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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晋江独发


    二十年繁华如梦, 算而今重到须惊。


    姚清意跪在相府前冷冰冰的石地上,幂篱的纱幕拂过她哭红的眼?睛。适才她围观了相府被抄押的过程,也亲眼?看见她的父亲如何被驱赶上刑车。


    “许多事我嫁人之后才知道, 官场上对父亲的奉承是一回事,民间?百姓对他的议论又是另一回事,我以为他真的是个廉洁公正的人……”


    直到她嫁给琴师, 从宽阔巍峨的相府搬去逼仄简陋的窄巷,在邻里不经意的议论中、在往来?孩童的歌谣中,解开富贵不知愁的面纱, 她渐渐拼凑出事情的真相。


    她父亲姚丞相,在这些穷困百姓眼?中的样子,与曾在她心目中的样子, 截然不同。


    “事已至此, 他做下的事, 我无法为他请求宽恕,但我感激参知大人方才所为,为他保留了最后的体面。”


    祁令瞻说:“我有我的理由,无须特意拜谢。”


    姚清意道:“大人可以不受, 但我不能不拜。”


    言罢向他三叩首。


    祁令瞻感觉到背后有人看自?己, 他转过头,看见明?艳若榴花的女郎从乌木窗口?探出肩膀,那表情?仿佛现场抓到了他的鬼,又得意又冷傲。


    他心中忽软, 转头对姚清意道:“还是早些离开永京这是非之地吧。”


    姚清意站起身,点了点头, 有一清隽男子走来?扶她,弯腰为她拍去膝上灰尘。


    这便?是陪在她身边十载的琴师, 如今已是她的夫君。


    姚清意说:“待为父兄收敛了尸骨,我与夫君便?要往南去,此生……大概都不会?再回永京。”


    祁令瞻颔首,“保重。”


    夫妻二?人一人敛衽,一人作揖,“祁大人保重。”


    各自?作别离去,祁令瞻转身步入茶楼,在三楼楼梯的窗口?处,望见那对夫妻相携登上犊车。


    春暮熔金,红霞如流,尘埃在犊车后,扬起又落下,覆盖再不回首的车辙。


    “这般舍不得,为何不多送几步?”


    身后传来?清凌戏谑的轻笑?,将他从无端的怅然中拽回来?,心口?又似涌潮般涨满。


    他转身迎向她,自?然而然地揽过她的肩膀,走回茶室,趁着锦春被照微打?发?出去,反手锁了门。


    照微挑眉,“此地无银三百两——”


    话音未落,被人揽入怀中,清幽的甘松香气将她整个裹住,细碎轻柔的吻密密落在鬓角。


    照微恼道:“我不是来?找你……不许一言不合就亲我!”


    “谁与你一言不合了?”他低低的声?音里含着笑?,鼻梁蹭轻蹭她的侧脸,“那你说,今日是为谁而来??”


    眼?神幽幽盯着她,似请求,又似威胁。


    照微怔怔纳罕,明?明?她才是要算账的,怎么甫一见面,气势上先输了一截,反被人按着问起罪来??


    她一把捂住他的嘴,瞪他道:“本宫是来?看看某人是怎么向美人施恩的,结果没想到反要本宫出面帮忙,你这不行啊祁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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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令瞻低眉向她抱怨道:“杜思逐被你纵容得太过分了,外人面前,我好歹还是你兄长,他竟连一点面子也不给。今日幸好有你在这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照微点点他的肩膀,“你的本事都去哪里了?只会?跟我横。”


    “我与他为难,你不心疼吗?”


    照微轻哼,“心疼啊,心疼死了。”


    祁令瞻抬手捏她的脸,似笑?非笑?道:“真没白疼你啊,知道心疼我了。”


    “谁说心疼你——唔——”


    余下的话消失在亲吻中。


    他醋起来?像甩不掉的狗皮膏药,又东拉西扯、假公济私地占她便?宜。八仙桌被她碰歪,茶水晃出茶盏,洇湿了朱红袖口?,祁令瞻拾起帕子给她擦掉水渍,又将她鬓间?倾斜的发?钗扶正。


    他温声?解释道:“今日我不知姚二?娘子会?来?,所作所为与她无关,我从未对她有过什么心思,从前没有,往后也不会?有。”


    他的神情?十分认真,正正盯着她。


    他有一双形状极美的凤目,因寻常总是神情?谨肃,便?也显得冷漠清寂,而今这般含了三分柔情?地瞧她,轻红的眼?尾扬起浅浅的弧度,像是经精怪点化、使画中人活色生香的一笔,幽昧而惑人。


    随着他眨眼?的弧度,照微只觉心跳声?也缓缓加快。这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是愈知危险愈要贴近的心动。


    她默默攥紧半湿的袖口?,问他:“那你站在窗口?,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


    祁令瞻笑?道:“我那是羡慕。”


    “嗯?”


    “羡慕他能与心上人逃离永京,去无人认识的地方,做一对快活的野鸳鸯。”


    照微问他:“你也想退隐了?”


    祁令瞻摇头道:“你我与他们不一样,没有退隐的福气,注定要一辈子待在永京搅弄风云。”


    “这也很好,”照微说,“起码一辈子不必穷困,不受人欺凌。”


    祁令瞻垂目笑?了笑?,只说了一个字,“好”。


    姚鹤守定在秋后问斩,诏旨颁下后,祁令瞻独自?去见了他一面,两人隔着地牢的栅栏,一内一外、一坐一站,聊了许久。


    狱卒远远守在门外,正昏昏欲睡时?,忽然听见里面传来?一声?嘶吼,那声?音悲戚得令人心惊,几个狱卒正要跑进去查看,迎面碰上祁令瞻缓步从过道里走出来?。


    过道幽狭,隔数步点着一盏油灯。祁令瞻掸了掸衣上的灰尘,轻描淡写?道:“他无事。”


    狱卒忙退后,为他让出一条路来?,直到他离开刑部?大牢,才派人去查探姚鹤守的情?形。


    昔日高?高?在上的权相委顿在地,在幽暗的角落里,与一堆散发?着腐朽气味的干草混作一团。他自?入狱以来?一直不声?不响,维持着文?人最后的体面,如今不知祁参知与他说了什么,他竟像一个走到穷途末路的寻常老人,揪着自?己的头发?、捂着脸,发?出不辩是痛哭还是狂笑?的呜咽声?。


    并低声?喃喃着:“前车之鉴!你逃不过我的下场……你也逃不过!”


    狱卒面面相觑,不知所以然。


    三月二?十日,姚鹤守自?尽于刑部?地牢中,未能等到秋后问斩。姚清意与丈夫为他收了尸骨,扶棺南下,葬在江南不知名的山中。


    四月初,经武炎帝与明?熹太后两宫旨意、三公议定、中书门下审议,拔擢参知政事祁令瞻为大周丞相,加封天子太师。


    丞相的印玺是照微从武炎帝手中接过,亲自?颁与祁令瞻的。


    这并不合礼部?的规矩,然而姚氏既倒,满堂能与新?相争锋的只有杜家父子,这些武将并不喜欢在这些繁文?缛节上纠缠,更不会?出面给明?熹太后难堪。


    照微将相印颁给他后,又亲手将金鱼袋挂在他身前。


    上有武炎帝端坐于龙椅间?,下有文?武百官赫赫,他们距离极近,祁令瞻腰间?的禁步流苏无意间?与她衣上的流苏相碰,青苏红缨缠在一起。


    “真好看。”照微含笑?低语了一句。


    她声?音很低,除祁令瞻外并无人听见,然而杜思逐站得并不远,始终紧紧盯着他们两人,这亲密的场景落在他眼?中,犹如扎进了一根刺,何况他心里清楚,祁令瞻对明?熹太后抱有怎样不臣不伦的绮念。


    他看见祁令瞻嘴角勾了勾,露出少见的温柔和煦之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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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照微后退一步,当众扬声?道:“愿卿为臣为师皆恪守职责,绍道明?德,终成周公、伊尹之业。”


    祁令瞻手捧相印,向武炎帝与明?熹太后叩首行礼,“臣必不负皇上与太后之爱。”


    满殿文?武百官齐叩首,齐赞皇上与太后贤明?,恭贺新?相继任。他们的声?音如浪潮般涌向殿外,惊起檐角上停栖的鸟雀,绕着残红褪尽、新?绿浓密的桃树与杏树,久久不息。


    武炎二?年春夏之交,似乎昭示着一个新?的时?代的开始。


    祁令瞻没有搬进姚鹤守的府邸,而是在永平侯府的牌匾之上挂置了丞相府的匾额,并将最外一进院落改成书房与接待臣僚的敞厅。


    挂置匾额那日,杜思逐恰好去拜访容汀兰。


    容家在永京置办的宅子正在永平侯府对面,杜思逐站在容宅门口?,眯着眼?往永平侯府的方向看了许久,最后发?出一声?冷嗤。


    这一幕落在恰好经过的王化吉眼?里,他手里盘着两枚山核桃,许久后才放下轿帘,慢悠悠吩咐了一句:“回宫吧,别让万岁爷等久了。”


    抬轿的小太监们弱弱应了声?“是”,小心地抬起轿子,不紧不慢地往皇宫的方向行去。


    王化吉此番出宫,是偷偷来?给武炎帝李遂寻可供玩乐之物的。


    前番他送了几本怪谈诡异的书给武炎帝,武炎帝很喜欢,不仅赏了他很多私物,且待他愈发?亲近,无人时?会?拉着他的手,亲昵地称他为“翁翁”。


    可惜那几本书被皇太后给翻了出来?,然而令他欣慰的是,一向在太后面前乖巧近乎软弱的武炎帝不仅没供出他,反而推了几个小太监为他抵罪,又在太后娘娘面前为他求情?。


    明?熹太后与当年的襄仪皇后不同,她是个果决狠辣的人,并未理会?皇上的哀求,要将他发?落到冷宫去做洒扫太监。武炎帝私自?留下了他,他的身份和难得展露的固执终于令明?熹太后有所忌惮,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饶了他这一回。


    这一回的事,并未叫王化吉长记性,他反而坚定了自?己的想法,那就是要将讨武炎帝的欢心,放在比遵皇太后懿旨更重要的地位上。


    太后跟前已经有了江逾白和张知,是个挤不进去的热灶,而武炎帝这个冷灶跟前如今只有他。


    热灶冷灶,不过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武炎帝一天天长大,最多再有十年,就能亲政夺权,到那时?,谁的风头能越过他去?


    在此之前,他要做的只有两件事,那就是讨武炎帝的欢心,同时?保住自?己的地位。


    巍峨宫城就在眼?前,朱墙碧瓦,森严屹立,连春光也要敛起欢容,以中正朗照之态,洒落在这座宫城里。


    王化吉是没有资格乘轿舆入宫的,他在东华门前下轿,将跟轿的心腹喊过来?。


    悄悄叮嘱道:“你以我的名义,去杜将军府上拜访一趟,见了小杜将军,就说我想请他吃顿饭,时?间?地点由他决定。”


    心腹小太监领命即去,王化吉活动了一下发?麻的手脚,将身体躬成谦卑的姿态,捧着他要呈现给武炎帝的木匣子,抬脚走进了东华门。


    杜挥塵,杜思逐……


    将相不能都捏在明?熹太后手里,既然早晚要为武炎帝所用,那他现在替陛下争取过来?,也能叫杜家父子少走一些弯路。


    可惜那位新?相,是至死不渝的太后党羽,在亲外甥与继妹之间?,他必然会?选择后者。


    这一点,从他当年往永平侯府宣读立后圣旨时?便?已窥清了。


    “风猷昭貌,照临四方,道法乾坤,德佑王化……”王化吉喃喃念起当年祁令瞻为她亲拟的封后诏旨,摇头叹息道:“这是大奸若忠,是要谋大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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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思逐是天子的武学师傅, 王化吉是天子?跟前第一太监,两人平时常打照面,所以王化吉的私邀, 杜思逐没有拒绝。


    王化吉的私宅中铺排了一桌的美?酒好菜,更有笙歌曼舞、淑女如云。


    杜思逐是在军中过惯苦日子的人,很看不上王化吉这副做派, 望着眼前这一幕骄奢淫逸的排场,他?心里后悔来这一趟,推脱说要归值不便饮酒, 菜也只拣了几颗花生米吃。


    他?对王化吉说:“我与王公公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你有什么话就直言吧,行不行的, 也不差这一顿饭。”


    王化吉笑眯眯说道:“咱家不是为了?自己来劳烦指挥使的, 咱家是为了?皇上。”


    “为了?皇上?”


    王化吉说:“皇上今年六岁了?, 照规矩,天子?九岁成人、十二岁理政,最晚再有六年,皇太后就要还政, 而指挥使正当壮年, 想来也不甘心仕途只剩六年吧?”


    杜思逐眯了?眯眼,“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咱家是想劝指挥使谨慎择主。皇太后虽看重你,但你始终越不过祁丞相?去,那二位相?互扶持……”


    王化吉朝永平侯府的方向一指, 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道:“丞相?待陛下严苛, 咱们陛下心里,待这位舅舅也未见得多么亲厚。天家从来都是一朝天子?一朝臣, 来年等皇上亲政时,丞相?手里的权力?就得交出来,可是交给谁,眼下尚无定论,端看指挥使想不想做本朝出将入相?的第一人了?。”


    杜思逐闻言冷笑了?一声?,“有北金人罩着,丞相?可不是根谁都能?啃的萝卜。”


    王化吉说:“咱家不信指挥使看不清楚,大周与北金早晚有一战,待平康盟约被毁弃,丞相?的位子?也该松一松了?,届时只看谁有本事接过手来。”


    他?的话将杜思逐心中的顾虑尽数圆解,几乎容不得他?不答应。@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杜思逐虽看不惯祁令瞻,但叫他?与太监合谋、学他?最看不上的文官做派在朝中搅风弄云,他?更不乐意干。


    他?没有接王化吉敬到眼前的酒,反将酒杯扣在桌上,说:“看在皇上的面子?上,你今日所言,我全当没听见。什么丞相?不丞相?的,本指挥使还瞧不上,但劝你也把心收一收,太后与皇上母子?恩深,容不得你在其中挑拨。”


    王化吉脸上的笑渐渐僵住,手中端的酒杯也气得发?抖。


    杜思逐向他?道了?声?“告辞”,起身甩袖而去,留王化吉与一众舞乐歌姬在身后静默相?觑。许久后,他?突然抓起手边的酒壶摔在地上,狠狠骂了?一句“蠢货”。


    杜思逐本想将此事告诉照微,却被他?爹杜挥塵拦了?下来。


    杜挥塵说他?不懂事:“武将不掺和朝政,这是对的,但你不该同?那王化吉撕破脸。那厮原是先帝身边的人,混到现?在,已经活成了?人精,你平白得罪他?做什么?”


