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的午后,半步黄昏的日光照在身上,既不刺眼也足够和煦,最是适合浅眠休憩的时候。


    扶危靠在窗边,一手支颐在窗口,一手执卷,橙黄的光洒在浅色的衣袍上,整个人像是沾染了仙气与神性。


    苏琉浑身疲惫地伏在案桌的另一头,眼睛上盖着一块被水浸透的巾帕,冰冰凉凉的感觉非常舒服,让她在恢复体内妖力的同时,也舒缓着连续高强度使用妖力带来的精神疲惫。


    感觉休息得差不多了,她才伸手将巾帕拿了下来,转头托腮,侧目看向窗户的方向。


    扶危长发松散,墨发被日光染成了挑染的金色,看上去像是连头发丝都在发着光,侧颜精雕细琢,认真看书时眼角便没了平日里的那点风流慵懒,只余沉静优雅。


    她看得津津有味目不转睛,觉得欣赏美颜可比冰帕子来得让人放松多了。


    也是她目光灼灼,又实在看了太久,窗边的扶危终于忍不住抬眸,语气轻佻至极:“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看我看了这么久,就不怕夜里连做梦都是我?”


    偷看被抓包苏琉没有移开目光半分,她双臂叠起,下巴枕上去说道:“若真的梦里都能梦到好看如你这般的人,那也称得上是美梦了。”


    扶危闻言放下手里的书册,侧身整个人都靠在了窗棱上,唇角笑意渐深:“就这么喜欢我的长相?”


    苏琉大大方方地回答:“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好看的容貌自然招人喜欢,谁都喜欢多看两眼,我也不能免俗。”


    就只是容貌?


    扶危话到嘴边,最终还是把这句话咽了回去,没有问出口。


    他重新举起书册,将目光移到书页上,“喜欢看那就看吧,看够了就回去休息,或者继续找你的探子。”


    说这话时扶危的语气稍稍变得冷淡了几分。


    自从鹰翔山一战雷鹰死后,属于雷鹰的地盘便被骨蓉三人瓜分,包括不少主动向他们投诚的小妖,三人也一并接纳。


    其中不乏当初雷鹰安插在白素山上的眼线,出了这么大的变故,难免就露出了马脚。


    正如那日扶危所言,不仅仅是往日雷鹰所属,整座白素山上不知有多少各家派来的眼线跟探子,苏琉跟扶危的一举一动几乎全在他人注视之下,扶危觉得无所谓,苏琉却对这种现象厌恶至极,认为此时正好是将所有探子一举拔除的最好时机。


    对付这种潜藏在暗处的东西,流苏树妖聆听万事万物的能力,恰好便是最好的助力。


    扶危突然的冷淡倒不是因为苏琉排查眼线,具体是什么原因让他感到有些气闷,连他自己也说不上来,或许只是因为苏琉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请他帮忙吧。


    这点小事,明明只要一句话,他立马就可以把整座白素山,乃至整个中心地域所有探子的名单给她,可苏琉宁可依靠体内那点微薄的妖力,不停地耗空再补充,来回反复操劳,都没有直接请他帮忙。


    约莫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扶危举着书看了半晌,实际上看进去的究竟有多少也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他目光向一旁偏移少许,瞄到苏琉仍保持着方才的姿势趴在桌案上,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他终于忍不住开口提起:“暗探排查得如何,可有遇到什么难处?”


    苏琉微怔了一下,没想到扶危竟会主动提出帮她的忙。


    “难处倒是还好,就是进度慢了些,一个一个筛查过去,按我的速度还不知道要多少时日。”


    她原本以为,妖力会随着她使用熟练程度的提升而有所增长,这样她筛查的速度也会越来越快,可经过这几日的验证,结论是妖丹果真无可替代,体内的妖力根本没有半点变化。


    她也不打算硬着头皮死撑,自己尝试无果后,她便有了另外的想法。


    她盯着扶危看了半天,心里也在思考该怎么开口才好,毕竟摘除所有暗探,可是非常招惹麻烦的一件事,若扶危轻易就答应下来,只能说明其他妖王根本没被他放在眼里,那正好还能帮她摸一摸扶危真正的实力到底是什么样。


    扶危“啪”得一声把书合上,“不坚持亲力亲为了?”


    苏琉耷拉了眼皮:“是我想岔了,我本以为妖力这种东西,即便没有妖丹也可以通过锻炼的方式增长,所以才想自己来的。”


    扶危眉心皱了皱:“蠢。”


    “是是是——我应该先问问扶危大人您的,不然也不至于白辛苦了这么长时间。”苏琉拉长着声音虚心请教:“所以,敢问扶危大人可有什么好办法?”


