后,脸上嬉皮笑脸的笑意便渐渐收敛。


    望闻问切,细细将她有孕以来的情况概都问了个遍后,这位自诩医术天下无双的陶医士,竟也和他口中“医术不精、废物一个”的李太医般,蹙眉沉默许久。


    只不过。


    相较于李太医,他还是多问了她切中要害的一句:“——你吃过寒蛇胆?”


    “啊?”


    沉沉被问得一脸懵:“什么蛇胆?我不敢吃那些……是什么补药么?”


    “寒蛇多出没于沙漠,皮、肉、胆皆能入药,但能让身体虚寒至此的,非寒蛇胆不可。”


    陶朔说:“你想想,自己可曾胡乱吃过什么药。”


    沉沉听他声音严肃,不像随口发问,不由也紧张起来,将自己这段时日吃过的补药一一说了遍。


    “都不是。再往前想。”


    她只好渐次往前推。


    话赶话地,几乎是绞尽脑汁回想。


    她想起他说那寒蛇出没于沙漠,又随口提起:“说起沙漠,我确实去过,药……有位镖头大哥,当时我们身陷险境,不得已要药倒那掳走我们的首领,所以,他提供了一味叫‘催火毒’的药。那药无色无味,对身体伤害亦不大,只对那些平日里大鱼大肉虚火旺的人有反应。当时,为引那首领中计,我也吃了些下过药的食物,但吃过之后、又立马吃了解药——”


    话音未落。


    陶朔却蓦地冷笑一声:“谁告诉你,它对身体伤害‘亦不大’了?”


    “……”


    “吃了解药,”陶朔说,“谁告诉的你那药有解药?”


    沉沉抿着嘴唇,不说话了。


    心口却“砰砰”直跳,一股莫名的恐慌让她两眼发昏——她忽的抬手撑住桌案。


    以此支撑住忽又不受控制前栽的身体。


    天旋地转间,只来得及说一声“……救我”,她身子一软,便在那突然袭来的晕眩下彻底失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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