    杜思逐说:“此人已生贰心,待在皇上身边只会?误君误国。”


    “他?既没有挑拨陛下崇文抑武、向北金低头,也没有唆使陛下亲佞远贤,尚算不得误君误国。如今陛下跟前能?说得上话的人不多,你把他?举发?了?,最后是谁得利,你好好想想。”


    杜思逐微怔,“祁令瞻。”


    杜挥塵先点头,又叹气,说:“这位新相?曾是姚鹤守的学生,手段也与他?如出一辙。有北金人的支持,他?才能?稳坐相?位,比起王化吉,他?才是那个不愿与北金撕破脸、在朝中不断打压武将的人。”


    杜思逐细细琢磨这话,“父亲的意思是,叫他?们宫里的人自己去闹,咱们只干看着?可是太后娘娘也牵涉其中,她——”


    “她一边提拔武将,一边又与那断了?亲的继兄交好,她两边都不想得罪,她的心机之深,暂用不着你替她考量。”


    “她不是那样的人。”杜思逐起身为她辩白,“她毕竟是徐叔的女儿,她不会?忘记徐叔的仇恨。”


    “为父也没有说她忘本,你激动什么?坐下!”


    杜挥塵斥了?他?一句,想起夫人同?他?隐晦提过的某种流言,不由得恨铁不成钢地拿手点着他?说道:“顾好你自己的身份,有些事就不该你置喙,倘闹出什么丑闻来,叫人说我杜家的功名得之不正,你爹和你列祖列宗都丢不起这个人!”


    杜思逐不解道:“我又怎么了??”


    “你……”杜挥塵也不好意思明说,憋了?半天,道:“你娘给你相?看了?几家姑娘,过两天你也去见一见,老大不小的人了?,该成家了?。”


    杜思逐脑海中轰然一声?,又站起身来,比方才更大声?地反对,气得杜挥塵脱下鞋底子?抽他?。杜思逐被抽了?一身鞋印子?,仍是不躲也不认,杜挥塵叫长随去取鞭子?,长随忙将夫人和老夫人请来,好说歹说,才算按下了?杜思逐这一身牛脾气。


    只是在母亲和祖母的怀柔劝说下,杜思逐也不得不应下相?看姑娘一事。


    他?心里堵得发?慌,第二日撞见照微与祁令瞻在后苑中言笑晏晏,照微将咬了?一口的杏仁酥喂给祁令瞻,又将掌中的碎屑抛进湖里喂鱼。


    鱼群争先涌向她,团簇着她,推开?层层水浪要游到她身边,但她只与祁令瞻并?肩而立。在僻静的亭中,祁令瞻虚虚揽着她的腰,冷眼端量着湖里的鱼群,提醒她小心不要溅湿了?裙角。


    杜思逐看他?们像一对登对的璧人,而他?则是鱼塘中一条可笑的鱼。


    他?本来有一肚子?的话要对照微讲,关于王化吉,关于祁令瞻,甚至关于他?虽未言之于口、却盼着她能?心领神会?的温柔情意。@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是眼前这一幕却叫他?喉中哽塞,仿佛自吞黄莲。


    他?想起许多蛛丝马迹。譬如花朝节时她对祁令瞻使的小性子?,譬如查封相?府时她特?意叮嘱不要与祁令瞻为难,譬如加封丞相?的仪典上,她纤长的手指划过他?身前的金鱼袋,那句柔情蜜意的“真好看”。


    ……


    散落的碎片渐渐能?拼成一面镜子?,照鉴他?明明早有觉察,却始终自欺欺人不肯承认的真相?——


    祁令瞻对照微抱有绮念,照微同?样也属意于她的兄长。


    自己想争取她的芳心,殊不知这场战争尚未开?始便已结束……不,也许在许多年以前,从容姨带着照微改嫁永平侯府时,他?就已经输了?。


    近水楼台先得月,他?怎么能?比得过?


    杜思逐在树后默然站了?许久,直到心中渐渐灰冷,转身沿着庑廊离开?了?后苑。


    他?没有看见,祁令瞻懒抬双眼,朝他?离开?的背影投去冷淡的一瞥,而后不露痕迹地扳着照微的肩膀,往背对他?离开?的方向转了?转,确保她不会?看见他?、叫住他?。


    “哥哥,你说这是否可行?”


    “嗯?”祁令瞻回神看向她,“你刚刚说什么?”


    照微瞪了?他?一眼,“我只说一遍,你自己猜去吧。”


    “你让我猜,”祁令瞻低眉含笑,“是说叫我值宿宫里的事么?”


    “想得美?!”


    “去年我不在永京的时候,听说薛序邻常常值宿宫中,好像是件很容易的事,怎么轮到我,却变成想得美?了??你是不是觉得他?比我……”


    照微一听这话头都大了?,看他?含笑晏晏的样子?更是后脊生凉,忙将话题转走:“好了?好了?别念了?,我同?你说轻骑队选人的事呢,武将家里身手好、年龄合适、愿意出头的姑娘拢共也没多少,我想叫江逾白去各处尼姑庵里选人。”


    “谁给你出的主意?”


    “我自己想的,怎么样?”照微得意地望着他?。


    “尼姑庵里大多是无父无母的女孩儿,每日也同?和尚一般练习拳脚强身健体?,只要她们底子?好,骑术和箭术都能?慢慢教。”


    祁令瞻目光柔和地点点头,说:“是个好主意,只是江逾白虽然记性好,于女子?骑射一道上却是外行,叫杜飞霜带几个武将世家的姑娘亲自去各地挑选吧,江逾白可以随行做监军。”


    “果然还是哥哥的安排更缜密些,”照微双眼弯弯,“明天我和杜思逐说一声?。”


    祁令瞻道:“些许小事,何必劳你躬亲,我去说就好。”


    “你去说?你俩最近一见面就起冲突,我怕杜家反而不肯放人。”


    祁令瞻含笑垂视她:“你是觉得我连这点小事也做不成么?”


    “好好好,你去说你去说。”照微烦得很,忙摆手打发?了?他?。


    事实上祁令瞻也懒得去招惹杜思逐,他?直接找人给杜飞霜带了?封信,杜飞霜收到信后,只悄悄给杜夫人留了?张条,连夜从墙头翻出家门,与已经整装待发?的江逾白和其他?姑娘一起,连夜出城往各地尼姑庵疾驰而去。


    杜飞霜私逃家门这件事短暂地转移了?集中在杜思逐身上的火力?。杜挥塵在家中暴跳如雷,骂杜飞霜是个目无尊长的不孝女,杜夫人整日忧心忡忡,一时也顾不得给杜思逐相?看姑娘了?。


    杜思逐心头微微松了?口气,但他?并?不打算像从前那般得过且过、自欺欺人,他?决定主动做些什么,将照微从祁令瞻那里争取过来。


    祁令瞻一个向北金折腰的丞相?,本就不配与杀伐果决的明熹太后站在一起,否则只会?叫她的名声?受他?连累。


    这是为自己,同?时也是为她好。


    翌日恰逢休沐,照微换了?身浅桃红洒金百褶裙,头发?绾成灵蛇髻,在额心贴了?珍珠花钿,又细细描了?眉、抹了?口脂,打扮得明艳生辉,要出宫去永平侯府,看祁令瞻给她养的那只乌背老白青的蟋蟀。


    她心情好,在徇安道遇上杜思逐时,还挑帘与他?寒暄了?几句。


    杜思逐怔怔望着她这副恍若神妃仙子?的模样,问道:“娘娘这是要出宫?”


    照微点头,“出去散散心。”


    他?上前一步说道:“我随娘娘身侧,护卫娘娘安全。”


    照微笑了?笑,“不必,本宫傍晚便回,你自去忙吧。”


    说完便放下珠帘,催马车启行。车轮轱辘轱辘从杜思逐面前碾过,唯余一阵袅袅香风,他?下意识伸手去捉,却只抓住了?满手空荡荡的怅惘。


    她这样焦急、这样高兴,是出宫去见谁呢?


    杜思逐心头浮现?一个主意,被忌妒的幽火烹烧着,逐渐胀满了?他?的内心。


    他?忽然将腰间巡值的令牌摘下,与佩剑一同?抛给身后副官,沉声?说:“你带人继续巡查,我有事出宫一趟。”


    他?回值房换了?身轻便衣服,驭马朝容宅的方向跑去,路上顺手在糖糕铺子?里买了?一包桂花糖。


    容宅就在永平侯府对面,杜思逐去的次数多,已经被当成了?常客,司阍直接将他?请进了?门。他?拎紧了?手里的桂花糖,一见容汀兰便说道:“容姨,听说娘娘带盏姑娘出宫来玩,我给阿盏买了?包桂花糖,过来看看她。”


    容汀兰闻言疑惑地站起身,“没有啊,今日没见着她俩的影子?。”


    “是么。”杜思逐往正门的方向看了?一眼,“可我瞧那马车是娘娘的,也许是去了?侯府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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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盏与照微都喜欢吃容汀兰做的糖榧饼, 今天?早晨刚好?新做了一些,容汀兰装在食盒里,叫杜思逐帮忙提着, 一起去?对门的永平侯府寻她们。


    侍卫见了她,仍恭敬地喊夫人,放她与杜思逐进去。


    这是杜思逐第一次来永平侯府, 不免东张西望。府邸比他想象中清幽,翠竹夹道,密叶隐鸟, 都是些寻常草木,除了前后两院之间巡视的家仆,竟见不到什么人。


    容汀兰边走边对他说:“你与子望年纪相近, 习性也相仿, 若生在寻常人家, 能互引为知己,朝事有?休时,私下相见,莫要再犯意气了。”


    杜思逐说道:“当着容姨的面, 自然不会让您为难, 只是我?与祁相的过节不全在朝政,更为私情。”


    “什么私情?”


    杜思逐不言,却只是动了动嘴角,露出一个凉薄的笑。


    春知堂里, 照微正?抓着祁令瞻的袖子不肯松手,缠着他要将那只乌背老白?青的蟋蟀带回宫去?玩。


    信誓旦旦同他保证:“不会叫阿遂看见, 也不会教阿盏与我?同流合污,我?偷偷养在西宫里, 行不行?”


    祁令瞻垂目含笑,“只是允你看一眼,我?可没说要送给你。”


    依她这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性子,若是将这好?东西给她带走,以后再没有?什么能勾得她大清早登门,对着他大献殷勤,又是捏肩又是捶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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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照微摇他的袖子,“不送给我?,你还能送给谁?你又不喜欢养这些玩意儿。”


    祁令瞻道:“你喜欢的东西,我?哪有?不喜欢的道理?放在我?这儿养着,地方还宽敞些。”


    “好?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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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令瞻懒懒抬目瞧她,“昨天?还骂我?是混账。”


    “昨天?的事已经过去?了。”照微用那双清凌凌的水目望着他,“你若是把它给我?,就还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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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令瞻似笑非笑,“谁稀罕做你的好?哥哥?”


    轻飘飘的声音像一支羽毛刮过她心?头,照微望着他清逸的面容,曜珠似的眼睛里清清楚楚映着她,长睫起落间,泛起幽暗潋滟的光影。


    是兴之所至,亦是心?领神会,照微的注意力从装蟋蟀的小竹笼转到了他脸上?,忽然揽住他的脖子,踮脚吻上?他的脸。


    先是眼睛,继而沿着鼻梁向下,湿润柔软的触感停在泛凉的唇间,回忆着他之前的做法,缓缓吸吮,轻轻碾压。


    祁令瞻低声问她:“你这是在贿赂我?么?”


    “才不是。”照微耳朵红透,“我?若是这般贿赂你,你必要坐地起价,我?岂不是要亏死??”


    低缓的笑音从交缠的唇齿间传来,“聪明的姑娘。”


    倏尔又问她:“那你这是……喜欢我??”


    照微才不肯让他得意,并不应声,只是更密切地环着他、贴近他。祁令瞻揽住她的腰,靠在一旁的石榴树上?,任灿烈的阳光投下碎镜般的光影,流水似的从他们身上?晃过去?又荡回来。


    她主动的吻,并不像他一样?,装模作样?的皮囊下裹着幽暗的绮念和掠夺的贪婪。她热烈却又纯挚,只是专注地亲吻,足以表达她心?里独一无二的喜欢。


    枝头犹盛的石榴花,将花盏间的夜露倾下,冰凉的露水滴在他前额、滴在她轻轻翕动的睫毛上?。


    就连鸟雀声也静寂,此间唯闻清风卷起衣带相摩挲的轻响。


    忽然,他眼尾的余光扫见远处一袭白?影,蓦然抬眼,看见容汀兰因震惊而苍白?的脸色,心?中骤然一沉。


    四目相对,他缓缓放开照微,低声说了句:“等会放聪明些。”


    “什么?”


    照微茫然地随着他的目光转头,看见容汀兰,瞳孔猛得微缩,下意识从祁令瞻怀里退出去?。


    双颊红透的情韵瞬间火辣辣地烧起来。


    容汀兰从震惊中回过神,心?中生起滔天?灭际的怒意,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在泛冷,迈着僵硬的双腿一步一步走到他们面前。


    她恍惚地盯着祁令瞻的脸,仿佛不认识他的模样?,直至他低眉敛目,轻轻喊了一声“母亲”。


    这一声“母亲”,像一柄利刃捅在她心?上?,刺得她心?中疼痛,容汀兰气?得浑身发抖,抬手甩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娘!”


