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营救   她意识到自己的死期许是到了……


    入暮之际, 空气异常的湿润,和着不远处海水中的咸湿气化作一层薄薄雾气,使得扒着窗木的手从掌心下渗入一股冰寒。


    既然一时看不清后面的人, 孟婉便将窗帘落下,转身坐好。抬头间,她发现李元祯一直盯着她,不由又紧张起来。


    想到上回在船上时, 李元祯已对她与李珩的关系起了疑心, 她便笑着避嫌,极力掩饰自己的担忧:“王爷,属下只是想看看他们会不会派人追来。”


    “那追来了么?”李元祯心平气和的问她。


    “太暗了,属下没看清……”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难免有些虚, 是以说完这句, 孟婉便将头微微低下,目光有些无措的放低在脚下的地毡上。


    暮冬的郊外, 地上枯草成片, 车辋碾压而过, 发出沙沙的声响。听着这些杂音,孟婉只觉得时间过得极慢。


    后来陆统领打马追上来,隔着窗请示是否直接回王宫,李元祯与他交待的时候,孟婉趁此机会又撩开帘子悄悄往后看了眼。


    不知不觉他们已行了很远的一段路, 驰道两旁的景象已由先前的郊野, 变为现在的村郭。灯火从一户一户的窗子透出来,连成不小的一片,甚至将他们所行的道路也映亮了不少, 可是孟婉依旧没看到车后面暗卫的马儿。


    正打算放下帘子时,忽而就有一匹马从马车的另一侧绕了过来,一下出现在孟婉这侧的窗外。而马上,正是驮着二人,除一名暗卫外,便是那个被他们“劫持”来的头上蒙着毯子的男子。


    意外之下,孟婉轻咬了一下嘴唇,借着灯火,她竟将那人的侧脸看清了一些。


    虽有些陌生,可那轮廓与眉眼,的确是与之前那张小像上画的有七八分像。


    果然是太子表哥。


    确认这一点时,孟婉觉得自己的心漏跳了一拍,仿佛连呼吸都有些不会了,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个身影,竟是看痴了。


    “怎么,你认得他?”


    倏忽在耳畔响起的低沉声音,将孟婉唤醒回来,她惊诧的望着凑在自己身边也透过同一扇窗子往外看的李元祯。他的脸便是如此之近的贴着自己,那双黑眸瞥过来时,仿佛一瞬就看到了她的心底最深处!


    她紧张的眨巴了两下眼睛,睫毛轻颤,声线也微微发颤:“属下不认得他,只是有些好奇。”


    她曾对李元祯说过,她与钟贵妃母子只是沾着远亲,不曾走动过,故而她的确不应当认得太子表哥。


    李元祯依旧看着她,淡笑不言,越是这样,越是让她心里惶惶发怵。灯火将他的脸庞映亮,却始终映不亮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眸,在那深处,她不知他藏着怎样的情绪,是猜忌?是生气?


    “王爷,属下真的只是有些好奇,这位大周的废太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不再刻意的将声线压沉,而是语气软软的,丝毫不掩饰内心的胆怯。


    在她看来,李元祯是吃这套的,虽然不知为何,但之前几回经历让她觉得他似乎很是享受被她敬畏着的感觉。


    果然李元祯唇边淡淡的浅笑晕染至眉梢,然后他坐了回去。


    坐直了身子后,他才缓缓的道:“一个将死之人罢了,你也不必好奇了。”


    这话不禁引得孟婉心猛烈跳了几下,心道李元祯不肯动用兵力来搜搜查李珩,显然是有私心的,难不成他真要李珩私自处决了?


    “王、王爷,您还会带他回京交给圣上吗?”孟婉怯生生的求证。


    沉默片晌后,李元祯道:“这不是你该问的。”之后便随意抽出一册书来,不再给她说话的机会。


    孟婉只觉心凉到了底,果然她不该对李元祯这种人报有侥幸心思,看来要想救太子表哥,她是不得不冒险另想他法了。而且要快,必须得赶在李元祯动手处决之前!


    可李元祯会什么时候处决他呢?


    孟婉想了想,王宫内人多眼杂,李元祯既然打算将人带回王宫藏着,那就应该不会藏太久,以免夜长梦多。按理说,他在路上就将他处决才是最稳妥的,之所以不这样做,显然是还有什么想审的。


    李元祯的手段,她是见识过的,他想问的东西,没人能咬紧了牙不说。


    太子表哥在王宫多留一日,便要多受一日的皮肉之苦。那么最好是在今晚,今晚回了王宫后,就得想法子营救太子表哥……


    暗暗拿了这个主意,孟婉只觉自己的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整个人被一种紧迫感包围着。


    回到王宫时,已是中夜时分,宫门早已关闭。吴将军出示令牌后,马车径直行入后宫。


    “你先回去。”李元祯吩咐道。


    孟婉道是,然后麻溜下了马车,之后目送着那几名暗卫带着李珩往东去。


    她皱了皱眉,回来的路上她曾想过,李元祯有可能会将李珩重新关回禁院的山洞里,那样只需命人守住禁院便可确保此事不被泄漏。


    可他如今将人带去东边方向,显然不是要将他关入禁苑。


    “这可怎么办……”


    夜风里搓手小声念叨着,孟婉内心焦急起来。若是不能确定太子表哥被关在何处,她今晚如何潜入营救呢?


    眼见马车消失在前方的拐角处,孟婉不敢再犹豫,快步跟了过去。


    马车停在一处巨石垒砌的四方建筑前,与宫内奇伟富丽的华美建筑比起来,此建筑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素砖灰坯,没有任何雕型,甚至连一点裱饰都没有,突兀的立在那儿。


    “会是什么地方呢?”孟婉这厢正思索着,就见李元祯从车上下来。


    他径直走到驮着李珩的那匹马儿前,抬眸看着他。


    与李珩同骑一匹马的那个暗卫早已下马,这会儿许是觉得留李珩在马上居高临下,是对王爷的不敬,于是伸手将李珩从马背上也给拉了下来。


    不知是这动作令人猝不及防,还是身子已经太过虚弱,被他拉下来时李珩落地不稳,趔趄两步险些摔了!最后还是李元祯抬臂将他扶住,这才免了人前出丑。


    “不可无礼。”李元祯的目光虽停在李珩身上,可这声斥责显然是对那个暗卫说的。


    那暗卫连忙拱手躬身认错。


    然而李珩却是一副不肯领情的样子,站稳脚跟后竟一甩袖子将李元祯的手毫不客气的甩开!之后不知说了句什么,只因声量太小,孟婉没能听清,却也知定不是什么能让李元祯高兴的话。


    孟婉的双手情不自禁就揪紧了自己的衣角,秀眉拧作一团,心中焦灼万分!她生怕李元祯一个不高兴,当场就下令处决了她的太子表哥。


    不过还好,李元祯未再说什么,只命人将他带进去,自己却留在门外,未进去也未离开。


    既然看明白李珩被关押的地点了,孟婉不打算再继续留在此处,调头回了自己的住所。


    洗漱完毕后她重新换回男装,开始仔细斟酌今晚的行动步骤,以及准备一些可能会用到的东西。


    待这些都准备完毕,她又将自己的私房钱汇总了一下,放在一个钱袋子里。打算今晚若是能顺利将太子表哥救出的化,这些钱便可供他在路上用。


    是啊,即便行动顺利,她也不可能陪他一起出宫。不然,便会连累仍在西乡的爹娘和兄长。


    想到这里,她心下不禁掀起一丝失落情绪。


    这么多年了,好容易见了面,立马便要送他离开,只怕整个过程中连与他道明真相的时间都没有。


    如钩的新月高悬中天,整个王宫静寂一片。因着天寒,除了屋角滴滴答答的钟漏和火盆内燎着的动静,屋外连一声虫鸣鸟叫都没有。


    孟婉悄悄下床点上一盏小灯,一手提着包袱一手提着灯,轻手轻脚的出了屋子,转过廊,身影很快融进一片夜色里。


    她来到今晚跟至的那个突兀建筑前,先是警惕的四下看了看,见并无夜巡的侍卫,这才快步闪进里头。


    好在此处夜里并没守门的人,天冷,值夜的侍卫缩在屋里。但若想进到里面去,这间屋子便是必经之地。孟婉借着烛光看见里头有两个人,知道若想穿过这间屋子定是绕不开二人的视线,于是悄声上前,将迷香从缝隙处吹入,很快两人便双双晕倒在案上,不省人事。


    虽时间紧迫,可做这种事难免心虚,孟婉不敢立马推门进入,而是趴在门旁观察了会儿。见二人果真睡得死了,这才蹑手蹑脚的摸进了屋。


    她将步子放得极轻,脚尖儿着地快速穿过此间,待从对面的门出去后,才惊觉这竟是一处牢房!


    头一回进来这种地方,她并不熟悉地型,看着纵横交错的井字型甬道,她有些迷惑,不知应该从哪里找起。后来听见一个方向有窸窸窣窣的动静,便朝着那个方向寻去。


    只是当她寻到那些动静的发声地后,才发现里面关着的不是太子表哥,而是俣国的和朔王子。


    她倒是知道打从李元祯得知自己中计后,便把这位王子以及当初配合和他撒谎的官员全抓了起来,只是想不到竟是关在了这种地方。


    带着一丝失望,她转身再去其它地方寻找。只是这里绝大多数的牢房都是空的。


    迷迷糊糊的转了几条路后,孟婉终于发现一间牢房里关着人,定睛细看了看,那人盖在身上的毛毡正是今日太子表哥身上披的那一条!


    找到了!


    她内心狂喜,快步跑上前去,边跑还边将包袱扣解开,准备让他快些换上自己带来的侍卫衣裳,然后好拿着令牌出宫去。


    孟婉满脸喜悦的跑到那间牢房外,一手抓着拇指粗的铁棂子晃了晃,“喂!快醒醒,我来救你来了!”


    “喂!”


    “喂——”


    ……


    连着唤了几声,却不见背对着自己的男子有任何的反应,孟婉先是奇怪,之后立马紧张起来。心想难不成今晚李元祯已对他用了刑,昏死过去了?


    “表哥?”


    “表哥,你怎么了?”


    她焦切的询问,没能等来李珩的一点儿反应,却是等来了另一个隐没在黑影里的声音:“他不过是多饮了两杯,醉了。”


    这突然响起的人声,令孟婉的心猛跳两下!她惊恐的瞪大双眼,循着声音发出的地方。只是那处刚好被牢房的石壁投落出一块三角暗地,依稀能看到有团黑景缓缓动作,却看不清黑影是谁。


    “谁?谁在那儿!”


    那黑影渐渐从阴影中走出,脸一点一点被灯火映出轮廓。


    很快,孟婉便意识到自己的死期许是到了——走出来的不是旁人,正是李元祯。


    第62章 鬼啊   你……你……你是人是鬼?……


    与那个人影对视着, 孟婉许久都开不了口。


    随着李元祯步步逼近过来,她本能的往后退了几步,低下头去, 口中低喃着:“王爷……属下……属下……”


    纵是她平日里颇善狡辩,可此刻人赃俱获,也是百口莫辩了。


    退着退着,冷不丁后背就抵在了什么东西上, 接着一股冰凉之意从脊背传来。孟婉战战兢兢的回头, 发现自己已退无可退,被李元祯逼至了两个铁牢的夹角之地。


    她全身定住,回过头来时,李元祯已欺至眼前。他微微俯身过来,她吓得极力将头向后仰去……


    “本王有话要问你。”李元祯淡淡的开口, 声音虽低, 却就在她的耳边萦回。


    只是他没有急着问,而是转身向外走去。


    迟疑了一下, 孟婉只得乖乖跟上。


    出牢房时, 需得穿过先前那间屋子, 看到趴在案上不醒人世的两个守卫时,李元祯的目光在孟婉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孟婉紧张的垂下头去不敢与他对视,他也没说什么,继续出了牢房。


    孟婉一路默不作声的跟着,直跟到了李元祯的寝殿。


    殿中灯树只燃了两盏, 对于如此轩敞的殿室而言, 两盏灯树映出来的光芒昏昏淡淡,并不能将整间屋子照亮,反倒营造出朦朦胧胧的特别氛围。


    李元祯一掠袍摆, 坐到宝座上,“说吧,你和李珩到底有何关系。”


    过来的一路上,凉风驱散了不少忐忑,此时的孟婉早已冷静下来,也想好了对策。


    她突然就在李元祯面前跪了下来,面上极是悔过之态:“王爷,属下知罪,属下不应该胆大妄为私自去牢中放人。”说到这儿,她话锋突然一转,无比笃定的纠正:“可是属下想放的并不是废太子李珩。”


    李元祯笑了,明知她又要玩儿花样,可他偏偏不想打断她,反倒带着两分打趣的语气问她:“难不成你想放的是和朔王子?”


    “当然不是!”孟婉急忙摇头否认,之后道:“其实……其实此事说来话长,要从属下上回遭人追杀时说起。”


    “那时王爷带人攻入俣国,而属下被您留在林中等援军,后来遇到刺客被逼入海中,险些丢命,当时幸好被打夜渔的渔民救下了。”提及此事,孟婉心下有些五味杂陈。命是被渔民救的不假,可后来也是被渔民下了哑药代替他家姑娘被送入王宫里的。


    不过那些自然不能说,是以她只道:“翌日属下属来,得知自己被渔民夫妇所救,感激万分,原想好好酬谢,可谁知还未来及报恩,就亲眼见他们唯一的女儿被强逼入宫,说是要孝敬给王爷您!”


