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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姜珣的故事绝非话本里天马行空半真半假捏造得来,而是他亲身走遍各地收集来的阅历所得。


    他声音动听,措辞风趣,马车内时而欢声笑语,时而声息惊叹,时而悄然噤声。


    姜珣讲到之前所到的一处城镇,那是当?地颇有名气的鬼城。


    据说白日里悄无声息不见人影,夜里却灯火通明彻夜不禁,有好奇者夜间探访,结果?不是次日一早浮尸护城河,便是很?久以后在城中水井里被挖出来。


    仵作验尸之后得出的结果?无一例外,死因是惊惧过度,肝胆破裂,你要问尸体为何出现在那些地方,答案也是无解。


    毕竟他们身上全无痕迹。


    所以也有人说,他们是吓死之后,被鬼神之力操控,自己走到了河井边,跳了下去?。


    秦萱和何莲笙闻此,顿时汗毛倒竖,不自觉的往座中缩了缩。


    三?位女郎,只?有公主面不改色,支着脑袋安静地听,看向姜珣的眼?神充满了包容——你再编点看看。


    马车在这时候听了下来,到午间停顿休整的时间了。


    何莲笙哆哆嗦嗦起身往外钻:“我、我出去?晒晒太阳。”


    秦萱跟着出去?:“一起晒。”


    姜珣看着结伴而出的两位女郎,轻轻笑了一声:“她们如今倒是处的不错。”


    李星娆放下手坐正:“如何,你想加入吗?要本宫帮你引荐吗?”


    姜珣无言以对,满含无奈的一声叹:“殿下……”


    李星娆并没有趁此机会进一步打?趣他,姜珣眼?神轻动,终于确定,公主的情绪有些不对。


    “殿下有什么心?事?还是微臣讲的故事殿下不喜欢?”


    李星娆敛眸,嘴角轻轻扯了一下:“的确不是什么好故事。”


    姜珣神色微变,没有接话。


    外面开始炊食,何莲笙和秦萱在马车不远处晒了会儿太阳,手脚好歹回了暖。


    两人无意间对视,又飞快移开目光。


    跟着公主同乘的日子,并没有想象中的尴尬和难熬,相反是太舒服了。


    可两人毕竟有过龃龉,所以一路下来主动交流的并不多。


    就在这时,秦萱忽然一跺脚,像是受够了,主动道:“那日,你是不是在维护殿下?”


    何莲笙心?头一动,张口?想回答,可看到秦萱的脸,又端出几?分骄矜:“你在跟我说话啊。”


    秦萱险些被她这样子挑起劲头,可转念一想,又平息下来:“不然呢?”


    退一步海阔天空,何莲笙见状,那点儿气性全消了:“其实那日我是有些冲动,言语不当?,见谅啊。”


    秦萱:“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何莲笙回想了一下她刚才?问的,有样学样的回了句:“不然呢?”


    秦萱愣了愣,低声道:“果?然。”顿了顿,她忽然又来一句:“我猜测过,你是因为爱慕宣安侯才?与我不对付……”


    这话勾起的可怕回忆让何莲笙抖了一下,正要言辞纠正澄清,就听秦萱道:“可这几?日观察下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她笑了笑:“其实我也有不对,殿下是好意才?为所有人提供伙食,我吃都吃了,反而说它的不是,就跟念完经?不要和尚似的。”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视线再碰在一起时,不知谁先没憋住,噗嗤一声。


    前嫌尽销。


    而这一幕,都被挑着车帘静静观望的公主看在眼?里。


    从?姜珣的角度看过去?,意外的从?公主的余光里捕捉到几?丝……艳羡?


    而当?他透过车窗看向另一方时,杵刀静坐的男人竟也看着车窗里的人,眼?神安静而沉默。


    这时,兰霁过来传话:“饭食已备好了,殿下打?算在哪里摆膳。”


    李星娆在听到声音的瞬间便放下了帘子,姜珣恭敬道:“殿下,微臣来安排吧。”


    公主淡淡的应声。


    左右这一路都是他在忙这些琐事。


    没多久,姜珣来请公主,李星娆走出马车,看到姜珣的布置,表情愣了一下。


    他把所有的坐具都拿了出来,在树阴之下绕着食案摆了一圈,可供众人围坐。


    这是个合食阵。


    “殿下这一路总是独自用膳,微臣以为,偶尔这样聚在一起,也不失为野餐之趣。”


    姜珣一张嘴,没道理也能说出道理。


    摆都摆好了,再撤掉平白显得做作,李星娆睨他一眼?,平静的默许了。


    但其他人就很?惊喜了。


    尤其是秦萱和何莲笙,两人与公主相处下来,只?觉她安静随和,并不像传言那般刁钻作妖,心?早就偏了。


    所以,当?秦敏打?算以身份有别?不可合食为由婉拒时,秦萱跳起来就给他按进座中。


    “殿下赏脸,你敢扫兴!”


    秦敏:……


    兰霁扭头看向自家侯爷。


    从?上路起,兰霁就发现侯爷一直在与公主保持距离,别?说是亲密相处,就连话都没说几?句。


    这种情况,他八成不会配合,更遑论?给谁面子。


    就在兰霁琢磨着是不是也要效仿秦萱把人给按进座位时,面前人影一晃,只?见裴镇已走过去?,安静入座。


    裴镇坐下,魏义也挤了过来,招呼旁人:“阿兰姐,快来坐!”


    何莲笙嘀咕:“殿下都还没来呢,一点儿规矩都没有。”


    魏义耳朵尖,扭头锁定何莲笙:“何莲姑,你说谁呢!”


    又是这个别?号。


    何莲笙一跺脚:“你再乱喊试试!”


    魏义乐了一声,正要来劲儿,裴镇忽然开口?:“闹什么。”


    魏义的脖子微不可察的缩了缩,就没来得及回何莲笙那句。


    “他为何叫你何莲姑?”清润的女声传来,众人闻声要起,李星娆抬手压了压,免了礼仪规矩:“乡间野外,没那么多讲究。”


    众人这才?落座。


    李星娆入座,看了眼?身边恭敬静立的姜珣,心?觉好笑:“你站着作甚?”


    姜珣毕恭毕敬:“微臣在旁伺候便是。”


    李星娆看着他,下巴朝身边的座位抬了抬,姜珣立刻拜道:“谢殿下。”


    自上路以来,姜长史为长宁公主鞍前马后的姿态被许多人看在眼?里,可是明眼?人不难看出,公主对姜珣并无太多暧昧的示意,反倒是姜珣,活像只?舔狗。


    现实再一次抨击了流言,却又诞生?了新的猜疑。


    那些关于公主瞧上弘文馆校书不择手段也要搞到手的流言,不会是姜珣自己放出去?的吧?


    总之,姜珣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挨在了公主身边。


    “你还没说,为何那么叫她。”李星娆还记着刚才?的疑惑,她一发问,所有人都看向魏义,等他解答。


    魏义的人来疯一般发作于对抗的时候,别?人越烦他他越来劲,像这样被齐刷刷的目光盯着,等待他答疑解惑的场面,生?生?让他生?出了几?分拘谨:“呃……”


    “殿下,还是我来说吧!”何莲笙见不得魏义,也没打?算藏着掖着,主动道来。


    原来,何莲笙出生?那天,其父亲何道远梦到了一个貌美如仙女娘,携一支莲花冲他笑。


    梦醒之后,女儿出生?,何道远一拍大腿,那梦中女娘不正是传说中的何仙姑么!


    又那么巧,他们家是何姓,何道远当?即就觉得,这孩子一定是神仙托生?,打?算给她起名何仙姑。


    秦萱发现了重点:“那为何又改名莲笙?”


    何莲笙抓抓头,故事似乎到了难以启齿的部分。


    魏义瞅一眼?何莲笙,见她支支吾吾的,等不及就要替她说出口?,刚张开嘴,后颈被人狠狠捏了一下,直接给他捏哑了声,发出呜咽的气音。


    同一时间,李星娆开口?道:“叫什么都无所谓,总归长出来的女娘不差。”


    众人原本被宣安侯的动作引去?目光,公主一开口?,又齐刷刷看回来,心?知这话题可以就此搁浅了。


    何莲笙看公主的眼?神里都快飞出星星了。


    李星娆看向魏义:“魏副将?似乎对别?号情有独钟,不知你有何别?号?”


    兰霁:“疯狗。”


    噗嗤。


    席间有人忍俊不禁。


    魏义当?即跳起来:“你说谁是狗!”


    兰霁微微偏斜躲开风暴,冲众人做了个无奈的表情:“就像这样……”


    笑声更紧密了。


    魏义眼?看着要发作,裴镇再次揪住他的领子按在座中:“闹什么?”


    魏义消停下来,关于何仙姑的话题也就此揭过。


    兰霁顺势问起一路上马车里的事,何莲笙避免了尴尬,这会儿很?是积极,主动说起姜长史讲的那些故事。


    秦萱也来劲了,时不时的为何莲笙补充两句,末了,眼?神飘向裴镇,好奇地问:“侯爷,您见多识广,这世上当?真有鬼城吗?”


    何莲笙也挺好奇这一点:“不大合理,各州各道城镇乡里,都是按级管制,即便是战乱之后,也会有地方官服重建生?息,再上表朝廷,委任新员。怎么会任由空城荒废,继而演变成别?人口?中的鬼城呢?”


    秦萱点头,看向秦敏:“阿兄常常巡边,去?过的地方也不少,可见过这样的鬼城?”


    秦敏摇头:“不曾。若真有这样地方,军镇官员和州府长官定会组建人力去?重建。”顿了顿,笑道:“所以说,话本始终是话本,故事多半都是刻意夸张编纂出来的,你们这些小姑娘,见识还太少。”


    话音未落,公主轻轻笑起来,语气清幽:“有啊,怎么没有。”


    第52章


    李星娆眼帘微垂,因此并未注意到,两双惊疑审视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她的神情略显怅然?,继续道?:“人去城空,通常不是?天灾就是人祸。正如何娘子所言,地方官组织百姓重建也好,上表朝廷道明情况请新官到任也罢,都算是?解决的法子。可你清楚,整个过程要耗多少时日吗?”


    何莲笙哑口无言。


    李星娆笑笑:“你不知也很正常,无论是?五原都督府还是?安南都督府,都属于军镇要地,战争耗人更耗财。一旦发生天灾人祸,都会立刻组织重建,或开荒垦土,或命百姓迁徙,旨在令受灾地重新?运作,产物生财,最终供给于军镇州治。”


    “所以你们没?见过,反倒说明地方驻军将领和州官尽心?尽力,管制得当?,百姓在这样的地方,才有好日子过。”


    公主说到这里的时候,表情微微沉凝:“可有?些地方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位置偏僻,地方官贪腐不作为,兵力散漫,任其自生自灭,百姓为求生路,只能四散逃离。”


    何莲笙还是?不解:“若是?乱世也就罢了,太平盛世也会如此吗?上表朝廷也不管吗?”


    兰霁张了张口,想润色一下何莲笙的话,奈何何莲笙这小娘子嘴巴太快,话也直白,最后只能轻轻扯一下她的袖子。


    秦萱这回倒是?很懂事,没?有?贸然?开口,场面一度陷入沉默。


    最终,还是?公主打破了这种氛围:“当?然?要管,可管得来吗?”


