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傍晚时分,福尔摩斯果然要和阿加莎一起出门。


    阿加莎从阿普尔多尔别墅回来之后,直接拿了哈德森太太放在三楼的备用钥匙开了门,进去福尔摩斯的房间时,他刚睡醒,穿着深紫色的睡袍懒洋洋地靠在床头,手里拿着一本大砖头,是法律全书。


    阿加莎身上还穿着淡粉色的丝绒长裙,外面罩着一件长及脚踝的米白色风衣,一头栗色的秀发编成麻花辫垂在胸前。


    她走进福尔摩斯的房间,问:“书好看吗?”


    “打发时间而已。”福尔摩斯将书合上放在旁边的床头柜上,跟她说:“你这样随意进出我的房间,我会很没安全感。”


    阿加莎见招拆招:“一回生二回熟,我以为你已经习惯了。”


    福尔摩斯无语,他微眯着眼睛看向站在床前的女孩,感觉她越发胆大妄为。


    阿加莎却跟他说:“今晚七点,莫卡伯爵夫人将会出席伊娃小姐举行的宴会。”


    福尔摩斯愣了一下,“伊娃小姐?”


    阿加莎没有发现他的异常,点头,“对,她的未婚夫是一位伯爵,将要结婚。今晚的宴会是她结婚前举行的最后一次宴会了,社交圈很多人赏脸,莫卡伯爵夫人也会去。”


    福尔摩斯:“……”


    说起来真是巧得不像话,伊娃小姐曾经是他的委托人。他之所以会跟阿加莎订婚,就是为了帮伊娃小姐拿到她落在米尔沃顿手里的书信。


    福尔摩斯是无论如何也不想阿加莎跟伊娃小姐打照面的,并不是说他心虚还是其他什么因素,他心里总是觉得不太好。


    福尔摩斯想说要不今晚还是别见莫卡伯爵夫人了吧。


    可是阿加莎没给他这个机会,“我先上楼去换一身参加宴会穿的礼服,你也换一身正式点的衣服,等会儿六点钟见。”


    阿加莎话说完,干脆利落地离开福尔摩斯的卧室。


    福尔摩斯伸出的手顿在半空中,那是一个想要挽留的姿势,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


    两人相约六点在贝克街二楼的公寓见面,时间将至,福尔摩斯刚穿好西装,衬衫的领带还没系上。


    华生穿着休闲的居家服倚在门边看他忙进忙出,有些莞尔地问:“这是不是你今年第一个正式晚宴?”


    福尔摩斯:“当然不是,你忘了,半年前我们一起见了波斯米亚的国王,并参加了他的宴会。”


    华生想了想,说道:“是的,时间过得太快,事情又太多,我几乎忘了。”


    福尔摩斯手里拿着两条领带对着比划,调侃说道:“是呢,经过了四签名的案件,你爱上了莫斯坦小姐,从此以后眼里就只看得见她了,哪里还记得从前的事情。”


    华生双手环胸,有些无奈地说道:“我找到了心中所属,你应该为我高兴。”


    “约翰,我确实祝福你们。”


    福尔摩斯比划着领带,选了颜色较深的那条,他看了华生一眼,又说:“只是你本来就不是推理的高手,现在又陷入爱河,很容易被感情左右,无法在推理上更上一层楼。我既为你高兴,又为你难过。”


    华生:“……”


    如果不想被气死,还是别跟福尔摩斯说话比较好。


    就在华生沉默的时候,门铃响,他去开门,眼里闪过惊艳的神色。


    站在门外的是穿着一身蔷薇色礼裙的阿加莎,栗色的头发盘了起来,露出如同天鹅般优美的颈项,她的手臂搭着一件米白色的外套,见了来应门的华生,俏丽的脸上绽放笑意,“华生医生,我来找夏洛克。”


    华生开门,让阿加莎进去。


    福尔摩斯见了阿加莎,下巴轻抬,神色十分自然地说道:“阿加莎,你来得正好,我领带还没系好。”


    阿加莎:“……”


    华生不由得挑眉,干脆眼不见为净,进了房门。


    阿加莎走向福尔摩斯,她接过领带,光滑的布料还带着他的体温。


    为了配合她的身高,福尔摩斯低头,方便她调整领带的长度。


    男士香水和淡淡的烟草味混杂在一起,感觉有些特别,阿加莎双手拿着领带,眉头微皱地咕哝,“你对我是不是有些误会?”


    福尔摩斯:“什么误会?”


    阿加莎的人生里,除了小时候跟小伙伴们过家家时帮扮演丈夫角色的小男孩系过领带,还没有替人系领带的经历。


    她回忆里一下红领巾是怎么系的,动作略显粗暴地将手里的领带打了个结,“我虽然不缺乏追求者,但埃斯科特是我的初恋,也是唯一的未婚夫。”


    言下之意,是她从未跟异性这么接近,更别说是系领带这样暧昧又亲密的行为。


    但福尔摩斯此刻的情商为零,他听不出阿加莎话里的意思,只觉得阿加莎想勒死他,蹙眉说道:“温柔一点。”


    温柔他个头。


    阿加莎松开手,有些不悦地说道:“已经很温柔了。如果我粗暴一点,你应该已经被勒死了。”


    福尔摩斯觉得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怎么惹她生气了。


    女人心,海底针。


    他开始思考阿加莎打算什么时候遗弃他这个问题。


    阿加莎松开手之后,就走到吧台前的高脚椅坐下。


    她的心跳有点失控,不知是因为福尔摩斯惹她生气导致,还是因为懂事后从未为他人做过这种亲密的举动而产生的局促导致。


    福尔摩斯整理好仪容,将挂在门口衣帽架上的大衣穿好,看向吧台前的女孩。


    福尔摩斯向她伸手,“麦考夫的马车应该已经在楼下等着,我们该走了。”


    阿加莎愣住,“麦考夫的马车?”


    “对。”福尔摩斯向她眨眼,笑着说:“第一次陪未婚妻出席宴会,怎能没有马车?你出门后,我就让侦探小分队送信给麦考夫,借他的马车用几天。”


    身为政府高级官员的麦考夫·福尔摩斯,在家里养了好几辆马车。福尔摩斯本着不用白不用的想法,让他派人送了一辆四轮马车来。


    阿加莎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有点不太懂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现在我表现得对你多痴迷,以后你遗弃我的时候,心里就有多痛快。我表现得那样情深不移,你却还是潇洒离去,会显得我是个失败者。”


    阿加莎顿时汗颜,倒也不用这么入戏。


    福尔摩斯伸出的大手并未收回去,催促道:“再不走,我们就要迟到了。”


    阿加莎将手放在他的掌心,两人刚要出门,原本在房间里的华生出来,给了阿加莎一小瓶药,“夏洛克今天午餐没吃,晚上喝酒或许会胃疼。”


    阿加莎:“……”


    这个福尔摩斯跟电视剧里的不一样就算了,怎么跟书里也不一样。


    虽然厉害,武力值也高,却莫名其妙得了个胃病,让人感觉他像个容易破碎的瓷娃娃。


    ※※※


    阿加莎和福尔摩斯到楼下,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守在马车前,见到福尔摩斯和阿加莎出来,微微欠身。


    “福尔摩斯先生,杜兰小姐,晚上好。”


    福尔摩斯颔首,笑道:“威克汉姆,这几日劳烦你了。”


    维克哈姆忙不迭地说道:“福尔摩斯先生言重了,能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


    高大的男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福尔摩斯双眼含笑看向阿加莎,将她扶上马车。


    马车的门关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宽敞的空间好像也变得逼仄。


    明天就是平安夜,天使之泪的拍卖会一切已经准备就绪,阿加莎撩起马车的窗帘,外面是灰蒙蒙的街道。


    伦敦的天气真的反复无常,白天艳阳高照,到了傍晚,就变得灰蒙蒙的,夹杂着细雨。


    阿加莎想起霍纳太太和她的几个孩子,问福尔摩斯,“如果约翰·霍纳的失踪跟莫卡伯爵夫人有关系,今晚我们能让莫卡伯爵夫人将实情告诉我们吗?”


