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蝎小说 > 其他小说 > 流浪虎鲸 > 21、饭食入口,注意卫生(四)
    江晏把这几年的卷宗翻过一遍,原本六成的把握已增至九分。


    自前年六月以来,巴州附近城镇的男童失踪拐卖案呈现出一种诡异而迅速的增长,最初是小猫三两只的试探,八月时逐渐丧心病狂起来,像一头尝到甜头而成瘾的饕餮,几乎每月都要吞吃二十余人。


    而在今年,事情变得愈发严重。从四月初开始,这个数字直接翻了一番。同一个村子,隔两家就有丢了男娃的,清明时节给列祖列宗上香磕头的时候,后排小辈站的地方直接空了一大片,看得几个老头心慌气短、手摇脚颤,差点从跪着拜的变成躺着被祭的。


    奇妙的是,巴州之外腥风血雨,巴州城内却一片祥和,上报给府衙的这类案子也一点儿都没变多。


    江晏却直觉有哪里不对。


    虽说没见有谁家哭天喊地给香火叫魂,但城里的男孩好像是少了些。那几个踢猫打狗、东跑西撞的烦人货色,确实也许久没看见了。


    她边走边想,遛遛哒哒从衙门出来,捏出一只竹哨衔在嘴里吹响,转身向西市走。


    天色向晚,灯火初明,出晚市的已经把摊子支了出来,卖小玩意儿的聚在北城墙根,小贩“呱嗒呱嗒”敲着竹板,引小孩来看她做的陀螺响球香鼓儿;东头靠近坊门,多是卖吃食的,左边香右边甜,前头酸后头辣,勾得人心底和鼻子一同发痒。


    江晏逛到甜水铺,守摊子的范大娘跟她一对眼神,立时心领神会,盛了两碗糖渍小樱桃。“树底下还有个空桌子,你坐那边,有点风还凉快。”


    “好嘞,”江晏甜甜应下,“我们在范姨这儿记了多少账了?”


    范大娘笑着摆摆手,“你就敞开肚子吃,吃不垮你家张大夫!”


    江晏坐下,拿了一只小木勺在糖水里搅着,竹哨还咬在嘴里,时不时吹两下,“嘟呜呜——”地响,引得路过的小孩频频回头,转眼又被桌上摆着的淋了糖汁的朱红小果吸引,扯着娘的衣角讨要。


    而在闲逛的人中,那个将脚步踏得咚咚响的身影就格外显眼。


    “别吹了别吹了!”一个衣着破旧的半大少年分开人群冲过来,支在桌子上喘着粗气,瞪了江晏一眼,“你是不是故意吵我耳朵?”她手上攥着只一模一样的哨子,方才匆匆过来的时候就响个没完,全是眼前这个白毛吹出来的。


    “带鱼你来啦?”江晏托着脸笑眯眯道。


    “我叫带玉!金带玉!”少年气呼呼的,忍住把手指头戳到江晏脑门上的冲动。“明梁姐送的宝贝是让你这么用的吗?”她口中嘟囔着,从口袋中摸出一块白布将竹哨包好放回怀里,抬着胳膊就要直接用袖子去擦脸上的汗。


    “哎呀别动,”看不下去的范大娘丢了一块手帕过来,“你这衣裳比脸干净不了多少,越擦就越脏,还是用这个吧!”


    金带玉红着脸道谢,瞥见江晏在旁边笑,又瞪她一眼,“叫我过来什么事?”


    江晏推过去一碗樱桃,“边吃边说。”


    少年一点没客气,勺子也不用,端起碗来“咕咚咕咚”几大口甜汤灌进肚里,挂在嘴角的也舍不得擦,用舌尖舔舔干净,抿进嘴里。


    她也是许久没有这么痛快地喝过蜜水了。


    以前她还没有这个像样的大名,也没有亲人,只有个贱名叫小狗,从记事起就跟着老乞丐在街上讨食吃,在破窝棚里住。老乞丐死了,她抽出一张草席把人埋在窝棚边,接着照顾老乞丐捡回来的一帮子小乞丐,成了乞儿堆里的老大。


    金带玉确实有做头领的本事,把小乞丐们看护得很好,像个护崽的老母鸡。一群妹妹里有人还挨着冻,她就不穿厚衣服;带回来几块人家不要的脏点心,她把沾了土的外皮搓掉,让妹妹们吃里面白净香甜的糖馅,自己再一口口抿着吃剩下的碎屑。


    光凭仁义成不了事。她对内护短,对外人也狠得下心。从前有街溜子往小乞丐脑袋上丢石头,她一声不吭抱着小孩走了,当天晚上就偷偷摸进那人家里,棉被浇水压石头,把人捂了个半死。


    长大之后,她有些迷上听书了,在茶楼外听人讲天下风云门派,听得心潮震荡。因为已有丐帮在前,她便自己建了个“小丐帮”,又找认字的给自己拟了个像人样的大名。


    妹妹们也长了几岁后,日子就更舒服了一些。一群半大孩子满城讨饭做零工,还真攒下钱来,一人裁了一身干净衣裳,也不必住那座修修补补几十回的破窝棚了。只是金带玉有自己的倔脾气,好衣服只在特殊场合穿——譬如被邀去梅社吃饭的时候,其余时候还是一身补丁满城跑。


    她跟梅社的渊源暂且不提。小丐帮里这十几个满街乱窜的孩子,就是江晏观察这座城最好用的眼睛。


    “这些日子……就按这一年算吧,巴州城里的这些小男孩,你看着是多了还是少了?”江晏问。


    “少了。”金带玉不假思索道,“去年一直跟我们抢地盘的那帮男的,一下子少了一大半。有好几家的男孩都没再见过,别人问也只说被仙人选走做仙童去了。”


    “是谁把人带走的,你们见过吗?”


