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危迈着悠闲的步伐走出百足洞,突如其来的光明让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洞穴内隐约传出长右的痛呼声还有狼夺挣扎的响动,扶危没有管这两个人的死活,却也不着急离开。


    骨蓉常住的这片林子算是内域北部环境最好的地方了,除却这里,北部大部分地方都是一片黄沙,越接近北荒之地便越是荒芜。


    扶危没有目的地往前走着,时不时挥手碾死一些碍眼的毒虫,神情淡然至极,好像是在等候那些人出现的过程中随便打发打发时间。


    待行至一块较为空旷的地方后他突然停了下来。


    周围的景象与白素山流苏树周围有些相似,只是少了中央一株参天的树木,徒留一个干枯的巨大木桩仍扎根在这里。


    毒虫飞鸟似乎全都怕极了这个地方,脚下数十米范围一片寂寥无声,就连一丝风声也无,宛若时间静止。


    危险来得太过突然,扶危驻足不过片刻,令人窒息的恐怖压力猛然从四面八方向他压过来,只见扶危脸色骤然苍白,被这突如其来的磅礴妖力压得直接单膝跪地,嘴角一丝鲜血顺着光洁的下巴淌下,两只手也不得不插进地面,勉强支撑着摇晃不稳的身体。


    万千草木逆风飞舞,渐渐在中央那块木桩之上凝聚起一个模糊的人影,看轮廓似乎是个女人。


    举手投足便能压制击杀妖王的扶危,此刻连让自己直起身来都做不到,他刚想抬起头来与女人对视,却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按住了后颈,逼得他本就颤抖的身躯又是一沉,几乎要匍匐到地面上去。


    “扶危,你胆子不小。”虚无却又清晰的声音自扶危头顶传来,可以听出说话人的冰冷无情、高高在上,仿佛趴在她脚下的只是一只随时可以踩死的蝼蚁。


    扶危语气平静,半点没有因为性命掌握在他人手中而恐惧,只是迫于威压,声音不得不有些沉闷:“不敢,只是分内之事,未曾想竟惹了几位大人不喜,实乃我之罪过。”


    女人质问道:“分内之事?”


    话音刚落,幻影里突然又传出另一道男人的声音:“你方才已经知道骨蓉是我们的人,为何还是把她杀了!!”


    这道男声听起来明显不如之前的女人心思冷静,一句话便可见其暴怒的情绪,简直恨不得一把将扶危掐死。


    扶危仍旧垂首,不卑不亢地回答道:“骨蓉愚蠢难成大器,连我尚且比不过,又如何能为三位大人办好差事,与其让她打乱计划,不如当做给其余两个妖王的震慑,今后再在内域行事也能方便许多。”


    又一苍老的声音响起:“可骨蓉受我们命令去杀那流苏树妖,眼见便要成功,最终流苏树妖却被你给救下,这总该是事实了吧!”


    扶危垂眸埋首,沉闷的笑声从胸口处传出,“我方才说骨蓉办事不力,会打乱计划,说的便是这件事。”


    “三位大人都被骨蓉的消息迷惑了,之所以留下流苏树妖的性命,是因为联系着内域地脉的妖丹根本不在她体内,若骨蓉那日得手,才是真的给三位大人惹了大麻烦。”


    幻影中的声音霎时沉默,仿佛在静静思考扶危说的是真是假。


    这三人被囚禁在北荒之地不知几千年,要想打破北荒放逐之地的牢笼,便必须找到能控制屏障上地脉之力的苏琉的妖丹,在这件事上他们绝对不容有失!


    过了片刻,幻影中的声音似乎信了扶危的说辞,男声问道:“那你可查到妖丹在哪?”


    扶危:“要想知道妖丹的下落便要先取得流苏树妖的信任,现下她还未曾完全相信与我,因此还没有太多消息。”


    男人对于这个答案似乎很是不满,满含威胁地说道:“我劝你别动什么歪心思,老老实实地将妖丹找来,别忘了,你的命可还捏在我的手上!”


    男人似是想给扶危一些教训,也是借机敲打敲打,只见幻影双手处紫光一闪,扶危本就煞白的脸色猛然变得更加难看。


    剧烈的疼痛自心脉处蔓延至全身,双臂终于再无力支撑身体,扶危彻底倒下,整洁的衣衫沾染了地面脏污的泥土,身体因剧痛而下意识地微微蜷缩。


    他嘴唇失了血色,却仍紧咬牙关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见这总是矜贵傲然的人如泥偶般被他推倒,浑身狼狈地在他脚下展现出不堪一击的脆弱,幻影终于心满意足地冷笑了一声。


    “好好办事,希望下次再找你,你能有点进展。”


    一阵清风吹过,幻影乍然消失。


    那骇人的压迫力也跟着无影无踪,徒留一片泛着微光的叶子缓慢飘落,落在那块干枯的木桩上,连同木桩一起化作飞灰。


    周围仍是安静得出奇,空中飞来几只鸟雀落在木桩粉碎的地方歪头啼叫着,树林这才彻底恢复正常。


    扶危仍趴在原地一动不动,也不知是疼痛让他无力起身,还是人已经晕厥了过去。


    ***


    天色已至黄昏,霞光与暮色交接处亮着一弯残月。


    方才的幻影对自己控制扶危的手段有着绝对的自信,离开了便没有想着时刻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地上的浅青色身影终于动了动。


    扶危慢慢爬起来,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没站住,随后也不管身上的脏污,缓慢却平稳地向来的地方走去。