    福尔摩斯反问:“你对莫卡伯爵夫人的了解有多少?”


    阿加莎回答:“没多少,只知道她出嫁前深得父兄宠爱,嫁给莫卡伯爵之后,夫妻感情和睦。除了兄长送给她的天使之泪惹来一些事端之外,她的生活其实很平静。米尔沃顿先生熟知伦敦上流社会的各种秘密,可我从未听他说过关于莫卡伯爵夫人有什么秘密。”


    停了下,她又说道:“大概也不是莫卡伯爵夫人本身没什么秘密,如果米尔沃顿先生即使知道她的秘密却没有敲诈勒索,那或许是觉得莫卡伯爵夫人宁愿鱼死网破,也不会让他得逞。”


    福尔摩斯闻言,不由得侧目看向她,语气有些玩味儿,“这世上也有米尔沃顿不能得逞的事情?”


    阿加莎抿了抿红唇,“这有什么奇怪的。他敲诈你的委托人,难道得逞了吗?”


    非但没得逞,还落得个被枪杀的下场。


    被人枪杀后,伦敦警察厅不想追查凶手,米尔沃顿夫人一心想离开伦敦开始新生活,米尔沃顿生前令人闻风丧胆,死后无人问津。


    阿加莎回想米尔沃顿先生提到莫卡伯爵夫人的场景,跟福尔摩斯说:“米尔沃顿先生总是在书房跟秘书在一起的时候,才会谈及他手里拥有的秘密。莫卡伯爵夫人是唯一一个他在书房之外谈及的人,他好像对莫卡伯爵夫人挺尊敬的。”


    尊敬?


    米尔沃顿懂什么叫尊敬吗?


    福尔摩斯想起自己跟米尔沃顿会面,一言不合就拔枪相对的场景,不由得嗤笑一声,“阿加莎,你说的话仿若天方夜谭。”


    马车的车轮骨碌碌地转着驶往伊娃小姐的住处,外面的水汽沾染在阿加莎撩着车帘的手上,她将车帘放下,睨了福尔摩斯一眼,“有的人纵然十恶不赦,也不代表他任何时候都毫无人性。米尔沃顿先生在伦敦混迹这么久,连警方都对他无可奈何,是不是说明他也有过人之处呢?”


    福尔摩斯没搭腔。


    阿加莎却仿佛陷入沉思,她的脑海里对莫卡伯爵夫人是有些印象的,她努力回想当时的场景,脑海里只有一个穿着红色丝绸礼服的丽人,身材高挑,五官却是迷糊的,但挂在那优美颈脖子上的蓝宝石璀璨明亮。


    那是原主记忆中的莫卡伯爵夫人。


    这具身体的原主人生性天真烂漫,嘴巴却严实,她从没将自己在书房里听到的只言片语说出去。


    阿加莎听说过许多的秘密,包括今晚举行宴会的主人伊娃小姐的秘密。


    她隐约记得米尔沃顿先生说过莫卡伯爵夫人与兄长之间的感情并不寻常。


    第24章


    低调的四轮马车驶出贝克街,很快到了伊娃小姐举行宴会的地方。


    但她和福尔摩斯还是来得有点迟了,宴会已经开始。阿加莎将米尔沃顿夫人给她的邀请函交给门外的人,随即有人来领着她和福尔摩斯进去大堂内。


    伊娃小姐正在与客人们谈笑风生。


    阿加莎知道伊娃小姐,她是从去年开始在社交圈出名的,在去年的夏天,风头一时无两,不知多少男人为讨好她而费尽心思。


    伊娃小姐在众多的追求者中,选择了既有财产又有爵位的伯爵。


    阿加莎甚至知道,米尔沃顿先生如果没被人谋杀的话,伊娃小姐将会是他的勒索对象。


    阿加莎在离伊娃小姐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停了下来。


    福尔摩斯狐疑地看向她,“怎么了?”


    阿加莎朝他笑了笑,“没怎么,夏洛克,我只是忽然很好奇你上个案子的委托人是谁。”


    福尔摩斯心里“咯噔”一声,脸上不动声色。


    阿加莎:“是伊娃小姐吗?”


    福尔摩斯顿时惊讶了,他发现阿加莎知道的事情,比他所以为的还要多。


    阿加莎从福尔摩斯的表情上读出答案,心中只感到不解,“你说这人多奇怪啊,米尔沃顿先生差点害得伊娃小姐美满的婚姻化为乌有,却并不妨碍伊娃小姐在米尔沃顿先生遇害后,继续向米尔沃顿太太示好。”


    世上的人际关系总是错综复杂。


    福尔摩斯最烦琢磨这些事情,而他也没有在阿加莎此刻的态度上看出她想得出个什么答案,因此保持沉默。


    这时,伊娃小姐已经发现了阿加莎和福尔摩斯。


    伊娃小姐不认识阿加莎,却认识福尔摩斯。


    她在看到福尔摩斯的时候,先是惊讶,随即惊喜地上前,“福尔摩斯先生!”


    福尔摩斯礼貌地向女主人欠了欠身,“伊娃小姐,很高兴见到你。容我为您介绍,这是我的未婚妻阿加莎·杜兰小姐。”


    伊娃小姐:???


    伊娃小姐杵在原地,怀疑自己听错了,她从未听说夏洛克·福尔摩斯有未婚妻。


    而这时,阿加莎向呆住的伊娃小姐行了个礼,嫌热闹不够大似的说道:“伊娃小姐,我的邀请函是米尔沃顿夫人给的。与夏洛克冒昧前来,是另有目的。”


    伊娃小姐皱眉,觉得自己可能是听错了,“什、什么?”