    见容汀兰又扬起手,照微急忙挡在祁令瞻身前,与容汀兰针锋相对,“这件事不怪哥哥——”


    话音未落,被祁令瞻一把扯到旁边,低切地斥她道:“你退下。”


    “我?……”


    “你在这儿只会添乱,回宫去?!”


    祁令瞻毫不留情地将她推开两步,逼她离开,容汀兰冷眼瞧着他们推搡,目光从照微身上?移向祁令瞻。


    声音冷冷道:“你随我?来,我?有?话问你。”


    “是。”


    祁令瞻应了一声,将袖子从照微手中拽出来,迎上?她懊恼担忧的目光,低低说道:“这是早晚的事,我?会同母亲好?好?谈,你就别?留在这儿气?她了,回去?吧。”


    “我?走了你怎么办?”


    “你留在这儿,我?才是真的束手无策。”


    照微哑然,望了一眼容汀兰往正?堂走去?的身影,心?乱如?麻地点点头,“那……那我?先回去?,娘要是骂你,你就当没听?见,她要是打你,你就赶快跑……无论?如?何,今晚你让平彦给我?递个信儿。”


    祁令瞻转身,“知道了。”


    照微眼睁睁看他赴刑场似的离开她,心?中慢慢生出许多不安。


    祁令瞻这个儿子当的一向比她这个女儿要孝顺,他待母亲十分敬重,从未违逆过她的意思。当初他剖白?情意后仍迟迟犹疑,有?一大半的原因是顾忌两人曾为兄妹的身份,怕惹得母亲伤心?难过。


    刚才他走得急,她忘了问他,倘若母亲逼着他们分开,他会不会……


    恍惚间被脚下的石子绊了一下,一只手伸过来扶住了她,是杜思逐。


    他关切地望着她说:“我?送娘娘回宫吧。”


    看见他,照微电光石火之间明白?了一切。她挣开杜思逐的手,冷冷吐出两个字,“不必”。


    杜思逐仍跟在她身后,问:“难道娘娘觉得今日之罪在我??纸包不住火,纵然我?不说——”


    照微打断了他的话,态度已然十分不耐烦:“本宫与兄长之间,丝毫没有?你插足的余地,自然也怪不到你身上?。本宫只是觉得你碍眼,不想看见你罢了。”


    她从未用这种态度苛责过他,“碍眼”两个字,令杜思逐一时愣住,待他回过神来,照微已经甩开他走远了。


    春知堂里半掩着窗。


    博山炉中香烟袅袅,散发着极浓郁的茉莉香气?。容汀兰想起她上?旬刚送了两瓶茉莉香露给照微,让她沐发时用,如?今在祁令瞻起居之地闻见这个味道,联想其间的缘故,气?得她两处太阳穴突突直跳。


    祁令瞻撩袍跪在她面前,逆着光,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容汀兰冷笑一声:“大逆不道的事已经做下,你如?今假惺惺的是在跪谁,你还当我?是你母亲、当照微是你妹妹吗?!”


    祁令瞻道:“一切都是我?的罪过,您如?何处置我?都认,但求您不要气?坏自己,令照微自责。”


    “一个巴掌拍不响,都这种时候了,你还包庇她!”容汀兰气?得一掌拍在桌案上?,“天?底下有?你这样?做哥哥的吗?你就是这般教导她、辅弼她!”


    祁令瞻垂下眼皮,声音徐缓而清晰:“不是照微的错,是我?逼迫她,引诱她。”


    容汀兰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说,照微本不愿犯此大逆,是我?为一己私欲,胁迫她与我?苟合。”


    容汀兰怔愣了许久,迟迟不敢相信这句话。


    她虽然在气?头上?,但是毕竟养育了祁令瞻近十五年?,深谙他的秉性,从不是强取豪夺的匪寇,而是一个知进退、明礼仪的君子。


    整整十五年?,他对自己的敬重做不了假,对照微的爱护也做不了假。


    何况刚刚那一幕,分明是照微将他按在树上?,主动……那副熟稔自然的亲密之态,想必已不知发生过多少次,照微那样?的性子,若真是受人胁迫,只会与人拼个玉碎瓦全,怎么可能言笑晏晏地与他做眷侣之态?


    祁令瞻猜得到她在想什么,轻声说道:“即使是照微,也有?投鼠忌器的软肋。譬如?您,譬如?阿遂和阿盏,我?是她兄长,想要拿捏她轻而易举。是我?要她与我?罔顾礼法地苟合,要她在我?面前强作欢颜,这一切都是我?逼迫她,而她为了大局委身于我?,是受我?迫害,没有?一丝一毫的错处。”


    每一个字都像惊雷一般炸响在她耳边,容汀兰只觉得骨头缝都在打颤,勉声说道:“你不该是这样?的人……天?下的好?姑娘那么多,比照微容貌好?、性情好?的大有?人在,为何偏偏是她……你这是在报复我?们容家吗?”


    “我?不曾记恨谁,也无意报复谁。”


    祁令瞻慢慢垂下眼皮,盖住眼中那一丝怅然的苦笑意味,挺身跪立于堂中,冷冷清清地说道:“情若是能自主,我?又何必牵累她,正?是因为难自禁、难自控,我?才如?此……自私。”


    容汀兰心?中堵得厉害,几乎令她难以喘息。


    她的指甲深深嵌进掌心?里,以维持着自己的冷静,她看着祁令瞻坦然又偏执的模样?,一边认下所有?的罪责,一边又固执地不肯放手,这副平静的表象下藏着不择手段的疯狂……令她想起了故人。


    她嗤然说道:“你真不愧是他的亲生儿子。”


    祁令瞻道:“多谢母亲体谅。”


    “谁说要体谅你,你少在那儿自作多情!”容汀兰被刺了一下,骤然拔高了声调,对他的态度是前所未有?的严厉和失望。


    她说:“你要发疯,要冒天?下之大不韪,我?这个做母亲的,劝不住倒也罢了。但照微是我?唯一的女儿,我?决不允许你如?此迫害她,名?声于她堪比性命,将来若是行迹败露,言官会戳断她的脊梁骨,你要眼睁睁看着她被口?诛笔伐吗?”


    “请母亲放心?,只要我?活着一天?,便护她一天?。”


    祁令瞻声音坚定,恍惚透露出几分温柔的意味:“何况,是我?把持朝政、挟立天?子,以此逼迫太后娘娘委身,此皆我?一人之罪,该受口?诛笔伐的人是我?。太后娘娘为家国计而牺牲名?节,满朝文?武不能救她于水火,便该自戕以谢先帝,又有?何颜面苛责于她?”


    容汀兰一时哑然,没想到他竟抱有?这样?的心?思。


    骤然的惊怒过后,心?中唯余满腔怅然。


    她按着圈椅的扶手沉默许久,仍想劝他迷途知返,“你若觉得孤身寂寞,大可纳几个妾室,何必非得是照微……”


    祁令瞻说:“但我?只想要照微。”


    说罢在容汀兰面前俯身叩首,姿态谦恭:“请母亲成全。”


    “真就非她不可?”


    “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他声音温和地说道,“或者得到她,或者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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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酉时将过, 永平侯府仍未有消息传来。


    照微等得心焦,换了身女官的衣服便又要出宫,对锦春道:“这回你们谁也不必跟着, 若有殿前?司的人打听,就说本宫已歇下。”


    她离宫后驭马跑到永平侯府,因不知容汀兰是否还在?府中, 没敢走正门,沿着从前?的矮墙翻进府中,沿路往春知堂的方向摸过去。


    春知堂里亮着灯, 门掩着,听不见什么动静。


    她蹑手蹑脚地沿着窗缝朝里张望,尚未看见什么眉目, 便听见冷冷清清的一句:“别张望了, 进来吧。”


    春知堂里只有祁令瞻。


    照微松了口气, 推门走进去,绕过迎面的松鹤围屏,却看见祁令瞻笔直地跪在?地上。


    “你这是在?跪什么?”


    照微绕着他转了两圈,见他面前?正对的圈椅桌案上只剩下一盏冷掉的茶, 不明所以地问道:“那盏茶救了你的命?”


    祁令瞻只觉得头疼。


    “让你回去老实待着, 你怎么又跑回来了?”


    照微蹲下来看他,“我?怕你被娘亲当场打死,回来给你收尸,怎么样, 我?够义气吧?”


    她的表情竟然有几分?洋洋得意的意思?,好?像他们兄妹合谋闯了一个了不起的祸, 只有他被逮着,而她聪明机敏地逃脱了责罚。


    也不知道是谁上午吓得拽着他不撒手……小白眼狼。


    “娘打你了吗?”照微问他。


    “没有。”


    “那是她罚你跪在?这儿?”


    “不是。”


    照微啧啧两声, 抱着膝盖说道:“娘果然还是偏心你,咱俩这么大的事,她竟然不罚你,若今日被她逮着的人是我?,恐怕腿都得给我?打断。小时候我?闯了祸,要拉你下水,她总是信誓旦旦地说你不会犯错,眼下你给她犯了个大的,结果她一样还是舍不得罚你……”


    “照微。”


    祁令瞻打断了她半是庆幸半是不服气的絮叨,乌黑无?澜的眼睛正正望着她。


    “容夫人说,从此不再认我?这个儿子,不许我?再喊她母亲。”


    照微脸上的神色缓缓僵住。


    “从今以后,我?没有母亲了。”


    他的声音和缓轻淡,像是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照微盯着他苍白的面容,心头骤然如针扎似的一疼,适才那些为?了缓和气氛的调笑,却是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她伸手抓住他泛凉的手臂,想要安抚他几句。


    “哥哥,娘亲她只是……只是说气话,或许等她过了气头……”


    过了气头会怎样,会原谅他们这背德乱道的行径吗?照微说不出口。连她也知道母亲性格温柔,从不故意说狠话刺人,但说出口的话,永远没有转圜的余地。


    可?她不是一向看重哥哥,舍不得罚他么?怎么突然就……


    祁令瞻的眼尾有一寸浅红,是并不明显的伤心色,但照微很少见他露出伤怀的情绪,情不自禁地抬起手,轻轻从他眼角抚过。@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是你在?这里跪着,她又看不见,你要求她的宽宥,应该到对门去跪。她一向是家丑不肯外扬,你再说几句软话,她说不定就原谅咱们了。”


    这是她幼时犯错后常用的伎俩,通常是“扑通”往地上一跪,干嚎着喊知错了,往往连眼泪尚未挤出来,爹娘就已?原谅了她。


    祁令瞻却轻轻摇头,“照微,我?不是你。”


    照微作势要起身,“好?,那我?去求她。”


    祁令瞻却突然拽住了她,将她踉跄拉入怀中,也不说话,只是紧紧地拥着她,手臂间的力道渐收渐紧,勒得她肋骨仿佛都在?咯吱作响。


    “哥哥,哥哥……疼……”


    照微下意识推拒他,却见他眼中的神色更幽暗,仿佛碎作无?数片的铜镜,支离破碎地映着她的影子。


    他声音很轻地问她:“倘若容夫人要你与我?断情才肯原谅你,否则就要与你断绝母女关系……照微,你会选她,还是选我??”


    这个问题令照微愣住了,她的呼吸声浅浅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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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面是生养之恩的母亲,一面是相依为?命的哥哥,这于照微而言,并并非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选择,舍弃任何?一方都会令她痛彻心扉。


    她的迟疑让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有些僵持。


    见祁令瞻面上的神色渐渐寂然,照微有些心慌意乱地握住他的袖角,“哥哥,我?……”


    祁令瞻忽然勒着她的腰往怀里一带,抚着她的后颈往前?压,薄凉的嘴唇覆下时,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将她未说出口的话尽数消弭于激烈而缠绵的亲吻中。


    唇是凉的,齿是利的,PanPan呼吸间浅淡的甘松寒香与兰麝气息像诱人沉溺的弱水,一声一声地挤压着她的心跳,寸寸将她湮没至窒息。


    照微下意识向后仰,靠住了一条桌腿,祁令瞻倾身追过去,他们两人一跪一仰,委落在?地,香云纱的褶裙被压在?玉白色的襕衫宽袖下,隐隐逃出一寸裙角,又被迅速吞噬,尽数落在?他的掌控之内。


    唇齿隐隐泛麻,照微蹙眉轻哼了两声,然而祁令瞻并未像之前?那样理会她示弱讨饶的暗示,他并不打算放过她,甚至隐约有变本?加厉的意味,伸手在?她的后腰处轻轻摩挲,勾住了裙衫的系带,绕在?指间把玩,只要轻轻一扯,就能解开这通往万劫不复的极乐之地的束缚。


    他的掌心贴在?照微后腰上,感觉到了她的紧张和不安。


    这微弱的情绪像刺扎了他一下,祁令瞻缓缓放开她的嘴唇,转而亲吻她的耳垂和秀颈,克制着幽暗的戾气,作出温柔一副温柔态以安抚她。


    但照微还是从他未定的喘/息中感受到了他与从前?不同?的心思?,他的眼神扫过的地方,令她隐隐战栗,浑身发烫。


    她看得懂他眼中的情/欲,她的心跳声,正向其回应、与之共鸣。


    “微微,是我?对不起你。”


    他捧着她的脸,与她鼻尖相对,声音低缓而清冽:“是我?将你拽入这没有回头路的泥潭中,害你面临这两难的抉择,但是没关系,我?说过我?会背负一切罪责,我?来做这个恶人,只求你不要舍弃我?。”


    照微混沌的脑海中现出一线清明,她惊疑不定地望着他,“你和娘亲说什么了?”


    “只是一些寻常事。”祁令瞻倏尔一笑:“你放心,我?不会逼你回答刚才的问题,母亲……容夫人也不会怪罪你,只是你以后在?她面前?,说话时要聪明些。”


    “怎样才算聪明?”