    “那些人,表面打着王爷的旗号强抢民女,可实际被他们抢入宫中的姑娘们,都被关在了外苑某间废弃的宫殿内,时不时他们便要去羞辱一番,稍有不从非打即骂!”


    “属下原想趁哪日王爷心情好,为她们求个恩典,可当时王爷一心系在废太子之事上,属下不敢开口,事情就拖到了回益州后。原本属下想这次再随王爷来俣国王宫时,去看看她们情况如何了,可谁知她们已被转移了地方,不在那间宫殿内了。后来属下辗转打听到王宫内有个牢房,心想八成是将她们转入了牢房,这才趁着今晚过来找……”


    这话其实算是真假掺半,这次回到俣城王宫后,孟婉也的确又去看过她们,然而人去殿空,已是找不见了。


    “这样啊?”李元祯轻飘飘的问,似信又似不信。他倒想问难不成她觉得他耳力不佳,未听见她唤的那两声“表哥”?


    不过这台他没拆她的,反而点了点头,“你能懂有恩必报是好事,不过那些人你倒也不必担心了。”


    今日祭出她们,虽是情急下的托辞,可听到这话孟婉还是心中一跳:“王爷,您……您知道他们的去向?”


    “已遣散出宫了。”


    闻言孟婉双眼倏然一亮,“王爷此言当真?”


    李元祯瞥她一眼,略显不屑。孟婉也意识到自己反复求证的失礼之处,连忙赔罪,心下却是亦感欣慰。


    今日虽未能救出太子表哥,但得知那些被逼迫入宫的姑娘们都被送出宫去,能重新回到家人的身边,也算是一件美满之事。且李元祯似乎信了自己的说辞,并未再追究李珩之事。


    这样的化,接下来她或者还能再有机会营救李珩。只是再行事不可如今日这般急切了,需得从长计议。


    翌日晨时,孟婉依例去伺候李元祯起寝之事。打从肩上的伤好一些后,胳膊能动了,她便将这活重新接了回来。


    伺候完盥洗,正端着铜盆准备退下时,李元祯忽然开口:“明日便要启程回益州,想是短时间内不会再来俣城。若是你在这里还有什么未尽之事,今日便准你一日休沐。”


    “未尽之事?”孟婉有些懵懵的望着李元祯,一时间没琢磨过来他指的是何事。


    “昨夜你不是说曾被渔家夫妇救过性命?他们女儿虽放回去了,你若想额外表达下感激之情,可去陆铭那里先支取半年的月钱。”


    “呃……”长音儿拖了半晌,孟婉才不得不领了这份恩情,五体投地的叩谢:“属下谢过王爷恩典。”


    退出寝殿后,孟婉的眉头便立时皱了起来!一路上气得嘟起嘴来,脚下踢踢踏踏的盆里的水溅出几回。


    虽说那对渔家夫妇救过自己不假,可后来做的事也确实有够令人齿寒,原本打算恩怨两相抵便算了,可是如今李元祯又让她去答谢。这个谢字,她可说不出来。


    不过既然王爷有命,她若不去走一趟便显得有些忘恩负义。权衡之下,孟婉还是依命去陆统领那里先支了半年的月银,然后装模作样的备了几样礼品,乘着马车往那渔家去了。


    渔村的屋舍稀稀落落,四通八达,并没有什么村头村尾之分。孟婉乘马车由一条小路行入,撩开帘子辨别那个渔家屋舍的方位,却发现每间屋舍都差不多破旧,坐在马车里很难分清有何区别。


    “就在这儿停下吧!”她朝马夫喊话,之后下了马车,步行继续往里去。


    走了一小段路后,孟婉正愁自己好似迷了路,就发现前方的一片空旷地面上,有两个身影像极了那一对夫妇!一个矮胖敦厚,一个瘦削佝偻。


    带着几分不确定,她悄声接近,打算再仔细确认一下。


    然而待孟婉走近了,才惊觉这片空地上并非是单纯的空地,还有着一个个的小土包,旁竖碑文,地上纸钱散落……


    这是村子里的坟地!


    意识到这一点,孟婉登时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涌上来,身子不由自主的打了个颤。好在现下正值当午日明,邪祟退散,才使得她两脚没有向后退去。


    定了定心神儿,孟婉更加的好奇起来。今日并非任何祭奠之期,这对夫妇断不会突然来此祭奠祖上,那么难不成是家中刚逢白事?


    可据她所知,这对夫妇除了一女之外,家中并无其它亲人。


    想到这儿,孟婉的心又是一紧,脑中浮现出了那个姑娘的面容。虽说自己算是那姑娘的替死鬼,代她被抓紧宫去,可若是人家年纪轻轻就出了意外,也是令人有些心疼的。


    孟婉缓步上前,面带凄色的出现在在那对夫妇眼前,正想开口劝慰几句。谁知那对夫妇见了她好似见了鬼一样,双双惊呼出声,然后紧紧相拥在一起向后退去,满眼惊惧的望着她!


    “怎么是你?”


    “你……你……你是人是鬼?”那大叔伸手指着她,可明显很怕她,以至于伸出来的那只手蜷曲着,不敢伸直,生怕碰上。


    孟婉不由蹙眉。


    这老两口虽一直知道她是姑娘家,可当初救她之时老两口亦是见过她着男装的,故而能一眼将现在的她认出来并不稀奇。可她不解的是他们这奇怪的反应。


    “大叔大娘,你们这是怎么了?我当然是人啊!”


    “可你……不是撞柱死了吗?”


    孟婉一怔,随即急着否认:“我何时撞过柱?我一直活得好好的呀!你们这是听信了哪里的传言?”


    “你当真没死?”那老妇人半信半疑的将孟婉上下扫量一番,最后目光落在她的脚上,看着那稳稳踩在地上的双脚,还有一旁被日头拉开的影子,眉头渐渐舒展开来。转而拍拍自己的老伴,笑道:“她真没死!你看她有影子呐!”


    那老伯也看了眼孟婉投落在地上的影子,这才笑出来:“是啊,果真是人,不是鬼!”


    老两口确认了孟婉是活生生的人后,顿时态度大变。老妇人上前扶住她的双臂,看着她的目光带着无比的热络,“闺女,你真是命大的!”


    说完这句,老妇人突然又眼角湿润起来,极是惭愧的低了低头:“当初……当初都是我们对不住你啊。”


    许是这边闹的动静大了些,一旁有路过的街坊纷纷驻足观望起来,老伯发现后便缓了缓情绪,小声劝老伴儿道:“先回家吧,回家再慢慢说。”


    于是孟婉随着二老回了家,看着不算陌生的院子,和比上回来这时更显简陋的陈设,她心中不禁生出一些疑惑。但她没急着问,倒是先听老妇人忏悔似的,将当初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


    原来他们的那个女儿,打小便有先天上的不足,大夫交待过不可大悲大喜,此生更是不可嫁人生子,不然恐有性命之忧。


    宫里下命要适龄未婚女子进宫之时,老两口日愁夜愁,深知女儿这一去便要送了性命,于是护崽心切做了糊涂事。将孟婉毒哑送进宫后,老两口却是内心倍受煎熬,终日不得安宁。


    后来他们拿着家中仅有的一点钱打点关系,辗转奔走,终于打听到了一点内幕:滇南王不受这些“孝敬”,命人将这些姑娘放出宫来。


    老两口直呼苍天有眼,以为自己终于可以赎罪了。可谁知等了多日,这些姑娘并未被送回家中,而是被人卖去了花满楼!


    老两口和其它有姑娘也被卖来此地的街坊们一同找上门去,却被告知想救人只能拿银子来赎!他们先后找了大小官府,甚至当街拦贵人的轿,可一听是牵涉王宫和金甲军之事,便无人肯管。


    状诉无门之下,众人只得回家凑银子。老两口也变卖了家中尚值点钱的所有物什,又找了放印子钱的借了几十两高利,这才将赎人的款项筹足。


    然而再去花满楼讨人时,却发现孟婉根本不在那些姑娘之中!


    第63章 追杀   撞破了见不得人的事


    花满楼的管事便道, 听说这批姑娘送来的途中,有两个不甘屈辱的撞柱而亡了!既然这里没有老两口要找之人,想来那姑娘定是已经撞柱自戕了。


    带着遗憾回来后, 老两口只得在村里为孟婉立了个衣冠冢。里面埋着的,正是当初救她时她身上所穿的那身男装。


    “这么说,刚刚你们站在那儿……”孟婉简单不敢置信的反手指向自己,“是在祭奠我?”


    老两口点点头。


    “那你们的女儿呢?”孟婉四下瞧了瞧, 发现那姑娘也不似在家里的样子。


    “哎, 打从你被抓入宫后,我们哪里还敢留她在家?已送去外地的亲戚家中了。”老妇人道。


    一时间孟婉还是有些缓不过劲儿来,抬手挠了挠头,先不管老两口给自己立衣冠冢的事,“既然如此, 看来是有人为了谋私利, 将那些姑娘暗中给卖了。滇南王不会来民间走动,自然不会知晓, 而俣城的地方官也不敢插手金甲军的事。”


    老两口跟着叹气, 只道打从城池被攻破的那日起, 俣国人的命便不值钱了。


    一片哀戚气氛里,孟婉的手情不自禁就摸上了系在自己腰间的钱袋子上。陆统领支给了她五十两白银,加上这几月来跟在李元祯身边攒下的一点打赏,拢共有六十余两。


    花满楼的开价是四十两赎一人,她即便倾尽所有, 也只够救一人出火炕。可照老两口所言, 起码还有二十多位姑娘的家里没攒够银子赎人,自己的力量于她们而言,不过杯水车薪。


    所以唯一的法子, 还是得回宫将此事禀明李元祯。


    不过若想揭露此事,她也不能只凭老两口的片面之辞,还得自己亲自去走一趟,才可更有说服力!想到此,孟婉不敢再作耽搁,起身便告辞。


    她带去的那些礼物,老两口受之有愧,万不敢留。孟婉只得丢下一句话:“权当是你们提早为我立碑的酬谢吧!”


    出来后她越发觉得这话不对味儿,不过也没功夫再去多想,快步回了车上。


    “咱们可是直接回宫?”马夫请示。


    “不,去花满楼一趟!”


    马夫微怔,随后笑了笑,笑着低声道了一句“男人——”便扬鞭启程上路了。


    之前孟婉只知花满楼是青楼,并不知位处如此偏僻,几乎快到了郊外。起先她想不通烟花之地开在这种地方的好处,进门以寻常客官的身份与老鸨交谈几句后,便明白了。


    用老鸨的话说,来此快活的,多是家有悍妻之人。不敢堂而皇之的在城中有名的伎馆逍遥,就愿意来这种僻壤之地,随便编个由头便可在温柔乡内过上两夜,快乐似神仙,丝毫不用担心悍妻追上门来!


    听着这些,孟婉心中不耻,却也想通了为何那些人胆敢将人私卖来此地。


    老鸨说完,孟婉便清了清嗓子,刻意将嗓门压粗:“对了,有没有什么新鲜的?”


    老鸨盯着他看了两眼,又视线暗中扫量,最后落在了她腰间那个饱满的银袋上,当即露出个满意的笑脸儿来:“有有有!想来客官是不喜那些风月场的老手,既然如此,我便给客官唤几个新来的瞧瞧!”


    说罢,转身朝着一侧拍拍手,吩咐一句,立马便有龟公带着位姑娘过来。与先前那些逢人就笑的姑娘不同,这几位皆拘谨含胸,垂头低面,看上去一点儿也不想取悦客人。


    老远见她们走过来,老鸨心里一股无名火便腾然而起,眉头紧皱着迎上去:“哭哭哭,一天到晚就知道哭!哭也得给老娘接客!”


    边骂着,老鸨伸手在最前面那姑娘的胳膊上狠扭了一下!那姑娘痛嘶一声,手捂在胳膊上哭得更加伤心了。


    老鸨没办法,转身又赔着笑脸儿回来,以赔罪的口吻道:“让客官见笑了~这新来的姑娘就这样儿,没见过什么世面,脸薄得很~客官若是不喜欢,我这就去给您换几个!”


    说着,老鸨便挥手打算赶她们下去,却被孟婉打断:“不必了,就这位姑娘吧。”


    她指着的,正是先前被扭了一把的那位姑娘。


    老鸨笑笑,心说果然有人就吃哭哭啼啼这套,之后高兴的去拉那位姑娘,还装模作样的在刚刚被她扭过的地方揉了两下:“行了,快跟客官去吧。”


    那姑娘简直不敢相信,抬头看向“客官”。起初只觉莫名的眼熟,随着孟婉弯唇对她笑,她才无比诧异的将人给认出来!


    孟婉并不多言,转身随老鸨上楼,去往二楼的厢房,那姑娘也乖巧的跟在后面。


    其实刚刚这姑娘被老鸨欺负时,无意抬头间,孟婉便将她认出来了。正是当初一起被关在宫城外苑的殿中,偷偷扔给她陶瓷片,助她解开绳索的那位好心姑娘。


    入了包厢,老鸨退下,姑娘急急将门关好后便转身看着孟婉,眼中诧异依旧:“你……你怎会来这里?”