    无人应声,是?都不敢非议朝廷。


    “当?你觉得一件事紧要时,那垒的像小山一样高的奏本里,总会出现更紧要的事。日理万机,你当?是?说着玩的吗?陛下一人难抵繁务,所以才设宰相重臣代为分担,只是?同样一件事,到了不同人手?上,轻重缓急的定义便都不同,可能又要被耽误。”


    “所以,地方官只能一再上表,等待朝廷解决更紧要的事,终于瞧见这份无助的小奏本时,才会开始擢人安排,而这,可能已?经过去很久,久到足够那个城镇的百姓纷纷逃离,只剩无处可逃的十来百人,在那个绝望的孤城里艰难求生。”


    “朝廷的人终将抵达,破败的城镇也终有?修复繁荣之?时,但在中?间那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它就是?那些不可信的话本里,口口相传的鬼城。”


    故事沉重,而故事中?的人却无力。


    何莲笙怔然?许久,感?叹道?:“殿下所言,竟像是?亲自去过这种地方一样。”


    “当?然?……”李星娆双眸轻抬,明亮载笑,连语气都轻快起?来:“是?道?听途说。”


    “话本和口头故事未必都是?假,眼前发生的也未必都是?真,重在能分清真假,抽丝剥茧,探迹寻真,自得道?理。”


    正说着,李星娆若有?所感?,眼神轻轻撇向?斜方,意外撞上一双黑沉沉的眼。


    裴镇躲了她一路,存在感?可谓极低,但这次,他竟没?有?避开或是?闪躲,眼神直勾勾的,仿佛要把她看穿。


    李星娆冲他大方一笑,不动神色别开目光。


    这时,姜珣的声音从旁传来:“殿下,可以上膳了。”


    李星娆被这么一打搅,侧首看去,果?见崔姑姑等人已?捧着叶子盘在旁等候。


    围坐闲谈的话题戛然?而止,美食上桌,李星娆说了句:“不必客气,吃饱了才能上路。”然?后径自吃起?来。


    围坐众人原本还顾忌公主在场,该守礼数规矩,又或是?奉从出些长安席面上惯有?的做派。


    没?曾想,公主吃的又香又认真,大家便不再讲究,放松下来,相继提筷。


    吃完重新?上路。


    蹬车前,李星娆将姜珣叫到一边说了些话。


    蹬车后,姜珣的游历故事,便开始向?南面和西面眼神


    话题顺利进入到了何莲笙和秦萱的知识区。


    两人本就是?健谈的性子,这些日子承蒙公主太多恩情,见公主兴致正浓,纷纷加入姜长史行列,说起?各自所在军镇的人情风貌和边境内外的概况。


    几?日下来,马车里热闹不减。


    然?而,随着洛阳遥遥在望,李星娆却开始睡不安稳,一个晚上要醒来好几?次,每次醒来都是?一身冷汗。


    崔姑姑问?不出因由,只能想办法安抚公主,可她推拿熏香各种法子都试过了,效果?依旧甚微,伍溪想去请个大夫来瞧瞧,被公主拦下来。


    至于姜珣,他路子更野,竟搞来一份加料的安睡香,效果?等同于迷香,结果?被崔姑姑劈头盖脸一通呵斥,当?场毁了香,且警告姜珣,若再有?着等下三滥之?物,便不是?禀报公主,而是?禀报皇后!


    皇后最恨这些东西,若知姜珣敢用在公主身上,定惩不饶。


    姜珣嗤笑一声,并不见惧。


    夜里睡不好,白日便没?精神,午间休整时间,李星娆甚至没?下马车,在里面睡着了。


    姜珣领着另外两位女郎安静退出,谁也没?打扰公主补觉。


    “这怎么行,还是?该请个大夫才对!”伍溪之?前就打听过附近城镇的大夫,还真让他找出几?个有?名的,他认真的算了时辰距离,若快马来回,刚好能赶在今夜下榻驿馆时给公主看诊。


    “你是?第一日跟着殿下吗?”姜珣似笑非笑,语气隐含讥讽,“殿下不想做的事情,并不会因为卫典军费了多少力气,花了多少心?思而改变。卫典军掌公主府兵卫重任,又岂可擅离职守?”


    伍溪早就对姜珣不满,这会儿矛盾爆发,他难得尖锐了一回:“那姜长史呢?身在其位,又何曾真正尽心??可曾想过让殿下安寝的法子?”


    “卫典军倒是?尽心?,怕是?连自荐枕席都想到了吧?”


    “姜珣!”伍溪顿时如踩了尾巴的猫一般涨红了脸,险些拔刀相向?。


    “你自己又是?什么好东西?别以为我不知你那些下三滥的路子!若叫我知道?你对公主不轨,定斩你首级!”


    这番动静,随行众人自然?注意到了,不仅秦萱和何莲笙聚在一起?研究安寝的法子,就连秦敏都主动找到裴镇,商量是?否可以放缓行程,今夜抵达百源驿后,不妨休息一整日,后日再上路。


    “百源驿距离洛阳不过十数里,半日就能到。宣安侯此行亦有?护送之?责,若殿下玉体有?损,又岂是?这一日光景能补足的?”


    裴镇:“这话,是?秦世子一人之?言?”


    秦敏失笑:“明眼人都看得出,殿下一路迁就大队,日日赶路从无抱怨,甚至主动担起?伙食之?责,若真是?秦某一人之?言,也不会来与宣安侯提这些话了。”


    裴镇眼一动,看向?正在休整的队伍。


    秦敏察觉:“他们是?感?念公主之?恩也好,担心?公主玉体有?损被追责也罢,这路终究是?不能再赶了,若宣安侯一意孤行,那秦某只能在此与侯爷分道?扬镳,请侯爷独自先入洛阳。”


    良久,秦敏听到裴镇招来传流星飞骑,令其传讯:“今夜下榻百源驿,明日休整,后日启程。”


    入夜,大队抵达百源驿。


    李星娆被崔姑姑扶出马车,听说了裴镇的休整安排,挑了挑眉:“他肯为本宫暂歇一日?还真不像他的做派。”


    崔姑姑笑笑:“也非侯爷一人之?意,殿下一路对众人照顾颇多,谁的心?是?石头打的呢,自然?知冷知热,知殿下的好。如今殿下身体抱恙,未免玉体有?损,自然?要以殿下为先。”


    李星娆点点头:“他们如何想我不知,但你这话听的舒服。”


    崔姑姑但笑不语。


    因为公主休息不好,所以不止将百源驿里最干净幽静的房留给了她,且周围都清了场。


    时下已?生蚊虫,李星娆的体质颇招这个,所以崔姑姑每回都会带人先将房中?清理干净才请公主入内。


    出门在外没?有?太多讲究,每当?这时,李星娆便找处地方先打发打发时间,今日也一样。


    到百源驿时天色已?暗,眼下更是?全黑,为由驿站庭院上空一轮明月铺洒清辉,在庭院中?投下道?道?轻盈。


    “怎么这么安静?”李星娆在廊下闲坐,发现自己周围一片都安安静静。


    百源驿是?洛阳城外最大的官驿,因为接待的多是?达官贵眷,不仅修建的精致气派,平日里也都是?往来不绝,不该有?此清冷之?态。


    事实上,李星娆问?出口时便反应过来,其余人大概是?不敢打扰她,都避开了。


    她笑着摇摇头:“何故这般麻烦安排,又不是?他们搅了本宫清梦。”


    崔姑姑张了张口,本想说两句话哄一哄公主,不想目光一转,竟瞧见庭院另一头的月亮门外有?人影舞动。


    “谁?”崔姑姑扬声质问?。


    这一喊,李星娆也留意到隔壁院落,没?等崔姑姑问?出来路,她已?起?身走?了过去。


    “殿下……”崔姑姑阻拦不及,连忙叫上左右跟过去。


    李星娆穿过庭院,来到月亮门前,另一边,男人似乎刚刚打完一套拳,正叉腰原地休息,气息微喘。


    相邻的这方院子里摆了一张小案,置酒水青梅,小案边靠着的,是?他惯用的那把长刀。


    李星娆和裴镇对视上,裴镇气息慢慢平复,眼神却未动。


    片刻后,李星娆转身往回走?,才走?两步,又折回来,站在横跨月亮门的台阶上,冷傲道?:“躲啊,今日怎么不躲了?”


    第53章


    质问带着些凌厉的气势,以及隐晦的试探,落在裴镇眼中清晰可?见。


    他回到小案边,屈膝坐下,顺手将托盘里摞起的茶盏翻起两个,摆在小案上,又提壶酙满。


    李星娆岁崔姑姑摆摆手,后者心领神?会,带人?离开,裴镇酙满酒盏,轻轻抬眼,人?已到跟前。


    清雅的裙摆层层叠叠落下,在两人?之间升腾起一股幽香,裴镇嗅到,动?作都顿了一顿。


    李星娆抬起一只手撑着脸,故作的慵懒里,是遮掩不住的疲惫,她也不客气,就着面前的酒水饮了一口,呛口的烈酒入喉,惊的她一阵猛咳,气息都急促起来。


    “你……你喝的什么酒?”


    “醒神?酒。”裴镇语气淡定,只作寻常回答。


    李星娆忍不住张嘴吁气,抬手对着微微探出的舌尖扇风,含糊道:“劣酒才是。”


    裴镇捏着酒盏的手指紧了一下,又卸力松开,他放下自己的酒盏,伸手去拿她的:“那你别喝……”


    李星娆眼疾手快,双手扑住来抢盏的手:“松开。”


    裴镇只觉按在自己手上的两只手冰凉沁骨,松开酒盏后,又给她满了一盏。


    李星娆又喝了。


    “不是劣酒吗?”


    两大口酒灌下去,李星娆竟觉自喉头?到腹间隐隐发热,又慢慢延展到四?肢百骸,她转着酒盏:“喝下去的滋味的确不好,可?是多喝两口,好像会上瘾。”


    “殿下喝过?”


    李星娆冲裴镇挑了一下眉,像是疑惑他在说什么,又像被酒液冲泡过的神?智变得迟缓,在一个字一个字梳理他话的意思。


    半晌,她摇摇头?:“没喝过。”


    “没喝过的酒,殿下却觉得上瘾;没去过的地方,自殿下口中道来,却逼真详尽,殿下……还真是一个妙人?。”


    李星娆忽然嗤的一笑,“是妙人?,还是像你认识的人??”


    裴镇看向她,恰好对上她投来的目光。


    酒液将女人?的眼神?都洗亮,裴镇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哑声?道:“你说什么?”


    嗤,这时候反而装聋作哑起来,李星娆也不计较,将刚才的话用另一种方式郑重的说了一次:“裴镇,本宫,是不是很像你曾经深爱过的什么人?啊?”


    问题一出口,那点?小小的积怨便也趁机发散出来,李星娆伸手谈过小案,一把捏住男人?的脸,很不客气的拧了拧:“你,把本宫,当谁的替身呢?”


    裴镇握住她的手腕,别脸睁开她的手,“殿下,你喝醉了。”


    李星娆反问:“侯爷心中的那位佳人?,是喝两盏劣酒就会醉的人?吗?”


    裴镇没说话。


    李星娆索性又给自己倒了一盏,这次,裴镇并?没有阻拦她。


    “本宫这几日睡得不好,也不知你这劣酒,能不能治失眠梦魇的毛病。”她声?音很轻,像自顾自的嘀咕,可?悄悄换去的称谓,又像亲密之人?间的呢喃。


    “殿下因何?梦魇失眠?”


    因何?梦魇又失眠?李星娆闭眼仰头?,慢吞吞晃了晃脑袋,忽然撑着小案站了起来,脚下的步子也不大利索,饶过小案走向裴镇,就在她身体猛然前倾,像是要栽倒在裴镇怀中时,整个人?忽然往下一落。


    层层裙摆在小案边铺开,裴镇手都伸出去了,却见她坐小案上,整个人?比他略微高出一截,终于有了居高临下的视角。


    李星娆的手搭上裴镇的肩膀,借着这个支点?,再次附身,缓缓与他拉近距离。


    “因为害怕。”


    她的声?音很轻,是故意走近了与他低语,可?这每一个字落在裴镇心间,激起的却是另一番波澜。


    “从我知道你是什么人?开始,一直都有意接近你,勾引你,可?你看的分明,所以不愿接受,当然,也是不愿将如此不堪的我,与你的意中人?混淆。”


    “可?是裴镇,我也没有办法?啊。我害怕的,怕的夜夜噩梦,惊醒便不能寐,所以看到一丝一毫的希望,都会想去抓住。”


    掌中所握着的肩膀隐有松懈,李星娆听到裴镇低声?问:“怕什么?”


    她醉笑两声?,撑着他坐直了,另只手的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摇摇头?:“说不清楚,都是噩梦。”


    她已有醉态,如此反应,竟显出几分罕见的天真娇憨。


    裴镇眼神?一动?,追问:“什么噩梦?”


    李星娆奇怪的看着他,反问:“你会记得自己做过的噩梦吗?梦里的东西,难道不是只有在梦里才清晰,待到醒来,越想记起,就越是忘得干净吗?”


    “那你怎知是噩梦。”


    “因为……”李星娆微微瑟缩了一下:“我会怕啊。虽然梦里的大多数人?和事都变得模糊,但我记得自己的亲人?,也记得自己的心情……”


    “你……”


    “裴镇……”李星娆松开按在他肩膀上对手,转而撑在小案边沿支撑着被酒液泡的松软的身子。


    “原州那么远,你可?曾听过关于我的一些?说法??”