    “不要承认你对我?的感情,记住,你我?如今的关系,并非出于你自愿。”


    照微蹙眉不悦,“胡说什么!我?就是心悦你。”


    “照微,”祁令瞻面露无?奈,“把心事都藏在?肚子里,让我?省点心,好?不好??”


    “我?若是不敢承认,那你在?娘亲眼里成什么人了?一个无?亲无?义、为?一己私欲而强掠妹妹的混账,你这是要气死她吗?”


    祁令瞻嘴角轻轻一牵,“难道不是吗?”


    “不行。”


    照微咽下喉中哽涩,说道:“我?不能让她这样误会你,分?明是我?先招惹你,分?明是两个人的罪,我?不能这般不讲义气,只叫你一个人承担。”


    她扶着桌腿站起来,胡乱理了理衣衫和鬓角,抬腿要去对面的容家宅邸,找容汀兰将这件事说清楚。只是一只脚尚未迈出门便被人捏着后颈拎了回去,她踉跄了几步站稳,转身见祁令瞻“哐当”一声关上门,落了锁。


    清冷的月光透过门上木菱格,丝丝缕缕落在?祁令瞻侧脸的轮廓上。


    照见他眉梢眼角潋滟未息的温柔情/欲,也照见他绷紧的下颌、不耐烦的蹙眉,以及抬眼时眸中压不住的躁意。


    他一边揉按酸麻的手腕一边向她走去,“祁照微,我?对你真是忍无?可?忍。”


    照微扬起下颌,“你少摆这副要管教我?的架势,我?如今已?不姓祁了!”


    “求着你听话些就这么难吗?”


    他端详着她艳若榴花的面容,耐心告罄后,生出一点幽暗的戾气。


    声音也渐渐泛冷:“我?可?不是什么时候都想当个体贴的兄长,胁迫你苟合这种事,你若是替我?觉得委屈,我?倒也能叫它变成真的。”


    眼见着他渐渐走近,照微无?语凝噎半晌,脸色一阵红一阵白,骂道:“你简直就是一头不识好?人心的中山狼!我?这是为?你好?,你怎么就不明白?”


    祁令瞻冷清清地睨着她:“为?我?好??你就这般大喇喇地跑到容家去,告诉你娘其实咱俩半斤八两,皆是寡廉鲜耻之徒,这就算为?我?好??”


    “只要娘亲知道我?不是受你胁迫,我?是心甘情愿和你在?一起,她会收回那些绝情的话,她会原谅你的。”


    “若她依然不能接受呢?”祁令瞻又逼近照微一步,质问她:“倘她要你在?母亲和兄长之间选一个,照微,你敢狠下心来选我?吗?”


    照微哑然,嘴唇动了动,“她不会……”


    “不是她不会,是你不敢。”


    祁令瞻脸上露出浅淡的苦笑,抬手将她垂落在?侧脸的发丝拨到耳后,见她似愧似悔地咬着唇,心中情难自禁地又软下来。


    “照微,你不敢选,我?也不敢赌,所以就让我?来担下这些罪责,和失去你的可?能性想比,这些事实在?是无?关痛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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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会是无?关痛痒呢?倘若他真的不在?乎娘亲的看法,又怎会孤身跪在?堂中,像一缕无?所归依的孤魂?


    在?娘亲嫁入永平侯府之前?,他已?经?度过许多年没有母亲疼爱的日子,所以他比任何?人都珍惜母亲待他的好?,珍惜她经?营的一粥一饭、谨遵她说过的一言一词,他对母亲的敬重,甚至比她这个女儿更像一个亲生儿子,不,甚至比亲生儿子还要谦逊孝顺。


    他怎么可?能像他表现出的这般舍弃得如此轻松?


    照微越想越是心中难过,突然扑进他怀里,咬着他肩上的衣服无?声落泪。


    眼泪仿佛滚烫,洇透薄薄的春衫,浸透了他的身体。他轻轻偏头,听见照微含混不清的呢喃:“哥哥,对不起,都怪我?今天?太不小心,连累你了。”


    祁令瞻从未因此责怪她,“纸包不住火,咱们不可?能隐瞒一辈子。”


    一辈子……听上去真是极漫长的时光,可?是细细数来,不过两万个日夜、几十载光阴。刨去庸庸碌碌,凡尘奔忙,能容他们像此刻这般相互依偎的良夜,实在?是少之又少。


    祁令瞻听着她的抽噎,心绪散漫地飘浮着,掌心在?她后背顺着气,又有意无?意地勾住了她腰间的裙带。


    素白的裙带缠绕在?鸦色手衣上,像落入深渊的雪丝。他下意识想要抓住,却不经?意间将她的裙带扯开了。


    照微还在?兀自伤怀,对此丝毫不觉,直到那鸦色手衣的触感,没有任何?阻隔地探入她的腰间。


    抽噎声骤然停止了。


    “微微。”


    落在?耳中的声线里藏着诱人的危险,“你真的愿意心疼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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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战栗像一簇火苗, 落在皮肤上?,旋即烫开一片,被微凉的夜风吹过, 竖起细细的寒毛。


    照微望着他的眼睛,想起梦中无?数次的相见。但他的目光比那时更幽暗、更危险,梦里的他止于引诱, 而此刻的他倾身靠近,颦笑间皆是收敛不住的侵略感。@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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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哥。”


    照微伸手?抚过他的眼睫,看见他的眼神因此而变得柔和。


    她说?:“我们是否应当先成亲呀?”


    祁令瞻闻言微愣, 怀里拥着她的力道却渐渐松开。


    他说?:“你我的身份,恐怕没有人敢为媒为聘,至于拜天地的昏礼, 我倒是?可以悄悄安排。只是?不知你想等到?什么时候?”


    他心里大概是?觉得照微尚不情愿, 所?以才找了这样一个拖延的借口。孰料照微却扬眉含笑道:“等什么等, 我不想等了,等老了青春,算来还是?我比你吃亏,就今晚行昏礼吧。”


    祁令瞻道:“无?媒无?聘, 是?身份所?限, 若再连吉服红烛、宾客酒宴也没有,哪里能?算得上?是?昏礼?”


    “吉服么……”照微眼睛突然一亮,解开门锁,拉着他往外走, “我知道哪里有吉服。”


    如今永平侯府里的正经主子只剩下了祁令瞻,各院只剩几个看守仆妇, 此时俱已睡下。


    照微拽着祁令瞻来到?从前容氏与永平侯居住的和光院,先像做贼似的趴在侧墙镂花砖处往院里打量两?眼, 见没有人,抬腿就要往墙头上?爬。


    祁令瞻却一把拽住她的后襟,“成何体统,走正门。”


    照微气笑了,“你跟我讲体统?那你明天抓两?只大雁、抬着聘礼去对门容家提亲,你看我娘能?不能?打断你的腿。”


    祁令瞻讪讪松开了她,“翻墙太危险……”@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话音未落,照微已骑上?墙头,轻松落地,隔着镂花砖朝他得意地笑。


    体谅他的手?伤,照微小声道:“你在这儿给我望风,我去去就来。”


    说?完就蹑手?蹑脚跑了。


    祁令瞻靠在墙边,被夜里微凉的冷风拂着面,心中那簇邪火连同被抛弃的不安、伤怀,渐渐冷却下来。他仰目看着漫天繁星,心道自己真是?色迷心窍,大半夜陪她翻自家墙头做贼,为兄为臣都说?不过去。


    幼时他还曾教训过她这种行径,没想到?风水轮流转,今日反要助她,这可真是?……


    可真是?什么,祁令瞻心中难有定论。只是?在惭愧之余,他竟是?隐隐感到?期待。


    照微很快回来,四?顾无?人,先将?一大团包裹抛过墙来,然后利落地翻身而出。


    祁令瞻踢了踢落在脚边那一大包东西?,脸上?的表情是?微妙的一言难尽:“你把爹娘成婚时的吉服偷出来了?”


    “这怎么能?叫偷?”照微喜滋滋抱起那一大包,“本来也该是?做长辈的给咱俩置办。”


    两?人又潜回春知堂里去,点满灯烛做红烛,推门邀星做宾客,酒倒是?有现成的,照微来府那年埋下的女儿红,此时挖出来饮合卺也正应景。


    两?人各自更?换吉服,新娘子的吉服是?当初永平侯特意请人为容氏做的,一针一绣皆是?上?品,只是?层层叠叠,穿起来麻烦。照微兀自摆弄了许久,掌心里全是?汗,不得已朝站在屏风外的人影求助道:“哥哥!”


    祁令瞻却只站在屏风旁看她的笑话,幽幽的眼神?将?她从头扫到?脚,说?:“要么我给你寻一匹红色帐子来,你披在身上?,才是?穿着容易。”


    照微闻言将?流苏披肩一扔,“你取笑我,我不嫁了。”


    祁令瞻含笑低眉走过去,将?流苏披肩拾起,帮她系在身上?,又将?林林总总的披挂、彩胜、霞帔帮她装点好。一个眉不描而黛、唇不点而朱的新嫁娘出现在他面前,他转身端起桌上?的茶盏,指腹蘸着茶水,在她唇上?抹了一圈,被夜风吹干的嘴唇瞬间变得润如含珠。


    暗暗用力的指腹让照微明白了他适才为何不愿走进?来帮忙,想着他心中所?想,照微只觉得唇上?在隐隐发烫。


    “走吧。”祁令瞻挟起她的手?,语调慢悠悠,“去拜天地。”


    在满室煌煌的灯火里,他们像一对虔诚的新人,拜过天地的方向,拜过高堂的位置,又徐徐相望对拜。


    “微微。”


    起身时,祁令瞻唤了她一声,照微以为他有话要说?,凝目看了他半天,却见他数番欲言而止,最?后含笑问她:“你真的想清楚了,要同我做这世俗难容,唯天地可鉴的野鸳鸯?”


    照微偏头盯着他,心道,天地都拜完了,他却说?这个,是?又抽什么风?


    祁令瞻一面揽着她往寝室的方向走,灭了外间的烛、落了内室的门,一面温声细语在她耳畔解释道:“从前便罢了,以后你我既成夫妻,你就不能?再随意恩宠别的男人,否则我名正言顺地收拾他们时,手?下难免不留情。”


    他这语气像笑面蛇,听得照微不由得一激灵。她不甘落了下乘,反唇相讥道:“你也一样,若是?被我发现与哪家娘子不清不楚,我就……”


    就怎样,她一时没想好,祁令瞻低头在她耳边道:“砍了我的手?脚,挖了我的眼睛,把我埋在你寝殿正对的花坛里,叫我日夜只能?朝着你、望着你。”


    照微闻言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是?折磨你呢还是?折磨我呢?”


    祁令瞻道:“这是?罪有应得,总之也是?我应得的。”


    某些绮艳而扭曲的心情堪堪露出一点端倪,便被他迅速收回。他怕吓到?照微,止住了话头,将?酒樽端给她,与她同饮合卺。


    饮过酒后,沐浴更?衣,这回照微披着祁令瞻的中衣从盥室里走出来,发梢的水珠滴了一路,她一边揽发一边抱怨他:“你有时间吩咐平彦打热水,怎么就没时间去帮我取身中衣来?”


    祁令瞻接过帕子帮她擦头发,发间的水珠洇透棉帕,将?他掌心也浸得湿润。


    他说?:“我怕他知道了真相,会吓着他。”


    照微问:“眼下难道还能?瞒得住么?”


    祁令瞻道:“至少?今夜我不想听他聒噪。”


    擦干了头发,见她双脚晾得发凉,祁令瞻直接将?她抱起来放在床帐中,抬手?扯落青帐,将?灯烛的光影隔在帐外,只留一线空隙,隐隐能?望见跳跃的红烛影子。


    这会儿祁令瞻不说?话了,只轻轻掰过照微的下颌,让她看着他。


    她看见祁令瞻抬起手?,解开手?衣腕部的暗扣,将?薄如蝉翼的一层手?衣褪下,露出莹白如玉的手?掌。


    那手?指细长,骨节分明,色如银雕玉塑,蔓延着清晰可见的青筋,因长年不见日光,白得像画里的精怪。


    他在人前总是?戴着手?衣,是?以见他当面摘下此物时,照微恍惚觉得比他脱光衣服更?令人……热血沸腾,心痒难息。


    她下意识移开目光,不去看他的伤口,一只裸露的苍白的手?轻轻贴上?她的脸,又将?她掰了回去。


    他仍旧不说?话,只是?用那只手?贴着她的脸缓缓游移,从两?眉到?鼻梁,从唇珠到?耳际。他的指腹柔软、冰凉,像一条优雅盘伺猎物的蛇,将?他所?有未诉于言的欲望皆藉此传递给她。


    接着,沿着脖颈向下。


    照微脸色蓦然红透,浑身绷紧,一双杏目慌张又羞恼地瞪着他。


    却见他眉眼稍弯,眼尾一点绯色,也透出精怪般的邪气,吐息如兰在她耳边问:“你是?不是?害怕了,想讨饶?”


    讨什么?


    讨饶?


    照微被这两?个字激了一下,握着他的手?腕更?进?一寸,且投桃报李、以牙还牙,也伸出了自己的手?,成功见祁令瞻神?情一变,幽深如墨的眸中泛起潋滟的光影。


    在他陡然变重的呼吸中,照微细声含笑:“哥哥,要讨饶吗?”