    阿加莎主动伸手挽着福尔摩斯的手臂,姿态十分亲昵。


    她向伊娃小姐眨眼,“伊娃小姐,您应该知道夏洛克不会无端端出现在这些社交场合。我们有事情想跟莫卡伯爵夫人私下相谈,希望您能不吝相助。”


    伊娃小姐:“……”


    ※※※


    除了莫名其妙的穿越之外,阿加莎一直觉得自己的运气不错。


    譬如此刻,如果她没能发现伊娃小姐就是她被福尔摩斯欺骗感情的始作俑者,她一定不会让伊娃小姐冒着会被莫卡伯爵夫人记恨一辈子的风险,将莫卡伯爵夫人请到休息室来。


    福尔摩斯早已察觉,如今的阿加莎,已经不是过去的阿加莎。


    过去的阿加莎天真烂漫,虽然对米尔沃顿一片忠心,但在感情上头的时候,还是会跟恋人分享一些秘密。


    现在的阿加莎看似单纯无害,实则性格冷静周到,她表现得可爱开朗,擅长与人交际,并且喜欢不动声色地掌握话题的主动权。


    作为一个小女佣,她出人意表的地方未免有点多。


    福尔摩斯站在休息室的沙发旁,在他身侧,是坐姿端庄得体的阿加莎。


    门打开,一个穿着红色礼服的窈窕女郎走了进来,在她身后,跟着一个年龄大概二十岁左右的侍女。


    凯瑟琳·丘萨克。


    阿加莎看到那个侍女的瞬间,脑海里就浮现了这个名字。


    为数不多的记忆场景里,她想起米尔沃顿夫人领着她在一个花园里跟莫卡伯爵夫人相见,那时陪着莫卡伯爵夫人的,就是这位侍女。


    在两位夫人聊天的时候,她们私下也有接触。


    凯瑟琳·丘萨克,是莫卡伯爵夫人从娘家带出来的,俨然是莫卡伯爵夫人的心腹。但阿加莎觉得凯瑟琳·丘萨克在说起莫卡伯爵夫人时,尊敬不足,语气里还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怨恨。


    见到莫卡伯爵夫人,阿加莎站了起来,盈盈向对方行了一个礼。


    “夫人,冒昧打扰,失礼了。”


    莫卡伯爵夫人走进休息室,身后的凯瑟琳·丘萨克将门关上,然后附耳跟莫卡伯爵夫人低语了几句。


    她的目光扫过阿加莎和福尔摩斯,最后又落在阿加莎身上,微笑着说:“你们是受米尔沃顿夫人所托,为天使之泪来的吗?”


    阿加莎有些意外,她没想到凯瑟琳·丘萨克会记得她。


    她看向凯瑟琳,对方向她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


    阿加莎也向她微微一笑,转而看向莫卡伯爵夫人。


    “夫人,我们确实是为天使之泪而来,但并不是受米尔沃顿夫人所托。”


    福尔摩斯上前两步,微微躬身,他表现得风度翩翩,十分绅士。


    “夫人,幸会。我是夏洛克·福尔摩斯。”


    莫卡伯爵夫人一怔,看向福尔摩斯,随即笑道:“福尔摩斯先生,幸会。您是伦敦的名人,想要见您一面,并不容易。”


    福尔摩斯不想在毫无意义的寒暄上多费功夫,干脆直接挑明:“夫人,我和阿加莎是为了约翰·霍纳而来。”


    莫卡伯爵夫人瞳孔微缩,抬眼看向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笑着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粒蓝宝石,“夫人认得这粒小东西吗?”


    莫卡伯爵夫人的目光黏在了福尔摩斯捏在手里的蓝宝石上,几乎不能移开。


    凯瑟琳·丘萨克在看到福尔摩斯手中的宝石时,脸色刷地变白。


    两人的神色变动落在阿加莎的眼里。


    莫卡伯爵夫人几经辛苦,才将目光移开,勉强笑道:“福尔摩斯先生真爱开玩笑,拿着一粒像极了天使之泪的宝石来见我。只是这种玩笑未免过于恶劣,希望您以后别再做这种事情。”


    福尔摩斯哈哈大笑,“夫人,您确定这不是天使之泪吗?”


    莫卡伯爵夫人没吭声。


    反倒是她身后的凯瑟琳·丘萨克上前两步,皱着眉头毫不客气地说道:“天使之泪是我们夫人最珍贵的东西,这世上能有谁比她更清楚天使之泪的真伪?福尔摩斯先生,虽然你侦破过许多案件,甚至还是皇家贵族喜欢信赖的侦探,但那并不意味着你说的话就是真相。”


    福尔摩斯把玩着手里的蓝宝石,漫不经心地抛了一下,只见莫卡伯爵夫人下意识地上前,似乎是担心蓝宝石会不小心掉落在地上。


    福尔摩斯面露笑意,似笑非笑的目光睨了凯瑟琳·丘萨克一眼,“可夫人表现得,并不像是你说的那样。”


    停了下,他又忽然问道:“凯瑟琳,赖德·詹姆斯真是个讨人喜欢的家伙,对吧。”


    凯瑟琳顿时警铃大作,警惕地看向福尔摩斯,“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福尔摩斯却不理会她,只向莫卡伯爵夫人说道:“夫人,三天前在大都会酒店的顶层,您带着天使之泪去参加宴会,期间约翰·霍纳去过您的梳妆室修理已经松动的壁炉栏杆,凯瑟琳·丘萨克本该在梳妆室监督他干活,却中途离开了一刻钟。期间您曾与伯爵先生到过梳妆室却没发现在阳台的约翰·霍纳,您和伯爵先生离开后,凯瑟琳·丘萨克回到梳妆室,将反锁在阳台外的约翰·霍纳放进来。在他离开之后,你们发现天使之泪失窃。”


    莫卡伯爵夫人闻言,顿时变了脸色。


    她看向福尔摩斯,颤声问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情。”


    福尔摩斯:“与其问我怎会知道这件事情,不如问真正的天使之泪怎会落在我的手里。”


    莫卡伯爵夫人:“……”


    陪伴在她身边的凯瑟琳见势不对,无声往后退,想趁人不备离开休息室,却被阿加莎挡住了去路。


    阿加莎冲她露出一个甜笑,温声说道:“还没说到正事呢,丘萨克小姐,你想去哪儿?”


    莫卡伯爵夫人扭头看向凯瑟琳,又看看阿加莎和福尔摩斯,这下懂了,“凯瑟琳,天使之泪失窃的事情,跟你有关?”


    第25章


    凯瑟琳当然不会轻易承认自己跟天使之泪失窃的案件有关,她大声跟莫卡伯爵夫人说道:“夫人,我怎会做出背叛您的事情?你不要轻易听信别人的疯言疯语!”


    莫卡伯爵夫人皱着眉头,显然也不信自己信任的侍女会背叛她。


    阿加莎却笑着说:“凯瑟琳,赖德·詹姆斯是个好情人吗?”


    凯瑟琳:“……”


    阿加莎:“他是不是向你许诺,如果得到了天使之泪,就带你远走高飞,离开伦敦这个地方。你以后将会是一个庄园的女主人,只要他有,他愿意给你任何你想要的东西?”


    凯瑟琳狠狠地皱了一下眉头,恶声恶气的,“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这个世界的女性过得还是很艰辛。


    许多像凯瑟琳这样的女佣,心里唯一所想就是找到一个如意郎君,脱离任人摆布的生活。


    阿加莎温声提醒她:“半年前,我们在一个花园里见过面。那时你很高兴地跟我说,你有个心上人,他是一个酒店的经理,有着体面的工作。他很爱你,会给你想要的生活。”


    凯瑟琳记得那次见面,长相甜美的阿加莎与她很投缘,那时她刚被赖德·詹姆斯表白,心中的快乐迫不及待想要跟人分享。


    她将自己的快乐和心愿告诉阿加莎,并且还祝福对方早日找到心中所爱。


    阿加莎回想起那天十分快乐的凯瑟琳,轻声叹息,同情说道:“凯瑟琳,别再做无谓的狡辩了。你和赖德·詹姆斯心机用尽,偷偷拿走天使之泪,并且要将罪名赖在有偷窃前科的约翰·霍纳手里。可是你们没想到,莫卡伯爵夫人在宝石失窃之后,表现得毫不在意,她告诉你们,失窃的是赝品。”