    裴镇没答。


    “应当没人?听过吧,你本也不是在意这些?的人?。所以我不妨告诉你,那都是真的。我从前真的很过分,很不像话,回望过去,恨不能打自己两巴掌。”


    面前的女人?语调慵懒散漫,像只喝醉了的猫,自省时的委屈都可?爱动?人?。


    “你手握兵权,骁勇善战,父皇对你信任有加,若你能助皇兄,一定可?为他扫平麻烦,再建功业。所以我……”她转眼看他,“才想要帮皇兄抓住你。”


    褪去一切伪装和拉扯的坦白,让裴镇沉默了许久。


    坐在小案上的人?忽然倾身,这一次是真的凑到了他跟前,裴镇眼神?轻震,双手拖住女人?细嫩的手臂,李星娆顺势借力,两条胳膊直接圈上他的脖子,靠近时气息交融。


    “从前犯过的许多错,如今万万不能再犯,而从前不屑于做的事,如今却可?以试着去做。”


    她几乎将半个身子的重量全倾向了他,在男人?力量的支撑下,渐渐软成一滩水,连说出的话都像柔软的哀求:“所以,即便你只是把本宫当成替身也没关系。裴镇,若我愿意,你可?愿还我一个安心?”


    月色之下,男人?也被罩上一层冷清,那原本就可?怖的右眼,轻轻抽动?,仿佛躯壳之下正?在经历一番天人?交战。


    李星娆凑上去吻了那道疤。


    一个轻轻的吻,却携来摧枯拉朽之势,又像憋忍许久的溺水之人?忽然出水上岸,陡然急促的气息裂开了平静的外壳,李星娆只觉腰上一紧,直接从小案上滑到他怀中坐下。


    男人?如铁的手臂将她紧紧箍住,埋首在她颈肩,让她几近窒息。


    “何?为安心?是永不背叛,还是为你助太子扫平障碍,登上大位?”


    他的语气很沉,可?当同样直白且敏感的话化?作一个一个字音砸过来,同样也砸的李星娆心头?猛跳。


    她微微拉开些?距离,笑里带着醉态,还有浓密不化?的暧昧,一语双关:“不知道,不如你先?做做看,我再告诉你呀……”


    裴镇眼神?黑沉,一字一顿:“这是醉话吗?”


    李星娆不满的拧了拧眉,腾出一只手,冰凉的指尖抹上她刚刚亲过的眉梢:“没醉,都盖印了。”


    眼尾发痒,裴镇不适的动?了动?眼,


    此刻,李星娆坐在他怀中,两人?视角已然转换,变成她抬首,他垂眼。


    “好。”不知过了多久,李星娆听到了他的回复,“依你之言,盖印为信。”


    面前投下阴影,李星娆还没反应过来,唇已经被咬住,这一吻,比刚才那蜻蜓点?水汹涌千百倍,而男女间触碰的青涩,瞬间在李星娆心间激起惊涛骇浪。


    她承受着男人?的亲吻,原本流露醉态的眼里溢出一丝得逞的笑意,缓缓闭上眼睛。


    可?也许是酒液迷醉了意识,李星娆并?未发现,自己从眼中流露出的那点?小心思,同样被面前的男人?,在几近的距离,看的清清楚楚。


    房中的蚊虫早已清理干净,时下门窗四?合,房中熏香,崔姑姑领着人?站在房门外,却不见公主。


    姜珣察觉有异,“殿下人?呢?”


    崔姑姑正?欲回话,却见姜珣的眼神?直接看向她身后,脸色沉了下来。


    裴镇抱着李星娆,踏着院中清辉走过来,与站在廊下的姜珣正?正?对上。


    崔姑姑直觉身边一阵风扫过,一抬眼,却不是姜珣,而是伍溪。


    伍溪如临大敌:“殿下怎么了?”


    裴镇看着他虚虚托在李星娆身子下的手,侧身躲开:“无妨,喝醉了而已。”


    喝醉了?


    “裴镇,你好大的胆子,殿下即便醉了,你也不该有如此轻薄之举,你……”


    裴镇哼笑:“她喝醉了,我抱回来便是轻薄,你抱又算什么?”


    “你……”


    “滚开。”裴镇毫不客气,直接越过伍溪,径直走向李星娆的房间,路过姜珣身边时,片刻都没有停留。


    姜珣一路看着裴镇将人?送进房,眼底的惊疑过后,是一重又一重的思虑。


    裴镇并?没有在公主房间留很久,放下人?就出来了,崔姑姑留在房中照顾,裴镇竟转头?对伍溪吩咐道:“好好守着,有事在前院找我。”


    伍溪愣了一愣,瞬间羞愤不已:我们自可?保卫公主,你算老?几!


    第54章


    裴镇的劣酒竟起了作用。


    李星娆无?梦无?惊的睡了一夜,除开醒得有?些早,几乎算得上这两日睡的最好的一晚。


    而促使?她早早醒来的,是一阵若有?似无?的淡香,睁开眼,枕边躺着一只小乔径直的香包。


    她没急着起床,伸手拿过香包在手中把?玩,时不时的还嗅一嗅,意外的好闻。


    多半又是崔姑姑的手笔,短短几?日功夫,她不知已?为她换了几?种香。


    可扎根心间的魔,岂是这柔弱的外力可以震撼的。


    想到这里,李星娆的思?绪不禁绕回来,想到了裴镇的酒,又从酒想到了昨夜的人和事。


    她在床上伸了个懒腰,笑了一声。


    还以为大名鼎鼎的宣安侯油盐不进,原来,还是吃软不吃硬啊。


    时至今日,李星娆依然记得被?刺客追杀的那个晚上见到他?时心中所激起的震动。


    那种感觉告诉李星娆,他?绝非不相干的人。


    这一路过来,面对他?的避嫌,她刻意引诱过,也顺从任由过,最终发?现?,他?并非是在欲擒故纵。若她真的放手远离,他?可能头都?不能回。


    昨夜的许多话,都?是谎话,但挑挑拣拣,倒也有?一句是真的。


    从前的李星娆,岂会自降身份来与他?示好,说什么即便是替身也无?所谓?


    可面对噩梦里的危险和未知的敌人,这点尊严傲气又算得了什么?


    不错,从她决定转身找回去开始,每一个字,每一个动作都?是设计,或许他?看出来了,或许没看出来。


    可当他?一改往日态度的时候,就已?经证明?,她这一步没有?走错。


    这便是突破。


    裴镇心里真心向?谁,假意对谁,李星娆一点也不在乎。


    只待将他?身上那层朦胧的外衣剥去,看清他?是否是噩梦中的某一个角色,他?们之间的关系何去何从,是敌是友,自有?分晓。


    “呵……”李星娆回想昨夜卖惨装乖的样子,心中唏嘘不已?。


    他?居然好这口。


    也不知那些曾打算设计攻陷他?的女娘们可曾发?现?到这个关键点。


    若是……


    李星娆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正当思?绪逐渐没边时,她忽然一愣,鲤鱼打挺般坐起来。


    那个晚上他?做的事远比昨夜疯狂过火,还不是一觉醒来就当无?事发?生!


    眼下还没见到他?,万一他?又故技重?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一切还原归位,那她昨夜那般下作示弱不是白干了!?


    不行!


    得先见到人,观察一下状态才行。


    崔姑姑早已?带人在外等候,听到公主传唤,连忙进来伺候,崔姑姑见她有?些着急,笑着宽慰:“殿下别急,您忘了,宣安侯已?说过,今日在百源驿暂歇一日。”


    李星娆微愣,动作渐渐慢下来,片刻后,她吩咐崔姑姑:“稍后去找宣安侯,就说我有?事商议。”


    今日休整,对许多人来说都?是难得的放松,可裴镇带兵严谨惯了,包括魏义?在内的所有?部下都?清楚,侯爷所谓的休整,可不是留给他?们的。


    然而,魏义?早间都?带着人操练了两边,竟一直没见裴镇出现?。


    刚巧这时候兰霁找了过来,说是公主找他?,魏义?更奇怪了,还以为大哥没来,是因为有?要事耽误了。


    “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兰霁没好气:“你?出事他?都?不会出事。”


    她让魏义?继续守着操练,自己折回驿馆寻人,没想到裴镇并未出门,就在房中。


    “侯爷,你?……”兰霁看着坐在案前一动不动的男人,又瞥了眼旁边的烛火,已?经燃尽了。


    裴镇并无?点灯睡觉的习惯。


    兰霁试探道:“侯爷,你?昨夜没歇息吗?”


    裴镇像座枯木般坐在那里,听到兰霁的声音时才动了动眼,有?了生气。


    “嗯。”这一声应的有?些沉,也有?掩饰不住的倦意。


    “发?生什么事了?”兰霁很少见裴镇这样,总觉得不大对劲。


    “无?事。”裴镇终于动了动,手撑在膝盖上:“想些事情。”


    兰霁奇道:“什么事情,你?想了一夜?”


    裴镇没答,而是问:“你?有?事?”


    兰霁这才想起自己来此的原因:“殿下找你?。”


    裴镇沉默片刻,从座中起身,动作有?些迟缓,时而还停顿一下。


    兰霁便知,他?是真的在这儿坐了一夜,连今早的操练都?没去。


    有?问题。


    兰霁看破不说破,见裴镇这样就要去见公主,连忙拦住:“你?也不梳洗梳洗。”


    裴镇看她一眼,竟然什么都?没说,叫来驿馆的人准备盥洗用品。


    他?动作利索,三两下就收拾好了,人看起来精神,说话也有?了气力:“往洛阳城送的信有?回应吗?”


    兰霁一经提醒,连忙道:“有?信了,本也要告诉你?的,谁知公主先找来,我便一直忙着找你?了。百里氏回的信,让公主好生在驿站歇息,剩下的事情,他?们自有?安排。”


    裴镇:“好,让他?们安排。”


    兰霁揣摩了一下裴镇的想法,点点头:“也是,早日将公主交给洛阳这边的人,咱们也不必整日提心吊胆。好在她这一路平平安安。”


    裴镇仍没答话。


    今日天?气晴好,崔姑姑一早就让奴婢们将门窗打开,日头招进来,房中亮堂暖和,微风卷花香入室而过,就这样静静待在房中已?是无?限惬意。


    裴镇来时,一眼见到坐在窗边支着头看书的李星娆。


    日光映照在发?间,金钗熠熠生辉,衬得那白皙粉面的人儿优雅而华贵,一路匆忙,唯她不染尘埃。


    远远的一眼凝视,窗下之人似有?所感,转头看出来,倏然一笑,便连这明?媚春日都?黯然失色。


    兰霁看的心脏怦怦跳,同为女子,她都?觉得美不胜收。


    然下一刻,眼前人影一晃,正当兰霁以为自己看错了时,就见裴镇已?径直走到廊下,去到窗边。


    男人高大健硕,迎面走来时打下一片黑压压的阴影。


    李星娆握着书,挡在眉骨处,微微抬首:“你?挡到光了。”


    裴镇这才看清她面前摆着的一摞书,都?是民俗风情的地理志。


    “光太强,看书毁眼睛。”


    李星娆眼神一动,忐忑了一早上的心情终于平复下来。


    她抬起一条手臂搭在窗台上:“你?一个舞刀弄剑的粗人,倒是知道读书的讲究。”


    裴镇听出她话中的打趣,抬手撑在窗台上,俯身下来:“我读过书,认得字。”


    言下之意,他?是武夫,却非白丁,当然知道读书的讲究。


    “啊——”李星娆意味深长的应了一声:“你?对,听你?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话中内容都?很正常,氛围也和睦得很,但偏偏就是说话的两个人站在一起,便叫旁观的看客目瞪口呆。


    兰霁脖子都?伸出去了。


    这时,一只手从裴镇腰侧伸出来,将他?轻轻拨开。


    李星娆这才看到与他?同行过来的兰霁。


    “兰将军也来了。”


    兰霁回神,支支吾吾半晌,一句简单的回应愣是发?不出来。


    是她早上没有?睡醒,还是裴镇昨夜被?奇怪的东西夺了舍?


    兰霁是过来人,男女关系的所有?细微变化她最是敏锐,捕捉起来比猫捉老鼠还利索,眼前这两人,分明?……


    可……没道理!


    裴镇一声喊,兰霁彻底回神:“啊?”


    裴镇:“殿下问你?,可有?事禀?”