    玉山倾颓,墨发如流,兰麝般潮湿的吻落下,将?她寸寸展开,又倏然卷起,仿佛慵懒的青蟒缠绕着猎物,蛇信子探入最?脆弱的地方,搅乱一池春水。


    照微再次因所?知浅薄而吃了祁令瞻的亏。


    她以为他是?单薄的、温和的,乃至古板的,事实上?祁令瞻与她想象中大相径庭,乃至她最?后不得不忍着羞耻含泪讨饶:“我错了,别这样了,别……”


    怕吓到?她,所?以没有一味地任性纵情,只是?稍稍逞了点坏心思。


    而后才是?她想象中温柔体贴的洞房花烛夜。


    晃动的帐子许久后停息,一只美丽苍白的手?探出来,抓起衣角,接着一个颀长的身影从帐中钻出,赤脚踩在地上?,宽荡的袍子松松披挂着,行止间有餍足慵懒的风流意味。


    他寻来温水给照微喝,却见照微正拥衾而坐,脸上?的残泪余红尚未褪去,一双杏目又开始不服气地瞪他。


    “你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你都是?哪里学来的这些东西?!”


    祁令瞻气定神?闲:“书上?。”


    照微不信,伸手?同他讨要,祁令瞻转身又下榻去,果真从小柜里拿出一本《洞玄子》递给她。


    照微当即就要发愤图强,祁令瞻说?帐中光线弱,让她明日再看。


    “感兴趣就带回宫慢慢看,我又不同你讨要。”


    照微将?书往怀中一揣,滚到?床内侧去背对他躺着,微哑的嗓音愤愤道:“你等着,下次必教你有来无?回,跪地求饶!”


    祁令瞻轻笑出声。


    “你是?在取笑我?”


    “没有,我信你。”


    那只手?又沿着她的腰搭了上?来,拉她陷入温柔的怀抱中,极有耐心地鼓励她道:“你一向聪明,从前我教你的事,没有你学不会的,这种事也一样。你把书带回去慢慢看,慢慢琢磨,有不懂的地方,随时召我询问,我必不藏私。”


    照微怀疑他在调戏她,苦于没有抓到?把柄,遂闷闷“嗯”了一声,埋首在他怀里,倒头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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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彦每天早晨都会端水来供祁令瞻洗漱, 今天见他早早站在廊下,披散着头发,身后房门紧闭, 不由得惊讶道:“公子今日起得早。”


    祁令瞻从他手里接过铜盆和帕子,吩咐道:“往盥室里送热水,我要沐浴。”


    “大清早沐浴?”平彦不理解, 昨晚上不是刚洗过么?


    见他不耐烦地蹙眉,平彦忙转身去吩咐,祁令瞻却又喊住他, 冷不丁吩咐了一句:“找个嘴严的家婆,去二姑娘的房里取身衣服送过来。”


    听了这?话,平彦心中一激灵, 回?头打量那紧闭的房门, 脸上露出一点恍然?的笑。


    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竟然?叫他家公子这?样罔顾礼法地破戒。


    他是伴着祁令瞻长大的,心里敬他却不怕他,打来热水、送来衣服后,见他转身回?屋, 好奇地探头往里打量, 眼?前却“哐当”一声关上门,阻绝了他的视线。


    关上门,绕过围屏与碧纱橱,挑起垂落的青帐, 露出榻上饧眼?迷离的美人?,正意态懒散地趴在榻上, 青丝铺泻散乱,若隐若现地遮掩着背上的红痕。


    祁令瞻扯过被子将她盖住, 说:“热水和衣服都已送来,你是打算沐浴更衣回?宫,还是在这?儿多睡一会儿?”


    照微挑起上目线看他,“我自己睡,还是你陪我睡?”


    祁令瞻捏着被子的手蓦然?一顿,明知她是故意调笑,心弦仍被骤然?拨乱,脑海中闪过昨夜香汗淋漓的场面,望着她的眸色也渐渐意味深长。


    他说:“我上午还要去政事堂当值。”


    “哦,这?样啊。”照微点点头,“那还是正事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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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着撑起半边身体,水蛇般袅娜无?力地攀着他要起身,却又故意摔在他怀里,悠悠吐息如兰,说:“哥哥,我腰软。”


    声调软得能滴水,眼?里却全是坏主意,祁令瞻不想?着她的道,奈何身体实?在是没出息,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已将她压回?榻上,双手束在头顶,低头吻了上去。


    引箭待发之际,她果?然?开始发难:“呀,本宫突然?想?起来,上午召了三司使?在紫宸殿议事。”


    祁令瞻装没听见,她便开始不配合,气得他浑身邪火乱窜,十分狼狈,凭着最后一丝理智的撑持,在霸王硬上弓与软言相?求之间选择了后者。


    “就?一回?,最多两刻钟……算我求你。”


    他俯在她耳边,微有咬牙切齿之意,只?觉得二十多年?的老脸都丢尽了。


    照微仍不依不饶:“两刻钟恐也迟了。”


    祁令瞻低声道:“我知道你要议改人?丁税的事,等会我快马入宫,先拦下三司使?,你慢慢回?去,再往紫宸殿召见。”


    照微双目如水地望着他,“你既然?管了这?事,索性管到底,正巧薛序邻和冯粹上了折子——”


    一只?手伸上来捂住了她的嘴,紧接着身上一沉,照微猛然?绷紧了呼吸,后半句话很快变成细碎的喘息。


    即使?是祁令瞻,也不能免于见色起意的俗欲,照微在天旋地转中攥紧了衾被,心道,她就?不该高看他!


    将近巳时,卧房的门才被推开,正坐在廊下打瞌睡的平彦猛然?惊醒,见一女子穿着二姑娘的衣服从卧房中走出,半披散的发梢尚未干透,正以指作梳,便走边理,他忙躲到廊柱后,想?要看清她的模样。


    不料照微早察觉了他的小动?作,故意不给他看见脸,又突然?转身去吓他,笑吟吟朝他走过去:“你这?是连我也不认得了?”


    平彦张大嘴,发出“嘎”的一声惊叫,扑通一声跌坐在地,脸色苍白。


    “这?这?这?……是我看错了,一定是哪里搞错了,这?怎么能……”


    祁令瞻从房中走出来,已换上了绯色官袍,头戴乌纱冠,一副冷清疏离的道貌岸然?模样,见了眼?前这?一幕,清了清喉咙,对平彦说:“先去备马,我要上值。”


    平彦却一把抓住了他的袍子,痛心疾首地拍着大腿道:“公子,你这?……你这?是什么事啊……这?也太糊涂了……”


    祁令瞻耐着性子将袍子从他怀里拽出来,面不改色道:“先去备马。”


    好不容易摆脱了平彦,祁令瞻快马入宫,在政事堂里拦住了三司使?,将他们?准备奏对的折子拿过来看了一遍,细细过问更改人?丁税的事情。


    大周开国时制定的税法是按每户人?家的人?口数目来缴纳的,钱塘等富庶城镇每个人?丁要缴一钱多的人?丁税,西北、西南等穷僻地方每个人?缴不到一钱。除人?丁税外,因地方风物不同,又要向朝廷交各种物税,但?人?丁税始终是朝廷财政的主要来源,也是大周百姓最沉重?的税种。


    薛序邻外放到钱塘去做知州,短短两个月的时间,便有折子递上来,洋洋洒洒数千字,陈述现行的人?丁税制度已经僵化,成为腐蠹丛生、压榨百姓的一项乱政。


    他的折子直递入宫,无?须经中书门下审驳,这?是太后给他的特权。


    太后看完折子,当即宣三司使?与户部尚书觐见,叫他们?拟个修改税制的章程出来。此事没有直接经过祁令瞻的手,祁令瞻也识趣地没有主动?过问,直到今天早晨照微搪塞他时,于床笫间提起了这?件事。


    祁令瞻看完折子,险些气笑了,冷冷扫了一眼?坐在堂下的三位司使?,问:“诸位研究了一旬,就?想?出了这?么个法子?”


    怪不得照微大清早就?来招惹他,原来是已经预感到这?几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撺掇他救场来了。


    “什么叫人?丁税在原定数额上减半,空缺部分由各地知州知府从本地物税中补齐?”


    祁令瞻将折子往面前桌案上一扔,“物税还不是从各州百姓身上来,你们?当百姓是能用?朝三暮四的伎俩哄骗的猴子吗?何况这?多收的物税该如何摊派,交由各地知州乃至地主大户来决定,是生怕他们?不能将当地百姓抽筋扒皮,敲骨吸髓是么?”


    三司使?面面相?觑,度支司使?周慎起身应道:“回?丞相?大人?,若是只?减少人?丁税而不增加别的税,三司的收入减少,只?怕朝廷要支应不过来,何况今年?枢密院和兵部军饷军备要的多,太后娘娘又要组建骑射/精卫,这?一项项开销下来……”


    “别在我面前哭穷,你若不想?干,自然?有人?能胜任。”祁令瞻打断了他那番早已事先打好腹稿的说辞。


    周慎不敢再言,堂中一时有些冷场,正此时,太后身边的内侍走进来,宣召三司使?前往紫宸殿觐见。


    回?宫更衣,她的动?作也不慢。


    想?起照微,祁令瞻脸色稍缓,对三位司使?道:“拿这?些话敷衍我便罢了,若是拿这?些话敷衍太后,她当场摘了你们?的乌纱,我可不替你们?求情。”


    姚鹤守尚任丞相?时,三位司使?都是被明熹太后敲打过的人?,险些丢了官职、被踢出内朝去喝西北风,后来还是祁令瞻念他们?熟悉税银财政,为他们?作保,才堪堪逃过了一劫。


    眼?下又到了磋磨他们?的关头,只?是这?回?,祁大人?比明熹太后更想?一脚踹开他们?。@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三司使?走后,祁令瞻起身更换香炉中的香片,忽然?想?起昨夜在照微颈间闻到的味道,微微怔神,将炉盖搁置一旁,唤来一个侍者,叫他去寻茉莉香篆来。


    “再顺路去请度支司郎中蔡舒明,叫他午后来政事堂见我。”


    天气渐渐转暖,白天也变得悠长。祁令瞻与蔡舒明堂议了一个多时辰,心里有了初步的成算,眼?见外面的日头还很亮,便寻了个由头往福宁宫中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在西配殿外遇见提着茶壶走出来的锦春,她见着祁令瞻,有些心虚地站住了脚。


    她只?知道照微昨夜一夜未归,却不知她究竟出宫去见了谁、做了什么,此刻下意识为照微打掩护道:“太后娘娘昨夜受了点寒,今晨醒后有些头疼,此刻正在午睡,说要多睡一个时辰,丞相?若无?要紧事,不必守在这?儿枯等着。”


    祁令瞻闻言似笑非笑,“她昨夜受了寒?”


    锦春点头,“许是窗户没关牢。”


    “知道了。”祁令瞻瞥了她一眼?,“女官自去忙,我在朵殿候着。”


    他看着锦春走远,心中有些不豫。


    锦春分明知道照微昨夜不在宫中,见了他的第一反应是替照微撒谎,说明在锦春心里,照微出宫是去和别的男人?私会。无?论是她自己猜错了人?,还是照微在她面前说了别人?的名字,都让他心里不太舒坦。


    他没往朵殿去,托她近身不爱留人?服侍的福,叫他一路毫无?阻拦地寻到了寝宫里。


    昨夜还叫嚣着不服气的姑娘此刻睡得正香,金丝帐边的流苏被风吹着挠动?她脚心,她蹙眉踢了踢,却将盖在身上的薄毯踢下去,露出藕粉色的中衣,交领处春光隐现,脂玉上遍生红痕。


    祁令瞻垂下眼?,将毯子拾起,正欲给她盖回?去,却听见她含混骂了一声“混账东西”。


    他的手一僵,将毯子抛到了一旁,好整以暇地坐在榻边看着她,想?听听她梦里还能骂他什么。


    照微没有再骂,无?意识地抬手给自己揉腰,祁令瞻见此不由得轻笑:“不是说腰不酸腿不疼么?骨头硬不硬不知道,嘴倒是挺硬。”


    他伸手覆在她腰上,帮她揉按酸痛的地方,见她眉心渐渐舒展,嘴里含混不清的呓语听起来也像撒娇的喘/息,情不自禁俯身下去,沿着她的眉心,一路轻吻至嘴唇,缓缓贴合。


    绯袍玉带半隐在帐中,引人?无?限暧昧的遐思。


    突然?听见一声瓷器的碎响,祁令瞻自帐中抬身,照微也被惊醒。


    看清他的脸,锦春脸色唰然?一白,忙跪地俯下身去,慌乱地捡拾碎裂的瓷器。


    一双乌履缓缓迈到她面前,锦春捧着碎瓷片,声音抖得几乎字不成句:“奴婢是忘了取东西……奴婢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看见……奴婢这?就?走。”


    “等等。”


    祁令瞻叫住她,却又半晌不说话,将锦春吓得够呛,直到照微在帐中轻咳了两声,方声音温和地说道:“去给你们?娘娘取些缓解腰痛的艾草来热敷一下。”


    锦春低低应了声是,飞也似的逃了出去。


    祁令瞻折身回?帐中,继续适才被打断的吻,因她醒了而更肆无?忌惮,照微懒洋洋回?应了他一会儿,偏过脸将他推开。


    调侃他道:“你如今真是一点体面都不顾,看把锦春吓成什么样子了,等你走了,她在我面前可有的絮叨。”


    祁令瞻抬目道:“你对平彦不也如此么?”


    照微说:“我那是躲不过去。”


    祁令瞻道:“我这?是吃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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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照微打着哈欠下榻, 披衣走到茶室。此处无人,祁令瞻的?手又娇贵,她只好亲自泡茶, 懒得烫壶也懒得温杯,只敷衍地将沸水冲进茶壶中,随意晃了晃, 待茶叶泡开后倒出两盏,往祁令瞻面前一搁,请他饮茶。


    上好的龙凤团茶, 实在是有些糟蹋。


    祁令瞻倒也不介怀,捧起茶盏后先闻香再刮沫,然后倾少许茶汤入口, 含在舌尖慢慢咽下, 中规中矩地?细品。


    见她长发披散, 一副梦游未醒的?样子,淡淡失笑道:“原来昨夜让你累成了这个样子,早知我便不来打搅了。”


    照微见不得他得意,睁开眼?道:“胡说!区区小?事, 怎么可?能累到我?分明是你自己累得不行, 又死?要面子。”


    “或许吧。”祁令瞻眉眼?含笑,“我累到睡着了都喊腰疼。”


    “幼稚。”照微轻哼,转而?又给自己找了个理?由:“我如此困倦,乃是因为上午接见了三司使, 商量改税的?事。本宫日理?万机,自然耗费心神?, 尔等尸位素餐,当?然精神?十足。”


    祁令瞻正是为此事来的?, 问她:“你们商量出什?么结果了么?”