    扶危如愿听到了苏琉这句请求,垂眸浅笑间,手上便多了一张写满各路眼线的名单。


    “给。”


    纸张轻飘飘地落在苏琉手边,上面不仅写明了眼线暗探的姓名,连来自哪位妖王、实力如何都一一列清,显然不是一天两天能整理出来的。


    苏琉直起身来,看看这轻而易举就到手的名单,再看看波澜不惊对窗赏景的扶危。


    她有种感觉,扶危的真正实力,或许远超她的想象。


    他放任他人在白素山安插眼线,可能根本不是她起初猜想的那般乃是韬光养晦、暗中行动。经过这段时间的了解,扶危这个人,会这么做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真的完全不在意他人的小动作,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凭你打探到什么消息都是白费功夫。


    “你知道名单上的这些人全都心怀不轨,为何还装作毫不知情?”心有疑问苏琉便直接问了出来。


    “并非故意假装,只是时机未到便随他们作为而已。”扶危直视苏琉带着探究的眼神轻声说道:“以后你就会懂了,有些事情,只要可控、心中有数便可不必理会。”


    苏琉捏着名单双手撑在桌上,身子向扶危的方向探了探,接着问道:“现在你将名单给了我,意思是‘时机’到了?”


    扶危双眸如夜色般深沉,笑意浮于嘴角,“你就是最好的时机。”


    说完便再次将目光投向窗外的飞瀑流泉。


    苏琉仔细回味着扶危这句话。


    自她以流苏树妖的身份苏醒过来,到蝶妖的刺杀,再到落乌山宴会,紧接着便是几个妖王之间的平衡被彻底打破。


    雷鹰身死,骨蓉、长右、狼夺的野心彻底暴露在人前。


    这一连串的事情可以说全都是由她——流苏树妖作为起点。


    因为她的回归,因为她与扶危的联手才激起了其他妖王的杀心,才有了蝶妖的刺杀、落乌山的试探,在落乌山也正是她揭露了雷鹰下毒,顺便把刺杀一事的主使扣在了雷鹰头上,才有了最后这个局面。


    表面上看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出自她本心。


    她需要活命,需要自保,可真正在背后促成了这些事情发生的人是扶危。


    流苏树下的早早等候,借选侍女一事将她苏醒的消息完全散播出去,落乌山上有意无意地让人误解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


    她苏琉的出现,对扶危而言,的确是最好的时机。


    苏琉的身子向前探得更深,眉眼如春水温柔依旧,眼底的神色却如墨染般浓厚,樱色唇瓣轻启:“那是不是我怎么做你都不会干涉。”


    扶危终于彻底转回身来,他在苏琉的眼睛里看到了比任何景色都更能吸引他的颜色。


    “对,之前我就说过,你想做什么我都不会干涉。”


    苏琉:“那如果我想把名单上的妖全杀了,也可以吗?”


    扶危亦探身,随着他的动作,傍晚的日光彻底离开他的身体,房间内已经有些昏暗,正值日夜交替之际,两人一时间仿佛陷入了黑白交界的时刻,连内心都变得不可捉摸。


    扶危:“可以。”


    扶危甚至没把苏琉这句话当做玩笑,也没打算给她反悔的余地,当即便唤来了白素山众妖的七名头领。


    “见过流苏大人!”七名头领齐齐向苏琉见礼,这也是苏琉与白素山众妖的第一次接触。


    扶危向七名头领命令道:“今后流苏大人的命令等同于我的命令,白素山所属妖众,从前没有派系之分,今后也不会有。”


    七名头领:“是!”


    扶危侧身看向苏琉,眼含期待。


    苏琉拿出方才扶危给她的那张名单,指尖轻轻挥动,名单飞至七名头领眼前。


    轻柔嗓音中是不容置疑的语气,内容是毫不留情的残酷:“名单所写所有妖,杀!”


    七名头领猛然抬头看向她,双眼睁大满是骇然与不解。


    其中几名偷偷瞄向扶危,似乎是想求一个指示,得到的是扶危冰冷的回答:“我的命令从不容许质疑,流苏大人的也一样。”


    泛着寒光的眼底闪过一抹银色的月辉,几名头领顿时头冒冷汗,跪地应道:“是!谨遵流苏大人之令!”


    ***


    夜晚的流苏庭灯火零星,爬在墙上的野花尽数开放受月光滋养,花瓣散发着浅蓝色的光晕。


    苏琉倚窗而坐,敲打着木质的窗台,野花的藤蔓仿佛有灵性一般小心试探着缠上她的指尖,她却对此毫无所查。


    他敢,扶危他竟然真的敢。


    那张各家眼线的名单上少说也有二十几个妖,八成以上都是包含雷鹰在内的四个妖王派来的,一次性全都宰了他也不怕骨蓉三人联手找上门来!


    三家围杀雷鹰时,他还说碍于周围众多眼线监视,他不会插手鹰翔山争斗,可见这话全是水分。


    扶危根本就不怕三家妖王联手围剿。


    苏琉抽回手指,无意间扯断了缠绕在她手上的一根藤蔓触须,未开灵智的小花妖发出小声的啜泣,苏琉猛地回过神来安抚地抚摸着小妖。


    她低头看着身前一方四方的矮桌,矮桌四边各刻画着一条横平竖直的线,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棋盘的轮廓。


    苏琉不怎么会下棋,勉强算是个臭棋篓子。


    可她知道,每当开启新的一局棋之前,先要做的便是把上一局残留的棋子扫清,才能为下一局棋提供一个干净的棋盘。


    有句老话叫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除了干净的棋盘,当然还要了解坐在你对面的对手以及你的队友,到底有多深浅。


    杀光所有眼线,不仅是为了扫清棋盘,也是她想看看,百年便登临妖王之位的扶危,究竟有怎样的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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