    不等孟婉说话,她的注意力又转移到她的衣装打扮上,不禁疑惑:“你到底是男是女?”


    孟婉正想启口,恍然见西侧糊着明纸的雕花窗上有黑影闪动。遂将食指竖在唇边,指了指那边,示意隔墙有耳。那姑娘方才意识到自己的莽撞,捂口禁声。


    “哎,这屋内的炭火委实太热!不如开窗通通风吧。”边说着,孟婉朝西窗走去。


    她有意给那听墙根儿的人逃跑机会,顿了一下才将窗子推开,彼时人已逃开,窗外只余对面勾栏上的舞姬身影。


    既然已将人吓跑了,孟婉重又将窗子关好,同时口中说着掩饰的话:“罢了罢了,姑娘既然单薄畏寒,那还是不开了。”


    两人盯着那窗等了一会儿,不见黑影再回来,知是彻底走了,这才安下心来。


    “我是来设法救你们的。”孟婉笃定道,“快,你把当初如何被卖到这里来的经过,给我详细说一遍!”


    那姑娘捣蒜似的点着头,眼中顿时蓄起了泪,一五一十仔仔细细的将经过全部说了出来。


    “居然又是那个不要脸的!”听闻此次将她们卖来烟花之地的主使者,竟是上回意欲欺负自己的那个百夫长,也就是把西乡夏家害得家破人亡的那货,孟婉不禁气的要跺脚!


    姑娘先前便是一边复述一边流泪,此时更是哭得不可收拾,孟婉拍拍她宽慰道:“你且先在此委屈一下,我这就回去将此事禀报滇南王,请他为你们做主。”


    听到她能做此保证,那姑娘抽泣着止了泪,两眼满含期冀之色。然而正在此时,廊上一阵脚步声纷踏而至,孟婉心中警铃大作,瞥眼看,果然见一道道黑影掠过窗前,接着便听到“哐”一声!


    门被人从外头一脚给踹开了。


    屋里两人立时倒吸一口凉气,打头进来的男子不是旁人,正是刚刚她们说到的那个百夫长。这张脸孟婉虽只见过一回,却始终如个噩梦一般挥之不去,此时再见,仍是记忆犹新。


    百夫长觑眼盯着孟婉,有些意外:“是你?”


    她常在滇南王身边走动,军中无人不识得这张脸。只是在此处见到,不由得令这位百夫长心中大骇:难不成王爷已知道了他所行的勾当,派此人潜入来查?


    一个龟公从门后挤进来,指着孟婉嚷嚷:“就是他!刚刚一进门小的就觉得这人不太对劲儿,在窗外果然听出他们彼此认得!”他又指了指那姑娘,道:“小的还听她问他是男是女……”


    听了这话,那百夫长原本就紧锁着的眉头顿时锁得更深了,将孟婉上下细细扫量一遍,最后停在那张脸上,盯了好一会儿,霍的瞪大双眼,恍然顿悟!


    “原来……你竟是个娘们儿!”


    这种姿容但凡见过一回,便不可谓印象不深。当初在外苑殿中瞧见被绑在柱上的她时,他便淫心大起!当晚未能得手,回去后他辗转反侧,第二日又想好了名目打算将她弄到自己身边去,孰料她竟不见了!


    这事让他耿耿于怀至今。


    难怪此前几回在王爷身边见到这厮,他都觉得莫名熟悉,只是他从未想过竟真有人敢女扮男装,还天天在王爷眼皮子底下晃悠!


    竟是他小瞧这女子了。


    一听此言,众人惊骇的看着孟婉,就连旁边包厢里听见动静出来看热闹的客人也给给挤到门外,将孟婉从头到脚来回扫量。


    “这,这真是个女的?”


    “女的来花满楼干什么?”


    “别说,这小模样要是换身衣裳……”


    ……


    身后噪杂声不断,百夫长回头狠瞪他们一眼,大骂一声:“滚回去!”


    围观众人顿作鸟兽散。


    待他再回过脸来时,眼中之前的诧异之色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狠厉之色。他缓步向前,逼得孟婉连连后退,“你,你想做什么?”


    “哼!”


    随着对方重重的一声不屑,吓得孟婉浑身一抖,她已被他逼至墙边,再也无路可退。


    “你女扮男装混入军营,接近王爷,图谋不轨……”边发狠的说着这些话,百夫长的手已握在了腰间配刀的刀柄上。


    孟婉知他口中说的这些,并不是他此时最想杀自己的真正理由,她最该死的,是撞破了他们暗中做的见不得人之事。


    紧接着,耳边响起刺耳骇人的大刀出鞘声,伴着一道寒光,那把大刀明晃晃闪过孟婉眼前!


    也不知那一瞬自己是忽然哪里来的勇气和力量,孟婉转身便是一跃,动作竟敏捷如受惊的脱兔,“嗖”的一下从身后一扇开着的窗子里,跳了出去!


    此窗面街,孟婉自二楼跳下时,并不知下面有什么,已双手抱头做好要摔在硬石地面上的准备。然而幸得天助,下面竟是一个大碗茶摊,她落在茶摊支起的油布雨棚上,身子经油布一弹,复再落至地面时,虽痛,却是没有受什么太重的伤。


    孟婉下意识的仰头看上面,见窗口处探出来三颗脑袋,如虎狼一般恶狠狠的盯着她。她顿觉周身恶寒,一时也顾不得腿上肘上的疼,打了个滚儿从地上爬起来,朝着前面撒腿就跑!


    见她逃了,那百夫长哪肯罢休,当即也朝着那个雨棚跳了下去!旁边两个小兵见百夫长都跳了,他们又岂能不追随?于是也双双紧随其后,跳了下去。


    然而那雨棚本就没有多结实,先前被孟婉压过一回,已是在将塌不塌的边缘反复颤动,此时一下落下来三个大汉,它便没有一丝犹豫的塌了!


    三人一心追人,未料到会是这幅局面,未有设防,身子重重的摔到了石板地上!


    且那雨棚上的油布纷落,带着骨架一起砸到了他们的身上,将他们轰然压在了下头。


    第64章 藏身   待他们跑远,她才从树后出来


    三人被油布缠裹住身体正挣扎之际, 孟婉这厢已解了拴在街边的一匹枣红色的马儿,踩着脚蹬翻身扑上马背去!


    还不待屁股坐稳,她就两手扯着缰绳, 口中急喊一句:“驾!”


    马儿立时驮着她狂奔起来!


    要说军中这几个月,本事多少还是学了一些的,譬如骑马,虽不精, 却也勉强能骑。


    然而那个百夫长被困在棚下听到这动静, 急得抽出大刀来一挥!油布和支架立时被从中破开,三人终于摆脱了舒服,露出头和身子来。


    定睛一瞧,果然见那丫头已策马狂奔而去!而他们的马还栓在后院之中,百夫长当机立断, 几个箭步冲至路过此地停马看热闹的人跟前, 举刀朝那人威吓一声:“下马!”


    那书生模样的青年登时吓得两腿发软,不知所措。见他不肯自己下来, 百夫长便反手以刀背往他身上一砍, 将人给推下了马背, 自己一个利落的动作翻身跃了上去,用力拽一下缰绳,怒吼:“驾!”


    “头儿——”


    两个被他丢下的小兵愣了一下,随后调头跑回花满楼的后院,将自己的马儿牵出, 往他们先前行进的方向极速追去。


    被霜刀似的冷风迎面拍打着, 孟婉只觉自己脸上似已被划出无数道伤口,生疼!身后紫棠色的斗篷猎猎随风,每一下响动都似催命一般, 迫使她将马儿催得更快。


    然而孟婉对自己的骑术心中有数,若不是逃命时刻,她根本骑不了现在这么快。可即便这速度早已超出了她平日的极限,身后追兵与自己的距离还是在不断的缩小,若再这样强拼下去,不出多少时候自己便会被他们追上。


    可她往两下看了看,驰道两旁皆是一眼便能望到底的小村落,没有一处适合藏身的地方。若是她驾马进村,行迹太过明显,到时便成了瓮中捉鳖,更是插翅也难逃。


    情急之下,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她抗着风力将自己颈间的系绳解开,然后系到马鬃上。她有意将速度减慢,在经过一排粗壮古树时,她突然从马背上跳了下去!


    滚了几圈儿,她终于稳稳趴在沙地上,之后她快速爬到树后,蹲身遮掩好自己。


    没有人驭马了,马儿一身轻松,飞奔得更加快!绑在马鬃上的紫樘披风依旧随风猎猎飞扬,如一面旗帜一般,指引着后面正全力追击的三骑。


    眼见前面的马儿跑得更快,原本已拉近的距离再次拉开,后面三人心急如焚,将马儿催得飞快!


    马蹄就这样过去了,就在孟婉的眼前。她亲眼看到马背上的人因追不上她而一脸焦急,却未给马蹄下的她分神半分。


    待他们跑远,她才蹑手蹑脚的从树后出来,望着尘土飞扬的方向,有些后怕的吐出一口气来。这时才总算有时间低下头来,检查一番先前疼得蚀骨的左腿膝盖。


    竟才发现膝上已被沙砾擦出了五六道翻着白肉的深口子!


    她看了看一旁的农家,心道如今没有马了,一双伤腿定是走不多远的,需得再去寻个能代步的。


    这个村落看起来虽有数十户人家,可叩门后才发现,大多已无人居住在此了。一连敲响了四户人家的大门后,孟婉终于在最后的这一户见到了活人。


    这户人家仅住着一位独居的年轻寡妇,看起来也就刚过了双十年纪,孟婉便嘴甜的管她叫姐。


    起先那寡妇是不愿让她进门的,后来得知她是为行路方便才换作男装的姑娘后,这才热络的将她引入屋里。


    孟婉坐在土塌上,见那小妇人进进出出的忙和,只得干巴巴的先等她忙完。待人家终于忙完回到她身边,将捣好的草药糊到她腿上的伤口上时,她才知道原来人家是为她去弄止血药去了。


    “疼吧?你且得忍着点儿,咱们这穷乡僻壤的地方没有药铺,但这土法子却是极其有用的!”年轻寡妇笑着安慰她道。


    其实敷这药时孟婉并未觉得多疼,因为她摔了两次,身上多处有伤,即便没有划破的地方,骨头也是受了伤的,故而多方牵动之下,膝上的痛意反倒被分散了。


    她万分感激,并将腰间的的钱袋子取下,掏出一枚银锭子递过去:“姐,您既好心帮我治了伤,我也不能没有回报,这钱您先收下,权当是用了您的草药钱。”


    那年轻寡妇低头一看,手里接过的竟是一个足足十两的银锭子!当即两眼瞪圆,推让回去,口中连连说着:“这可太多了!太多了!”


    二人你来我往的推让之下,孟婉便道:“姐,我还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那你说吧,何事?若我能帮上的,定会给你行方便。”


    “我想回去,可腿伤成这样怕是不能走路了,你能否送佛送到西,在村子里帮我买一匹马来?”


    “马?”那小妇人愣住,随即苦笑:“咱们这种地方哪有人家买得起马?”


    就在孟婉失望之际,那小妇人话锋一转,接着说道:“不过你若只是用来代步,驴子或是骡子也当是一样的。”


    “驴子?”打小富养在京都的孟婉,想着自己好似还没见过几回驴子,不禁疑惑:“那玩意也能骑?”


    “当然能骑!”


    “那也成。”孟婉点点头,将余下的整袋银子塞到小妇人手中:“姐你拿这钱去买吧。”


    “不必!”妇人晃了晃手里的那个银锭子,笑道:“这个足够了。”


    说罢,她便扶着孟婉倒下来,“你先歇一会儿,我去去就回。”


    孟婉点点头,缓缓闭上眼睛。


    昨日下半夜才睡,今日又辗转奔波,耗神耗力,加之整个人始终都是绷紧的状态,身体早已极度疲惫了。故而此时一沾床一闭眼,孟婉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原本她以为那小妇人很快便会买回驴子来将她叫醒,可谁知这一觉,竟是睡到了日头偏西。


    醒来的孟婉觉得身上气力有所恢复,转头看眼窗户,竟觉日头比闭眼前暗下了许多。她心中一惊,一下从炕上坐起来!


    小妇人正端着一碗热粥进屋,见她起来了便笑笑:“姑娘,你醒了?”


    “我睡了多久?”孟婉焦急问道。


    “一个多时辰罢了。”妇人将粥放在炕前的小几上晾着,又将衣服从一旁取来,递给孟婉。


    “先前我买回了驴子想要唤醒你,可是怎的也无法将你唤醒。兴许是你一路上太累了,我便只好让你多睡一会儿,先将你身上脏破不堪的外袍拿出去清理缝补了一下。怕你醒来走的急,也未敢洗,不过比先前要干净多了。”


    孟婉看了眼手中外袍,的确不似之前那么狼狈。这衣裳能从自己身上脱下来而未使自己惊醒,可见当时她累成了什么样,也难怪人家怎么叫也无法叫醒了。


    自然,她怨不得旁人,只是眼下有十万火急之事她也不能再耽搁,于是匆匆穿上衣裳,向妇人告辞。


    第65章 两难   这是一头倔驴


    驴子就被拴在院中的老树上, 初看之下极为乖顺,可当孟婉打算骑到它的背上时,却发现这是一头倔驴!


