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暖和的地方，才发觉身上冷得动不了，她们就近拐进一家客栈。
刚踏进门，热气裹满全身，她们打个寒蝉，紧接着听见满室的人声，放眼一看，客栈上下两层坐满了行人，没有一张空桌子。
小二在人群中忙得转起来，掌柜挂着满脸的褶子花，嘴角咧到耳后道：“两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本客栈房已满，若是打尖可以和别的客人凑一桌吗？”
刚进到热乎的屋里，两人并不想这么快出去，顾兰君道：“打尖，上两碗热乎茶。”
掌柜扬声道一声：“好嘞！”探长脖子找到两个空位，领着二人落座。
与宋顾二人同桌的是两位猎户，厚袄子裹身，显得两人格外有庞大，尖锐的眉峰，凌厉的双眼，整体看着充满杀气。
两位猎户旁若无人聊天，宋顾二人安静在一旁，垂目喝茶，一桌分出两个截然不同的阵营。
其中一个左脸颊有道疤痕的猎户道：“你看见没，那锦绣坊赵夫人又出城寻她夫君的魂去了。”
另一位双唇肥厚的猎户道：“嗐，赵夫人真是可怜啊，半年了，什么法子都试过了，赵大人仍是昏迷不行。”
左脸有疤的猎户摇摇头：“赵夫人也是倔强，这邪门的天气还要往城外走，身边也没个侍卫护着，万一不小心冻死在城外，可就糟了。”
厚唇猎户喝口热酒，啧一声，继续说：“你说赵大人到底是犯了什么病，昏迷不醒半年之久。”
“我那妇人的兄长是大夫，给赵大人看过病，说奇怪得很，脉象正常，可就是醒不来。”疤脸猎户凑到厚唇猎户跟前，刻意小声交流，“后来，一个神婆说赵大人是丢魂了，赵夫人请她招魂，可惜啊没招到。”
男人声音虽然放小了点，但依然中气十足，清晰地钻进宋顾二人一直竖着的耳朵里。
顾兰君借着饮茶的姿势，掩饰自己的好奇心，此刻听见“招魂”二字，不禁挑眉。
他看向岚英，她也正望着他。
顾兰君放下茶杯，微微摇头，一路上他并未在看见任何游魂。
这时小二端来两位猎户的菜肴，他们停下话头，大口吃起饭。
风卷残云一般，四道菜一扫而空，两位猎户不贪室内的暖和，径直站起身走了。
宋岚英他们吃完饭，也没有耽搁，此间客栈没有空房居住，时间尚早，还来得及在郾城租间宅院。
今天是冬月三十，小寒，天气严寒，又距除夕还有三十日，她们打算在郾城暂时落脚避寒，同时奔波数月，好好休息过年。
她们选好两间房的一进小院，当下交付完钱住了进去。
宋岚英第二日起李家茶馆表演傀儡戏，顾兰君无事留在家中料理，二人便安心在郾城过起冬来。
冬日，才申时，天已黑得不见五指，店家纷纷点起门前的灯笼，行人低头匆匆返回家中。
将做好的饭菜隔热水温着，盖上锅盖保温，汤婆子里装满滚水，拿上两把纸伞，顾兰君便出门接岚英回来。
走进李家茶馆时，傀儡戏正好演完，顾兰君与李掌柜打过招呼，走进后院。
“岚英。”
“来得正巧。”
无需多言，简短的打过招呼，宋岚英牵着苞谷走至顾兰君身旁。
回城的路上下起鹅毛大雪。
“岚英，你捧着汤婆子暖暖手，先同我撑一把伞，手暖后你再另打一把罢。”顾兰君边递给她汤婆子，边低头与她商量。
“你又是打灯笼，又是撑伞，手不冷吗？伞给我吧。”宋岚英不解，倾身去夺被握在顾兰君手里的纸伞。
哪知他旋身一躲，撑起伞置于二人上方，手背飞快贴一下岚英的手背。
仅仅只是短暂的接触，温热到发烫的肌肤与冰冷到麻木的肌肤，两人相触时都是一愣。
“他好热。”宋岚英心中诧异，竟然有人能在寒冬里比汤婆子还热乎。
“她怎会如此寒冷。”顾兰君则是心头一惊，岚英的手与屋梁的冰渣子一般。
明日买羊肉回来煲，为她好好热热身子。
他故作得意道：“你看，我可比你暖多了，快握好汤婆子，女子不能受冻。”
宋岚英无言，默默裹住汤婆子，与顾兰君共撑一把伞。
伞小，顾兰君落后半步走在岚英身后，交叠半个肩膀。
灯笼在前引路，暖黄柔和的映照在岚英脸上，半垂目看着眼前的路。
安静而柔软，酥痒自胸膛攀至喉咙，顾兰君慌忙错开眼，盯着摇晃的灯笼道：“还有半月就到除夕夜了，我们什么时候采办年货，我们住在宅院里还能放鞭炮，驱赶年兽，明年红红火火顺顺利利。”
“嗯，明日？你不是知道吗？我只需隔日去一趟李家茶馆便行。”宋岚英侧头看向他，才发现两人离得很近，向上看原来是伞太小，只能挤着。
即便如此，伞也只偏向她一侧，顾兰君的肩头落了不少雪。
她抽手扶正纸伞，“还有点时间，这几日我与你陆陆续续买齐。”
“那可好，这几日集市可热闹了，还需请苞谷一同驼回来。”
宋岚英诧异道：“要买这么多？”
“那当然了，你跟在我旁边即可，我知道买哪些。师傅走后，一个人不方便置办年货，我已经有两年没好好过年了，现在又是两个人，今年又能过个红火年。”顾兰君欣喜得不行，声音也不自觉飞扬许多，他迫不及待期望明日早点到来。
黄灯笼照亮前路，顾兰君兴奋昂扬的声线，驱散寒夜里的压抑与荒芜。
“今年可以过个热闹年咯。”宋岚英弯眼笑着说出口，内敛而又开心。
“嗯，到时我们买个红炮竹，炮竹响彻新旧两年。”他要买个全郾城最大的炮仗，最响亮，时间最长。
次日清晨，天还是灰白时，吱呀一声，宋顾二人推门而出，后面是哒哒碎步的苞谷。
当他们到达集市时，天方亮，集市内早已人头攒动，上空白雾不散。
宋岚英不曾见识过这阵仗，在人墙外踌躇。
顾兰君自小穿梭在人潮中，见过比这还要拥挤的人潮，郾城集市在他眼中算不得什么。
激扬的情绪下，没多想牵住宋岚英的手，拉她躲在自己身后。
“岚英，你只管跟着我。”掌心的手冰凉而干瘦，他下意识攥紧，希望能捂暖这只手。
宋岚英被裹入温热的柔软中，下意识一愣，低头看着他们交握的手。
她从未发现顾兰君的手如此宽大，自己被他紧攥着，五指并拢伸直像个无力的鸡爪。
她不习惯如此被控制到扭曲的景象，稍一用力转手，与顾兰君掌心贴合，紧紧回握，躲在他的身后。
“好。”
感受到手中的力道，顾兰君本以为是要挣脱开，哪知仅仅转换了位置，牵得更紧了些。
虽然知道这不意味着什么，不过是为了在混乱的人群中不走失，但他还是红了耳朵，幸好天冷他带了耳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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