    兰霁看了眼裴镇,连忙上前:“有?的有?的。殿下,末将已?往洛阳城送过书信,百里刺史听闻殿下亲临洛阳,身体抱恙,以命人备下车马,明?日将会亲自前来迎殿下入城。”


    兰霁口中的百里刺史,便是李星娆的堂舅百里宁。


    在李星娆的记忆里,外祖母是因难缠而亡,生下母后之后就过世了,外祖父一直没有?再娶,忧思?过度,也走得很早。


    母亲很小的时候,就被?大房过继,成了大房嫡女,待进宫封后之后,几?乎没有?再回来过。


    虽然百里氏隔两年便会前往长安拜见,但李星娆那时正是闹别扭的巅峰时期,自己母亲都?没好脸色,哪里有?心思?应付这些从生下来便没怎么见过的亲戚?


    是以,听到兰霁说起这位宁舅舅,李星娆在脑中思?索了很久很久,也只有?一个模糊的大概。


    就在这时,身边的裴镇忽道:“见到了自然就认得了。”


    李星娆眼神轻动,飞快瞄了他?一眼,裴镇察觉:“怎么了?”


    李星娆有?种被?窥伺到心思?的心虚,这让她不免担心,裴镇如此敏锐的人,当真会因为昨夜那三分醉七分演的伎俩动容,真的与她破冰往来?


    “你?又知道我在想什么?”她不承认被?他?勘破心思?,故意往别处扯。


    裴镇默了默:“那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今次入府,一定有?许多人是初次见面,送些什么才合适。”


    裴镇笑了一下,毫不留情的戳穿:“原来那些随殿下走了一路的车里,放的不是要给府中亲眷的礼物?”


    李星娆语塞。


    还真被?他?说中了。


    母后虽让她走这一趟,但要她操心的地方少之又少,连给府中人准备的礼物,都?是慧姑姑亲手操办,一一对应,又与崔姑姑对接,从拿走到出手,都?不需要她费神。


    到这里,李星娆忽然有?点回过味来了。


    今日见到的裴镇,的确不同。


    不像从前那般避之唯恐不及,将自己的一切都?收束起来,让她无?从下手。


    他?变被?动为主动,不遮掩,不含糊,直截了当的来去,反倒让她应接不暇。


    若她一直掩饰,久了根本不用他?来戳破,他?看她就跟看戏似的。


    思?及此,李星娆身子一松,挑眉看他?:“是备了见面礼,那又如何?难得今日不用赶路,我想外出走走,看看这洛阳城外的地界有?什么新鲜玩意儿,若是得心,多添一两件见面礼,不可以吗?”


    裴镇看了她片刻,“牵马还是套车。”


    第55章


    关系急速进?展。


    当李星娆坐在马上,由裴镇牵着马走进最近的一座小镇时,还有些不敢相信。


    她穿着素雅的紫裙,戴着帷帽,旁人乍一看,还以为是新婚出游的小夫妻。


    噗嗤。


    马上的人忍不住笑了一声,裴镇牵着马悠然前?行,并未回头,明知故问:“笑什么。”


    李星娆拽着缰绳俯身,小声道:“我还以为,你方才会和姜珣打起来。”


    裴镇很给面子的扯扯嘴角,没说话。


    自从姜珣任公主府长史以来,几乎是寸步不离的跟着李星娆。今早出门,李星娆原本?想?着再带些人,却被裴镇说服——她若带自己的府兵,势必大张旗鼓,也就没了闲逛的意?义和趣味,且他会?安排人暗中保护,越低调越安全。


    李星娆倒是没什么,毕竟那日在郊外野林,他单枪匹马就将所有杀手斩杀殆尽,就这方面,他当真有十足的安全感。


    可姜珣反对。


    不仅反对公主私下出行不做安排,更反对她与裴镇走的这么近。


    事实证明,裴镇是有些小心思在身上的,面对咄咄逼人的姜长史,他四两拨千斤,将球踢给了在旁看戏的公主。


    于是,原本?是李星娆坐看裴镇和姜珣两虎相争,变成了裴镇在旁静看公主如?何?摆平自己的宠官。


    最后,姜珣是阴着脸送他二人出来的,一路捂着拳头,李星娆好几次觉得他要动手。


    “若他动了手呢?”裴镇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李星娆没懂:“什么?”


    裴镇:“若他的风度没有压住,公然与我动了手,你怎么想??”


    裴镇的嗓音略微低沉,许是在军中多年?,颇有不怒自威之态,但细细品来,又不乏温润之感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与她讲话时,在称谓上省略了身份,这种信手拈来的口吻,好像他们早就是很熟悉的人。


    同样的感觉,李星娆在姜珣身上也感觉到过。


    但不同的是,姜珣的这种感觉,只会?表现?在态度里,或是一个眼神,或是一个神情,仿佛早就很懂她。


    但无?论他的态度多随意?,口头上永远都不会?乱了尊卑,换言之,也就嘴上装装样子,路子还是野得很。


    所以,裴镇这看似不经意?的一问,内里包含的东西太多太多了。


    或许,他也在试探。


    就像姜珣对他充满防备一样。


    这哪里像求贤若渴的人对上看中的人才,分明像两个心怀鬼胎的仇家?对上线。


    而她如?今,无?异于是横在了两人之间。


    有点意?思。


    “能怎么想??他防备你,无?非是怕我当真你勾去了神魂,五迷三道的毁了昔日承诺,为了讨好你,将他五花大绑的献给你呗。由此可见,他当日选择投靠我,是发自真心。”


    李星娆忽然扯了扯两人共同牵着的那根缰绳,裴镇感知到,终于回头。


    李星娆趴在马上,做出与他耳语的姿态,悄声问:“那你呢?你会?要求我把他交给你吗?”


    裴镇很快回头,牵着马稳稳当当的走:“那你舍得将他绑了给我吗?”


    李星娆轻笑起来,踩着马镫的脚轻轻晃了两下:“什么你的我的,你与我在一起,我的就是你的呀。”


    裴镇这才回头看她,是那种听了一句虚伪的不能再虚伪的甜言蜜语,却又懒得拆穿的表情。


    李星娆却在他的审视中撩起帷帽的纱帘,淡去笑意?,认真且郑重的说:“不骗你,若昨夜说得那些话,你都认了,绝不反悔,别说是姜珣……我什么都给你。”


    她态度忽转,果?然令裴镇一愣,原先戏谑的眼神也因?她而认真了几分。


    片刻,他转头看前?面,只说了句:“放心,不会?食言。”


    隔着薄薄的纱帘,李星娆肆无?忌惮的审视起来。


    忽的,裴镇勒马叫停,指了指旁边的茶坊:“要不要下来歇歇?”


    李星娆顺着他所指看过去。


    茶坊中人来人往,不过是赶路经过此地的商贩走卒解渴的地方,和“品茶”这种雅事完全不沾边。


    “好呀。”


    裴镇看了她一眼,只见她用手扇着风,好奇的打量着茶社,半点嫌恶都无?。


    他二话不说,一手稳着马,一手伸向她。


    李星娆低头看着伸到面前?的手掌,本?是一只骨形匀称修长好看的手,掌中却布满老茧。


    她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男人收指一握时,皮肤摩擦间,粗糙磨砺之感便格外显明。


    这里来往都是商旅游客,所以外面有专门停放车马的位置,裴镇将马拴好,给了看守的人几个同伴,直接牵着李星娆走向茶馆。


    李星娆盯着两人握着的手,娇声道:“你往日里一定没有与小娘子牵过手吧?”


    裴镇:“你怎知我没牵过?”


    李星娆嗤笑:“牵过才有鬼,你这手糙的很,哪个女娘受得住。”


    裴镇:“那我现?在牵的是什么?”


    李星娆下颌微扬,语气?近乎恩赐:“本?宫不一样,本?宫是忍辱负重!”


    裴镇步子一停,转头看她,似乎有点好笑:“你再说一遍,你是什么?”


    那眼神仿佛在提示她,别忘了那晚是谁先做小伏低提出要求的。


    李星娆另外一只手包住住裴镇牵她那只手的手背,面不改色的改口:“我是得偿所愿,得偿所愿。”


    裴镇的眼神里隐约浮起几丝钦佩,转头继续走,同时松开握着她的那只手。


    才松一般,便被一双细嫩冰凉的小手反握住。


    裴镇又是一顿,抿了抿唇,像在忍她:“你到底想?怎么样?”


    李星娆立马委屈,两只手抓住他的手,小碎步挪到他身侧,微微贴上,抬颌示向左右:“这地方咱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来来往往都是人,你这么随便撒开本?……我,万一我被掳走了怎么办?”


    她乖巧一笑,又把自己的手塞回他掌心,催促道:“牵好牵好,赶紧去喝茶,我渴死了!”


    裴镇默了默,还是握住了那只手,牵着她一路进?了茶坊。


    一进?来,两人就引来不少瞩目。


    裴镇生的高大威猛,若无?右眼那道可怖的疤痕,也是个相貌惊为天人的俊俏郎君。


    至于他身边的公主,那股浑然天成的贵气?,仿佛连踩过的灰尘都能镀上金。


    更何?况他们一个穿军服,一个作贵女打扮,若左右丝毫不在意?,那才显得古怪。


    李星娆将帕子垫在桌上,就着这一方净地抬手支头,浑然一副既讲究又不讲究样子:“怎么连个茶牌都没有。”


    裴镇看她一眼,转头叫来伙计,点了两杯清茶。


    很快,小二奉上两盏清茶,是直接用沸水冲泡的,水面上还浮着干枯的茶梗,实在敷衍粗糙的很。


    一抬眼,裴镇已经就着这碗粗糙的茶水喝下大半,李星娆正欲打趣他两句,忽然被隔壁座中两个谈话的青年?男子吸引了注意?力。


    “老兄你这段日子的辛苦总算没有白费,只等官服文书颁下,便可移居此地,你看,天子不过刚刚定下重建东都一事,多少人都想?往洛阳跑。亏了你老丈有本?事,搞到这层关系,像咱们这样的,还不知有没有机会?。”


    “哎……若非金州闹这些事,洛阳再好,谁又愿背井离乡?你都不知,为了此事,我母亲险些以死相逼,最后好说歹说,还是将祖宅保下来,每年?差人去打理,她这才点头。”


    “那是自然,落地便生根,冒然断根,那不敬祖宗不孝父母的罪名就都来了。可谁让金州闹这种事呢?对,我还听说不止是金州,好几个地方都闹了匪患,你说这太平盛世,怎得还有这等莽匪!”


    “所以才要去洛阳啊,你看那长安城,不过是花车地下发现?了几把刀,就闹得人仰马翻,那要是有人持刀劫人劫货,不是整个长安城都要翻了!山高皇帝远,咱们不为自己打算,也要为子孙后代打算。”


    “有理有理!我也得赶紧找找门道。”


    “那就提前?预祝你诸事顺利。”


    两人很快聊到些别的,多半是物价与商市政令一类的。


    “听够了?”男人骤然出声,李星娆回神,撞上一双戏谑的眼神:“不然为你在隔壁桌摆个座,也好听得清晰些。”


    李星娆正欲开口,外面忽然一阵骚动,一个身穿短打粗衣的大汉冲进?来,冲着他们这头喊:“这位黑衣郎君,你的马惊了,快去看看吧!”


    裴镇神色一肃,对李星娆说了句“在这等我”,便飞快起身出去。


    李星娆张口要拦,可哪里还见得到他的身影。


    混账,马重要还是我重要!?


    什么糟糕来什么,只听外面传来几声马儿嘶鸣,紧接着是渐去渐远的马蹄声。


    李星娆直觉不对,起身想?外出查看,同一时间,几个穿着轻薄健硕黝黑的大汉从旁边桌起身,流里流气?的冲李星娆笑起来,还主动搭讪。


    “哟,小娘子,你男人跑了,不管你了?”


    “别慌啊,你男人走了,咱们这还有不少男人,你要哪个都行,说不定比你男人还强。”


    打扮粗糙,既不像农也不似商,倒像街头巷尾混迹的三教九流之辈。


    李星娆看了看旁边,小本?买卖,老板似乎也不敢插手,并着几个伙计在旁面露惶恐干着急。


    她在心里轻轻叹气?,看来是指望不上了……


    第56章


    流氓搭讪,李星娆心中四平八稳,并没有想象中的惊慌无措。


    思索片刻后,她?慢慢坐回?去,不慌不忙的端起面前的茶盏,轻轻摇晃里面的茶水,既不喝,也不搭理这些人。


    为首的汉子冷哼一声,“老子到?时要看看,你这帘子后面是什么皮相。”


    他往手心吐了口唾沫,搓着手就要上来。


    “识相的,现在?就滚,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男人一顿,冲身后人乐呵一声:“还是个烈性子。”却趁着这个转身的动?作,冲身后的人使眼神?——一起上。


    几?个汉子一拥而上,像是要将她?直接掳走,电光火石间,羽箭自大开的窗口破风而来,打头几?个男人直接被穿喉,嘶哑着倒在?血泊中。


    茶馆里瞬间尖叫四起,所有?人蜂拥着往外?跑,可那几?人却并未退缩,“上!”