    她踩着小杌试图上去, 却几次三番被它狂摇着身子,硬是将她给甩了下来!


    幸而有小妇人一直在旁伸手接应搀扶着,这才没没便她再摔倒地上。


    “哎,这头驴子一直跟着老王头, 有了情份, 除了主子旁人竟是使役它不得了!”妇人无奈的叹道,随后又劝孟婉不然在此住上一晚,正好也能养养身上的伤,待明日遇上过路的马车,再付点银钱搭乘一道。


    孟婉叉腰站在地上, 极是无奈的看着眼头这头倔驴, 咂嘴为难起来。


    若在平时早一日晚一日回去,倒也算不得什么, 可如今她刚识破那百夫长以权谋私, 偷偷贩卖放出宫的良家女一事, 若是耽搁这一晚,指不定他们会做出什么掩盖的动作。若是他们连夜将花满楼的姑娘们转移了地方,到时无凭无据了仅凭她空口白牙的说辞,只怕李元祯也未必会信。


    再说那些姑娘们一但被转移,再想救她们便是难上加难了!


    思及这些, 孟婉前一刻略犹疑的目光忽又变得坚定起来:“我有十分要紧之事, 今晚必得回去。”


    见她语气笃定,小妇人也不好再劝,只是暗自叹息:“可是咱们村子小, 除了这头驴,委实没有可作代步的牲口了。”


    既是没有旁的选择了,孟婉也不再退缩,再次伸手按住倔驴的背,翻身要上。知晓倔驴难驯的道理,她便也不再似先前那样温吞,不给自己留半分退路的强按着背脊硬骑了上去!


    那驴子越是见她急切,它便越是发疯,这下不仅身子晃摆,后蹄也拼命的踢踏起来,不断怪叫着尥蹶子势要将孟婉再次甩下来!


    小妇人展开双臂接着,面容失色。可孟婉丝毫没有要妥协的意思,双手紧紧环着这畜牲的脖颈,伏在它背上随着它的动作被掂得一起一落。最后那倔驴见如何也不能将她甩下来了,气得绕着小院儿跑了两圈儿,便从敞开着的栅栏门冲了出去!


    小妇人追出去几步,见驴子已驮着孟婉上了正道,朝着城中的方向跑去了。她不安的朝着那个方向看了好一会儿,直至再看不见人影,这才惴惴不安的回去了。


    这厢孟婉骑在倔驴的背上,只顾紧紧抱着它,根本也没空去驾驭方向。所幸它凭自己性情随意选则的这条路,恰好就是回城的路,孟婉心中暗暗庆幸,双手继续将它抱紧。


    驴子不似马儿,四肢瘦,躯干短,并非供人骑乘的首选,故而这驴子驮着孟婉疯跑了一段路后,便将速度减慢了下来。


    见它脾气随着力气消耗了一些,性子变得温顺起来,孟婉终于可以直起身子,正常骑着它了。


    随着天色渐暗,驴子的步子也迈得越发的小,速度慢了许多,孟婉却也不敢去催它,以防再将它给惹怒。如此坐在驴背上,由着它慢悠悠前行,风将驴子奔跑起来的铃铛声响裹至远方,整个旷野中不断回响,她便也陷入到一些思绪当中……


    那个百夫长既已知晓她是女儿身,那当她将他的罪行禀告给李元祯后,他也定会将她的秘密说出来。如此,她救了那些姑娘们,却要将自己赔上。


    可是难道要她坐视不理么?


    她做不到啊。


    吹着冷风想了一道,终于叫她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勉强能全身而退的法子!


    回到城中之时,已至深夜,孟婉骑着驴子走街串巷,却发现这个时辰的城中仿佛一座空城,街上看不见任何车马行人。她又耐着性子找了三条街巷,终于在一处破旧的墙垣下见到一个正抱着胸酣睡的乞丐。


    勒停驴子,孟婉跳下来弯身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见此人年纪尚轻,且四肢健全,不老不残,想是应能能帮她办事儿之人!于是打算将其唤醒。


    “喂~”


    “喂!”


    她连着唤了两声,却不见那人有何动作,便伸手戳了戳他的肩膀,那人终于皱着眉头翻了翻身子。


    “深更半夜的哪路来的鬼胆敢搅扰老子——”


    不耐烦的话尚未说完,就在乞丐将眼睁开一条缝儿看清了正在自己眼前晃悠的是一个钱袋子后,立马止了口中怨骂之声,双眼霍地睁大,望着那看起来鼓鼓囊囊的钱袋子看直了眼。


    突然那钱袋子移开,露出一张眉眼清秀却也如他一般带着几道泥痕的脸来。


    “你若肯帮我办好一件事,这里面的银子就全归你!”边说着,孟婉将钱袋口打开,倒出两块银锭子在自己的手掌上。月光下银子散着清泠泠的光泽,充满诱惑,极是讨人喜。


    乞丐两眼紧盯着那银锭子,不由自主的咽了咽,失了魂儿一般的问:“您是让我上刀山还是下火海?小的全听您的!”


    “放心,不难。”孟婉将银子装回袋中,又从怀里取出一方折好的帕子,交到那乞丐手中,嘱咐道:“只要你连夜将这东西送至王宫守门的金甲卫手中,并依照我教你的话来说,这银子便是你的。”


    说罢,她将那袋银子连同自己的制牌也一并塞给了乞丐。


    乞丐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看那银袋子,又抬眼看看她:“就这么点儿事?”


    “嗯,就这么点儿事,但你得给我演得像样才行!”


    之后她便俯耳仔细交待了几句,然后起身问他:“这出戏,你可能演好?”


    乞丐极是得意的保证:“您就瞧好吧!旁的不敢说,论起这演戏的功夫可是没人能及小的!”


    大半个时辰后,乞丐已带着那方帕子来到了王宫大门外,按孟婉交待的,将制牌交给守门的金甲卫。金甲卫接过一看,正是王爷身边长随孟宛的,便问他可是出了何事?


    此前那乞丐在孟婉面前信誓旦旦的保证的,倒也并非虚言,他这演戏的功夫的确不输戏班子里的行家,当即泪流满面的哭诉起来:“兵爷……那位姓孟的小兄弟可真是位侠士啊!他只身一人入了贼窝去营救被私下贩卖至青楼的良家女,结果寡不敌众身负重伤,临终前亲手写下此血书,让小的呈给你们滇南王,好解救了那些良家女子……哎……”


    说罢,又是一阵锥心的啜泣。


    “死了?”


    两名金甲军愕然的面面相觑,接过那方帕子来看了看上面所书的罪状,深知此事事关重大,若待天亮再禀明王爷只怕要误事。于是便带着乞丐进了宫中,径直去向王爷禀明此事。


    而此时的孟婉,从先前与乞丐分离的地方骑着毛驴一路向东,已是过了城门等来了路面浮出海面,踏上离开俣城本岛的路。


    因着毛驴不能跟马匹相比,故而骑马只消半日的回归益州的路程,孟婉用了一夜又一个白日。抵达西乡之时,已是到了翌日日落之时。


    听闻叩门声,钱氏带着丝疑惑出来开门。打从发配来益州后她们已没什么亲友了,虽有几个街坊也会走动,但那都是极偶尔的情况,这都马上吃饭的时候了,谁会登门?


    任她怎样猜也猜不到,开门见到的,竟是自己离家数月的女儿。


    钱氏扶门怔住,半晌眼睛都湿润了,才念出一句:“宵宵……”


    “娘~”


    孟婉此时也已然将连夜赶路的疲劳和饥饿抛去一旁,一头扑进钱氏的怀里,呜呜呜就哭了起来!


    屋里孟佺坐在桌前,等了半天开饭也不见钱氏回来,便支儿子孟温文去看:“去看看刚刚是谁叩门啊,你娘出去这半天还不回来。”


    “不去!冷。”孟温文一口拒绝父亲的提议,缩着脖子打了个哆嗦,仿佛只是想想屋外的天气,便会令他混身发冷。


    看着支使不动的儿子,孟佺不由叹气。如今他自己虽身子好一些了,能下炕来吃饭了,可到底是之前亏了底子,如今行动总得要人扶着才成。他隔窗望向外头,见明纸上的人影由远及近,且并非钱氏一人,不禁微微锁起眉头。


    这么晚,是谁又来串门了?


    他回眼看看儿子:“温文,你先回里屋去躲躲。”


    平时白天,孟温文都会被扮作女子模样,以防突然有人到访穿了帮。而到晚上之时便不需如此紧张,故而此时的孟温文是作男子装扮。既然来了客,他便不好见人。


    孟温文看了看桌上还未动筷的吃食,虽心上和脸上皆不情愿,但还是起身乖乖回了里屋,将门栓上。同时外屋的门也开了,钱氏噙着泪拉着孟婉的手进来:


    “宵宵快进屋暖和暖和,你这手上如此凉。”


    孟婉进屋一眼便看到父亲,哑声唤他:“爹。”


    孟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如先前开门的钱氏一般盯着女儿愣了半晌,才问:“宵宵?你怎么、怎么回来的?”


    他心突然一提:“难道是被识破了?”


    “未曾!”孟婉生怕爹娘担忧,连忙否认。随后坐下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遍,最后有些歉疚的道:“所以,女儿是特意回来与爹娘辞别的,若女儿还居于家中,他们迟早会查过来。”


    孟佺和钱氏听完后消化了片刻,之后钱氏便点头道:“的确,是不能再住在家里了……那咱们一家人一起搬!”


    孟佺却有些难为的叹道:“可咱们一家是被发配来益州的,不是自己想要搬到哪儿便可搬到哪儿,擅自离开便等同逃役!”


    经他一提,钱氏恍然又意识到一起搬也不妥,为难之际,忽地双眼一亮,看着孟婉道:“有法子了!”


    第66章 同住   何时起,已不再是太子表哥


    旧交?


    孟婉还来不及细问钱氏这位“旧交”是何人, 就被院外一阵火急火燎的叩门声吸引过去。


    叩门声纷乱一片,显然不只一人在敲,与其说是叩门, 倒不如说是砸门。


    “这个时辰了,谁会来?”钱氏皱眉透过窗子望向院门,总觉得那砸门声太过急切,让人心中不安。她回头与孟佺对了一眼, 忽地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匆匆看向孟婉:“该不会是……”


    孟婉的心也紧跟着一跳,心想难道那乞丐露出了马脚,被李元祯识破了?可即便是识破她诈死,也不至于这么快就追过来吧?


    “娘……”她有些六神无主起来,被钱氏握着的手微微发抖, 暗恨自己不该先跑回家来, 被堵在这里还要累及一家。


    坐在椅上不能动的孟佺倒是比娘俩冷静许多,当机立断道:“先去隔壁躲一躲!”


    经他一提醒, 钱氏顿时也开了窍, 不敢有半分耽搁, 匆匆牵着女儿的手往院子里去,低声嘱咐:“宵宵你翻墙时要俯着些身子,可莫叫他们在门外看见了。”


    如此,孟婉就在尚不知隔壁是哪位“旧交”的情形下,被母亲钱氏推着上了木梯, 一片疯狂砸门声中从风而服的翻过了墙头, 夜行贼一样跳入了隔壁的院子里!


    这院子与自家差不多大小,房屋朝向也是完全一样,里屋的窗前有昏黄灯光映出, 孟婉立在原地怔了一会,随后蹑手蹑脚的上前。


    她生怕自己的突然出现会吓到这位“旧交”,以至于对方大吼大叫惊动了外面官兵,于是她进门前特意先轻叩了两下屋门。


    “什么人在外面?!”


    里屋一个略惊慌的女子声音悠然飘出,带着几分胆怯。听见这声音的孟婉也不免心中一颤,叩门后举在半空尚未来得及落下的手,也顿停在原地。


    这女子的嗓音有些许特别,听过的人极易分辨,故而孟婉很快便联想起一人来。只是又觉得不太可能。


    不多时,便见外屋的灯盏也亮了一起来,随着极轻渐近的脚步声,门开了。那女子袅娜的身影,背着烛光亭亭而立,在地上勾勒出一小片婆娑。


    “你……”孟婉悬停在半空的手不自觉就朝向了她,指着她诧异的问:“怎么是你?”


    那女子看清了她的容貌,也颇为惊讶,不过短暂的惊讶过后随之而来的是喜悦:“孟大哥,是你?!”


    虽心中讶然,可想到外头兴许来了不少追兵,孟婉提着一颗心也不敢在院子里久待,是以不需对方邀请入门,便擅自踱进屋去,低低的道了一句:“扶檀姑娘,外头太冷,进屋说吧。”


    闻言,扶檀也从惊喜的情绪中镇定下来,应着声,将门关了,随后又将另一盏青铜大灯挑亮。


    “孟大哥,快坐!”


    她热络的招呼孟婉坐下,又忙着去倒茶,却发现壶内的水已凉了,遂又要转身去灶间烧水,却被孟婉一把拉住了:“扶檀姑娘,不必劳烦了,我只是听说隔壁来了位故交,这才过来看看……”


    抬眼又仔细打量了扶檀一遍,再次确定自己没看花眼,孟婉这才接着说下去:“只是没想到会是你!”