    照微又打了个哈欠,忙灌了半盏茶水提神?。


    她说:“周慎的?意思是,人丁税日渐误国,一是因为征税的?官员下贪上腐,二是因为民间避税的?风气盛行,大周皇亲国戚与庵观寺庙不交人丁税,许多人便寄名在权贵家为奴,或者求寺庙的?度牒充作和尚,向他们交人丁税一半的?钱,就能逃过人丁税。可?是他们逃得掉,有人逃不掉,人丁税摊派在那些逃不掉的?人头上,只会更重。”


    祁令瞻点点头,“看来他很清楚原因。”


    周慎被祁令瞻拎着乌纱帽骂了一通,不敢再拿那些明哲保身的?浑话来糊弄太后,委婉将人丁税乱象背后的?原因道出,倒是与蔡舒明向祁令瞻陈述的?一样。


    “光清楚原因有什?么用?”照微说:“我叫他拿出解决办法来,他支吾半天,说了些要清明吏治、告诫税官上下不要贪腐的?空话,得罪人的?话,他是一句都不敢提。”


    “他没说要各州拿物税来补人丁税的?亏空?”


    “试探了几句,被我驳回去了。医得眼?前疮,剜却心头肉,我才不做这种蠢事。”


    “也没向你哭穷吗?”


    “他敢。”


    “他若是敢,你就着人把他扔到永京暗楼巷子里,让他看看什?么才是真的?穷。”


    照微单是想?想?周慎在暗楼巷子滚一身马粪和泥水的?样子便觉得好笑,眉眼?弯弯道:“本宫才不得罪人,他若敢提,到时候哥哥去扔。”


    祁令瞻抬眼?望向她,黑眸中泛起?柔润的?光泽,“叫我替你出气得罪人,我能得什?么好处?”


    “这是懿旨……”照微话说一半又掩唇打了个哈欠,眼?中生出两?汪泪意,鼻尖也红红的?,困倦得有几分可?怜。


    祁令瞻心中一软,叹了口气,“我不搅扰你了,你再去睡会儿。”


    照微摇头,“已经和阿遂说好了,酉时要教他玩弹弓……眼?下什?么时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祁令瞻瞥了一眼?滴漏,“申时中。”


    “只有半个时辰,不睡了。”


    祁令瞻向她伸出手,“过来,我给你按按穴位,也有舒缓疲劳的?效果。”


    茶案两?侧皆是能容人躺卧的?长榻,照微恹恹走过去,祁令瞻揽着她的?腰,叫她侧枕在他腿上。


    青丝如席铺满怀,照微抬眼?便能望见他清晰的?下颌线,凌厉流畅,向下是轮廓分明的?喉结,锁骨周全地?隐在衣领中,只能望见远山般的?轮廓。


    他这个人,寻常见了只觉得朗润如月、清寂如雪,若非他脸上的?神?情常是谨肃冷淡,简直美得难辨性别,在那些隐秘的?梦境里,说是秾艳无双也不为过。


    然而?此时卧在他怀中,细细观赏他的?轮廓、喉结、锁骨,突然发觉他作为男人的?特征十分明显,平常隐藏在君子如玉的?皮囊下,此刻离得近了,一寸寸端详,便觉得危险又迷人。


    这样一个人,照微想?,若非是与她相伴十数年的?兄长,她是绝不敢倚信,乃至倾心的?。


    思及此,她仰面朝他笑道:“本宫可?真是艳福不浅。”


    承受着她露骨的?打量已让祁令瞻心中难以定神?,听了这句话,长指稍稍用力压在她唇上,垂目睨着她道:“记吃不记打,这会儿又不困了是不是?”


    “怎么?你威胁我?白日宣淫,也不怕被人瞧见。”


    “你宫里的?人,自然有你管教,她们若是嘴不严,那是你失教失察。”


    祁令瞻抬手掠过她的?睫毛,迫使她闭上眼?,“何况我又没说什?么,怎么就着急给我定白日宣淫的?重罪。”


    照微见不得他装相,翻了个身,向他怀里躺着。她的?脸埋在他腹间,隔着单薄的?春衫,突然使了个坏,便听得头顶传来一声重重的?倒吸冷气的?声音,祁令瞻捏着她的?后颈将她从?怀里拽出来,见她一脸奚落的?笑,不由得面上一阵红一阵白。


    “祁照微!”


    照微见他眉心蹙起?,似真有些急了,从?他怀里跳起?来,木屐也不穿就往外跑,只留下几声无情的?嘲笑和一阵缠绕不散的?余香。


    祁令瞻深吸了几口气,拾起?桌上的?茶盏,灌了两?口冷茶,迫使自己冷静。


    心道,怎么不困死?她?


    这样一闹,正事反而?没说明白,隔天祁令瞻上了道折子,将他对?人丁税改制的?看法具陈给照微。


    “物税不可?加,军资不能减,唯有清豪强之隐丁、削庵庙之冗僧,兼以彻查贪腐,方能根治其?患。此事难不在出策,难在施行,周慎非果决之人,请更易贞昂之士。”


    照微看了折子有些犯难,选来主持改税的?人,既要忠心耿耿,能为她所用,又要不惮强御,能抵得住皇亲国戚、寺庙教众反对?的?压力,还要精明能干,把改税查贪、安抚民心的?事安排好。


    哪有这么多的?能人,总不能让祁令瞻堂堂丞相,亲自跑去各州查税吧?


    照微一边思索此事一边随手投壶,直到木箭“哐啷”一声中鹄,她脑海中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人。


    她将锦春喊进来,问她:“今夜政事堂里是哪位学士值夜?本宫要拟旨。”


    锦春咬着嘴唇,极小?声道:“近来都是丞相大人亲自值宿。”


    “那正好。”照微闻言便要起?身更衣,“你随本宫去一趟。”


    锦春这两?天还没回过神?来,碍于主仆有别,她不敢出言相劝,想?起?祁相那冷森森的?眼?神?,吓得浑身一抖:“这不好吧,娘娘,若是传出去些什?么不好听的?流言……”


    “你说的?也是。”照微含笑看了她一眼?,锦春正要松一口气,便听她道:“那你去将他请到福宁宫来夜谈。”


    “娘娘!”吓得锦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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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照微起?身将她扶起?,安抚她道:“何必怕成?这个样子,你不愿去,本宫也不逼你。你早些去睡吧,本宫自己往值房去一趟。”


    “您金尊玉贵,怎么能独自出行?倘您铁了心要去……”锦春掐了掐掌心,下决心道:“知晓此事的?人不多,还是奴婢陪同您过去吧。”


    她说完便去掌灯。


    宫道悄悄,两?人走在路上,唯见花影摇摇。见锦春仍是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照微不由得失笑,问她:“你怕什?么呢?”


    锦春回答道:“奴婢怕此事有损您的?身后名。”


    照微说:“身后名有多种,治国有方、待人仁慈,这些都很好,而?守贞如一,恰恰是本宫最不想?要的?一种。类似的?话,本宫之前已经同你说过了,若你仍想?不通,本宫也不勉强你,之后会将你调离福宁宫,免得你的?名声受本宫牵连。”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锦春提灯的?手紧了紧,“可?祁相毕竟是您的?兄长……”


    “哪又怎么样呢?”照微的?眼?睛在夜色里亮若辰星,“本宫偏偏喜欢他。”


    到了政事堂值房,锦春提着灯躲在廊下避风处,离那亮着灯的?值房远远的?,僵直着脖子不敢回头,生怕看见或者听见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太后的?话在她脑海中回荡,作为一个自幼接受女诫女德训导的?姑娘,锦春仍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和理?解这件事。


    然而?今夜照微来见祁令瞻,确实不是为了寻风问月。


    值房里灯烛明亮,照微与他对?案而?坐,微微倾身,面带几分兴奋地?说道:“我有一个人选,忠心、能干、强势,很适合去各州弹压可?能会闹事的?豪强,你绝对?猜不到是谁。”


    祁令瞻披着一件青白色的?鹤氅,闻言懒懒抬眼?,“杜思逐。”


    照微:“……”


    见她被扫了兴,祁令瞻淡淡笑道:“不是我猜你猜得准,你来之前,我也在斟酌此人。”


    照微单手撑颐,“那正好,今夜就把旨拟了。”


    “拟旨容易,请神?难。”祁令瞻说:“他与我势同水火,我拟旨叫他去,只怕他装病也要赖着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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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道要本宫亲自去请求他?本宫近来很不想?看见他。”


    见她一副愤愤不平的?模样,祁令瞻心里暗暗舒坦,没忍住抬手摸了摸她的?脸。


    他说:“不必,这件事我能解决,会叫他乖乖滚出永京,在他离开永京之前,这件事你暂且不要过问。”


    “那好吧,我信你。”照微乐得做个甩手掌柜。


    祁令瞻抬头朝窗外看了一眼?,语气轻缓:“夜深了,早些回去休息。”


    照微偏头看他,似笑非笑,“你怎知我今夜不想?留下?”


    理?由有很多,譬如此地?没有沐浴净身之处,譬如她宫装严谨,又带了个婢女,浑不似要与他偷欢的?模样。


    然而?记恨她此前的?捉弄,祁令瞻故意语气淡淡道:“谁管你想?不想??你特意来提杜思逐,扫了我的?兴,是我不想?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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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思逐一连半月未蒙太后召见, 心中十分郁卒,这日又听?说三司将?年前定好要拨给荆湖路驻军的一百万两军饷挪了去,更是?怒从心起, 自下朝后就和几个武将同僚蹲守在福宁宫正殿外?,将?度支司使周慎逮了个正着。


    身材五短瘦小的周慎被几个人高马大的年轻武将?围着,冷汗连连地解释道:“若无上意, 度支司哪敢随意挪用军饷?这些钱本来都要拨下去了,临时又给拦下,说是?天弥可汗六十整寿, 咱们大周要置办生辰贺礼。”


    杜思逐气得一把攥过周慎的领子,“你说什么?有钱不发军饷,反要送给北金蛮子?”


    “这都是上头的主意, ”周慎使劲掰他的手, “这是?在宫里?, 杜大人要注意体面?!”


    “哪个上头,是?太后的意思还是?丞相的意思?”


    周慎道:“是?丞相的意思。”


    杜思逐松开他,脸色阴沉地冷哼了一声,盯着周慎落荒而逃的背影, 对同行的几位武将?说:“我看?祁令瞻这是?想公报私仇, 故意恶心我。”


    忠武将?军杨存问道:“难道就放任那姓祁的吃里?扒外?吗?受够姚鹤守的气,今又来受他的气!”


    杜思逐想了想,说:“此事大概因我而起,我先去找他交涉一番, 若事不成?,咱们再行打算。”


    祁令瞻早就在政事堂里?等着他, 见杜思逐一脸官司地走进来,反倒悠闲自在地拨弄起博山炉里?的香篆, 袅袅烟雾将?他官服的宽袍熏染上浓郁的茉莉花香。


    杜思逐不饮茶也不就坐,开门见山质问他:“为何?要将?荆湖路的军饷挪作他用?姚鹤守做丞相时都?未曾置办劳什子生辰贺礼,你倒上赶着给人当孙子,莫非是?记恨我把你的龌龊心思捅到了容姨面?前,所以假公济私来寻我的晦气,不惜误国误民?”


    祁令瞻语气淡淡道:“你已给我定好罪,我还能说什么。”


    杜思逐说:“把荆湖路的军饷还回去,否则朝中武将?绝不会善罢甘休。”


    祁令瞻抬手从书案上拾起一册文书递给他,“你的军饷都?在这里?,你若有本事,不妨自己去讨。”


    杜思逐狐疑地接过文书翻看?,渐渐眉头蹙起,“人丁税清查……叫我堂堂殿前司指挥使去各州查税?”


    “你既是?堂堂殿前司使,荆湖路的事又与你何?干?”


    “你!”杜思逐被噎了一下,仍旧心有不服,“三司与户部?人才济济,查税而已,何?必找我一个外?行人。我看?你就是?想找个由头把我调出永京,免得我妨碍你在朝中横行霸道、蛊惑太后!”


    祁令瞻冷淡地望着他:“你若是?来讨军饷的,得钱的法子就在你手里?,你若是?想骂我泄恨,这里?是?政事堂,不是?你殿前司营房。”


    “随你怎么说,我绝不会随随便便就被你调离永京。”


    杜思逐将?那册文书扔回祁令瞻面?前,冷声道:“我会去请见太后,我就不信太后娘娘会眼睁睁看?着军中断饷!”


    说罢就甩身离开了政事堂。


    祁令瞻将?那侧清理人丁税的文书重新收好,他本也没指望三两?句话就能说服杜思逐,待炉中香篆燃尽后,派人去传度支司郎中蔡舒明。


    蔡舒明是?仁帝年间的进士,在度支司干了二十多年,因有周慎在上头压着,至今仍是?个郎中。他早在长宁帝在位时便已暗中投靠了祁令瞻,悄悄向?他汇禀三司中秘而不宣的财政状况,此人有能力、有忠心,在祁令瞻眼里?,远比周慎得用。


    蔡舒明走进政事堂后行礼,听?见坐在上首的祁令瞻问他:“从萤可愿富贵险中求?”


    蔡舒明微愣,“敢问丞相大人,富贵为何?,险又为何??”


    “富贵指的是?三司使之首的位子,险则指生死之险。”祁令瞻缓缓摩挲着茶杯盏沿,问他:“敢吗?”