    这一次,他们抄刀而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把长刀从窗口飞进来,直接放倒一人,其余人还没反应过来,紧接跃入的黑影已顺势抽回?长刀,落在?李星娆的跟前。


    “躲远点。”


    李星娆一见他便笑?了,乖巧的应了一声,提着裙摆就往里面的角落挪。


    片刻后,茶馆内横七竖八全是尸体,从外?面近来十来个便衣打扮的将士。


    裴镇:“搬出去处理,验明死活,找此地官员过来处理。”


    一声令下,将士们麻利开干,裴镇收刀,想起还有?个人。


    就在?他转身之?际,一抹香甜直接扑入他怀中,李星娆抬起头,帷帽顺势往后滑,露出娇艳的小脸,皆是惊恐委屈之?色:“你跑哪里去了……吓死我了……”


    裴镇表情复杂。


    刚才人家围上来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个表现。


    ……


    地上的尸体很快被清理出去,奈何地上仍是一片狼藉,公主一个脚印都不愿踩。


    裴镇转身就走,李星娆叫都叫不住:“诶你……”却见他找到?了茶馆店家,拿出钱袋照价赔偿,然后又走了回?来,将站在?原地的女人大横抱起,跨过满地狼藉走了出去,喧嚣杂乱都落在?了身后。


    裴镇抱着她?走出一段距离,将李星娆放在?远处一颗大树下,抬头有?树荫遮阳。


    “可有?受伤?”


    李星娆早忘了刚才演的戏,十分配合的跟他原地转了个圈:“幸而你来得及时,完好无损。”


    裴镇眼神?颇为复杂的看她?一眼,终于揭穿:“你是真的不怕吗?”


    李星娆轻轻扬眉:“怕什么?怕你被调虎离山来不及救我,还是怕你亲手训练出来的兵位,连几?个刻意找茬的流氓都打不过?你若是如此粗心又自负的狂妄之?辈,早在?明月关时就被敌军生吞活剥,哪有?这些年的赫赫战功?”


    裴镇凝视着她?,“你就这么信我?”


    李星娆一愣,短时间竟不知这话要怎么接,顿了顿,凉凉道:“听?你这语气,活像我夸你还夸出错来了。”


    若了解公主秉性,便知她?此刻是有?些不高兴了。


    裴镇眼神?一动?,正要说点什么,李星娆忽然握拳敲掌,恍然道:“哎呀,本宫忘了,你我有?约定在?先,所以本宫在?你面前,应该是你那个意中人的模样?,所以,她?在?遇到?危险的时候,其实应该是眼泪汪汪,楚楚可怜又动?人的样?子,是吧?”


    裴镇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被她?堵住,塞回?喉咙眼儿里,只剩下几?个怔然的单音节:“你……”


    “没事没事。”李星娆轻轻推搡他:“再来一遍,这次本宫绝不望你失望,保证一点痕迹都没有?。哎等?等?……”


    她?又拽住裴镇的前襟,为难的打起商量:“别的倒是好拿捏,可这个眼泪,我近来委实紧缺的很,也不知是不是以前哭多?了,如今竟不大爱哭,这个省略的话,会影响效果吗?”


    裴镇的嘴角抽了抽,忽又紧抿唇线,将她?抓在?身前的手拿来,冷硬道:“别闹了。”


    李星娆撇撇嘴,心里暗道:无趣的男人。


    她?看了看茶馆的方向,官兵还没到?,茶馆今日怕是也难再做生意,忽然说了句:“裴郎,今日那些人。”


    裴镇微微一顿:“你叫我什么?”


    “裴郎呀。”


    李星娆一本正经的又喊了一声,不等?裴镇掰扯,她?已岔开话题:“这个不重要。那些人可还有?活口?你说会不会与上次……”


    没想到?裴镇顺口就接:“你是指当日围剿绛州后,回?程路上遇见的刺客?”他摇摇头:“不过几?个地痞流氓,你倒是挺会联想。”


    李星娆神?色一正:“地痞流氓?你见过哪个地痞流氓要色不要命的?”


    最初的那支箭就是警告,可对方非但没有?撤散,反而一拥而上。


    李星娆:“我隐隐觉得,此事像是有?预谋一般,作流氓调戏,不过是一种?遮掩。刺杀的事后来落在?了皇兄手上,他派了不少人去查,可线索微乎其微。若你那晚没有?将人杀完,说不定如今还能?有?个口供……”说着说着又有?些烦躁:“你说你为何不留活口!”


    裴镇淡定道:“这个问题,我好像解释过。”


    “杀疯了,刹不住了?”


    裴镇理直气壮:“若非失控,你以为我会做那种?事?”


    李星娆张了张口,竟没想到?反驳之?词,半晌也只憋出一句:“无耻之?徒!”


    裴镇竟笑?了:“是,我是无耻之?徒,那殿下还和我做交易?”


    话茬竟又绕回?到?这里,李星娆忽然不想再说下去,硬邦邦回?了句:“你答应了的。”


    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她?显然厌倦了一次次和他掰扯这件事。


    刚巧此地官兵抵达,县令抖着手提摆迎来,好一番告罪,末了又道,那些人死伤惨重,但留了两个活口,已有?人在?处理伤势,之?后便会扣押。


    裴镇看了眼情绪不佳的公主,说道:“这几?人是在?你治下犯事,按照律法,理当由你过问审查,但他们所犯之?罪过重,本侯要将人押往洛阳,亲自来审,你可有?异议?”


    李星娆眼神?轻动?,偷偷瞄裴镇。


    县令声音都哆嗦了:“下官治下无方,让这些狂妄之?徒惊扰了贵人,即便过了县中审查,也是要往上送的去严审,侯爷如今为下官省了一层事,下官感激还来不及,若侯爷有?任何地方需要下官出力,尽管吩咐,下官定义不容辞!”


    裴镇摆摆手,示意县令退下,这才转向公主,低声道:“有?活口了。”


    李星娆心头一动?,刚才那微弱的一丝猜测,在?这句话中成了真。


    裴镇,好像在?哄她?。


    县令虽没有?过问李星娆的身份,但见宣安侯都将她?护的像个宝贝疙瘩,便知是不得了的人。


    他倒也会来事,当即命人在?城中寻了处最好的酒楼,雅舍佳肴一应俱全,委婉表示,今日之?事惊扰了贵人,若贵人有?需,可随时前去小憩。


    李星娆低头看了眼,虽然她?躲得远,但还是防不住帷帽与身上被血溅到?。


    她?冲裴镇点了点头。


    裴镇二话不说:“那就有?劳了。”


    县令忙不迭作请,一路将人送到?了酒楼的雅舍,出门前还不忘记替贵人合上门。


    房内,李星娆与裴镇相对而坐,面对满桌佳肴,并无什么胃口。


    她?鼻间似乎还残存着茶馆里人来人往的异味和血腥味。


    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衣裙,公主忽然道:“裴郎,你会洗衣裳吗?”


    裴镇:“什么?”


    李星娆拉起裙摆和帷帽给他看:“这里,还有?这里,都弄脏了。本宫倒是可以直接换身新的衣裙,可崔姑姑最是细心,若更换衣裳她?定会晓的,不知要往什么方向想,若带着血迹回?去,就更是人仰马翻。”


    裴镇尝试用她?的思路来表达:“所以,你要我来帮你洗衣裳?”


    “我又不会,”麻烦别人的人,自己还委屈上了:“而且只有?外?衫和帷帽染到?了,你只需将染血的位置清洗就好,趁着日头没落,暖风正盛,很快就能?风干的!”


    “你又知我会?”


    李星娆扫了眼裴镇身上那件半旧军服:“你这衣裳穿的都磨损了,可瞧着却干净工整,你平日里打打杀杀在?所难免,必定是有?非常厉害的洗涤本事,才能?叫你日日仅着这一件衣裳穿呀。”


    房中僵持了片刻。


    片刻后,裴镇站在?屏风前,拿过另一侧的人从里面抵出的外?衫,沉声道:“就在?这呆着,别乱跑。”


    说完便拎着她?的外?衫和帷帽出去了。


    李星娆自屏风后探出头来,轻轻笑?了一声,心情好了,胃口也就有?了。


    差不多?两刻钟的功夫,裴镇就回?来了,他推门进来,没着急往里走,而是冲外?面吩咐了几?句话,只听?几?声笨重挪物的声音传来,房门重新关上,因窗户开着,南北通透,房中隐隐飘着清香的湿气。


    裴镇把打湿了的薄外?衫和帷帽挂在?他刚刚找人搬来的衣架上,这才转身进来。


    食案前没人,他目光一抬,只见后面的罗汉床上横了一人,背对着他一动?不动?。


    裴镇眼神?一沉,三步并两步冲过去将人抱起:“殿下!?殿下!?”


    怀中人悠悠转醒,裴镇这才发现她?眼眶湿红,头发也因睡姿微微凌乱,那双茫然的眼神?在?看到?他是慢慢聚光。


    她?躲进他怀中,假嘤嘤道:“裴郎,你终于来了,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今日就要命丧在?此了……”


    裴镇眼中那一丝惊慌和担忧碎裂成渣。


    她?这是把前面的戏又接上了。


    裴镇垂眼,只见她?发间一把小钗,缀着一枚蓝玉石,俏皮且急促的轻晃,晃得人心都跟着动?摇。


    李星娆靠在?坚硬厚实的胸膛里,忽然听?到?一声长长的叹息,载满无奈。


    第57章


    这一声叹息太过复杂,便是将一颗玲珑心掰成八瓣也难窥探深意。


    李星娆退开坐直,语气一转:“同你耍个趣罢了,不至于唉声叹气吧?”


    裴镇示意食案上的东西:“还要吃点吗?”


    李星娆摸摸肚子:“我已吃了些,现下饱了,但若你想吃,我也可以陪你再吃些。”


    裴镇闻言,起身一转,也在?罗汉床上坐下来?,不等李星娆反应,人已横身躺了下来?,发出一声舒服的轻叹,平放在?床上的手臂做了个邀请的动作:“要不要躺会儿?”


    李星娆往后缩了一下,警惕的看着他:“你现在?是要我与你同床共枕吗?你和你的意?中人,也会如此吗?”


    “不然呢。”裴镇一条手臂枕在?脑后,颇有些调侃的味道:“你也说是我意?中人,自然是该做的都做了,若殿下现在?才想起来?要顾忌清誉,此前的话,依旧可以当做没说过。”


    李星娆不免为他心中那?位意?中人感?到?愤愤不平。


    “你就不怕她知道你在?外沾花惹草,对你伤心绝望,恩断义绝?”


    裴镇转眼看了看顶上,怅然一笑:“若真有殿下所?说的情况,我自然不会去做。”


    李星娆一愣,更不舒服了。


    她其?实想过,似裴镇这等冷情之人,该是个多么包容的女子,才能?无怨无悔接受他的一切,在?不为人知的角落的等着他功成名就,尘埃落定,转身去找她兑现昔日的许诺。


    现在?看来?,何止是包容,她怕是早已将浑身的气性抽了个干净。


    这样的人,李星娆会觉得可怜,可怜着怜着,又有点怒其?不争的可恨,甚至开始厌恶起此刻与裴镇虚与委蛇的自己。


    正当公主逐渐陷入复杂的心理?斗争时,旁边忽然响起男人低沉的声音:“她过世了。”


    乱七八糟的思绪戛然而?止,李星娆愣愣的看向?他:“什么?”


    裴镇微微偏头,他的表情明明看不出丝毫凝重?哀伤,可说出的话,无端让人心头发沉,仿佛触碰到?了藏于心底隐晦的伤心。


    “她死了,很久以前,就死了。”


    李星娆反应过来?:“可你先时还说,等到?自己安定下来?,要将她接到?身边……”


    裴镇笑了笑:“立个衣冠冢,不可以吗?”


    李星娆哑口无言。


    这种感?觉,就像是曾以为自己发现了的真相,忽然调转方向?狂奔而?去,真相和她所?想,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毫不相干。


    “你……你这些年守身不娶,也是为了她?”