    见她当真意外,扶檀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红着脸别开半边,之后移步到小案另旁的椅子上,坐下来开始细细说道搬来此处的原委。


    “那时我身背主家使命,一心想得到滇南王的青睐,于是混进新兵的队列里跟着你们一同上山历练。”提及往事,她有些羞愧的低了低头:“都怪我那时想得太过简单,结果半山遇险落入陷阱,同队的其它人都不愿为救我而耽误时间,唯有孟大哥肯留下来救我……”


    说到这里,她再次顿了顿,两颊莫名就浮上了两片红云:“还为我治伤。”


    “咳咳——”孟婉假装嗓子不适,清了两声。说起那一段,也令她有些窘于面对。毕竟在扶檀的眼中,自己是男子,当时扶檀又伤在胸口之处,虽是情急之下为其治伤,可难免有些理不清楚。


    见双方皆有些不自在起来,扶檀也不再细说此段,匆匆揭过,说起了分别的事来。


    “那时孟大哥愿意成全我渴求自由的心愿,谎报诈死之事,助我离开,我心中亦是感激不尽。可在益州,我举目无亲,无处可投,便想着找个偏僻些的小镇子暂居下来,于是就到了西乡。”


    “后来在西乡住了几日,我才得知此地住着许多配边来此的人家,我便想起在坑洞那晚,孟大哥曾与我聊起的自家事。于是我就开始打听姓孟的人家,后来打听到了,就干脆搬来了隔壁,想着就近能帮孟大哥照应下二老,也算报答您的救命之恩了。”


    扶檀言辞恳切,孟婉听得出这些话句句出自真心,只是也更加的头疼的起来。


    她自己也是女儿家,对女儿的心思又如何不懂?眼前扶檀这顾盼带羞的模样,她大约是懂了她的心思……


    “原来如此。”她只得敷衍着应了句,扶在案上的手不自觉就拿过了杯子,举起来想喝。可送至嘴边儿了,才恍然发现这杯子是空的。


    “孟大哥你口渴?我这就去烧……”


    “不必了!”孟婉起身将她打断。


    这种尴尬的情形下,她原是该寒暄几句便匆匆告辞回自家去的,可偏偏自家那边如今还不知是个什么情况,她不敢回,于是站了站,只得再厚着脸皮又坐了回去。


    见她重又落座,扶檀提着的一颗心倏忽放下,脸上露出极明显的高兴。


    接着便听孟婉道:“我是有些口渴了,劳烦扶檀姑娘了。”


    与其双双尴尬的对坐在此大眼瞪小眼,倒不如请她去灶间烧水来得妥当。孟婉既然开口,扶檀自是当即照办,高高兴兴去灶间烧水去了。


    孟婉独自在堂屋坐着,不时侧耳辨别隔壁的动静,发现并无打砸之类的动静,心里稍稍安了一点。因为若是追兵来了,定会满屋满院子里搜查,自然少不了横冲直撞的声响。如今看来,事情不似太坏。


    那边一壶水已烧开,扶檀提着壶进屋,嘴边噙着笑意,正欲去孟婉身边添热茶,就听隔院传来钱氏唤人的动静:


    “宵宵——”


    这倒算是给孟婉解了围,她当即起身往外迎去,刚走进院中,就见母亲钱氏从自家踩着木梯将脑袋露出墙垣,压低着声量对她道:“没事没事,刚刚不过是巷尾的张家媳妇生孩子有些不顺畅,得知我以前遇见过相似的情形,找我去看看!”


    听了这话,孟婉始终吊在喉咙口的一股凉气儿终于舒解开来。


    “成,那我回去。”


    说罢,她转身想向扶檀告辞,却见扶檀也已出了屋子,就站在她身后,显然适才的话她也都听到了。


    扶檀很是懂事的笑笑:“孟大哥,你快回去吧。难得回来一趟,多歇歇,有什么事待白日再说。”


    “昂。”孟婉点点头,愣愣地走到墙根儿想像来时那样翻墙,才意识到木梯在墙那边。于是转头再朝扶檀笑笑,伸手指了指院门方向,自己又从院门出去了。


    抬手正想叩自家的门,门已然被钱氏从里头打开,钱氏高兴的将她迎进屋去,关了门,才道:“幸好!幸好不是官兵!”


    孟婉也吐了口气,放松许多,随口关切起:“那张家的媳妇生产如何了?”


    “也无事了,我被她们拉去后,才进门便听见婴儿哭啼的声音,生的还是个大胖小子!”钱氏不无艳羡的说着,说完忍不住回头看了看里屋,不免脸色渐渐灰败下来。


    若是没有这场意外,她的温文本也要当父亲了,而她也应日日弄孙为乐了。


    可惜……


    叹了一声气,钱氏微微锁起眉心:“也不知你嫂嫂如何了,算着时日,上月便应临盆了,可偏偏咱们看不到。”


    见母亲伤怀,孟婉搂了搂她的肩,劝慰道:“母亲莫要难过,若那时不是哥哥当机立断写下休书将嫂嫂送回娘家,嫂嫂便要拖着肚子与我们一同被配边。这一路上的艰辛哪是个身怀六甲之人能承受的?”


    虽则眼中莹着泪,钱氏还是认同的点点头:“是啊,多亏你哥哥当时想到这个假休的法子,不然她娘俩便要遭大罪了!如今虽然那孩子不在咱们眼前,看都没办法看一眼,但总比跟着咱们一路受苦受难的强……再说若是那样,保不保得住这个孩子都未可知!”


    搂在母亲肩膀的手,揽得更加紧了紧,孟婉轻拍着安抚。


    母女二人嘴上说的,皆是如此的好处,却绝口不敢提另一桩事。


    那便是发配来此的前一夜,孟温文偷偷去了岳丈家,回来后便浑身是血,头脑也不再清醒。


    那一晚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们无从得知。


    当晚,一家三口又仔细商量一番,最终决定不搬家,就这样安稳的在这儿住着!


    “依娘看,那个扶檀姑娘的确是位知恩图报的好姑娘,她感念你的救命之恩,定不会拒绝。”钱氏将自己前面的想法说完后,极有把握的说道。


    孟婉挠挠头,对她先前的提议并不买账:“母亲,其实只需照今晚这样便可,一但有人来,我翻墙去隔壁就是!”


    “那哪儿行?今晚不过是张家来请我帮忙,你以为要是真的追兵来了,会像她们一样客气的只是在门外等着?早就一脚将门踹开冲进屋来了,哪还给你翻墙去隔壁的机会!”


    “可就算是这样,我也不能一直住在人家扶檀姑娘的家中啊,孤男寡女的这成何体统。”


    “哎哟傻孩子!”钱氏急的伸手例在孟婉脑袋上戳了一下,“你自己也是姑娘家,哪里来的孤男寡女?”


    “可是在扶檀姑娘的眼里,女儿就是男子啊。”孟婉越说越急:“女扮男装入军营这种掉脑袋的大事,任凭扶檀再可靠,我也不能与她道明!”


    女儿之言不无道理,钱氏默了默,之后又提议道:“不若你们就以兄妹相称,对外只说是亲兄妹,反正这里的人对扶檀的情况也不知晓,定不会猜疑什么。”


    犹豫片刻,孟婉只得先点头应下来,“那明日我与她说,看看人家意思吧。”


    翌日,不待孟婉去隔壁,一大早扶檀便提着一食盒早点送了过来。


    钱氏将她迎入屋内,留她一同在桌上用饭。


    孟佺和孟温文用完饭后便去了里屋,钱氏也端着盘碗去了灶间,外屋仅剩孟婉和扶檀二人。


    斟酌了下话术,孟婉便极不自在的开口道:“扶檀姑娘,其实有件事,我想请你帮忙。”


    “孟大哥您说,只要扶檀能做到,定不推辞!”


    “是这样,我这次回来可能要在家中小住一些时日,但是家中这情形你也看到了,仅一间屋子可歇宿,四口人委实挤不开……”越说她的声量便越低了下去,越发觉得后面的话难以启齿。


    所幸扶檀是个聪慧的,一点便透,主动问她:“孟大哥是想……借我一间屋子住?”


    扶檀所居的院子,比孟家这处要大上些许,卧房也有两间,的确有间闲置的空屋子。可即便如此,此时扮作男子的孟婉,依旧觉得此举极不君子,支支吾吾的不敢明应。


    倒是扶檀看明白了他的意思,大方道:“其实孟大哥与扶檀又何需见外?当初在山中遇险之时,你我同宿于一个坑洞。”


    “可那是遇到了难处不得已……”


    “难道孟大哥眼下不也是遇到了难处?”扶檀反呛孟婉一句,倒叫孟婉一时说不出话来。


    最后扶檀干脆起身,“不如孟大哥先随我去你的屋子看看,有什么短缺的也好回来准备。”


    走出两步,见孟婉依旧在原地没动,扶檀又转身笑笑,打趣她道:“怎么,难不成还要我去雇顶八抬大轿来,将您接进门去?”


    孟婉不由一笑,心中那点不别扭烟消云散,起身随她去了隔壁。


    经过一白日的忙和,孟婉的新屋子已经布置的有了样子,晚上天才擦黑,她便回了屋子准备歇息。倒不是有多累,而是院子就那么大,若不回屋,便总要同扶檀碰在一起,为免尴尬,她宁愿早睡。


    许是歇下的太早了,熄了灯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却是想起了许多事情。


    有在俣国王宫之时,她与李元祯在禁苑泉池发生的那些暧昧之举。有在枫岛之时,她将自己伪装成琴师,在台上看着李元祯与那些胡人饮酒。还有她身陷船上的冰室之时,李元祯那模模糊糊的脸,和发生的一些模模糊糊记不太清的事……


    最后她惊讶的问自己,从何时起,她晚睡前的思绪,已不再是围绕着太子表哥?


    第67章 闯入   再过来,我就先杀了他!……


    夜幕如盖, 将整个西乡笼住,让这个白日里尚与郊野有所区分的荒僻小乡不再有什么灯火。


    窄长湿漉的街上,两个人影相互搀扶着, 歪歪扭扭的走过。冷白的月光散在他们身上,依稀辨得出是一胖一瘦两名男子。


    胖的那个男人留着络腮须,一手搭在同伴的肩膀上,另一手里拎着个酒葫芦。边走着路, 往嘴边送了一小口, 咽下后打了个酒嗝,含混不清的朝同伙埋怨:“我就说嘛……今儿个才赶了这么远的路回益州,该当歇歇!偏生、偏生你急不可待的要溜出来吃酒……如今这么晚了回军营,只怕要麻烦!”


    瘦的那个尖嘴猴腮,老鼠一样的一双小眼儿却是冒着贼光。显然他比同伙要清醒许多, 往街旁的一户乌漆院门看了看, 低细的声音里透着几分猥琐:“哥们你说的对啊,这么晚了, 这破地方马车也不见有, 不如……不如咱们就地找个地方歇歇?”


    胖男人忽地一怔, 仿佛意会到了什么,挑着浓眉侧眼看他:“你不会是……又发现了什么好玩意儿……嗝~”


    瘦男人极猥琐的挤眼笑笑,似是印证了他的猜测:“刚搬来的,就一女的自个儿住!”


    顿时,那胖男人的双眼也泛起两道精光来, 似是酒气瞬间散了大半, 整个人无比兴奋起来:“当真?成色如何?”


    “不错,一看就是打远地方来的,不似这穷乡僻壤的女子。也不知是犯了什么事儿, 只身一人住在这里,看着怪招人疼儿的!”


    “嘿嘿~”淫/笑着,那胖男人忽的抽出搭在同伴肩上的手来用力推了他一下,佯嗔道:“我就说嘛,只为了几口酒你小子何必拽我来这破地方!”


    收手后他两手捂在葫芦上用力搓了两把,迫切催促道:“快给老子带路!”


    这厢孟婉将将入了梦乡,院子里传来的一点窸窸窣窣动静完全没吵着她,直至两个黑影穿过院子,过了一会儿隔壁屋子里传来女子惊叫的声音,孟婉才骤然被惊醒!


    她睁大着双眼,一时不太确实方才听到的声音是梦里所发,还是当真有其事。静等了片刻,又听到一声“救命!”,这时她才确定隔壁的扶檀的确是出事了!


    孟婉连忙下床,随手拽了一件外衫便夺门而出,边穿衣边快步往隔壁去。才进堂屋,就已能听清里屋传出的男子无赖的声音:


    “小美人儿,你别跑啊~哥哥不怕你叫,你就是叫破喉咙四邻五舍的也没人敢来救你!你不怕明早见不得人,你就继续叫~”


    闻声,孟婉心猛地一震,而后顿下步子。


    倒并非是她要打退堂鼓。她是怕不假,可如此畜生行径就发生在眼前,她自然不能为了自保而无视。可若就这样冲进去,凭着她那点手脚功夫未必是对方的对手。


    她强自镇定,目光快速扫了一圈目力所及的地方,借着门外洒进来的朦胧月光,她视线很快便停在一根平日顶门用的粗木棍子上。随后轻步上前,双手持起。


    此时若去隔壁搬救兵是来不及了,故而唯有她单身对敌。只要能出其不意的偷袭对方,她心里大抵是有把握的。


    她悄悄将门推开,里面的人正在绕着一张方案追逐,丝毫没有留意到她。尤其是那个又高又胖的男人,此时背对于她,全心思都放在隔着桌案的扶檀身上,孟婉举棍走至他的背后,他都不曾有一丁点儿的发觉,只继续兀自浑说着。


    “小美人儿,哥哥劝你还是趁早从了,今晚任凭他天王老子来了——啊!”