    莫卡伯爵夫人说失窃的是赝品,赖德·詹姆斯和凯瑟琳都信以为真。


    两人除了自认倒霉,没有其他办法。


    可是莫卡伯爵夫人前脚说失窃的是赝品,不必追究,后脚约翰·霍纳就失踪了,霍纳太太因为丈夫的失踪上门纠缠,并扬言约翰·霍纳是因为知道关于莫卡伯爵夫人的秘密而失踪。


    凯瑟琳让人送信给赖德·詹姆斯,认为霍纳太太有可能会知道真正的天使之泪藏在哪儿,因此才有赖德·詹姆斯带人去骚扰霍纳太太的事情。


    阿加莎:“赖德·詹姆斯已经将所有的事情全盘托出,凯瑟琳,你的狡辩是徒劳,不如诚恳点乞求莫卡伯爵夫人的原谅。”


    凯瑟琳听到阿加莎的话,双腿一软,就跪在了莫卡伯爵夫人的脚下。


    “夫人,原谅我。”


    莫卡伯爵夫人:“……”


    莫卡伯爵夫人一时间,不知道该要怎么回应,神色木然地看向阿加莎。


    阿加莎:“夫人,约翰·霍纳是被你藏起来了吗?”


    莫卡伯爵夫人抿了抿唇,放在身侧的手倏然握紧,随即松开。


    莫卡伯爵夫人神色镇定:“不是。”


    阿加莎忽然伸手过去,握了一下她的掌心,对方手心冰冷。


    莫卡伯爵夫人猛地将手抽出,放在身后,厉声斥责,“没有规矩的小女佣,谁准你随意碰我!”


    阿加莎的指尖沾着一片碎纸,神色有些无辜,“抱歉,我只是看到您的手背有碎纸,想帮您取下。”


    莫卡伯爵夫人:“……”


    “约翰·霍纳失踪之后,我去见过霍纳太太。她说约翰·霍纳从大都会酒店回去之后,曾经告诉她,他知道了关于您的秘密。”


    莫卡伯爵夫人:“很多人都说知道我的秘密。”


    “可他知道的秘密,跟很多人知道的应该不一样。”阿加莎停顿了一下,“夫人,不知您的兄长近来可好。”


    莫卡伯爵夫人神色僵住,抿着嘴角看向阿加莎。


    阿加莎想起米尔沃顿先生说过莫卡伯爵夫人和她兄长之间的感情不同寻常,她猜想约翰·霍纳的失踪不仅跟天使之泪有关系,还跟莫卡伯爵夫人和兄长间的禁忌之恋有关。


    阿加莎说:“霍纳太太说,凯瑟琳离开梳妆室的时候,你跟伯爵先生谈了几分钟。你们谈的是什么,约翰·霍纳并没有告诉她,当时您和莫卡伯爵以为约翰·霍纳已经离开梳妆室,却不知道他被反锁在阳台。你们那时说的话,都被他听见了。”


    莫卡伯爵夫人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跪在她脚边的凯瑟琳也是听得目瞪口呆。


    阿加莎看着她,轻声问道:“夫人,被兄长爱上的感觉如何?”


    莫卡伯爵夫人听到阿加莎的话,只觉得眼前一黑,身体不由自主地晃了下。


    跪在她脚边的凯瑟琳马上起来,扶着她。


    福尔摩斯听了,也大为惊讶。


    莫卡伯爵夫人勉强保持镇定,冷声说道:“阿加莎,你闭嘴。”


    阿加莎置若罔闻,只是说:“你的手很冷,心里一定很慌张,想要逃跑。约翰·霍纳是你藏起来的,因为他听到了你和伯爵先生的谈话。”


    莫卡伯爵夫人:“你血口喷人。”


    阿加莎大胆地假设,“天使之泪是你的兄长给你的陪嫁之物,你将其视为不能失去的珍宝。你发现天使之泪不见的时候,说那是赝品,真正的天使之泪在你的手里。你口口声声说不追究赝品丢失的过错,转眼又将真正的赝品拍卖。约翰·霍纳之所以失踪,是因为你听信了凯瑟琳的片面之词,认为是他将真正的天使之泪偷走,你想让他将真正的天使之泪拿出来。”


    莫卡伯爵夫人目瞪口呆地望着阿加莎,放在身侧的拳头再度攥紧。


    福尔摩斯的目光落在她攥紧的拳头上,温柔说道:“夫人,我们知道的事情,比你所认为得要多得多。我手中的宝石是真正的天使之泪,你是想主动配合将约翰·霍纳放回去,还是想等明晚的拍卖会上被拆穿那不过是一场诈骗,自己想清楚了再做决定。”


    莫卡伯爵夫人绝望地闭上了双眼,她跌坐在旁边的沙发上,白皙的手捂着脸,眼泪从指缝中流出。


    莫卡伯爵夫人终于松口,那天她和伯爵先生在梳妆室里的谈话,无外乎是莫卡伯爵察觉了大舅子对伯爵夫人的感情,他实在不敢相信那样违背伦常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的妻子身上。


    莫卡伯爵夫人深爱丈夫,一再向他发誓,她对兄长并无不可见得人的感情。


    莫卡伯爵不愿相信,因为他深知这些年来天使之泪惹来了多少祸端,如果妻子对兄长并无不可告人的秘密,又何必守着这一粒沾满罪恶的宝石?


    莫卡伯爵夫人为了取信丈夫,承诺要在平安夜的拍卖会上将天使之泪拍卖。


    那时,她并不知道真正的天使之泪已经被偷。


    她作出承诺的时候真心真意,后来发现真正的天使之泪被偷走,心里反而松了一口气。


    没人知道她身上其实有两粒几乎一模一样的宝石,只是她藏起来的那一颗品相差一些,但只要她一口咬定那就是天使之泪,没人会怀疑。


    她原本想着一边将剩下来的那粒宝石拍卖,一边找约翰·霍纳要回真正的天使之泪。


    谁知约翰·霍纳浑然不知什么天使之泪,被人绑去见她,大惊失色向她求饶,说什么他一定不会将那天他在梳妆室里听到的话外传。


    莫卡伯爵夫人这才知道原来自己的秘密已经被约翰·霍纳知晓。一不做二不休,为了秘密不会被泄露,莫卡伯爵夫人只好将约翰·霍纳绑了起来。


    事已至此,莫卡伯爵夫人想在这趟浑水里全身而退已经不太可能。


    要么她将约翰·霍纳一辈子囚禁着,泥足深陷,要么就要冒着余生随时可能会被约翰·霍纳威胁的风险,放虎归山。


    她进退两难,只好按兵不动,想着等拍卖会过后再做打断。


    但莫卡伯爵夫人只字未提她的兄长在这件事情中扮演怎样的角色。


    福尔摩斯办过不少离奇的案件,像天使之泪这样的案件倒是头一次碰上,简直匪夷所思。


    莫卡伯爵夫人并没造成什么后果,她不提自己的兄长在此事中扮演怎样的角色,也在情理之中。


    他将真正的天使之泪归还给莫卡伯爵夫人,徐声说道:“夫人,大错尚未造成。约翰·霍纳的太太和几个孩子正在等他回家过圣诞节。我和阿加莎都希望明晚拍卖会上的天使之泪,不会是一件赝品,也希望约翰·霍纳能如期回家与妻儿团聚。”


    莫卡伯爵夫人怔怔地看着被归还的天使之泪,“如果事情不能如你们所希望的那样进行呢?”