    大魏男子多向?往先立业再成家,因为这样才能?在?议亲的时候有更好的选择,可裴镇今年二十有二,又封了侯爵,有家有业,年龄合适,即便没有成婚,至少也是有婚约的。


    除了为亡妻守身,她想不到?别的可能?。


    谁料裴镇却笑起来?,用?一种恶劣的语气道:“为她守?若是可以,我应当立刻将她忘了,忘得干干净净,然后寻个好姑娘,成家立业,生儿育女。为她守?”


    他又笑起来?,像是满不在?乎,却语气一转:“可是,我做不到?。”


    “闭上眼,就是她死时候的模样。”


    “她因一场斗争而?死,但斗争并未因为她的死就此停歇。可无论我杀多少人,也无法将她换回来?,而?我已停不下来?,既然换不回,那?就都为她陪葬吧……久而?久之,好像活在?这世上,只剩这一件事?可以做……”


    说到?这里时,裴镇眼帘轻颤,侧首看过来?。


    李星娆已躺了下来?,就着他摊开的手臂,蜷曲起身体枕臂侧卧,目光平和的看着他。


    裴镇的眼神?一时间有些移不开。


    李星娆冲他笑了一下,温声道:“都说人死如灯灭,死后万事?空。可我现在?却觉得,那?些不绝的思念、不平的恨意?,还有不甘的懊恼,是死亡都无法冲刷的,它一定会在?某个契机之下,帮你传达给重?要的人。”


    “或许,我与你的意?中人相似,便是一个契机,所?以你有什么话尽管说出来?,说不定,那?些你想冲她说的话,真的可以通过我,让她知晓。”


    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李星娆自己都愣了一下。


    从开始到?现在?,她接近裴镇的每一个举动,多多少少都带着些设计与目的。


    可此情此景,或许是他一反常态坦诚了许多让她震撼又意?外的事?,又或是他所?提及的思念,让她想起了梦中的自己到?死都无法泯灭的懊恼和仇恨,讲出的这些话,竟像是脱口而?出,不曾斟酌慎思。


    李星娆暗自诧然,一抬眼,就见?裴镇怔然的看着她,抬起一只手,迟疑的落在?她脸上。


    手还是那?么糙,她的脸却比手更敏感?,忍不住动了一下。


    这一动,好像也惊到?了他,手都撤开了。


    李星娆从没见?过裴镇这般小心翼翼,可听了他的话后,无论对于做替身还是私下暧昧亲密,她的心态已然转变。


    她大大方方换了个睡姿,变侧卧改为仰躺,还是枕着他的手臂,闭上眼睛语带调侃:“说起来?,你若是真对我做了什么,将关系落到?了实处,无异于自投罗网,这驸马的身份就得直接框你身上了。”


    “做了我的驸马,理?所?当然要向?着我与皇兄,我哪还用?费心与你搞什么奇奇怪怪的约定。”


    裴镇看着李星娆,竟也露出了罕见?的轻松神?色。


    他扯了扯嘴角,也转过头,和她一起静静仰躺:“既然如此,还请殿下务必要控制好自己,莫要污了臣的清白。”


    话音刚落,腿上挨了一脚。


    李星娆没穿鞋,踢在?他结实的小腿上,反而?把自己踢疼了,可输什么都不能?输阵势,她忍着疼,数落道:“蹬鼻子上脸!”


    裴镇竟笑了起来?,那?种很轻的笑,像是卸掉了冷硬壳子后露出的柔软部分,不带丝毫的防备。


    李星娆弯了弯唇,没再追究。


    片刻后,裴镇忽道:“可不可以问殿下一个问题。”他的语气平淡,却又换回了最初的尊称。


    这让她意?识到?,他此刻是将她当作李星娆,而?不是什么替身意?中人。


    “问什么?”


    “据我所?知,何莲笙的确冲撞过殿下,如果说派人救她是考虑到?自己和太子殿下的声誉,那?么这一路的照顾又是为何?殿下对她,似乎有种特别的包容。”


    你要是聊这个我就不困了。


    李星娆转头看他:“那?你呢?你对她也颇为照顾呀。”


    裴镇闭目养神?:“何以见?得?”


    还装。


    李星娆帮他点数:“进京之时,你亲自护送她来?……”


    听到?“护送”二字,裴镇睁眼转头,嘴都张开了,却哑在?那?里。


    “之后发生了那?种事?,人虽然是我救的,但安抚是你去的呀,这种柔情四溢的事?,还真不像你的作风,还有那?日……”


    说的来?劲,李星娆又侧过身,手肘撑起身子:“那?日我好奇问你的副将为何给她起那?个别号,她说了一半便说不下去,也是你将魏义拉走的,这不算在?意?,不算照顾?”


    裴镇笑了一声,摇着头闭上眼:“殿下若是吃醋,我便无话可说,但若是自己不想说,便打定主意?往我身上硬扣些动机,我……也无话可说。”


    “我吃醋?我吃什么醋?”李星娆笑了:“我看是你逃避狡辩。”


    裴镇不为所?动,李星娆又躺回去,与他有一搭没一搭的继续说话。


    “救她也是救我自己,并没有特别的深意?,更何况她也是被算计,我若计较,才是着了对方的道。至于别号,难道你没有听出问题来?吗?”


    裴镇配合的应声:“什么问题?”


    李星娆:“何刺史啊,夫人即将临盆,他夜里却梦到?别的女人,你管她是拿着荷花还是拿着杏花,要是换了本宫,驸马敢在?我有孕不便时,夜夜与其?他女子梦中相会,还要让我辛辛苦苦生出来?的孩子以她为名,本宫非将他吊起来?打三天三夜!”


    所?以啊,何夫人生气不答应,多正常。


    裴镇又笑了起来?,李星娆惊奇的发现,他今日格外爱笑。


    一段话说完,两人之间又迎来?片刻的宁静。


    没多久,裴镇忽然开口:“难道不是因她无辜吗?”


    李星娆眼神?一凝。


    裴镇:“满园的事?,她纯粹是因单纯无知被设计,虽不能?说毫无过犯,但罪不至死,更不该受到?那?样残忍的遭遇。”


    “何莲笙本性不坏,或者说相较于殿下身边接触到?的绝大多数人,她甚至称得上天真单纯,殿下和这样的人在?一起,才不用?耽于算计,不用?一句话说出口,还要反复思量是否有误。”


    裴镇顿了顿,总结道:“与其?说殿下是对何莲笙格外包容,不若说是对阴谋算计中的无辜者和心思单纯之人格外包容。殿下,希望自己也能?那?样吗?”


    李星娆忽然翻身趴到?裴镇身上,与他上下相叠,四目相对。


    她的手按在?裴镇心口,纤细的食指一下一下点着他:“所?以,何莲笙会找上本宫一再答谢,果然是因为你告诉了她内情?”


    虽然她就没在?意?过欲加之罪的说辞,但不得不承认,何莲笙卖力?的弥补和亲近,的确是对那?些流言蜚语最好的回击。


    裴镇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李星娆。


    两人对视许久,李星娆倏然一笑,食指上移,沿着男人的下颌线轻轻游走,轻声道:“本宫忽然有点羡慕你那?位早亡的意?中人了,托她的福,本宫,真心感?谢。”


    第58章


    风卷着花香而?来,掠走房中浅淡的湿气,沾湿的外袍慢慢风干,重新变得轻盈,在宽木架上舒展开来,悠悠飘荡。


    粗粝的大手小心翼翼摸了摸清洗过的位置,确定已经干透,才将丝质外袍取下来,轻轻折在臂间。


    忽然,罗汉床的方向传来女人很轻很轻的声音:“阿彦……”


    裴镇瞳孔一震,指尖翻起的粗皮终究还是不小心勾了丝。


    他僵硬的转过头,李星娆趴睡在罗汉床上,指尖痉挛一般渐渐握拳,额间浮起一层细密的汗,不安开合的唇瓣,偶尔吐出一两句呓语。


    外衣被丢在床脚,裴镇在李星娆身边蹲下,凝眸审视梦中的人。


    突然,梦中的人仿佛受到?惊吓,身体紧绷着一抖,双眼倏地睁开,目光涣散。


    “殿下?殿下?”


    他俯身轻语:“又发梦了?”


    裴镇的声音令她的目光渐渐凝聚,紧绷的身体骤然松懈,明?明?是刚刚睡醒,看起来却?像是刚刚经历过什么惊心动魄的骇事。


    李星娆坐起身,抬手抹去额间的汗水:“无事。”


    裴镇执着追问:“梦到?什么了?”


    李星娆摇摇头,作势要起,不想裴镇直接把她按了回去。


    李星娆被他按的一懵,诧然责问:“你做什么?”


    裴镇好像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倏地松开手,低声道:“臣只是听闻殿下近来噩梦缠身,方才又亲眼所见,不免多问两句。”


    李星娆还没从噩梦中彻底醒神,闻言并未计较,抬手轻轻扶住心口,缓缓平复。


    裴镇拿过一旁的外衫递给她,李星娆一手撑着身子,一手拿过外衫,却?盯着不动了。


    裴镇:“臣手脚粗笨,方才不慎勾到?……”


    “东都,非得建吗?”喃喃一句,和刚才呓语一样。


    李星娆抬起头,眼神似乎很迷茫:“嗯?”


    裴镇喉头轻动,片刻后,他起身就着床沿坐下,短暂的思?考了一下,竟是很认真的回答:“长安是关内要地,前朝数代皆设都城于此,但也因为地势要害,各州道财税每年尽是送入长安的路上便要损耗许多,长此以往,损耗不计其数,关中也会出现钱粮短缺。”


    裴镇嗓音低沉温润,这一刻的他,竟不像一个浴血沙场的武将,更像一个博学耐心的老?师,教导茫然困惑的学生。


    “当?然,这不过是其中一个理由,迁都之事,所牵涉的个人利益错综复杂,而?这,才是它?被争执讨论?多时才能定下的真正原因。”


    “修建东都,御驾临幸,既能去彼端长处,又不损己端利益,彼此权衡商议完成,方有今日决策。”


    李星娆听着裴镇的分?析,怅然笑道:“你说的对?,朝中那么多人,前后思?量,左右商讨定下来的事情,岂会是错的。我只是……”


    李星娆心头一动,还没说完的话卡在喉咙里,慢慢转过头看向?身边的男人。


    脑子里骤然闪过的零碎画面,她呼吸一滞,又像被烫到?般移开眼神。


    裴镇:“怎么了?”


    李星娆缓了缓,半晌才道:“你刚才说那些话的样子,叫本宫想起了一个人。”


    裴镇看了眼被她拽在手里的外衫,此刻竟能分?心想——真丝衣裳最易起皱,好不容易给她晾干吹平整了,她这样抓着,又该皱了。


    他就这样分?着心神,状似随意的问:“什么人?”


    李星娆眼珠轻动,细细观察着裴镇的每一寸表情。


    他问的漫不经心,好像就是随口一提,神情态度没有半点异常。


    李星娆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他和那人,没有一样对?得上。


    顿了顿,她动身挪到?床边伸脚去套鞋子,转身拿过外衫利索的给自己套上,云淡风轻的道:“忘了,也就剩个大概的印象,不是什么重要的人,本宫也就随口一说,你别放在心上。”


    裴镇看着那轻薄的外衫随着她的动作鼓起又落下,寸寸服帖于身,并未皱的太厉害。


    李星娆回头:“看什么?”


    裴镇似乎当?真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起身道:“时辰不早了,殿下该回驿站了。”


    回程时天?色还不怎么暗,裴镇骑行伴在公主身侧,两人不紧不慢往回走。


    期间,李星娆问起了修建东都的一些具体事宜,裴镇竟也事无巨细的答了。


    东都行宫其实早已修建完毕,只是经过历代更迭,天?灾人祸年久失修,所以是修补为主,唯有破损到?无法修补的,才需要重建。


    李星娆:“原以为你这个正使只是监工督促的,没想到?竟有点真材实料,难怪父皇和皇兄都倚重你。”


    裴镇:“打仗的地方损耗多,屋舍重建或修补都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即便没有钻研过营造手册,跟着干两回也就知道些门道。”


    公主没了声音,裴镇侧首看去,只见她若有所思?的盯着自己。


    “怎么了?”