    话尚未说完,他便后脑勺挨了一闷棍,手捂着头,腿脚软了下去,想转身看一眼身后的黑手,可才转了一半便体力不支彻底倒地昏死过去。


    “孟大哥……”扶檀颤颤的唤了声,望着孟婉的方向脸上才露出些许希冀之色,突然神色一僵,视线跃过孟婉的头侧看向了她身后,紧急提醒了一句:“孟大哥!”


    奈何迟了,孟婉意识到不妥欲转身之时,已被一条胳膊穿过脖颈侧旁挟持住,紧接着金属寒光闪过眼前,既而颈上一凉,她的脸被迫昂起……


    有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你……你是何人?”半晌,她略带怯的问道。


    今晚之事她不确定是单纯的贼人擅闯民宅,还是与她的身份泄漏有关。所幸挟持她的那人头脑是个简单的,并不欲给她绕弯子,直白的气恼道:“老子们整日为国守边,今日不过是想寻个乐子,你居然敢管这闲事?!”


    守边?这么说是兵。不过他们既不是为了抓她来的,她便可与之周旋几句试试。


    “原来是兵大哥,失敬失敬!”她赔着笑脸儿恭维,欲先缓其情绪,接着又道:“我也曾在军中效过力,说起来与二位大哥也算军中同袍!滇南王治下严苛,下面的兄弟的确克己隐忍,诸多不易。”


    “哦?你也效忠过滇南王?”


    “是啊是啊,能在王爷治下数载,小人三生有幸!”


    这般套上了近乎,果然是有些成效,起码架在脖子上的那把刀就松开了些许,让孟婉得已大口喘息几下。她注意到桌案后的扶檀早已吓傻,双手捂在嘴上一点声音不敢发出,只不住的流着泪,满是担心的望着她。


    “大、大哥,其实咱们今晚这也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孟婉扯了扯唇角,尽量装作放松的样子,接着又朝扶檀吩咐:“娘子,还不快去看看刚刚被我误伤的那位军爷可有事?”


    扶檀不敢置信的惊恐瞪大着双眼,但见孟婉极是笃定,她便畏畏缩缩的来到案前,伸手探了探那胖男人的鼻息。


    她正想回答说那人无碍,孟婉却抢了先故作震惊的道:“什么?没气儿了!”


    挟着她一直不放的那个男人一听此言,前一刻还镇定的脸上忽然就变了色,担忧的看向自己同伴。孟婉察觉颈上刀子松离许多,当即做了决断,趁其分心一把从其手中掠过刀子,转身便朝着那人大力挥去!


    她的举动虽出人意料,可那人也不是吃素的,反应亦是极其灵敏,虽失了先机刀子被人夺去,却及时反应过来向后一个闪身避开了刺过来的刀锋!他一下退离数步!


    “好肥的胆子!”那人似是彻底被激怒了,叫嚣着就弯身从小腿的绑腿上又抽出一把小短剑来,作势要冲!


    孟婉深知自己必不是他的对手,不敢硬拼,索性退至桌案前,反手将刀抵到了正昏死的那个胖子脖颈上:“你敢再过来,我就先杀了他!”


    纵是内心早已跳如擂鼓,可喊话却是不敢输半分气势!孟婉明白一但自己率先露了怯,对方便不会吃她这一套。故而此时她拿出的架势,俨然一副要同归于尽的模样。


    对方果然被她唬得立定在原地,右手举着短剑却不敢往前冲,只愤愤然的怒目瞪她。对着那双杀气腾腾的眼睛,孟婉心跳愈发加快。若眼神可以杀人,她相信自己已在对方的眼里被千刀万剐了。


    僵持片晌后,那男人有将心一横的打算,再次想要往前冲!孟婉也干脆破釜沉舟,抵在胖子脖颈上的刀用力压了压,眼见有鲜红的血迹从刀下的皮肤上渗出来。


    那男人终于不敢再往前,气恼的粗喘几声,而后将短剑愤力往地上一扔,缴械降了:“我今晚放了你们!把他交过来!”


    孟婉先伸脚谨慎的将地上那把短剑拨过来,拾起递给扶檀让她拿好。又给扶檀使了个眼色,而后两人一人架起胖子的一条胳膊,将他扶起来,推给那男人。


    那人接住重如泰山的胖子,之后又瞪了眼正双手握刀朝向他作防御势的两人,便踉踉跄跄的出了门,很快离开院子,消失在夜色里。


    重新拴好门,扶檀倚在门上整个人依旧懵懵的,过了片刻又彷徨道:“他们会不会天亮后再回来?”


    “不会的。”孟婉笃定道:“他们好歹是当兵的,不是土匪,光天化日之下总会有所避忌。”


    “那晚上呢?”


    孟婉强自镇片刻后,道:“明日天亮我便与你去寻附近的空宅子,趁白天咱们搬离此处。万一他们回来报复,也只能扑空。”


    扶檀捣蒜似的点着头,随后缓缓抬眼看着孟婉,嘴唇哆嗦了几下,最后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只化做一句俗不可耐的:“谢谢你。”


    孟婉抬抬手示意不必道谢,然后一手扶着墙回了自己房间。关上门,她才无声的哭了出来。


    先前扶檀已是吓成那样,她自是不能再展示自己也被吓垮了的模样,可她亦是个小女子,经历这样的事后,她又如何能不害怕?


    也就是军中这阵子让她磨练长进了不少,若是早前那副心性,先前想强装镇定也是装不下去的。


    哭了一会儿,她便回到床上将自己埋进被窝里,紧紧卷着。此时她脑中想到的,是数次救她于危境之中的李元祯。


    曾经她以为他能让她仰仗的,是他至高无上的身份,可今晚才发现,真正令她心安和莫名能给她底气的,其实是他那个人,与他的身份并无关系。


    只是他那时能待她有几分温柔,不过是当她是个跟班儿小可怜。一但知道她其实是假冒男子混入军中的女子,定不会轻饶了她……


    莫说温柔不再,只怕还得要了她的命去。


    想到此处,缩在数层被褥里的孟婉不禁打了个寒颤!脑中那个俊美脸庞顿时化作泡影,消失掉了。


    她的心再次空了下来。


    第68章 落网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蜷缩在厚厚棉被里的孟婉, 也不知自己是几时睡着的,只知睡时脸上还挂着泪珠儿。


    梦里那一胖一瘦两个恶人又回来找她报复,提着长刀步步逼迫院子, 而她手中空空如也,没有任何可做抗衡的利器。绝望之际,忽然一双手臂自她身侧环了过来,那一双干净有力的大手, 一只握着弓, 一只握着羽箭。


    他将弓和箭分别递至她手中,她欣然接过,但是瞄了瞄却是如何也瞄不准敌人。之后那双大手将她的手握住,温热的力量透过掌心传入她的手背,她似是得到了鼓舞, 手居然就不抖了。


    这感觉她再熟悉不过, 虽仅有过一次,却是一辈子都忘记不了。


    弦上两箭齐发, 正正中在两个敌人的膝上, 负伤的二人当即一瘸一拐的落荒而逃!


    孟婉喜极而泣, 转头唤了一声:“表哥!”


    可当她看清了身后之人,却蓦地傻了眼。那不是幼时的李珩,而是成年的李元祯。


    他眼眸轻垂,正将她深深的望着……


    这画面似是静止住一般,任凭天旋地转他自岿然不动。后来响起了纷乱的砸门声, 孟婉转头朝院门处瞧了一眼, 待再转回来时,却发现适才还在眼前的李元祯,突然就不见了!


    正失落着, 那砸门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清晰……孟婉终于睁开了眼睛。


    这时孟婉才意识到,是当真有人在砸门,且动静极大,很是不客气。她匆匆下床整了整昨日未褪的衣衫,去到院子里。


    扶檀已先她一步到了门前,可杵在那儿很是矛盾,伸了伸手,想开却又不敢开。听见身后的动静,她转头看孟婉,孟婉朝她摇摇头,然后快步走到门前,先趴在门上听了听,然后压粗的嗓门问道:“什么人?”


    “官府!”外头的人语气很是强硬:“再不快点开门,小心治你个妨碍公务之罪!”


    “官府?”孟婉低低的重复着,有些不可思议的看一眼身边扶檀,随后只得先将门打开。


    门甫一打开,便立马冲进来四名手提水火棍的衙役,分两边列队,各站二人,让出中间的门路来,恭迎他们头儿。


    一身藏衫红罩甲的捕头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进门先扫了一眼孟婉和扶檀二人,接着警惕的又扫量了几眼院子。发现院子很小,只有两处屋子,便给两名属下使眼色,示意他们分别去两个屋里搜一搜。


    孟婉不敢拦阻,只语气小心的问道:“大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昨夜有二人在附近的河道落水殒命,此前有人听见这院子里有打斗的动静。”捕头的目光在孟婉和扶檀二人身上扫过,带着极度的怀疑,接着语气颇重的说道:“这二人可是南平军中之人!”


    听闻此话,孟婉不禁将心提起,虽面上极力克制,仍是脸色不断变白。想不到昨夜那二人从这里离开后,竟落水死了?可是那二人虽醉酒又负了伤,毕竟还是兵士,非一般人能伤害的。


    脑中浮现起昨夜那二人离开时的狼狈样子,孟婉不难猜出,定是当时月黑星稀视线不好,那较瘦之人又要扛着身材壮硕的同伴,这才一不小心坠入河中的。


    虽说是也算恶有恶报,可这事会给她们若来多大的麻烦,不可估量!是以,她不可认。


    “大人,我们不过是一对初来此地的小夫妻,您看小人这手无缚鸡之力的眇眇之身,如何胆敢伤害两位军爷?”孟婉故意拱肩缩背的摊了摊双手,似是在表达自己有多惨悴瘦弱。


    捕头冷哼一声别过脸去,双手背至身后,全然不受动摇:“我还曾抓住过以木剑刺死夫子的六岁小儿!”


    听懂言下之意,孟婉不敢再讨巧,只得老实避在一旁,等待两名衙役搜屋回来。


    想到昨夜打斗时曾撞翻里屋的不少物什,孟婉的心突然又提起一块,不动声色的转了转眼珠瞥向扶檀,也不知她昨夜收拾好了没有。


    谁知扶檀正也看着她,额上冷汗涔涔,双眼满是惶惶求助的神色,这让孟婉更觉不安。


    果不其然,不多时两名衙役便从屋里出来,回到院子里,拱手禀道:“捕头,有间屋子里有疑似打斗过的痕迹!虽则歪倒的桌椅皆已被扶起摆正,但桌脚和边缘处皆有明显的擦痕,且是新伤!而且属下还在床下搜出了这东西!”


    那名衙役将手中所提的两把短刀剑呈给头儿过目。


    捕头接过两把兵器检视一番,之后又冷眼觑了孟婉和扶檀一眼,亲自跟着那衙役入了屋内探察。待他们出来后,便有了定论。


    “带回衙门好好审问!”撂下这话,捕头便率先出了院子。


    余下的四名衙役则两两为一组,押解着孟婉和扶檀出去。


    “官爷,不是我们,真的不是我们,我们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呀……”


    扶檀仍在抗辩,孟婉却知此时物证确凿,再辩白也是无用功,沉默不言的被押入了车上。马车调转过头时,风拂起一侧的帘幔,孟婉看到窗外爹娘和兄长皆听见动静迎出了门来,娘也透过车窗看见她时,两眼惊恐的瞪大。


    随后帘子落下,便隔绝了她与外界的联系。


    一路上随着马车疾驰而起的颠簸,孟婉心绪复杂,而一旁的扶檀也不断哭哭啼啼,搅扰着她的思路,让她缕不明白去了官府后该如何应话才能减轻自己的罪责。


    益州这地界,是金甲军和南平军的地盘,官府畏惧军方势力,故而每每遇到牵涉军中的案子,无不重判以取悦军方。故而孟婉心里明白的很,即便是她如实将昨夜的事说来且能赢得府衙的大人信任,依旧不会这样判她无罪。


    思来想去一路,孟婉也没能想到个好法子,待到了府衙,便被人押去牢房。


    因着男女囚牢是分开的,故而扮作男装的她,与扶檀并不关在一处。如此一来,便是连个商量的人也没有了。


    就这样在牢里被关了两日,孟婉才终于等来第一次提审。


    她被带到刑讯之室,看到身穿绯色官服的大人已在此等待,只是没有见到扶檀。


    “和我一起的那个……”刚开口想问,忽觉不妥,便换了个说辞:“大人,不知小人的娘子何在?”


    “哼。”那大人冷笑,“你若乖乖的老实交待,你娘子就还有救,若是你敢有半点儿不老实,你娘子很快就不再是你娘子了。到时成了罪奴交给军方,被发卖到窑子也不是没可能啊。”


    堂堂七品官员说出这种话来,孟婉极其不齿,但隐忍下来不敢顶撞,只由着衙役将她绑在架子上,然后等待拷问。


    “那日问你时你说不曾见过死者二人,可你屋子里的打斗又是与何人?”