    福尔摩斯看了站在他身侧的阿加莎一眼,她低垂着眼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阿加莎?”


    福尔摩斯的叫唤令年轻的女孩回过神来,看向他。


    福尔摩斯灰色的眸子看进她的眼底,笑道:“夫人问如果事情不能如我们所愿,将会怎样。”


    阿加莎眨了眨眼,她并不是很懂福尔摩斯为什么要将这个问题丢给她,但她乐于给出答案。


    “夫人,你可以不让我们如愿。这么一来,我和福尔摩斯先生很可能会指控你涉嫌诈骗,到时取证调查,藏了多年的污垢多多少少会浮出水面,只怕您未必能承受那样的局面。”


    莫卡伯爵夫人:“……”!


    第26章


    福尔摩斯和阿加莎离开休息室。


    莫卡伯爵夫人还没能从阿加莎的话里缓过劲儿来,失魂落魄地坐在沙发上,侍女凯瑟琳·丘萨克陪着她在里面待着。


    阿加莎走在通往举行宴会大堂的廊道上,有些心不在焉。她想,莫卡伯爵夫人最终还是会将真正的天使之泪拍卖,约翰·霍纳会回到太太和孩子们的身边。


    福尔摩斯心情颇好地吹了一声口哨,问她:“想去跳舞吗?”


    阿加莎一怔,侧头看向他:“你陪我?”


    这一晚上,说不上殚精竭虑,可是心里确实并不轻松,她也想放松一下心情。


    阿加莎:“不想跳舞,但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吹吹风,喝点酒,可以吗?”


    福尔摩斯笑道:“是我的荣幸。”


    两人回到宴会现场,舞池里有年轻的男女在其中跳舞。伊娃小姐见到阿加莎和福尔摩斯出来,连忙迎上去。


    “福尔摩斯先生,杜兰小姐。”


    伊娃小姐的脸上堆满笑容,她是个聪明人,又即将要结婚,对福尔摩斯和阿加莎盛情相待。


    伊娃小姐:“舞会快要结束,接下来是宵夜的时间。厨房准备了点心和红酒,我先让侍从送点来给你们?”


    大概是因为要营造深情人设,福尔摩斯入戏有点深,在人前给足阿加莎面子,声音温柔,“阿加莎,你觉得怎样?”


    福尔摩斯的态度让阿加莎觉得很受用,她在伊娃小姐面前表现得柔顺得体,矜持说道:“都听你的。”


    福尔摩斯也不想去人群多的地方,他和阿加莎来到酒店外面的露台,精致的煤油壁灯挂在一侧,昏黄的灯光照亮这空中一隅。


    阿加莎坐在露台半圆形的吊椅,肩膀上搭着大衣。


    福尔摩斯这才想起来问她,“米尔沃顿夫人怎么愿意给你宴会的邀请函?”


    阿加莎却笑着反问:“她甚至愿意为我付找到未婚夫的委托金,为什么不会愿意给我邀请函呢?”


    福尔摩斯发现阿加莎很善于在跟人聊天的过程中反客为主,她不想说的,总能四两拨千斤地带过去。


    她刚才在休息室与莫卡伯爵夫人的交谈令他刮目相看,其中有她在阿普尔多尔别墅时得知的事情有关,但他看得出来,她并不是信心十足,很多时候倒像是猜测,试图摸清对方的底细。


    福尔摩斯在露台的茶几上端起两个高脚杯,高脚杯里盛有葡萄酒,他踱步到吊椅前,将其中一杯递给阿加莎。


    阿加莎接过酒杯,轻声道谢。


    福尔摩斯拿着自己的那杯酒倚靠在旁边的墙壁上,迷离的灯光映进他的眼底,像是有星辰在其中。


    他的目光锁在阿加莎身上,问道:“在休息室的时候,你忽然伸手握住莫卡伯爵夫人的手,为什么?”


    阿加莎有些意外,她当时的举动虽然很突兀,但一般人估计只会觉得她无礼,不会多想什么。


    可福尔摩斯继续问道:“难道你摸一下她的手,就能知道她心里想什么吗?”


    他留意到,阿加莎是在握过莫卡伯爵夫人的手之后,态度开始变得咄咄逼人。


    在此之前,阿加莎问莫卡伯爵夫人,约翰·霍纳是不是被她藏了起来,而莫卡伯爵夫人否认了。


    阿加莎晃着高脚杯里的红酒,笑睨了福尔摩斯一眼,“如果我说是,你会相信吗?”


    福尔摩斯扬了扬眉,“下一秒你是不是该要告诉我,你其实是女巫?”


    阿加莎忍不住笑起来,声音清脆悦耳,仿佛风中银铃作响。


    这时候关于心理学的很多理论还没提出来,譬如她刚才生搬硬套的生理逃跑理论,又譬如关于身体语言和微表情的一些研究,这时候测谎技术甚至也还没出现。


    但这不妨碍阿加莎将这些还没出现的东西一本正经地跟福尔摩斯解释:“曾经有心理学方面的学者提出,人在面对一定的压力时,譬如说面对恐惧惊慌,人体会对这些负面的情绪和压力做出应激反应,譬如说呼吸会变得急促,身体的血液会快速流向腿部,为逃跑做准备。”


    福尔摩斯皱眉,十分正色地跟阿加莎说道:“你说的好像很有道理,但我很确定我从未听说过有学者提出这样的理论。”


    阿加莎低头抿了一口红酒,语气有点俏皮,“那你现在听说了。”


    福尔摩斯:“……”


    “我胡说的。”


    看着福尔摩斯无语的模样,阿加莎忍不住轻笑出声,不再逗弄这位名侦探,她用轻柔的声音不急不慢地说道:“你难道没发现吗?人在面对恐惧和压力的时候,心里或许会害怕,潜意识里会想逃跑。他们心跳会因此而加速,四肢的血液会快速流往心脏,手或许会因此变得冰冷。”


    “在我问莫卡伯爵夫人是不是她将约翰·霍纳藏起来的时候,她表现得有些僵硬,如果我说的是真话,她听到我的猜测之后,心里一定会觉得恐惧。”


    阿加莎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说自己的猜测就是对的,她只是想赌一把。


    身为一名心理学专业的学生,她的实战经验为零,也没有什么技巧,因此运用的时候不仅粗暴直接,还只会照搬理论。


    毫无技巧可言的试探竟然也会成功,她也很意外。


    阿加莎笑着跟福尔摩斯说:“莫卡伯爵夫人的手很冰冷,我觉得我的推测应该是真的,才会对她步步紧逼。”


    福尔摩斯幽深的双眼看向她,“有很多事情,她并没有说清楚。”


    确实有很多事情没有说清楚。


    但何必穷追不舍,非要把本该深藏在水底的事情搅出水面呢?


    “夏洛克,今天清晨,你得知赖德·詹姆斯偷走天使之泪,并意图将罪名推到约翰·霍纳的身上时,也并没有将他交给警方。”


    阿加莎一只手放在吊椅的藤条上,宴会的主人花了心思,藤条上点缀的是粉色的玫瑰。


    阿加莎将点缀在藤条上的玫瑰拿下来,向福尔摩斯勾了勾手指。


    福尔摩斯有些不解,“做什么?”