    蔡舒明沉吟片刻,向?他深深一揖,“属下全听?丞相差遣。”


    杜思逐与祁令瞻不欢而散后,想去福宁宫找太后奏禀军饷一事,却被神骁卫挡在了福宁宫外?。锦春传话说太后近日身体有恙,所有外?臣凡无召请不得擅入,且强调了一句:“尤其不想见殿前司的人。”


    杜思逐便知向?容汀兰告密一事也将?照微得罪狠了,眼下他有正事,偏偏又求告无门。


    他只好揣着一肚子的晦气去见等他消息的武将?同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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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人里?有他爹从荆湖路带到永京来的亲信,有西北、西南等地驻军入京听?信的校尉,还有长年闲居京中、受文官欺压的武将?。


    荆湖路驻军是?大周最精锐、最受重视的军队,他们抻长了脖子等着看?朝廷对挪用军饷一事的处置,见了杜思逐垂头丧气的模样,听?说那一百万两?军饷果然没能讨回来,俱是?十分气愤。


    不知谁先挑唆了一句:“敢劫咱们的军饷去送给北金蛮子,决不能叫他们得逞,咱们再劫回来就是?!”


    “那岂不成?了匪寇?”


    “匪寇尚有三分血性!与其这般在朝中受气,倒不如一刀刮了干净!”


    这句话令众人感同身受,有人起身响应,要一同去把送往北金的银子劫回来。


    杜思逐见事态不对,叫众人冷静,“朝中文臣武将?伤了和?气,是?令皇太后殿下难做,诸位都?先别?急,总有机会见到太后,她一定会给此事一个公道。”


    忠武将?军杨存反而质问他道:“抢的可是?你荆湖军的钱,你现在仍太后长太后短,安的到底是?什么心?”


    不知谁小声接了一句:“慕艾之心呗。”


    “放肆!”杜思逐当即脸色一冷,扬起拳头就要打人,“皇太后殿下的清誉岂是?你能编排!”


    杨存拦下了他,一阵骚动过后,将?他按在椅子中不能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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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看?他的眼神皆是?意味深长,杨存对他说:“劫生辰礼的事,你若不想跟我们干,我们也不勉强你,只要你别?提前在太后面?前卖了我们。憋屈了这么多年,是?该给那群书生一点颜色瞧瞧了,你坐享其成?即可,这事对你没坏处。”


    “什么叫我坐享其成??!”


    杜思逐心中十分恼火,既不想被看?做没有血性,也不想放他们乱来,思忖许久后,冷冷说道:“劫生辰礼的事我同你们一起去,但是?劫下来的钱只能用作军饷,决不能私吞。”


    杨存拍拍他的肩膀:“那是?自然!”


    众人议定后各自散去,夜深人静时,杨存悄悄前往永平侯府,祁令瞻尚未安寝,正等着他的消息。


    杨存颇为谄媚地向?祁令瞻行叩首礼,说道:“一切皆如丞相大人预料,劫生辰礼的计策也已安排好,只等着生辰礼出京。”


    祁令瞻点点头,表示对他办事还算满意,将?时间地点告诉他:“五月初二,城东紫竹林,一定要杜思逐亲自露面?,切记。”


    “是?。”杨存应下。


    此时已是?四?月底,距计划劫生辰礼的日子只有几天时间,祁令瞻借口?政务繁忙,一连三天没有去福宁宫请见,为了避开跟照微见面?,甚至连武炎帝的经筵课都?请翰林学士代往。


    照微心中颇为不豫,对着他递上来的请罪折子冷嗤道:“又不来见我,又不让我见杜思逐,指不定在心里?憋什么坏主意呢,回回都?是?这样。”


    要么是?怕牵连她,要么是?怕她搅事。


    照微想了又想,决定再忍他两?天,两?天之后,他若再不给个交代,她可就要找上门了。


    时间转眼到了五月初二这一天。


    准备劫生辰礼的几位武将?带着亲信随从扮成?商客,根据杨存打探来的消息悄悄前往紫竹林。


    杜思逐的眼皮跳了一路,心里?无来由地发闷,总觉得事情有哪里?不对劲,可是?众人架着他,叫他没有细细斟酌的余地。


    等在紫竹林的时候,杜思逐再次叮嘱众人:“虽说是?个‘劫’字,但咱们毕竟不是?真的匪寇,刀剑只是?用来吓唬人的,绝对不可伤人,否则将?来被打成?谋反,纵是?太后娘娘也保不住咱们,明白吗?”


    众人皆点头说明白。


    约莫巳时中的时候,远远见一队人马朝紫竹林行来,为首的是?辆马车,后面?的木车上押着许多箱子,押车的人并不多,远远瞧着各个懒散,不像是?朝廷的精卫,倒像是?随便拉来充数的懒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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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思逐眉头紧皱:“有问题,大家先别?轻举妄动——”


    一言未落,身旁有人骤然高喊了一声:“兄弟们杀——”


    杨存未听?指挥,突然拔刀冲出了紫竹林,他带来的亲信,以及几个不明所以的武将?也跟着冲了出去,匪气腾腾地拦住了押送生辰礼的车队。


    为首的马车缓缓勒停,一行人皆漠然地看?着他们。


    除杨存与杜思逐外?,一路被煽动的几个武将?也渐渐觉出了不对劲,他们面?面?相觑,正犹豫着是?否要按计划挥刀上前时,杜思逐出面?阻止了他们。


    “都?住手!”


    他怕事情再次失去控制,不得已从紫竹林中现身,紧紧凝视着那辆寂静无声的马车,上前一步问道:“不知车里?是?哪位大人?这价值一百万两?的生辰礼是?挪用军饷所得,我等今日拦车,实是?不得已而为之,还请大人下车一叙。”


    驭车的车夫漠然不动,众人都?紧紧盯着那车帘,见一只覆着鸦色手衣的手从中探出,缓缓将?毡帘挑开,露出一张清风朗月般温润的面?容。


    杜思逐瞳孔微缩:“是?你!”


    祁令瞻手握一柄雀骨羽扇,眼中笑意不达眼底,淡声道:“好威风啊,杜指挥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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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思逐一向痛恨文官之间尔虞我诈的阴谋, 他没想到忠武将军杨存也会?是?这种人。


    等?他理清前因?后果,想明白杨存是受了祁令瞻的指使来撺掇他劫生辰礼的时候,祁令瞻已经将他逮了个正着, 恐怕连参他的折子都早已差人拟好了。


    杜思逐心头一阵森寒。


    他对祁令瞻说:“为了将我排挤出京,以?阴毒的罪名构陷我,你?竟不惜将一百万两军饷拱手送予北金人?我不信太?后娘娘知晓真相后还能容忍你?, 包庇你?!”


    祁令瞻端坐马车中,日头斜斜照进,沿着他的下颌镀了一层浅浅的柔光。


    他手里的雀骨羽扇朝杜思逐招了招, “你?过来,我给你?指一条生路。”


    杜思逐站在原地怒视他。


    祁令瞻嘴角轻轻牵起,“这就怕我了?”


    怕?


    暗箭伤人的鬼蜮之徒只会?叫人恶心, 何谈一个“怕”字。


    杜思逐抬腿走上前, 一步跨上马车, 冷漠地垂视着祁令瞻,“丞相大人有?话请讲。”


    祁令瞻秀目微阖,目光落在杜思逐腰间剑柄上,缓声开口道:“劫生辰礼, 若是?论罪从严, 夷三族也不为过,太?后娘娘能保住你?一个,保不住他们全部。你?若顾念同袍之谊,就按我说的去做。”


    杜思逐冷嗤, “原来丞相的本事竟在太?后之上。”


    “我能设计陷你?,自然有?法子?保你?, 否则如何与你?谈条件?”


    “说吧,你?想支使我做什么?”


    祁令瞻手中羽扇朝后一指, 声音微微压低,“今日押生辰礼的人里,有?几个北金细作,你?要当着他们的面将木车上的东西劫走,否则我不好向天弥可汗交代。”


    杜思逐问:“劫走之后呢?”


    祁令瞻声音淡淡:“归你?们了。”


    “什么?!”杜思逐眉头紧皱,“那岂不是?坐实?了劫生辰礼的罪名?我看你?就是?想诓我们上套!”


    “按我说的做,之后我仍有?交代。”


    见他一脸警惕和质疑的表情,祁令瞻抬目轻笑道:“我以?自己的性命、以?对太?后的忠心向你?起誓,若我此番仍是?为害你?,便叫我孤家寡人、众叛亲离,乃至死无葬身之地。”


    这誓言着实?有?些狠毒,杜思逐心中微震,“你?……”


    他回头看了一眼正手持刀剑、一脸茫然的武将同袍。他们在朝中受了这么多年委屈,好不容易盼到明熹太?后执政重用武将,若是?尚未试剑于沙场便枉死于囹圄,实?在是?令人扼腕。


    祁令瞻的话,不信则死,信了,最多也是?个死。他若真敢为了骗自己不惜发此毒誓,那他死后化作厉鬼也要来找他索命。


    思及此,杜思逐缓缓攥紧腰间佩剑,朝劫道的武将们做了一个行动的手势。


    那些人一拥而?上,控制住了押车的士兵,随行的亲信将木车上的箱子?往外搬,整整二?十个大木箱,全部移转到他们藏在紫竹林的车上,远远只见尘烟飞起,车辙向山林小路曼延而?去,直至被荒草埋没,再难寻到踪迹。


    杜思逐转过头来问祁令瞻:“现在我们能走了么?”


    “还有?一点小事。”


    祁令瞻将羽扇随意抛开,左手突然拔出杜思逐的佩剑,剑身的青光晃过杜思逐的眼睛,他下意识一眯,却?见祁令瞻折回剑尖对准自己,猛得往右肩一刺。


    杜思逐惊声道:“你?干什么?你?这是?想陷害我!”


    祁令瞻按剑轻笑一声,“我帮了你?这么大忙,不许我谋点好处么?”


    血迹很快洇透青白色的鹤氅,祁令瞻蹙紧眉心,将剑拔出扔回给他。


    对杜思逐道:“带着你?的人,赶快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杜思逐骂了他一句阴险小人,脸色阴沉地拾起佩剑跳下车,招呼善后的同伙,“咱们走!”


    他们原定在山中会?合后,再将劫来的白银运往荆湖军营,朝廷若有?罪责,众人一起承担。可是?杜思逐赶过去时,却?见他们蹲坐溪边,个个垂头丧气,口中骂声喋喋不休。


    “怎么了这是??”杜思逐走上前问。


    有?人朝车上的木箱一指,“你?自己去看看吧。”


    杜思逐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打开其中一个箱子?,发现里面装的不是?银锭,而?是?一箱石头。他心中一愣,又?飞快将剩下的箱子?挨个检查了一遍,竟然一两银子?都没有?,尽是?一些碎石块。


    怪不得祁令瞻那么大方地说都归他了……


    杜思逐气得一脚踹翻了箱子?,“这个阴险小人!”


    生辰礼被劫、祁令瞻受伤的消息迅速传开,最先得知此事的是?照微,她微服去永平侯府寻他时扑了个空,正要掉头回宫,却?撞上了平彦扶着身负肩伤的祁令瞻从马车上下来。


    血迹从右肩漫开,几乎染红了右半边身体,潦草地用衣带包扎住,红白相衬,愈发触目惊心。


    他本已伤得面目苍白,撞见照微,眉头蹙起,也不知是?犯疼还是?犯愁,声音轻颤:“你?怎么……又?出宫了……”


    照微又?急又?怒,一面喊着找大夫,一面上前去搀他,质问平彦:“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传本宫神骁卫,速速将行凶之人拿下!”


    祁令瞻已没有?疾声阻拦她的力气,抬起左手捏了捏她的手腕,低声道:“别声张,我没事,进去再说。”


    府中的大夫很快赶来,顾不得擦额上的汗,仔细查看祁令瞻的伤势后回禀道:“伤口不算深,并无性命之忧,只是?失血有?点多,瞧着吓人。”


    照微说:“劳你?先给他止血,等?会?宫中有?御医过来。”


    正躺在榻上的祁令瞻闻言转过头来,说道:“区区小伤,不必请杨叙时。”


    “这是?小伤吗?我都快被你?吓死了!”照微没好气地说道:“你?躺好了,别乱动!”


    祁令瞻只好阖目休憩,飞快在心里盘算着等?会?要怎么解释。


    半个时辰后,杨叙时带着医侍从宫里风风火火赶来,进门见祁令瞻还活着,先是?松了口气,马上又?开始絮叨他。


    “祁兄莫非是?九尾狐转世,这命硬的很,寻常人早就折腾死了,你?如今倒还有?口气儿在。我上旬刚夸过你?手伤保养得不错,以?为你?改邪归正学会?惜命了,没想到歇不过一口气,你?又?能作了妖,这谁伤的你?,怎么不一剑把你?捅死,也省得我三天两头就得为你?跑一趟?”


    连珠炮似的声音在祁令瞻脑袋里嗡嗡作响,他几番想打断皆无果,“杨兄,你?先听我说……”


    杨叙时才不听,上手撩开衣服检查他的伤口,瞧着瞧着忽然眉头一皱:“这伤口有?问题啊。”


    照微正走进来,闻言心中一紧:“莫非伤得惊险?”


    “那倒不是?。”


    杨叙时意味深长?地瞥了祁令瞻一眼,无视他摇头的请求,将真相捅到了照微面前。


    “看这伤口大小、方向、深浅,应当不是?受人所害,而?是?他自己伤的。”


    照微怀疑自己听岔了,“你?说什么?”