    “回大人,那只是小人与娘子嬉戏玩闹之时,不小心碰倒的,并非是什么打斗。”孟婉沉着应答,这也是她被押来此地的车上时,与扶檀商量好的说辞。


    “那为何你隔壁邻居招认,那晚确实有打斗声音从你房中传来啊?”


    “隔壁邻居?请问大人是哪边的隔壁啊?”孟婉故作无知的问。


    那位大人想也不想,只随口道:“西边吧。”


    “西边?可小人西边的邻院里住的是耳聋之人。”孟婉低低的道,这话倒是属实。


    扶檀所居的院子,西边院子里住着聋人,东边院子里住着的便是孟婉的爹娘。无论是哪一方,皆不可能将她出卖。也就是说,这位大人在诓骗她。


    那位大人怔了一下,脸上闪过一瞬的尴尬之色,但转瞬即逝,随后立即意识到自己被人牵着鼻子走了,颇为不满的骂道:“你这小兔崽子!”


    他猛地从椅中弹起,作势要上前教训,突然此时有个衙役从门外慌慌张张跑了进来,小声附在他耳边嘀咕了两句。那位大人脸色骤然一变,当即顾不得孟婉,随那衙役一并迎了出去。


    孟嫁心中纳罕,适才虽未听清楚那衙役说的话,但依稀听出好像是有什么人来了,那位大人才慌张的出去相迎。可来者是何人,她却是猜不出。


    怀揣着不安等了一会儿,便见那位大人重又折回来,这次身后还跟着一人。


    那人身披盔甲,一看便知是军中之人。且看行头职务并不多高,由此也可见地方官员的确对军中人士颇为忌惮,如此叫不上名的小将,竟也劳这位七品官员出门亲迎。


    大人做着个“请”的手势,将那位小将请了进来,道:“将军,这便是疑犯之一。”


    “之一?那还有一个呢?”那小将一边扫量着孟婉,一边问道。


    “还有一个是他的娘子,区区女流之辈,看起来也没什么好审的。”


    小将认真扫量孟婉的同时,孟婉也在暗中扫量着他。起初她极怕此人能认出自己来,可很快她便发现此人并不认得自己。想是他在军中地位颇低,又不在李元祯眼皮子下效命,故而对她这个王爷身边的跟班小红人并不识得。


    孟婉心中正暗暗庆幸,就听那小将又开了口:“将那女子也提来,我要一并带回营中审问。”


    听到要将自己带回军营里去,孟婉的心骤然一紧!比起此处来,军中的牢房才更令人望而却步。她寄希望于脸色略显为难的那位大人能毅然拒绝,然而那位大人只是纠结的片刻,之后便痛快应了下来,一边让人去女牢中提人,一边命人给孟婉解下绑来。


    纵是一百个不情愿,孟婉和扶檀还是双双被押上了马车,行往军营。


    琯头镇这个军营驻地很大,金甲军与南平军有明确的驻扎分割线,那夜死的两人是南平军的人,故而此次孟婉也是被他们提去南平军的牢房之中。


    这里的牢房比之官府更加阴暗,十数步才有一盏壁灯,火苗细小,孟婉被人押着行过时那簇火苗随风跃动,令得整间牢房气氛更显诡异。


    官府的牢房人满为患,近乎每间都拘押着数人,可军中的牢房就不同了,行过十数间牢房,孟婉不曾见一间里面有活人在。


    身为西乡的罪民,涉嫌杀害兵士,这是极大的罪名,故而孟婉一路被人押着去往最里面。直到尽头,那人才掏出钥匙打开一扇铁栅门,随着一句:“进去吧!”孟婉被他一掌粗暴的推进了牢房。


    她跌在地上,听到身后锁链的摩擦声响,知道门被重新锁好,之后那人便快步离开了。


    整间黑漆漆的牢房里,只剩她一人。而扶檀,打从下车之后便不知被押往去了何处。


    孟婉顾不上膝上刚刚擦破的伤,缩到靠着墙根的一角,用力蜷缩着身体,小小的一团儿缩在角落里,与墙体投下的阴影融为一体。除了自己害怕,她不禁还想起官府那位大人的话,他说过一但被送到军营之中,沦为罪奴的女子有可能被发卖去烟花之地!


    那扶檀……


    孟婉不敢再往下想,况且她无力改变这一切。


    原以为自己计划缜密,收买乞丐去报信儿,自己诈死逃回益州,自此隐姓埋名生活。可偏偏天有不测风云,谁知两个恶人打上门去,也能招惹来这等是非!


    如今好了,她折腾一圈儿最后还是回到了李元祯的地盘儿。


    哎~


    长长的黑夜,孟婉就这样唉声叹气着度过,待天亮之时,静了一夜的牢房终于有了动静。


    远处有脚步声渐近,孟婉竖着耳朵听,猜测来提审自己的会是什么人,若万一是认得自己的人,她要不要先拿往日的身份唬一下好骗对方行个方便?毕竟如今李元祯还不一定回到益州,她诈死之事兴许这里还无人知晓。


    纠结着,那脚步声已到了近前,孟婉胆怯的抬头,待看清那人的脸后,登时全身打了个寒颤!


    是他!


    那个在俣国青楼便被她识破勾当,一心要杀她灭口的百夫长!


    他居然回到益州了,且没有被王爷拿办?孟婉不禁慌了起来,这么说,难道那个乞丐没能将事情代她禀报给王爷?


    “咔嚓”一声,门锁被他从外面打开的那一刻,孟婉认为自己是死定了。


    可有些出乎她意料的是,那个百夫长见到她后虽很快便将她认了出来,却并不急着杀她灭口,而是缓步走到她的面前,扯着她头发将脸抬起来看了看,随后一个莫名的笑。


    “是你?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那人说罢便哈哈大笑着将她松开,起身步出牢房,对着等在外头的心腹兵士小声道:“此事暂时不要声张,待入夜了,将她送到我帐子里去。”


    说罢,又转头阴恻恻的看了孟婉一眼,随后扬长而去。


    孟婉用力的喘息几口,迫使自己镇定下来,倒也不似被他先前那话给吓住。


    相反的,原本没什么主意的心里,突然就升起一个不错的念头来!


    第69章 重逢   灯下黑?分明是送羊入虎口


    待最后几道赤红的细光也从牢房一角的缝隙处消失不见了, 孟婉便知夕阳已沉沉的落下。


    她在委身的草席边上抽出一根硬挺的竹蔑,掰至恰好的长度,然后在粗糙的石地上用力蹭了蹭。手上戴着铐链动作自是不便, 费了小一番功夫才将竹篾上的毛刺磨去。之后便将自己头上的银簪拆下,用竹篾代替银簪绾发。


    她将替换下的银簪小心收入袖中,人靠在墙上静静等待狱卒前来提她。


    她想不通为何在俣城时明明让人将那血书呈给李元祯了,李元祯为何却不将这百夫长治罪?即便是李元祯不尽信她所说的, 可以他的严谨, 总要命人去查一查此人吧?那百夫长看着也不似多有心机之人,定不会将罪行遮掩的天衣无缝,只要李元祯查他,定会很快寻到蛛丝马迹。


    可为何这人会安然无恙的继续在军中作威作福呢?孟婉微拧着眉头,怎么也想不通。


    不过她能想明白一点, 那百夫长要私下里提她, 必会在营中兵士们歇宿之后。她抬眼瞥了瞥挂在铁棂外的油灯,火苗有气无力的轻轻跃动着, 有油尽将熄之势, 差不多是时候了。


    果然, 不出半刻,便有些从远处声动传来,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是成串的铁匙随着步伐节奏相互碰撞所发出的锵铛声。


    孟婉知道提她的人来了, 她赶忙自觉的站起, 往外侧移了两步,便瞧见一个精状高大的身影朝这边走来。


    她不自觉的轻咽一口,收紧了紧袖子, 尽量令自己冷静。


    那人手脚利落的将牢房上的锁链打开,朝她看来:“跟我出来。”


    孟婉听话的“嗯”了一声,便随着他往外去。


    因着军中牢房有数处,故而身处牢房之中时,她并不知自己在军营的哪个方位,如今出来看了看周遭的环境,便很快得出答案。


    这里离她往日所居的帐子说起来并不太远,且眼下天色已黯,只要她能占得十步先机,便有望甩脱羁押她的这个狱卒。


    只是这十步先机……


    脑中思量着这些时,孟婉的步子不自觉就放慢了许多,那狱卒不耐烦的催促一句:“动作快点!”


    “是。”孟婉乖巧应着,只是这话才落音儿,突然跟着一声:“哎吆——”


    她脚下一崴,被锁着的双手不能及时平衡撑地,她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走在前面的狱卒很是不满她的笨拙,倒回来提着她的衣领将人给提了起来。开口正打算骂她,她却突然身子又脱力似的矮了下去,借着身形的掩护,动作极快的从袖中抽出那根提前准备好的银簪,双手紧紧握住,口中低低的念了一句:“对不住了!”便用力便朝着那狱卒的脚面刺了过去。


    “呲”一声,伴着棉靴和皮肉被刺破的声音,一汩粘稠的血液喷薄而出。


    状况发生的太快,那狱卒尚未琢磨明白她的那句话是何意思,来自脚面的巨痛便迅速传了上来!他哀嚎一声,本能的俯身去查探脚的状况,待再抬头看时,发现自己羁押的犯人已逃出数步去。


    他抬脚想追,着力在地的脚却又是一阵巨痛,带着他直接失重翻倒在地!


    “来人,快来人!有犯人越狱了!”


    可此时,孟婉的身影早已融进一片夜色里,不知逃出了多远。


    孟婉深知追兵很快便会集结,故而她先前逃的方向并非直直通向自己帐子,而是跑出数十步后,知道那狱卒看不见自己了,才又折往对的方向。


    此处乃属南平军划地,照着她先前有意误导的方向,是通往南平军划地的深处。如此她改道往金甲军驻地的方向去之后,身后追兵却只会在南平军驻地内继续搜寻,一时半刻威胁不到她。


    到了熟悉的校场,孟婉这才缓下步子来回头看,见先前还漆黑一片的南平军那边已亮起了无数火把,想是惊动了不不少人。她本就“突突”跳着的心,不免跳得更快更猛了些。


    咽了咽,她动作略艰难的将刚刚逃走时夺来的钥匙串一一试过,终于找到能打开自己手上锁链的那把。箍了许久的腕子上留下了紫红色的印子,她有些心疼的自己揉了揉。


    如今双手得以解脱,短暂的歇脚后体力也稍稍恢复,孟婉深吸一口气后,便憋着这一口气儿快步往自己帐子跑去。


    大军才从俣城回来不久,她诈死才没几日,想来还不至于已将她的住处搬空。只要帐中还留有一套衣裳,她便可先换上,然后在营中躲上一夜,待天亮后拿着腰牌正大光明的出营。


    这样筹划着,孟婉终于回到自己帐子里。这里的一切都如她离开时的模样,没有一处被人挪动过,除了那扇半开着放进来一束霜白月光的窗子。


    “太好了!”她忍不住庆幸,一边手脚麻利的解着身上的囚衫,一边往立屏旁的衣柜去寻衣裳。


    谁知刚扒翻了几下,就听见外头传来“笃笃笃”三下叩门声。


    孟婉双眼霍地睁大,手上动作也不由顿住,虽一时想不明白这个时辰了何人会来敲响她的帐门,却是心中警铃大作,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她蹑手蹑脚的将手从柜中抽出来,悄然藏去屏后,侧脸紧紧贴在屏上探耳听着外头动静。


    那叩门声又响了三下,顿了顿,有个闷沉恭谨的声音响起:“王爷,南平军那边刚刚逃走了个犯人,此时正四处搜捕呢。”


    顿了下,他又略显担忧的请示了句:“您这边没事吧?”


    听闻这声音,孟婉不由得皱起眉心来。这声音显然是陆统领的,可为何陆统领禀奏李元祯事情,会跑来她的帐外?


    夜色昏昧,走错门了?


    那不能。


    孟婉认真琢磨了下,陆统领在这军中待了少说二十年了,闭眼都能把路摸对了,谁走错他也不至于走错。


    正琢磨不透之际,突然一个沉磁有力的声音自她背后响起,“无事。”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声音近乎就贴着她的头顶压下。孟婉的心骤然提起,缓慢的将头转过,怯生生抬起向上看去……


    帐内仅有外间的一扇窗子半敞,漫至屏后便是光影愈加的婆娑溟茫,她不知对方是否能将她看清,但她仅能看见一个修长精壮的轮廓堵在眼前,却看不清那轮廓内具体的样子。


    可即便如此,答案也不做二想。那个声音,除了李元祯还会有谁?