    话虽这么说,人却凑了过去。


    阿加莎将另一只手里的高脚杯塞到男人空着的那只手里,然后伸手,将他拽近了些。


    年轻女孩身上那股淡淡的幽香又在他身边萦绕,暗香浮动。


    “其实莫卡伯爵夫人也并没有真正酿成什么大错,聪明如你,应该早就从刚才的只字片语里知道事情的始末。”


    兄长对自己的妹妹产生了不该有的感情,不得不按捺自己的冲动,他将自己的满腹情意都寄托在那颗来自东方的天使之泪上,传说那是得到神明祝福的宝石,谁得到它,谁就能得到幸福。


    他将宝石送给妹妹,诚如众人所见,莫卡伯爵夫人过得很幸福,莫卡伯爵对她千依百顺,有求必应。直到日前忽然被人告知莫卡伯爵夫人跟兄长之间的感情并不纯粹,他只是想莫卡伯爵夫人将天使之泪拍卖,给他一点保证。


    那些事情,莫卡伯爵夫人都能处理好,唯独约翰·霍纳是这件事件里唯一棘手的意外。


    好在她虽然将约翰·霍纳藏了起来,但并没有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来。


    “只要约翰·霍纳能在圣诞节前回到太太和孩子身旁,你就完成了莱斯特雷德先生的委托。至于其他的一些细枝末叶,并不是那么重要,对不对?”


    福尔摩斯低笑一声,“不对,我是个讲究原则的人。在我手里的谜团,必须要解开。”


    “相信你可以通过自己的推理解开谜底,这对你来说,应该只是小儿科。”


    阿加莎将粉色的玫瑰插进他西装放着白色帕子的口袋,又伸手帮他调整了一下领结。


    女孩的神情专注,仿佛眼里只有这一件事情似的。


    她的头微仰着,两人的气息不分彼此地交缠在一起。


    福尔摩斯配合她的动作,下巴微抬,喉结忍不住微微滑动。


    阿加莎松开手,好整以暇地望着他口袋里的那朵玫瑰,笑着说道:“福尔摩斯先生,赠人玫瑰,手留余香。”


    凡事留一线,才有回旋的余地。


    她不喜欢将事情做绝。


    福尔摩斯压了一下西装的衣襟,俯首看着阿加莎。


    阿加莎脸上带笑,一动不动地跟他对视着。


    这时,伊娃小姐找了出来,见到福尔摩斯和阿加莎两人姿态亲密,连忙想退回去。


    阿加莎眼尖,看见了她。


    “伊娃小姐,有什么事吗?”


    要回去已经来不及了,伊娃小姐只好走出露台,她笑着说:“刚才莫卡伯爵夫人让侍女向我传话,说她身体不适,要早点离开。我只是想问跟福尔摩斯先生确认一下,你们是否还有事情需要私下与莫卡伯爵夫人想谈。”


    阿加莎知道,伊娃小姐出来并不仅仅是为了问福尔摩斯关于莫卡伯爵夫人的事情。


    她更想知道,身为米尔沃顿身边女佣的阿加莎,对她的过去是否知情?会不会对她未来的婚姻有不好的影响。


    阿加莎十分善解人意地绕过两人,她跟伊娃小姐说:“伊娃小姐,您将露台布置得很漂亮,十分适合谈心。”


    说完,她进了室内。


    伊娃小姐看着阿加莎的背影,笑着跟福尔摩斯说:“她是一个美丽又迷人的小姐,是吗?”


    福尔摩斯的脸上是礼貌又不失生疏的微笑,“是的,我对她一见钟情。”


    伊娃小姐:“……”


    性情古怪又聪明绝顶的福尔摩斯既然会对一个女佣一见钟情,伊娃小姐至今仍觉得这件事情难以相信。


    福尔摩斯倒也没掩饰,“伊娃小姐,放心,能对你和伯爵先生产生影响的书信早已在阿普尔多尔别墅的壁炉里化为灰烬,你不必担心。”


    伊娃小姐跟福尔摩斯说:“其实莫卡伯爵夫人已经走了。”


    福尔摩斯:“我知道,这里的露台能看到街上的马车。莫卡伯爵家的马车并不难辨认,在一刻钟前,她就已经离开。”


    伊娃小姐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杜兰小姐也知道?”


    福尔摩斯点头。


    伊娃小姐默了默,然后跟福尔摩斯说:“莫卡伯爵夫人向我告别的时候,叫我小心杜兰小姐。”


    福尔摩斯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等红酒入喉,才想起来这是阿加莎刚才塞过来的杯子。


    福尔摩斯:“……”


    他默默地将红酒咽下,跟伊娃小姐说:“即使阿加莎会知道些什么,也不会对你造成什么影响。伊娃小姐,她是一个聪明而善良的小姐,即使是向你提出忠告的莫卡伯爵夫人也不敢否认这一点。”


    伊娃小姐还是不放心,“但她毕竟是米尔沃顿身边的人。”


    福尔摩斯忍不住笑了,天灰色的眼里带着几分玩味儿,他看着伊娃小姐,半是认真半是开玩笑地说道:“所以她一定知道很多秘密。米尔沃顿死了,米尔沃顿夫人将要远走高飞,可是米尔沃顿生前偏爱的阿加莎,还留在伦敦。伊娃小姐,你们社交圈的人,应该都不想得罪她吧?”


    福尔摩斯话里有话,伊娃小姐脸上的笑容都变得十分勉强。


    伊娃小姐强笑,“杜兰小姐现在已经不是阿普尔多尔别墅的女佣,她是您的未婚妻,不是吗?福尔摩斯先生,您富有正义感,是一个无法用金钱打动的人。杜兰小姐能得您的钟情,品德一定跟您一样高尚。”


    福尔摩斯却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我并不高尚。伊娃小姐,不要揣测阿加莎会做出任何对你不利的事情。惹她生气,我们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伊娃小姐听了,欲言又止。


    “伊娃小姐,从前的事情该要告一段落。”


    福尔摩斯不想跟伊娃小姐多说,他将手中的高脚杯放下,十分有风度地向她鞠了个躬,“祝你跟伯爵先生幸福美满。”!


    第27章


    宴会结束回到贝克街,阿加莎没有去二楼福尔摩斯的公寓。


    三楼静悄悄的,哈德森太太约了朋友,要在朋友的住处过夜。


    点着煤灯,发现哈德森太太临走之前已经将公寓打扫了一遍。阿加莎进厨房倒了一杯水出来,端着杯子站在窗户前发呆。


    这个世界这么大,她却不知道自己属于哪里。


    ——有点矫情的意思了。


    阿加莎连忙将无病呻吟的情绪抛到脑后,开始思考自己的出路。她或许可以出去应征服装厂的女工或者打字员,但是收入微薄,也不是她想要的。


    可是她总不能总是这也不要那也不要。


    阿加莎心里有些焦虑,害怕自己会眼高手低,在这个世界荒唐一生。


    就在她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有人来敲门。


    敲门的是福尔摩斯。


    阿加莎开门看到他的时候,有些意外。


    “夏洛克?”


    福尔摩斯换下了参加宴会的西装,他穿着燕麦色的翻领衬衫,轻咳了一声,说:“华生做了夜宵,让我上来喊你下去一起吃。”


    阿加莎没有拒绝。


    她将手里的水杯放回厨房,跟福尔摩斯一起到了二楼。


    二楼餐厅放着点心和牛奶,当然,还有两瓶葡萄酒还有一些佐酒的小菜。


    阿加莎看向福尔摩斯:“在伊娃小姐的宴会还没喝够?”