    李星娆眼帘微垂,又转回去看前路:“就是忽然觉得,你如今与?本宫相处,话密了许多,本宫问什么,你也都会答了。”


    裴镇轻轻勾唇,眼神内里是柔和:“大约是因为,臣如今重新认识了殿下。”


    李星娆想了想,竟接受了这个理由:“这么说来,本宫也重新认识了你。”


    今日他们独处了好几个时辰,可?裴镇并无半点唐突强迫,最亲密时,不过是靠在一起小睡了片刻,还是因为聊累了。


    听起来很荒唐,她竟然在这个男人的身边安然睡去。


    虽然最终仍是被噩梦侵扰而?醒,但李星娆很清楚的感觉到?,睡去的那一瞬间,她整个人都是松懈的。


    或许是那一夜的拼死相救,又或许是相识以来他看似冷漠疏离,却?处处细腻的善意,即便还不清楚他到?底是那个梦里的什么人,她却?打心底里生出一种莫名的坚信,他不会伤害她。


    “裴镇。”李星娆轻声喊他,不是略带演技的昵称,也不是心存戏谑的尊称,就只是简简单单的称呼,向?对?着一个刚刚认识,最普通的朋友。


    裴镇看了她一眼,日光笼罩在她身上,镀上一层柔和又明?亮的光。


    她目光在前,悠远游荡:“重建东都,会顺利吧?”


    裴镇沉默了片刻,与?她一道看向?前方:“当?然。”


    李星娆听到?这两个字,倏地一笑:“也是,来都来了,即便发生任何意外,也得硬着头皮一个一个闯过去。”


    又过了好一会儿,裴镇才应了一声:“嗯。”


    两人走的并不急,待回到?百源驿时,已是夜幕四合,崔姑姑老?早就在外翘首以盼,见到?公主归来,连忙上前相迎。


    裴镇还要去拴马,顺势就将公主交给了崔姑姑。


    崔姑姑甚至不等裴镇离去,便凑到?公主耳旁低语,李星娆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她转头看裴镇:“本宫有些事要处理,先走一步。”


    裴镇并无二话,只是看着女人风风火火离去的背影,暗藏在眼底的思?虑终于无所顾忌的浮起一层又一层。


    ……


    “砰——”驿馆的门被人从外面踹开,惊的内里的佳人尖叫不已,抓着散乱的衣裳遮住身体,极力往男人身后躲。


    姜珣衣着凌乱,唇边还印着红红的口脂,一身风流的窝在座中,他喝了酒,醉眼迷离,看着盛气?凌人走进来的公主,非但不慌,反而?挑唇一笑,随意掩了掩衣袍:“哟,殿下回来了。”


    伍溪眉毛眼睛都要挤到?一起了,他冲上前挡在公主面前:“殿下,这里如此不堪,您还是先出去吧!”


    崔姑姑也不忍直视,“殿下,要不您……”


    “玩够了吗?”公主平声发问,并无盛怒或是厌恶。


    姜珣坐正了些,不无遗憾道:“尚未开始,殿下便破门而?入了。”


    “那正好,留着下次玩吧。”她扫一眼那衣衫不整的娇娘:“付钱了吗?要本宫做东吗?”


    姜珣倏地一笑,看了那娇娘一眼,娇娘会意,连忙爬起来去到?里间把衣裳穿好,然后才垂首走出来,跪在公主面前磕了三个头,“奴家告退。”


    李星娆给了崔姑姑一个眼神,崔姑姑心领神会,将人带了出去。


    “伍溪,将外面守好。”


    “是。”


    闲杂人很快离去,只剩公主与?姜珣二人。


    姜珣慢条斯理收拾好自己,抬手请公主入座。


    李星娆站着没动,用行动证明?自己对?这地方的嫌弃。


    姜珣看出来了,又是一笑:“殿下如今有英明?神武的宣安侯相伴左右,还有用得上微臣的地方吗?”


    李星娆走到?姜珣面前,屈膝蹲下。


    “派人去查近来各州人口迁徙的状况,尤其是商户。此外,再查查近年来各州同往长安的漕运情况,三日之内,本宫要明?确的答复。”


    她半点不提刚才的污秽之事,说完便起身往外走。


    快到?门口时,李星娆又站定,背对?着姜珣淡淡道:“你的私德作风,本宫并不想多管,但你是本宫的长史,一言一行都是本宫的颜面,所以在之后的日子里,还望长史行事能检点些,即便真的忍不住,也别在本宫的眼皮子地下,自己找个花楼香窝解决了再回来。”


    “殿下。”


    身后响起姜珣的声音,去了几分?醉意,冷清且平稳。


    李星娆没回头,只是站定等候下文?。


    姜珣自嘲一笑:“微臣真心的告诫您一句,离裴镇远一点。”


    第59章


    裴镇将人马都安顿好后便回了院中,不想兰霁正守在门口等他。


    “侯爷……”两人还在外?面,兰霁只唤了一声,然?后眼神示意隔墙有耳。


    裴镇示意房中:“进去说。”


    两人进?到房中,兰霁合上门窗,确定房中无恙,这才折返到裴镇跟前,从怀中掏出一张画像递过去:“侯爷还记得此人吗?”


    裴镇瞄一眼纸张就知?画上是谁,神色不由一凝。


    这是他早年间交给暗卫的一副画像,让他们留意画像上的人,无论何时何地,一旦发现他,必须立刻上报。


    就在今日,这人出现在百源驿附近,像是途经此地,但见百源驿浩浩荡荡的人马,便没?有落脚,径直朝附近城镇去了。


    裴镇:“人现在在哪里?”


    兰霁顿了顿,有些不自在:“此人一直游荡于烟花之?地,沉迷寻花问柳,眼下,正在洛阳城外?一个小?镇的……花楼里。”


    裴镇:“继续盯着,不可放过。”


    “还有一事,”兰霁:“这人之?后,殿下身边的姜长史也?出现在花楼,服侍过此人的姑娘,都被姜珣带走了。”


    ……


    “殿下,姜珣此人私风败坏,实在不堪大用?,今日您是没?在,早些时候……”


    李星娆捏着小?勺搅动盏中甜汤的手一顿,轻轻抬眼:“说啊,怎么不说了?早些时候怎么了?”


    即便伍溪对姜珣的风评已经跌到了谷底,但他本就不是爱说人是非的性子,又觉得加上这些事都实在污耳,不该在公主面前说,这才说了一半又哽住。


    李星娆见他如此,也?不勉强,唤崔姑姑:“你来说。”


    崔姑姑神色平静,完全不像在说谁的是非,而是在陈述一件寻常的事实:“殿下今日离开后,姜长史也?外?出了一趟,大约一个时辰就回来了,回来时还带了八九个歌舞姬进?房饮酒作?乐,没?多久,长史留了一个在房中伺候,其余都送回,之?后……殿下就回来了。”


    “八九个……”李星娆笑了一声,“他玩的过来吗?”


    伍溪是个明明白白的双标,别人对着殿下,稍微污秽的话他都觉得不堪,可殿下说这些话,他却觉得讽刺得很到位:“此人就是个斯文败类,殿下不应当?留他在身边!”


    说完并未听到公主有何回应,伍溪大胆抬眼,却见公主正在出神,若有所思。


    “在下是斯文败类,倒不知?为卫典军这等背后说人坏话的,又算哪门子君子?”


    卫伍溪脸色一变,转头?看去,姜珣换了一身衣裳,重新收拾了一番,除了行走吐息间隐隐散出的酒气,谁还能将这清风朗月的男人与刚才房中荒唐秽乱的人想在一起?


    “伍溪。”李星娆心平气和的叫住他,摇摇头?。


    伍溪紧紧抿唇,握紧刀站在原地。


    姜珣走进?来,大大方方向公主行礼,李星娆将他从头?扫到脚,心里冷哼一声。


    “崔姑姑,伍溪,你们出去守着吧。”


    伍溪没?说话,还是崔姑姑出面把他一起带了出去,合上房门。


    李星娆将甜汤放在一旁,“长史可是还有什么告诫没?说完?一次说完吧。”


    姜珣笑着摇摇头?:“殿下不放在心上的事,微臣就是说上千百遍也?是枉然?,此来只是为了殿下让微臣去查的那两件事。”


    李星娆坐直了,这话是她?刚刚才吩咐下去的。


    姜珣看出公主的诧异,主动解释:“如殿下所知?,微臣往日里就喜欢四处走动,郊游广阔,也?喜欢打听新鲜事,如今虽在殿下身边供职,这个喜好却没?改变,殿下今日吩咐的两件事,微臣刚巧知?道些,只是方才仪容不整,唯恐唐突殿下,所以先行更衣梳洗,此刻才来。”


    他就差把“我现在干净着呢”刻在脸上。


    李星娆盯了他半晌,示意一旁:“坐下说。”


    姜珣含笑一拜:“多谢殿下。”


    他毕恭毕敬提摆入座,每一个动作?都如尺子量过般标准守礼。


    接着,姜珣简明扼要的给了李星娆答案。


    为便于户籍管理,普通百姓是不允许随意搬迁的,所以只有在天灾人祸的年间,皇命下达,由州官主持安排,才会?出现大规模的迁徙。


    就近几年来说,剑南、山南东诸道都有水灾和匪患,诸州损毁严重,百姓流离失所,州官不得已向朝廷上报,被准许迁徙安置。


    这当?中,大多数人只是就近迁移,求一个安身立命之?所,但也?有少部分?人,手中有家底人脉,便会?举家搬迁至更好的地方。


    “更好的地方?比如哪里?”


    “殿下问以前,还是现在?”


    李星娆:“以前如何,现在又如何?”


    姜珣看了一眼李星娆,忽道:“殿下拐弯抹角问迁徙状况,其实是想知?道,重建东都的旨意颁下后,有多少人开始对洛阳心怀向往吧?”


    李星娆不予置评。


    姜珣自问自答:“当?然?有人向往,毕竟建都对洛阳带来的好处不在少数,洛阳好了,受此地庇佑的百姓,自然?也?会?跟着好起来。”


    他犀利的挑开,李星娆倏然?一笑,也?不再遮掩:“那你说说,带来多少好处?”


    “那可就大了。”姜珣换了个轻松坐姿,翻起一个茶盏斟茶:“王朝都城,天子脚下,安逸繁荣都是基本。一份赈灾的抚恤银,从国库运出到赈灾之?地,层层盘剥,都因山高皇帝远,鞭长莫能及。活在皇权笼罩的地方,连政令律法都会?变得威严许多。”


    说到这,姜珣冲李星娆一笑:“以天子为名行事的好处,只有想不到的,没?有捞不到的。”


    李星娆扯了扯嘴角,笑容里略显嘲意。


    姜珣从怀中拿出一本手札,“如殿下所知?,微臣寡学薄才,唯有往年穿山踏水攒了些见闻,殿下第二个问题,可在这里找到答案。”


    李星娆伸手接过,沉思片刻:“本宫做了一个梦。”


    姜珣摇头?:“殿下近来总是为噩梦所扰,既已梦醒,何须再提。”


    李星娆:“可本宫觉得那并非困扰,而是提示,是在告诉本宫,重建东都一事麻烦诸多,难以顺遂。”


    姜珣嗤笑:“殿下现在已是自寻烦恼了。木已成舟的事,想那么多做什么?更何况,此事并非殿下之?责,即便生了麻烦,也?自有人负担。”


    “姜长史说的‘有人’,是指本侯吗?”裴镇的声音骤然?响起时,人已大步跨入屋内。


    崔姑姑跟在他身后,领着驿馆的侍从鱼贯而入,在外?间摆下三张食案,一张居中,两张分?列左右,随后而来的侍从,手中端着热食,井然?有序的上前摆膳。


    姜珣一愣,没?想到还有这个局等着他:“殿下这是……”


    李星娆将姜珣的手札收好,悠悠然?起身,径自走向中间的那张食案。


    “是这样,自本宫与二位相识以来,对你们之?间的恩怨也?略有耳闻,私心觉得那些事实在算不上深仇大恨。”


    “当?然?,本宫也?知?不该擅自插手他人恩怨,只是姜珣乃本宫身边的近臣,宣安侯亦对本宫有救命之?恩,二位都与本宫有交情?,却又同时让本宫远离对方,这样彼此防备猜忌,本宫夹在中间,真的很为难。”


    李星娆在中间的食案前坐下,双手用?时抬起作?请:“本宫刚回驿馆,也?没?来得及用?膳。方才与长史一番对话,让本宫忽然?有了这个想法,摆膳邀二位共进?,有什么误会?也?好当?面说清。若二位能给本宫这个薄面,就请入座吧。”


    裴镇和姜珣谁也?没?动,眼神交锋。


    少顷,姜珣微微一笑,对裴镇搭手一拜:“侯爷先请。”


    裴镇抬手:“长史也?请。”


    刚说完,二人一道入座,谁也?没?和谁客气,李星娆只觉左右各有一道气势压下来,只管居中端坐,从容招待。


    裴镇提起酒壶,神色平静道:“原来殿下午间所梦是与东都有关,难怪睡的不甚安宁呓语不断,东都由臣负责,殿下不必过于操心。”


    说完,将那盏酒放在了公主的面前:“酒不宜贪杯,但浅饮几盏,可助睡眠。”


    姜珣诧异看向李星娆,眼神明晃晃的酝酿出一句质问:你们睡了!?