    百足洞内空无一人,想来长右跟狼夺早就已近离去了,这里又是骨蓉的住所,北境的小妖们轻易不敢踏入,此时倒成了扶危暂时休养的最佳地点。


    扶危瘫坐在宽敞的座椅上,心脉处的疼痛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但与方才相比已经好了太多,至少已经有力气行走。


    北荒放逐之地囚困了无数作恶多端的妖物,经过多年厮杀最终拥立了三大头目,便是方才在幻影中说话的三人。


    玄龟年迈守成,论妖力却是三个头目中最强的那一个。


    蛇妖最善用毒,与骨蓉的毒又有所不同,他的毒最厉害之处在于可随时随地控制中毒之人毒发以及毒发的程度,毒名“傀儡心”。


    扶危当年便是中了蛇妖均极的毒,才不得不听从他们的命令,前往白素山寻找能毁掉北荒与内域封禁的流苏树妖,企图在流苏树妖沉睡之际偷偷取得妖丹。


    可三头目没想到的是,完全化作本体沉睡的流苏树妖,不仅无法接近,妖丹更是无法探寻。


    所以扶危在白素山一待便是七百年。


    七百年间他收拢众妖,成为妖王之一,对北荒这边的说辞是便于制约苏醒后的流苏树妖,但其实他一直在等待苏琉的醒来。


    他怎么可能乖乖地做一个提线傀儡,即便均极的毒他确实无法解除,但经过七百年的尝试,他已经可以减缓毒发时的痛苦,方才在林间时也是特意表现得夸张了些,实际上并没有正常毒发时那般难以忍受。


    而最令他感到棘手的,既不是手握他性命的均极,也不是实力最强的玄龟。


    骨蓉一死,他们在内域暂时便没有了其他可用之人,从他们知晓他之前有所隐瞒却依旧没有立即杀了他就能看出,这两人还需要靠他拿到苏琉的妖丹,根本不会轻易让他死了。


    最麻烦的还是那个冷静到没有一丝感情的桑柳。


    当年因为一场意外,三人撕开封禁逃出的计划落空,最终只从打开的一丝缝隙中送出了几片桑柳的叶子。


    有了桑柳的叶子,他们这才有了与内域其他大妖联系的方法,那片落在木桩上的叶子,便是他们与骨蓉联络、许以好处的媒介。


    扶危便是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在茫茫内域找到几片不起眼的树叶,所以今后乃至现在到底还有多少妖听命于北荒,目前根本无从得知。


    只有未知与不可控才是最大的隐患。


    月光皎洁,自百足洞头顶的空隙洒下。


    一道人影急匆匆地从外面跑进来,边跑还边抱怨着:“这什么鬼地方,到处都是虫子!”


    人影进来后一眼就瞧见了半躺在椅子上,脸色苍白的扶危。


    他立马收声走近,弯腰打量着这个双眸紧闭的人。


    谁知扶危突然一下睁开眼睛,吓得来人猛地后退,拍着胸口道:“嚯!你吓我一跳,还以为你死了呢。”


    扶危将人从头看到脚,因为毒发的原因声音轻缓了许多,但还是能听出他话里的嘲讽:“怎么突然想起来自己是男非女了?”


    艳娘,或者说是炎凉,他本来看扶危这虚弱的模样多少还有点担心同情的,这下心里连仅存的那一点担心也没了,直接原地跳脚:“你有没有良心啊!我身上的皮换来换去,一会儿男一会儿女都是为了谁!天天以艳娘的身份示人还不是因为你‘花名在外’,用那种身份待在你身边最方便?”


    扶危:“哦是吗,我还以为你是真的喜欢男扮女装,倒是我误会了。”


    炎凉看他这故意跟自己斗嘴才能保持清醒的模样,也就不跟他计较了,“男装女装对我而言都无所谓,反正就是换张皮的分别,言归正传,你说你惹他们干嘛,明知道骨蓉是他们的人,一个小角色罢了,何必非要杀了。”


    扶危痛楚难掩,头脑却清醒,清冷的眼底蓦地露出一抹疯狂,“就是要斩掉他们在内域所有的手脚才好,让他们知道他们无人可用,只有我,也只能用我!”


    “那长此以往,你能保证他们就能一直忍你?”


    扶危勉强动了动身体,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一些,“摆在他们面前的总归只有两条路,得到苏琉的妖丹,或者拿北荒全境的妖去填那道封禁,要想逃出北荒的牢笼,他们必须二择其一。”


    “均极、玄龟优柔寡断,定是难以舍弃北荒的妖,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我的无所作为,最多便是以我的命来要挟。而桑柳不同,一旦她认准我这条路走不通,她会立即要求均极引发我身上的毒杀了我,进而选择另一条路,到那时便是他们出现分歧的时候,有分歧便会有矛盾,只要再添把火矛盾便会变成难以弥补的鸿沟。”


    炎凉仍是不解:“你是想先让他们窝里斗,死伤一两个?”


    “那又怎样,你的命不还是握在他们手里,说没就会没。指不定到时候窝里斗的没斗完,先让你毒发身亡。”


    “何况万一窝里斗的结果死的不是均极,而是桑柳呢?”


    扶危突然就笑了出来,双眸半阖,长长的睫羽挡下一片阴影,遮住了他眼里的一切神色:“不会,就凭均极跟玄龟,怎可能是桑柳的对手。”


    在他眼里,冰冷无情的桑柳远比另外两个加起来还要难对付得多。


    炎凉:“万一呢?”


    扶危:“万一……我不也提前给自己留了保命的手段吗。”


    “什么手段?”


    扶危抬眼道:“苏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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