    “说得好像我整夜都在伊娃小姐的宴会上推杯换盏似的。”


    福尔摩斯的语气有些无奈,提醒阿加莎:“阿加莎小姐,我陪你在露台吹风,只喝了小半杯。”


    华生将餐桌布置好,笑着跟阿加莎说:“他要求高得很,伊娃小姐宴会上的葡萄酒恐怕入不了他的法眼。”


    阿加莎对酒没什么研究,酒量也说不上好。


    福尔摩斯看了一眼餐桌上的牛奶,倒是没说什么,但他从吧台后面的柜子上拿来了三个高脚杯。


    他将高脚杯并排放好,开了其中一瓶红酒。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酒瓶,在灯光下显得很好看。


    他抬头看了阿加莎一眼,笑道:“我的酒可不会比伊娃小姐的酒差。”


    华生和福尔摩斯都已经做好,阿加莎坐在福尔摩斯右边的位置上,福尔摩斯将其中一杯只倒了个杯底的红酒推向她。


    “敢不敢喝?”


    阿加莎无语地看着跟两位男士杯子里有明显差别的红酒,好笑反问:“夏洛克,你看不起谁呢?”


    华生赶紧打圆场,“你昨天才喝多了,今天还是少喝点比较好。”


    阿加莎觉得善解人意的华生真的太可爱了,她冲对方露出一个甜笑,“华生医生最好了。”


    三个盛着红酒的高脚杯碰在一起,夜的帷幕,仿佛在此刻才被拉开。


    昏黄而迷离的灯光,阿加莎拿着高脚杯默默啜饮。


    她听福尔摩斯和华生聊天,看到福尔摩斯在华生面前开怀畅笑,又看到他将华生逗得气急却无可奈何,她有点羡慕他们之间拥有的情谊。


    很多人,或许终其一生,都不会遇上一个知己。


    就在阿加莎默默羡慕的时候,华生忽然说:“明晚就是平安夜,我可能不会在贝克街公寓度过。”


    阿加莎顿时了然,笑着说道:“是陪莫斯坦小姐一起过吗?”


    华生点头。


    “华生,在我看来步入婚姻是一件非常愚蠢的事情,但那并不妨碍我对你和莫斯坦小姐的祝福。”


    福尔摩斯哈哈大笑,举起高脚杯碰了一下华生的酒杯。


    华生有些无奈地看向他。


    福尔摩斯:“还记得去年平安夜,我们两个单身汉是怎么度过的吗?”


    怎么会不记得?


    华生笑着说:“托您的福,那天晚上我们是在伦敦周边乡村的某个桥洞里度过的。”


    那时福尔摩斯接了一个案子,委托人的姐姐在一个月前突然暴毙,医生验尸说她的姐姐死于中毒,可是她的房间没有任何痕迹能证明当天晚上有人去过她的房间。她就住在姐姐的隔壁,姐姐的房间发出声响时,她还没睡着,她也确实没听到隔壁房间有任何异常的声响。百般调查无果,只好判断她的姐姐是自杀。


    委托人说她的姐姐是个乐观善良的人,生活在远离城市的庄园,平时与人为善,人缘很好,而且在她的姐姐出事前一个月,她的姐姐才跟未婚夫订婚,将要在三个月后结婚。


    一个善良乐观的人,又即将要跟心爱的人结婚共组家庭,她有什么理由会自杀呢?


    委托人虽然百思不得其解,但也不得不接受姐姐是自杀的事实。


    她听人说任何离奇的案件到了福尔摩斯的手里,都能解决,慕名而来。


    福尔摩斯跟华生一起去委托人和姐姐所住的庄园,但是她们的继父对外人很不友好,他们只能在委托人的帮助下偷偷进入庄园她,他们到达庄园之后,成功地进入委托人姐姐的房间,却在得到线索离开庄园的时候,被庄园养的几只狗猛追。


    他跟福尔摩斯无奈之下,只好爬进其中一个桥洞里,才免于被猎犬撕咬的悲惨下场。


    回想起那天,华生依然心有余悸,他跟阿加莎说:“阿加莎,希望你以后不会有像我这样的经历。”


    阿加莎忍不住笑,好奇问道:“你们得到线索,后来结局怎么样?”


    福尔摩斯瞥了她一眼,“你猜?”


    “让我猜?”


    阿加莎晃着高脚杯里的葡萄酒,“我又没去现场,怎么能知道呢?”


    “虽然我认为在查案的时候应该相信证据和线索,但每个人在听说某个人被遇害,又得知她的一些经历时,在他们的脑海里多多少少都会浮现第一嫌疑人。”


    福尔摩斯手指敲着桌面,“虽然没有证据,但你不妨试着推测一下。”


    行吧。


    阿加莎想了想,问:“委托人和姐姐一起跟继父生活,她们的母亲已经去世了吗?”


    华生:“确实已经去世。”


    “母亲留下了财产给她们?”


    福尔摩斯还有,“她们的母亲没有遗产留给她们,但是在她们有一笔来自叔父的遗产,每年能领两百英镑。”


    “我猜是她们的继父。”


    华生有些惊讶地看向阿加莎:“你为什么会猜测是她们的继父?根据当地人所说的,她们的继父虽然对外人很不友好,对她们却很好,甚至是亲生的父亲,或许都比不上这个继父。”


    阿加莎一看华生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华生医生,这件事情其实很简单。”


    华生:“……”


    他看不出到底哪里简单了。


    阿加莎望着他,笑道:“如果委托人的姐姐不是自杀,那就是谋杀。如果是谋杀案,首先要考虑凶徒做出这件事情之后,能得到什么好处。委托人的姐姐生活在庄园里,人际关系很简单,跟她亲近的只有未婚夫、妹妹和继父。”


    妹妹跟她感情深厚,在她死后,不相信医生的判断,想追查事情的真相。


    而未婚夫与她结婚,或许是为了她每年可以领到的两百英镑,以及她死后,可以继承属于她的财产。但她死的时候,两人还没结婚。


    排除了妹妹和未婚夫,就只剩下继父一个选项。


    继父带着她们在庄园里生活,养了几只及其凶残的猎犬,他从来不与外人交往,也不喜欢姐妹俩与外人交往。


    继父如果爱这俩姐妹如同亲生的一样,大概是不会限制她们跟外人交往。毕竟,她们早就到了该要结婚的年龄。


    在这个时代背景之下,女性虽然有一定的自主权,但终身的幸福还是与丈夫捆绑在一起的。


    “如果姐姐结婚了,原本每年交给继父的两百英镑,就会被她带走。那本该是给继父的财产,就变成她与丈夫的财产。”


    阿加莎将自己为什么会那样猜测的缘由说出来,“她死了,能得到好处的,只有继父。事实上,如果委托人不找你们追查这件事情,到她将要结婚的时候,或许她的继父还会用同样的方法,将她杀死。”


    华生目瞪口呆地看着阿加莎,半晌之后,才说道:“委托人的姐姐就是被她的继父谋杀的,直到真相大白,我仍觉得不可置信。”


    华生总是十分感性,跟福尔摩斯截然相反。阿加莎甚至不忍心告诉华生,据她了解,一个人无辜遇害,她的配偶或是身边亲近的人,都很容易被警方列为嫌疑人。尤其是配偶,警方往往会调查对方是否有作案动机。