    金带玉又喝了一口甜汤,舔舔嘴唇若有所思,“不知算不算,小荣撞见过一次,大晚上的一架罩着黑布的马车停在永丰坊王元贵家的后门,遮遮掩掩把人拉走了。”


    “哦!”她忽然一拍大腿,凑近了低声说,“有次王元贵在外面喝多了,我听他跟人嚷嚷他家王承望有出息,早早进宫跟在贵人身边享福,还嘻嘻笑着往天上指。说的声音太大,手被他老婆硬掰下来,疼得醒酒了又说自己是醉话。现在看来,还真是被送到那边去了。”她也悄悄往天上指了指。


    “那可说不准哦,”江晏坏心眼一笑,向地上指了指,“说不定是另一边呢?”


    金带玉冷哼,“也好,省的那双狗眼总往小荣身上瞟……落我手里早晚给他剜了。”


    “下次早点下手就行。”江晏的手掩在桌下,往她手心塞了一枚金坠子,“这次的消息很有用。拿着去安乐堂找你田姐姐换钱。”


    金带玉窥了一眼成色做工,又轻轻掂了掂份量,面色好看起来,嘴上却还硬着,“这么小就把我打发了?抠死你算了。”


    江晏仍是笑眯眯的,“那再打三碗杨梅水、三碗荔枝膏、一罐糖桂花,带回去给你几个妹妹吃。”


    “哼,这还差不多。”


    江晏起身,一手端着她那碗糖渍樱桃,“范姨,我先回去了,碗明天还你。”又向舔着碗沿糖水的少年摇摇手,“回见,带鱼。”


    “是带玉!金带玉!”


    ……


    次日,丹王宫收到了梅社的拜帖。


    “晏娘要来找我玩吗?”嘉宁郡主“噔噔噔”走下金阶,提着裙子就要跑出去。


    “宁宁,回来。”丹王妃温和的声音中隐隐透出严厉。


    嘉宁不服气地回头看她一眼,又向门外张望,双腿钉在原地,一步不动。“那我不出去了,我在这儿等着她。”


    丹王妃手中捻着一串南红珠,对着嘉宁雀跃的身影眉头轻蹙。


    那封拜帖中一句正经话都没有,姓江的只说要来帮宫里抓老鼠。丹王妃不喜这白毛丫头的轻浮,却忌惮她与背后梅社的本事,又碍于嘉宁对她的喜爱,只得对她的僭越冒犯诸多忍耐。


    忽听门口轻快地喊了一声:“晏娘!”只见嘉宁跳过门槛冲了几步,一头撞进来人怀里。


    “我都一个月没见着你了!”嘉宁嗔道,伸手就去拧她的腰。


    江晏一边躲闪一边笑,“我的事情没少过,你是知道的,别扯这个大旗欺负我。”她低头凑近嘉宁的耳朵,压低声音道,“功课练得怎么样?我回去就叫郑天娇来验验成果。”


    嘉宁立时乖巧许多,放开江晏的衣服退了一步,转脸才发现她身边还站着一个人,双颊腾的热起来。


    “你是谁?来干什么的?”小郡主抬着下巴色厉内荏。


    徐珂欲言又止。


    昨天江晏送了一碗糖渍樱桃过来,表情严肃地问她要不要一起进宫,还说关键时刻要拜托她来帮忙挡一挡,语气沉重得让徐珂以为宫里埋伏了多少刀兵……结果竟是来挡小孩的吗?


    “她是社里刚招的新人,名叫徐珂。你又多了一个姐姐,开心吗?”


    嘉宁用挑剔的眼神将徐珂上下打量过一遍。没晏娘高,没郑老师壮,表情平平淡淡呆呆木木,脸上也没有出生入死拼命搏杀时留下的刀疤,一点高手风范都没有,定然是个俗人,切。


    “她是宗门大比的三连冠哦。”


    “珂珂姐姐!”嘉宁欢呼着抱上去,“给我讲讲你的事吧!”


    很好,挡住了。


    江晏露齿一笑,向被坠得左摇右晃的徐珂挥挥手,转身走进殿门。


    殿内空无一人,大概是早早被丹王妃打发了出去。小香炉内燃着雪中春信,烟气飘渺如青云聚散,将一张清冷玉人面笼在雾里。


    “跟着张神医这么久,一点体面都没学会。”丹王妃垂着眼睛不看她,只轻轻拨弄茶盏里的浮沫。


    “这不是为了衬得您体面吗?”江晏不管丹王妃的冷待,自行找了个软锻座坐下。


    “你少来祸害我的宁宁,我能更体面。”丹王妃冷笑。


    “我也就隔三差五来一回,”江晏托着下巴看她,“您家的小老鼠可是一直在的。”


    丹王妃黑沉的眼睛对上那双湛如青空的奇异眼瞳,隔空一挥手,殿门倏然关闭,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呀,您的功法又见精深,都能隔空御物了。”江晏击掌赞叹,“看来叫嘉宁拿回去的那本心法,您已经练上了。”


    “别兜圈子,直说。老鼠在哪儿?”


    “我也不清楚,所以来问问您。”


    丹王妃眯起眼睛,“你觉得是我养的?”


    “您的品味不会这么差啦。”江晏笑道,“我从外面听了一个老鼠拉车的故事,过来长长见识。我也很好奇,老鼠是怎么拉动宫中的马车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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