    意识到这一点的孟婉,嘴巴随着双眼不由自主的同步大张,就在声音快要抑制不住从喉咙口溢出来时,一只温热干燥的手掌盖了过来,严丝合缝的将她嘴巴堵了个密实。那已涌至喉咙口的一声尖叫,便似哑了火的炮弹一般,生生又给憋回了膛里。


    嘴被捂住,可她双眼依旧大如铜铃,直直的瞪着近在咫尺的李元祯。


    虽看不清他的脸,可孟婉能感觉到他似乎在笑。只是这种情形之下,他的笑自带阴森氛围,令她浑身的汗毛炸起,她冷不丁就打了个寒颤。


    察觉到这一点,李元祯将捂在她口上的手移开,收回时还顺带帮她提了一提领缘。


    这时孟婉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先前急着更衣,外面的囚衫褪了去,里面的中衣也解了半落,有些袒领露肩,不成体统。


    她连忙扲了扲衣领,微垂着面,双手不自在的遮在身前。


    帐外的陆统领不知何时已退下了,李元祯移步到柜前,柜门尚敞开着,他翻捡两下,似是随意找了件外衫便向立屏处丢去。


    孟婉知是丢给自己的,迟疑了下也顾不得矜持,赶忙取下披到身上。待她摸着黑将衣衫理好,帐子里才亮起一片光来。


    她侧眼看去,见是李元祯将衣柜旁的一盏小灯点亮。


    其实那灯就在他抬手可及的地方,孟婉隐隐觉得他刚刚不急于点亮,是有意拿捏好了时间,以免她窘迫。


    可他又不知她是女子,怎会……看来是她多想了。


    看着李元祯在椅上落了座,冷眼看着自己,孟婉心知自己是必须要给个交待了。只是她心中暗恼,原以为灯下黑,跑来自己的帐中才最安全,孰料却是恰恰送羊入虎口。


    既然避无可避,看来她只能使出看家本领来了……


    “扑通”一声,孟婉双膝跪地,尚未开口言明过程,便“哇”一声先哭出了声来!


    也不知李元祯是不是料到了这一出,他竟丝毫没有意外的样子,就这样冷眼看着她,也不急,也不躁。


    哭了一会儿,孟婉知道戏也不能太过,便抽泣着开口:“王爷……属下为了再见到您,真可谓九死一生啊!”


    接下来,她便将在俣城时所发生的事情如实说了出来。只是说到在青楼中被那百夫长识破身份后一路追杀时,没提自己寻了个农家藏身起来,而是说自己在逃命过程中滚落马背,昏迷不醒,待醒来时被一乞丐救了。


    “属下深知撞破那档子事后,必会被他们拦截灭口,故而不敢返回王宫,只好将事情原委写了下来,请那乞丐呈给王爷……属下当时不得不诈死以骗过他们,之后便马不停蹄的赶回益州,想着寻机悄悄折回营中,再将实情禀明王爷!”


    见她终于差不多说完了,李元祯抬脚踢了下先前被她丢在地上的囚衫,“这便是你悄悄回营的方法?”


    看着那件囚衣,孟婉收起心虚,硬着头皮应道:“是啊,属下想了好久才想出这个掩人耳目的法子……”


    第70章 重责   得罪人的事儿,全归她


    只是在问完这一句后, 李元祯又不再说话了,帐内一时间陷入略带着点儿忐忑氛围的静谧。孟婉怯生生的偷眼看他,见他若有所思状, 也分辨不出他这是信了还是没信。


    心中大慌未定,面上却又不敢显露出来,便将那种心虚之下的彷徨化作抽噎,有一下没一下的抽搭着。


    许是被她搅得心烦了, 李元祯眉间微微锁起, 由高到低凝视着她问:“你刚刚说的那个百夫长,可是吴德?”


    “吴……吴德?”孟婉虽还不能确定那人是否就叫这名,但却暗暗觉得这名起的学问,与那人性情可谓匹配至极。


    李元祯从椅上起身,负手绕过孟婉的身侧走向窗边:“你说他在西乡横行无忌, 那此地必是受他所辖。又说他能在俣地王宫外苑拘着那些所献良家女子的宫苑自由出入, 那必然也是有相关职务在身。若如你所说,还能欺上瞒下将我下令放了的那些俣地女子私贩至青楼, 且还能私自提审被羁押在南平军牢房中的你, ”


    他回头瞥她一眼:“百夫长级别里除了他, 便无其他人可以做到。”


    经李元祯条分缕析一番,孟婉纵是无凭无据,此刻也深信不疑的点点头:“那肯定就是他了!”


    才笃定的确认完,她又后知后觉的察觉到一丝怪异,“不过王爷, 为何他区区一个百夫长, 有那么多权限?”


    “因为,”略拖了下音,李元祯才淡然的道:“他是吴将军的弟弟。”


    “吴将军的弟弟?!”闻言孟婉心中大震, 感叹完这句嘴却迟迟闭不上,哆哆嗦嗦的颤抖了好一会儿,似不能接受这个晴天霹雳。


    的确,吴将军算得上南平军内的一把手,整个滇南的军队里除了滇南王,没有人的职位能高过他。就连陆铭这个金甲军的总统领,也只能与他平起平坐,并为滇南王的左膀右臂。


    若是他的弟弟,即便仅是个百夫长,在军中的确也无人敢惹。故而下面的人要么盲从于他,要么至少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去冒险揭发于他。


    这也难怪夏家出事时,西乡的人都说状告无门。就连府衙的衙役去了,也只能默默的将夏家人的尸首抬走埋了,不敢再提后话。


    想到这儿,孟婉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儿!


    这下她是彻彻底底的把吴将军给开罪了。


    若李元祯秉公处理此事,那么以吴德的罪行,即便不问斩,也难逃下半生要在牢狱里过活。那么日后吴将军再见自己,必定次次如芒在背!


    反之,若李元祯看在吴将军的面子上,对其弟网开一面,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么日后别说是吴将军兄弟二人视自己为仇敌,就连李元祯也要气她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毕竟在外素有公正之名的滇南王,唯一的一次徇私舞弊被自己亲眼见证,日后自己还能有什么好果子吃?不被灭口已是万幸。


    细思完这些后果,孟婉只觉自己脊后森森,一片虚寒涔涔而下……她不敢再回头看李元祯一眼。


    她的双肩带着一颗脑袋一并微微抖颤,下一刻,一只温热的手掌如定海神针一般落在了她的左肩上,“怎么,这就怕了?”


    掌间的温度似能穿透衣衫,触及肌理,她终于不再抖了。可张了张嘴想回答点儿什么,却话至嘴边,又不知应该如何回答为好。


    说怕,便是她懦弱,恰恰是李元祯最烦的。可说不怕,李元祯能信才怪。


    斟酌了片晌,她只得大义的回道:“属下的确是怕因此开罪吴良将军,可属下是王爷的人,自始至终只会忠心于王爷一人,不管是谁,胆敢欺瞒王爷,在外损毁王爷的令名,属下纵是拼得一死,也虽死无悔,勇于揭发!”


    这慷慨大义的一段陈词,未能换来掌声便罢了,反倒换来李元祯的一阵笑。孟婉大着胆子转头看他,完全摸不着头脑。


    过了一会儿,一句“起来吧”自李元祯的口中缓缓溢出,他重又坐回了椅中。


    孟婉迟疑了下,乖乖从地上起来,揉了揉有些酸疼的膝盖,突然对照起这两兄弟的名讳来,不禁暗笑起他们爹娘的起名水平来。“良”和“德”的确都是周人喜用的好字,可偏偏他们沾了个“吴”姓。


    随后她又试探着问:“不过王爷,此事属下在离开俣城时,已完完整整的书在一方帕子上,拖人呈给王爷过目……”可李元祯刚刚听她说时,怎么好似头一回知晓?


    李元祯信手自袖中取出一方叠得齐齐整整的帕子,递向孟婉:“你说这个?”


    “昂……”孟婉小心翼翼的将之接过来,展开一看,发现帕子上的字迹除了少许几个尚能看清外,其它的早已混沌成一片污渍。不必凑近细闻,便有一股烈酒的气息扑入鼻息。


    不必问,必是那乞丐得了跑腿儿的银子高兴,腹中酒虫作祟,打满了腰间葫芦一路边走边喝,这才淋湿了她新写的血书,从而坏了她的大事。


    用力攥着那帕子的一角,孟婉心里已暗暗骂了成千上百句。


    之后还是李元祯的开口才打断了她的正恼思绪:“去将吴良传来。”


    什么?“属下去?”孟婉不敢置信的将李元祯望着。


    坐在椅中的李元祯掀着眼皮看她,虽声色未动,却是意思明了:你不去谁去?


    孟婉自是瞬间败下阵来,收起疑问,应了声“是”,便乖乖往外去传人。心中隐有怨尤:看来李元祯是要她将吴将军开罪个透彻!


    出了帐子,她步子突然顿下,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帐子,眉心渐蹙:没错,这是她的帐子啊……到底为何李元祯会深更半夜待在这里?即便此处曾是他用过的书房,可毕竟正处她诈死之时,他就不觉晦气?


    还有刚刚那方血书帕子,他竟贴身收着……


    若说是重要证据,字迹已糊成那样,还能算作什么凭证?


    带着一脑门儿的疑问,孟婉快步往吴将军的帐子赶去。


    不多时,二人便一同回来。离帐子还有十数步时,吹了一会儿凉风的吴将军终觉自己头脑彻底清明起来,有意放慢了步调,不解的小声问道:“小孟,你刚刚说之前诈死是为了暗中执行王爷交待给你的任务,到底是何任务?又和王爷连夜传我过来有何关联?”


    这一路上孟婉揣着心虚哪里敢正眼看他,半步不敢停顿的继续往帐子走着,催促道:“吴将军您还是快些吧,莫让王爷等急了。”


    听她如此说,吴良也不敢再耽搁,只得匆匆大步跟上。


    将吴良引入了帐内,孟婉给李元祯行了个礼,便打算悄悄退下。她疑心若自己继续留在这里,只怕过会儿吴将军能当场揍她。可奈何李元祯一双鹰眼似长了钩子,她才一动心思向外退了几步,他便瞪眼过来,冷冷的命令:“将你适才所说的,再说一遍。”


    孟婉随即打了个激灵,看看李元祯,又看看吴将军,最后双唇哆哆嗦嗦的张开,依命又一五一十的将先前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说这些时,她头微垂着,眼神只落在脚前三寸的地毡卷草纹路上,完全不敢看向其它任何一方。每每说到一处罪行时,便能听到站在一旁的吴将军一声低低的叹气,倒是没有她之前预想的那样情绪激动。


    待她终于说完,便听身旁“扑通”一声巨响,仿若泰山骤然间倾颓。悄然转头看,见是吴将军正双膝跪地,两手恭敬的相拱。


    “王爷,都怪末将平日教导不严,舍弟所犯之罪行滔天,天理难容,还请王爷重责于他,勿要姑息!”


    孟婉不由得内心震撼,于心底对吴将军的大义灭亲之举暗暗赞赏一番。只是又有些疑惑,面对自己的说辞,吴将军这位做兄长的竟轻易就相信,甚至不加求证,不加辩解,直接要求“重责”。


    难道是他早前便知自家弟弟的品行与作为,故而才对她的指证不予反驳?


    可那样一来,又有之前明知却瞒而不报的包庇之嫌。


    “夏家之事,本王已早有耳闻,只是当时正逢出兵俣国之机,无暇分心查证此事,且战前斩将亦非明智之举,故而问罪之事便暂时耽搁了下来。”


    听李元祯如此说,孟婉心中不免又是一惊。


    之后便听他又追了句有未尽之意的话:“原本定于待大战之后立即查证法办,可当时你的排兵布阵……本王知你八成已知晓此事了。”


    最后这句孟婉属实未能听懂,还是接下来吴将军的反应,才令她慢慢想通了。


    吴将军闻言落下两行泪来,重重的点了点头,似是在印证着王爷的推断。


    “末将这点心思,自是难逃王爷慧眼……”他语气中透着惭愧,抬袖胡乱抹了把泪,郑重道:“出兵俣国前夕,末将的确已知晓了此事。末将深感惭愧,既愧对王爷的看重,也愧对家中爹娘的期许,当然,更愧对那些为他所害的人家。吴家,从未出过这样的畜生!”


    吴将军情绪激动之余,额角青筋暴起,提及自家弟弟,就似在战场上见到了有着家仇国恨的敌人,提刀便能冲上去怒砍其头颅。


    这怒气横生的模样,连在他身后数步之远的孟婉也震慑住了,往后退了退,离他更远了一点。不过心中却是对他隐隐抱有愧意,先前疑他会因自己揭发其弟罪行而报复的心思,的确是小人之心了。


    他接着说道:“末将知道的那一晚,恨不得立马就地将他正法!可又想了想,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他凭白享了这么多年的军粮与军饷,正逢王爷用人之际,却让他死了岂不是便宜了他?于是末将便临阵换兵,将他布去前锋吸引敌军火力。原是想让他将功折罪,哪怕只赎万一,也算死得其所了!”


    “可谁想,这孽障竟意外的在一片炮火之中活了下来……”


    原来如此。


    孟婉总算明白了李元祯先前的未尽之意。原来他与吴将军此前都有一种默契,让吴德代替军中死士赴死,炮火中灰飞烟灭,既算是给夏家人一个交待,也算是给一门英彦的吴家留下最后的一丝颜面。


    奈何,这畜生命硬,如此都还死不了,且能继续兴风作浪,又犯下后面的罪行。


    “那你如今作何想法?”李元祯不急不缓的问。


    吴将军毅然决然的拱手请奏:“王爷重责便是,万勿再顾及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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