    杨叙时又?重复了一遍,“臣说丞相大人这是?在搭台子?自己唱戏呢。”


    祁令瞻:“……”


    果然是?看热闹的不怕事大。


    照微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她薄唇紧抿,狠狠剜了祁令瞻一眼,转身走出屋子?,将平彦提到面前审问。@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平彦今天给祁令瞻做车夫,狠狠提心吊胆了一回,见照微摆出太?后的架势,哪里还敢隐瞒,遂将祁令瞻这几日如何安排计划、今日如何与杜思逐相遇、如何拔剑自伤,一五一十地讲给照微听。


    他那点小动作,马车后面押车的士兵们没看见,他却?是?看得清清楚楚。


    照微听罢,不阴不阳地嗤了一句:“可真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啊。”


    屋子?里,杨叙时重新给祁令瞻止了血,用针线缝合伤口后,洒上消炎止痛的药粉,然后用白纱布在他肩头裹了两圈,转身去写?药方。


    祁令瞻听见他心情畅快地哼小曲儿,忍了又?忍,开口对他说:“杨兄,我有?事请你?帮忙。”


    无事杨叙时,有?事喊杨兄。杨叙时哼了一声,“别想让我帮你?糊弄太?后。”


    “不是?。”祁令瞻朝窗外的方向瞥了一眼,缓声道:“我是?想问问你?……能不能开一副男子?服用的避子?方。”


    杨叙时手中的笔一顿,满脸疑惑地回身望向他:“避子?方,还要男子?服用的?你?要这玩意儿做什么,又?憋着坏水儿想害谁?”


    祁令瞻说:“我自己喝。”


    “啊?”


    “我恋慕一守寡的女子?,怕给她带来祸端。”


    杨叙时不理解:“你?若喜欢她喜欢到愿意为她服药,为何不将人娶回来?依你?如今的身份地位,只要你?情我愿,想要谁娶不到手?”


    祁令瞻苦笑了一下,“区区丞相罢了,未必能尽如人意,我们的身份不合适。”


    “身份不合适?”


    似是?一道灵光从脑海中闪过,杨叙时想到了一个人,手里的笔“啪嗒”一声跌落,只觉脑海中天雷滚滚,望着祁令瞻的目光瞬间变得一言难尽。


    他倏然站起来,又?一屁股坐回去,脸色十分难看。


    祁令瞻目光幽幽地看向他:“再说下去,可就是?朝廷秘辛了,你?确定还想知道么?”


    “不不不,你?别说了!”


    杨叙时连忙摆手,弯腰将笔从地上拾起,半晌叹了口气,说道:“真是?造孽啊!”


    “那这药方……”


    “我回去就开给你?!”


    照微再次走进屋的时候,觉得杨叙时的态度有?些古怪,他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垂着头朝她一揖,不敢看她,说道:“启禀娘娘,丞相的伤口已经处理好,药方子?也已写?好,只需着人煎服即可,若无别的吩咐,臣先退下了。”


    照微面上含笑,“今日辛苦你?,本宫送你?一送。”


    杨叙时慌忙摆手,“娘娘止步,臣自己会?走!”


    说着便跨出门去,落荒而?逃。这奇怪的反应,仿佛晚走一步,屋子?里就有?恶犬追他似的。


    此刻只剩下两人,照微听见躺在榻上那位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遂抬腿走到围屏后,好整以?暇地抱臂望着他,说:“咳什么,难道方才又?在喉咙上割了一刀?”


    祁令瞻在榻边点了点,“过来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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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令瞻诱哄她道:“我知道你?还有?事情没想明白,你?过来,我慢慢解释给你?听。”


    照微轻哼一声,走过去坐到他身边,睨着他道:“你?最好是?巧舌如簧,能教我信服,否则我在你?左肩也——”


    话音未落,突然被拽着倾倒在榻上。她下意识要去避祁令瞻的伤口,因?此被他得了逞,唇间覆上柔软,舌尖抵入,将这数日未见的思念放纵地取偿回来。


    约半刻钟才肯将她放开,眼尾轻红似雾,扯乱青丝如云,含笑问她:“这算巧舌如簧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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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旬完颜准写信暗示我准备生辰礼, 那时我就在琢磨如何演一出戏,既能在北金那边交代?过去,且不至于?伤及国政。刚好最近又要说服杜思逐去地方协助人丁税的清查, 我索性就利用了他一把。”


    祁令瞻握着照微的手,和她一同和衣卧在榻上,将这几日安排的事逐一讲给她听。


    “不见你, 不让你插手,是?为你的名声着想。朝中的武将仰赖你的提携,算计他?们的事?, 不能与你扯上关系。”


    听他?这一解释,简直处处都?是?良苦用心。可惜照微与他相识日久,知道他?并非是?冰心无瑕、耿耿无私的纯臣, 他?想做什么事?, 背地里多得是见不得人的手段。


    照微支起胳膊望着他?笑?:“哥哥有玲珑心思、通天本领, 方方面面都?顾及到了,怎么偏偏把?杜思逐陷在其中?他?分明什么也没做,受人挑唆,稀里糊涂就担下了劫生辰礼和刺伤当朝宰相的罪名?, 岂不是?大冤?”


    祁令瞻抬目瞧她, “你替他?喊冤?忘了他?是?怎么把?咱俩的关系捅到母亲面前的,是?吗?”


    照微抓住了他?的话柄:“你果然是?挟私报复。”


    祁令瞻语气淡淡道:“平时我倒也懒得理他?,这回是?顺手给他?点教训。”


    照微闻言从榻上爬起来,弯腰要去穿鞋, 祁令瞻问她去哪儿,照微头也不回地说道:“你这招儿太阴毒了, 自伤更叫人难以苟同。我得去瞧瞧杜三哥哥呀,好生安抚他?一番, 他?可?真是?被你坑惨了。”


    祁令瞻从身后拽住她的衣带,语气有些不悦:“他?又没少胳膊断腿,有什么好看的,受伤的人是?我。”


    照微道:“我在这儿对你关怀备至、温柔小意,若是?叫你尝到了甜头,下回你还敢这么干。我就应该趁着你负伤动弹不得,去找杜三哥哥逍遥快活,让你眼巴巴盼着。”


    她毫不留情地把?衣带从祁令瞻手中拽出,皮笑?肉不笑?道:“我这是?为你好。”


    “照微!”


    见她真要往外走,祁令瞻用未受伤的左半边肩膀撑力起身,仍然牵扯到伤口,发出一声忍痛的抽气声。


    照微也不过来扶他?,只回身冷眼瞧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祁令瞻咬着后槽牙,缓声说道:“刚才忘说了一件事?,生辰礼那一百万两银锭如今在我手中,我本想着送给你养精骑,倘你不想要——”@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照微三步并两步走到他?面前伸手,“谁说我不想要,拿来。”


    祁令瞻说:“你心里记挂着你的杜三哥哥,我怕把?钱给你,你转头再给他?,那我岂不是?白折腾这一趟。”


    “怎么会?。”


    照微的态度软和下来,贴着他?坐下,捋着他?的袖子,说道:“你把?钱给我,我忙着花钱,就没空去看别?的男人了。”


    一双乌黑的秋水目,毫不心虚地望着他?。


    她往祁令瞻伸手要东西,自幼都?是?这般理直气壮,从来也不怕他?生气。


    祁令瞻牙根泛痒,低声骂了她一句:“小白眼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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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我是?小白眼狼,你是?黑心狐狸,不觉得咱俩还挺般配吗?”


    “少给自己脸上贴金。”


    说着却把?库房的钥匙拿给她,叮嘱她夜里再派人来搬。


    “钱到了你手里,千万别?叫杜思逐那群人知道,那群武将拉不下脸同我要钱,却能欺负你一个姑娘家脸皮薄。”


    照微得了钥匙,高兴地搂着他?亲了一口,险些把?人掀翻在榻上。


    她一阵风似的卷门而出,只留下一句话:“你好好休息,我傍晚再来看你!”


    难得她还惦记着傍晚回来。祁令瞻平躺在榻上,望着垂帐被微风吹起的觳纹,心里也一寸一寸变得柔软,恍惚有种她仍把?此处府邸当成家的感?觉。


    照微走了,平彦才敢端着熬好的药送进来,祁令瞻服药后觉得有些困倦,仍不忘叮嘱平彦:“叫厨房今晚多做几个她爱吃的菜,再去陈记买些杏脯和桂花糖。”


    照微凭空得了一大笔钱,不必向三司支使,也不必经二府审议,全由她作主使用,这样一来,养精骑的钱有了,给她们配备战马、弓弩的钱也有了,她心中十分舒坦,傍晚回来时脸上还挂着笑?。


    堂间的八仙桌上刚摆上菜,祁令瞻坐在桌边,正尝试用左手摆弄筷子,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下午做什么去了?”


    照微走到他?旁边坐下,先灌了一碗冷茶,说道:“给逾白和飞霜传了封信,又安排人去盯紧那几个北金细作,他?们已将生辰礼被劫的事?派人传往北金。”


    祁令瞻“嗯”了一声,专心致志夹盘子里的菜,两根筷子在照微的眼皮子底下打?架。照微很?少见他?露出此般拙态,看了好一会?儿笑?话,见祁令瞻蹙眉盯着自己,欲言又止的表情仿佛是?在看一截木头,这才恍然大悟似的,将他?的碗端过去,每样菜都?给他?夹了一些。


    祁令瞻盯着碗,仍没有动筷子的意思。


    “行吧,我喂你吃。”照微今天心情好,搛了一片茭白递到他?嘴边,仍揶揄他?道:“怪不得都?说外甥肖舅,你现在的样子,和阿遂赌气不吃饭时一模一样。”


    祁令瞻乜斜她一眼,没说话,将茭白轻轻咬碎。


    照微一边给他?搛菜一边问他?:“凭这几个小细作,真能将天弥可?汗糊弄过去么,他?会?不会?怀疑你是?在做戏?”


    祁令瞻说:“完颜珠如今正在永京,明天会?过府来探病。他?女儿的话,天弥可?汗总该信几分。”


    “倘他?仍疑你施苦肉计呢?”


    “只要别?露表面上的把?柄给他?,随他?心里怎么疑我,我又不打?算真向北金投诚。”


    祁令瞻衔住她递来的筷子,将裹满了蜜糖的番薯慢慢咽下,看着她的眼睛说道:“照微,若非如今掌政的人是?你,我侍大周的君主都?未必忠诚,北金又算是?什么东西。”


    这话说得有几分大逆不道,照微心中却情难自禁地颤了颤。


    她不由得想象,倘窈宁姐姐去世后她没有入宫,会?发生什么事?。


    姚贵妃怀孕,长宁帝生疑,他?恐怕会?弑帝逼宫,扶年仅三岁的太子即位,挟之以令诸侯。只是?彼时没有她在宫中相助,外有姚鹤守、内有姚清韵,事?情会?变得非常惊险,倘若兵败的话……


    “眼神?如此不安,你是?在害怕我会?造反吗?”祁令瞻玩笑?似的问她。


    照微不以为然:“难道你还真能叫李家的天下改姓祁?”


    祁令瞻道:“你不也姓祁么。”


    照微瞪他?一眼,忙挑了一块羊肉堵住他?的嘴。


    用完晚膳,饮过消食茶,天色也渐渐黯淡,西北面的低天晚霞如燃,几颗星子从云层中亮起,昏色从远天压下,归鸟簌簌扑落进树冠中。


    照微趴在窗口看归鸟,听见身后珠帘轻撞,转身对祁令瞻道:“哥哥,我该回宫去了。”


    祁令瞻却说:“你现在回去也赶不上宫门落钥,若无要紧事?,不如在府中留宿。”


    照微说:“我怕打?搅你静养。”


    “无妨。”


    平彦见房门关着,站在院子里里喊了一声:“公子,杨医正新送来的药熬好了。”


    “送进来。”


    平彦推开门,将药搁在小桌上,祁令瞻端起药碗,吩咐他?去把?灯点上。


    平彦屏着气点灯,头也不敢抬,也不知是?嫌自己碍眼还是?不想跟他?们同流合污,点完灯后将火折子一收,转身跑了。


    照微循着那药味凑过来,仅闻上一闻,便险些被冲面而来的苦味儿熏吐。


    她忙以袖掩鼻,抱怨道:“杨叙时不是?说一天喝一副药就够了么,怎么又送来一帖,味道还这么怪……是?不是?你的伤加重?了?”


    “是?我请杨叙时特意开的,并非用于?疗伤。”


    照微不解:“那你喝它?干嘛?”


    祁令瞻嘴角嘴角轻轻勾起,柔和的眸子盯着她,隐约泛起潋滟而幽深的光泽。


    他?问:“给你买的桂花糖还有吗,劳烦帮我取一颗。”


    照微转身去外间取,感?慨道:“这药苦得连你喝完都?得吃糖了。”


    等她将桂花糖取来时,祁令瞻已经将药喝干净,并漱过了口,从她指间衔住一颗新鲜的桂花糖,卷在舌尖,突然低下头来吻她。


    照微匆忙扶住身后的屏风,惊讶地眨了眨眼睛。


    药味已经被冲得稀薄,只余清淡的草本清香,被浓郁甜蜜的桂花甜裹着,在唇齿间缠绵不休,相逐相绕。


    许久,他?放开她,低声在她耳边道:“刚才那药,是?男子服用的避子方,以后不必再像之前那般……”


    “哥哥!”


    照微又好气又好笑?,点点他?的伤口:“你今早才受的伤!”


    “那你听话一些,不要乱动。”


    他?贴近她,将她逼靠在绣屏上。屏后的莲花灯座投来荧荧光影,映得她身姿婀娜,眉眼无奈却含笑?,像一副天工绣成的美人画。


    杨叙时开给他?的药方,无论?是?否行房都?要每天服用,直至服用满一年,此后都?不会?再有孩子。他?今日喝了药,本来只是?想逗弄她,不料见了她这暗暗纵容的姿态,忽而又心猿意马,改了主意,打?算顺水推舟,假戏真做。


    他?抬起手,一面摘去双手的手衣,一面温声诱哄她道:“这许多天没见,也不知你将《洞玄子》观摩得如何了……上回你死活要在上面,刚好我今天受了伤,岂不正遂了你的意?”


    照微的目光直愣愣地盯着他?裸露的双手,像被蛊惑似的握住,贴在侧脸蹭了蹭,然后任由他?牵着,拂过珠帘,坠落在柔软的榻间。


    一夜薄汗浥轻绡,梦里也是?快马纵驰、激舟颠荡,平明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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