    李星娆被姜珣的眼神灼了一下,盯着面前的酒盏,有点?好笑。


    “至于姜长史,倒也?不必过于忧患,以往本侯欣赏你才能,手段上的确是过火了些。但归根究底,你我皆是魏臣,奉的是同一君主,既殊途同归,又何来敌对?”


    说着,第二杯酒递到了姜珣面前:“薄酒敬君,往事两清。”


    李星娆眼神轻动,看了裴镇一眼。


    她?明明什么都没?说,他却比想象中配合。


    姜珣盯着裴镇亲手递到面前的酒盏,笑着摇摇头?,接下了那盏酒放在面前,并未饮下:“下官何德何能,担得起侯爷这般礼待。”


    “姜长史一日是殿下的长史,就担得起本侯的礼待。”


    说完,裴镇最后给自己斟了一杯,且率先提盏:“先干为敬,请。”


    李星娆很给面子的跟着提盏,浅浅饮了一口。


    姜珣看看裴镇,又看看李星娆,轻笑一声,终于也?端起了那盏酒。


    第一盏酒过,裴镇自在的提筷夹菜,自在的吃起来。


    行伍出身,讲究的就是吃饱了才有力气,所以进?食认真,毫不浪费。


    李星娆自从噩梦醒来,也?不似从前那般矫揉造作?,尤其经历了梦中艰难的一段旅途,她?对高床软枕锦衣玉食开始有了珍惜之?心,吃饭都更认真。


    姜珣看着两人当?真在认真吃饭,仿佛这个时候谁局促不自在,谁便矮了一截似的,心下一横,也?提箸开吃……


    第60章


    一顿饭吃的平静又诡异。


    不多时,崔姑姑又领着人进来将食案收拾干净,上了清茶。


    裴镇:“殿下既睡得不好,还是少饮茶汤这等提神之物,以免影响休息。”


    李星娆眉目轻动,和声应和:“说起?来?,先时在裴侯那里饮过的烈酒倒是让本宫难得?的?睡了个好觉,不知侯爷可否再赠本宫些许?”


    裴镇刚要说什么?,姜珣悠悠开口:“殿下心病不解,饮什么?都不能?根治。”


    李星娆笑笑:“照这么?说,重建东都一事一日没有顺利落定,本宫便一日不得?安宁了。”


    裴镇一语点明:“或许,殿下担心的?并非是东都怎么?重建,而是在朝臣争议之时表示过?赞成?态度的?太?子殿下。”


    李星娆眼神凝于面前的?茶盏,茶水清澈晃动,浮光掠影。


    “此事本宫与二位都谈过?,也?知朝中所定之事,必经多番考量,是一件值得?做的?好事,自?不需要本宫一个小女子操心忧虑,只是这时时扰人的?噩梦让本宫忍不住忧思,若一件好事里发生了坏事,那行事之人,算对还是错?”


    短暂的?寂静后,姜珣忽然发出一声叹息,原本是端正跪坐,此刻也?换了个更为?轻松随意的?坐姿,屈腿搭臂,眼神既无奈又好笑:“殿下怎么?会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


    李星娆并未因姜珣一反常态的?放浪而责备,只是眉眼轻转,耐心的?等他下文?。


    姜珣饮了一口清茶润嗓,似乎舒爽极了,悠悠道:“人生如局,入局者只论胜败输赢,不论黑白对错,而唯有局中走到最后的?人,才有资格评断黑白对错。不信殿下去瞧瞧,那些一身败局,却还仰头与人论对错的?人,多么?可笑。”


    裴镇:“照姜长史的?意思,世上之事只看成?败,那岂不是也?可以以是为?非,颠倒黑白?”


    姜珣弯唇,抬首迎上裴镇的?视线,“这种事,难道还少啥吗?”


    无形的?眼锋似刀锋交闪厮杀,气氛隐隐凝固起?来?。


    裴镇摇摇头:“可世上总有亘古不变的?道理来?指明是非黑白,以胜负欲入局,只会辨不明对错方向,自?以为?取胜走到终点,也?可能?是错了一路,要花更多的?心力在绕回来?。”


    姜珣:“世上从无后悔药,也?无回头路,胜就是胜,败就是败,自?古只以成?败论英雄,却无人说过?英雄必当完美无瑕。可见是非黑白本就是润色,绝非成?败要因。”


    裴镇:“所以你只是为?胜而胜,是吗?”


    霎时间,李星娆眼神一动,看向裴镇。


    姜珣张口要驳,却忽然哑口。


    裴镇看着面前一口未动的?清茶:“是非黑白,亦如茶之佳香劣涩,需茶客细品辨别,择优去劣,但对你来?说,能?喝到这口茶便是赢家,无关优劣。而你带着一口涩味沾沾自?喜的?样子,不可笑吗?”


    “你……”


    “和姜长史只看成?败不问?是非相比,执着是非者,至少可以依着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去搏一个输赢,不受犹疑彷徨侵扰,不被质疑唾骂击溃,更不必在明知自?己错了时,用‘没有回头路’这样决绝的?话告诫自?己,齿血并吞的?走下去。”


    姜珣的?眼角抽了抽,仿佛在无形间压下去一份滔天的?情绪,以至于那张一向从容温润的?脸,在此刻变得?僵硬而狰狞。


    裴镇轻扯嘴角,端起?面前的?茶盏,冲他略略示意,一饮而尽。


    轻快的?笑声在两个男人之间响起?,李星娆优雅端坐,摇摇头:“本宫不过?一句闲话,裴侯怎么?与姜长史争执起?来?了?”


    她略略收笑,并未对这场口舌交战判胜负,也?不曾选择立场战队错,她打了个呵欠:“真是怪了,这清茶反而催眠,有点累了。”


    裴镇起?身:“既如此,就不耽误殿下歇息了。”


    公主?欣然颔首,又看向姜珣。


    姜珣这会儿也?回过?神来?,隐有懊恼之色,起?身亦道:“微臣告退。”


    两人同时退出去,房中只剩李星娆一人独坐。


    她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脑中回想着两人刚才的?话,闭上眼,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是啊,想那么?多做什么?呢?


    世道无情,一身败仗去仰头论对错,谁会理你这个可笑之人?


    但只要心中知道什么?是对的?,这一路自?当百折不挠,永不回头。


    折腾了一整日,李星娆是真的?有些累了,夜间睡下之前,崔姑姑拿着个水囊走了进来?。


    都不必她开口,李星娆一看就知道是谁的?。


    “宣安侯拿来?的??”


    崔姑姑:“是,侯爷说是殿下您要的?助眠之物。”她本想去取个盏子来?盛酒,却不想公主?直接拧开,抱着水囊直接仰头豪饮。


    “殿下,您……”


    烈酒一路灼烧入喉,李星娆忍不住眯眼,紧紧握住酒囊收住倾注之势,猛一咽下,整个人差点给?烧过?去。


    “您喝得?太?急了。”


    激烈的?滋味过?去,是极致的?爽快,李星娆抬臂抹嘴,一种熟悉的?感觉萦绕周身。


    这种酒,就得?这么?喝。


    李星娆这段日子被噩梦扰的?烦了,此刻喝了这酒,活像吞了豹子胆,心想,我今日还就要睡个安稳觉,你来?闹腾试试!


    她丢了酒囊,翻倒就睡,饶是崔姑姑这等老练的?奴仆都被她弄得?有些措手不及,替公主?略微擦洗,又卸了拆环,这才退下。


    刚走两步,崔姑姑又想起?什么?,从怀中掏出个香囊,小心翼翼放在公主?枕边,幽香若有似无,公主?翻了个身,渐渐熟睡过?去。


    ……


    次日一早,天都还没大?亮,一条长而隆重的?车队已经从洛阳城门出,一路奔赴百源驿,公主?尚未起?身,百源驿门口已被围守的?严严实实。


    百里宁与其妻洛氏亲自?来?迎,而百里宁又为?洛阳刺史,这一趟既是公差,也?是私事。


    夫妇二人刚下马车,正要入馆,当即便被宣安侯的?士兵拦住。


    宣安侯奉命护送殿下前往洛阳,殿下一日未抵达,侯爷便一日担着重则,不可掉以轻心。


    将士一番话,让百里宁夫妇两个变了神色。


    公主?在洛阳城外遭遇地痞冲撞的?事,裴镇昨日就派人告知了百里宁,若非他同时捎了句公主?受惊不已,需在驿馆中好好休息一日,他们昨日就赶来?了。


    眼下地痞被宣安侯拘着,公主?也?被护着,夫妻二人即便是公主?的?舅舅舅母,此刻也?硬气不起?来?,只能?和声应下,也?不急着进去,就在外面候着,时不时低语几句,稍稍一听,是在斟酌稍后说话的?用词。


    不多时,自?驿馆内走出一高挑青年,绯红官服,笔挺清隽。


    “下官姜珣,拜见百里刺史与夫人。”


    虽说公主?长史是从四品上,洛阳上州刺史为?从三品,但一个是并不怎么?亲的?亲舅舅,一个却是与公主?在流言里暧昧缠绵多时的?亲近长史,百里宁自?然不可能?跟姜珣摆架子,双手将他扶起?:“姜长史一路辛苦。”


    姜珣完全没了昨夜狰狞失态的?痕迹,一夜之间又变回风度翩翩的?长史:“殿下昨日外出,夜里又饮了些酒,眼下还未起?身,刺史与夫人还是先入馆静候吧。”


    百里宁和洛氏都听过?姜珣和公主?那些传闻,此刻依然将他当做了公主?的?心腹,他的?意思大?约也?是公主?的?意思,也?便不负好意,一道入内。


    刚进驿馆,迎面又来?一人,高大?凶冷,俊颜凶相,一身华贵的?侯爵官服,却穿出骇人气势。


    不必多说,这定是宣安侯了。


    百里宁和洛氏连忙停下,向来?人见礼。


    姜珣也?停下,他原本并不想再在裴镇面前有半分失态,可见到今日的?裴镇,却还是不由的?愣了愣神。


    一路走来?,裴镇的?装束永远是那一身半旧军服,即便得?封侯爵,也?嫌少作这等华贵装扮,今日他一改往常装扮,明明看着还是那副凶冷气势,但隐约间,还是有什么?地方变得?不同了。


    “两位来?的?挺早。”裴镇并无寒暄之意,简单打个照面便往公主?的?院落走,“殿下今日会起?的?晚些,还要用了朝食才走,二位先去用些热汤食吧,殿下收拾好时,自?会提前告知。姜长史,好生招待百里刺史与夫人。”


    姜珣捏了捏拳,嘴角忍不住一抽:“是。”


    但百里宁和洛氏却愣住了,为?何宣安侯的?话听起?来?,携着股对殿下的?亲昵感呢?


    夫妻二人转头看了看身边的?姜长史,刚巧看到了姜珣紧咬牙根时下颌紧绷的?一瞬。


    下一刻,姜珣恢复正常,冲二人含笑抬手:“请。”


    百里宁和洛氏对视一眼,夫妻默契在此刻爆发。


    先时捋的?人物关系好像有点出入,还得?再斟酌斟酌,可千万不能?在殿下面前说错话了。


    这头,李星娆早就醒了。


    她散着长发靠坐在床头,盯着无端出现在枕边的?香包,拿起?来?嗅了嗅,刚好崔姑姑走进来?,她顺势问?:“这东西在哪里弄的??”


    崔姑姑放下热水,笑道:“前些日子见殿下夜不安寝,便寻大?夫配了些药香包,当时也?不知有没有用,便每样包了几个,殿下忽然问?及,老奴一时也?说不上了。”


    李星娆点点头,“好像有点效果。”


    崔姑姑和声道:“都是寻常药材,待到了洛阳城,老奴再寻个大?夫,依着原样为?您配些。”


    “好。”李星娆应了一声,想了想,起?身从妆奁里拿出个金镯子递给?她。


    崔姑姑一愣,连连摆手:“老奴愧不敢当。”


    李星娆笑笑,直接抓过?崔姑姑的?手,替她套了上去,左看右看欣赏一番:“很适合姑姑。”


    崔姑姑默了默,冲公主?笑了笑:“多谢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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