    阿加莎:“华生医生,您是个善良而感性的人,内心并不想将世人想得那么坏。”


    “可人一旦坏起来,会超出我们的想象。”福尔摩斯靠着椅背,夸张说道,“约翰,真是无疑想象你以后开了诊所,面对那么多人的痛苦,该要怎么办才好。”


    又开始了。


    华生无语地看了福尔摩斯一眼,“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我面对过病人,他们的痛苦身不由己,身为医生,我做到自己该做的就可以。”


    福尔摩斯眯着眼睛笑,“如果觉得痛苦,还是别开诊所了,回来贝壳街公寓。我的大门永远为你打开。”


    华生都干脆不搭理他,转而跟阿加莎说:“你的猜测是对的。事实上,我和福尔摩斯去庄园的时候,委托人房里的壁炉坏了,那时是冬天,又冷。在继父的房子旁,又有一个空置的客房,继父建议委托人在壁炉修好之前,在客房住比较好。”


    根据华生所说,委托人还没来得搬进客房,真相就已经被福尔摩斯揭露。委托人的姐姐死于剧毒,那是一条来自印度的毒蛇,被继父养在暗无天日的笼子里。委托人的姐姐房间与他相邻,他挖了一个小洞,让毒蛇爬过去咬了一口正在睡梦中的继女。


    那天晚上确实无人进入过委托人姐姐的房间,唯有一条毒蛇去过。


    但毒蛇将委托人姐姐咬完之后,就从原路回到了继父的房间,所以谁都不知道委托人的姐姐怎会忽然中毒而死。


    阿加莎想,福尔摩斯推理的现场一定十分精彩。


    她看向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冲她露出一个笑容,“华生还为这个案子写了一个故事,虽然我认为他描述得与现实有出入,但你可以问他要手稿来看看。”


    说起这个,华生忍不住瞪福尔摩斯,“你不是说我的故事完全没能表现出你十分之一的魅力,不能随便给别人看吗?”


    福尔摩斯朝华生露出两排白牙,“阿加莎早已被我的魅力所折服,你的故事不够精彩影响不了她对我的崇拜。”


    阿加莎:“……”


    真是想不到这个男人有时不仅孩子气,他甚至还十分自恋。


    华生看着福尔摩斯,感觉自己再跟他扯下去,很可能会被气到,于是决定在被气到之前回房休息。


    华生去休息了,阿加莎还在。


    她坐在位置上,静静地啜饮杯里的红酒,看上去,只觉得她在安静地伤怀。


    “阿加莎,在想什么?”福尔摩斯忽然问道。


    阿加莎眨了眨眼,看向福尔摩斯,“过十二点了,夏洛克,平安夜到了。”


    福尔摩斯英气的眉头微扬。


    阿加莎又不说话。


    她很少过圣诞节,在华夏大地的年轻人都知道圣诞节,但并不会将过圣诞节视为什么重大的节日。


    原身过去在圣诞节前夕会做什么呢?


    阿加莎将酒杯放下,双手托着下巴,问福尔摩斯:“莫卡伯爵夫人会不会已经将约翰·霍纳放回去了?”


    福尔摩斯:“你想知道?”


    阿加莎点头。


    福尔摩斯站起来,他走到门口,将大衣和帽子拿下,笑着说:“去看看就知道了。”


    阿加莎愣住,“现在去?”


    “对。”


    福尔摩斯的回答简短有力,十分肯定。


    阿加莎觉得这样的行为有点疯,但她没有拒绝。


    送他们回来的马车还停在楼下,福尔摩斯敲了敲马车,维克哈姆从马车上跳下来。


    阿加莎有些惊讶地问道:“维克哈姆先生,你一直守在楼下吗?”


    维克哈姆先生揉了一把脸,笑着跟阿加莎说:“杜兰小姐,每次福尔摩斯先生向我的老板借用马车的时候都是这样的,因为他总是会在一些您想不到的时候需要用车,习惯了就好。”


    福尔摩斯将阿加莎扶上车,说道:“麦考夫是一个慷慨大方的雇主,他雇佣的人愿意为他出的薪水随时待命。”


    马车在伦敦的街头一直跑,他们驱车半小时,来到约翰·霍纳的小屋外。


    小屋亮着昏黄色的灯,透过窗户,看到有人在其中行走。


    阿加莎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那应该是约翰·霍纳,不知道他跟霍纳太太说了什么,霍纳太太脸上露出一个悲喜交集的笑容,然后投入丈夫的怀抱。阿加莎看着那对紧紧相拥的夫妻,她想莫卡伯爵夫人将人放回来,肯定已经将事情都打点好。


    福尔摩斯也将一切看在眼里,吩咐维克哈姆带他们回贝克街。


    福尔摩斯:“约翰·霍纳这几日或许受了一些苦,但他的命运会就此发生改变。”


    阿加莎:“想要别人守住一个秘密,总得要付出点什么。”


    莫卡伯爵夫人或许给了约翰·霍纳一笔钱,足以令他一家人下半辈子生活无忧,又或许是给他提供了事业上的帮助……不管是什么,都不重要。


    就诚如约翰·霍纳在失踪前所说的,这泼天的富贵终于轮到他们这个贫困的小家庭,从此命运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祸福相依,在祸端的尽头等来了福报,他们是幸运的。


    再度回到贝克街,福尔摩斯扶阿加莎下马车之后,就让维克哈姆回去睡觉,因为案件已经解决,目前也并没有其他的委托案件。


    维克哈姆听到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高高兴兴地走了。


    福尔摩斯望着在街上绝尘而去的马车,叹息着说道:“他已经是三个孩子的父亲,每天回家,孩子们都像猴子似的往他身上爬。每次听他说起,我都感觉到那种场景非常可怕,偏偏他还一副十分慈爱的模样。”


    阿加莎肩膀上搭着男人的大衣,她出门时没带大衣,福尔摩斯见她衣衫单薄,十分有风度地将自己的大衣给她。


    阿加莎在女子中算高挑的,可福尔摩斯的大衣搭在她的身上,长度快到脚踝,显得她很娇小。


    而此刻,整个人被包裹在大衣里的阿加莎看了他一眼,说:“这么可怕的场景以后也会出现在华生医生身上。”


    福尔摩斯顿时满怀同情,“可怜的约翰。”


    阿加莎:“不用你可怜,他会乐在其中。”


    福尔摩斯有些无奈地看了她一眼,“阿加莎,你在刺激我。”


    “你不是喜欢刺激吗?”


    “我喜欢的不是这种刺激。”福尔摩斯笑了起来,他微微俯身,凑近阿加莎的耳旁悄声说道:“我告诉你一件刺激的事情,这种事情,我是喜欢的。”


    阿加莎:???


    福尔摩斯:“有人一直在跟踪我们。”


    阿加莎愣了下,目光越过福尔摩斯的肩膀,她看到对面街角站着一个人。


    月光冷清,青年的身影被投射在街道上,更显冷清。


    阿加莎目光收回,她踮起脚尖,跟福尔摩斯说:“我知道。”


    福尔摩斯很意外,“你知道?”


    阿加莎点头,她忽然伸手,将福尔摩斯拉近。


    女孩花瓣似的唇几乎跟他的相触,仿佛下一刻就要亲上去。


    阿加莎弯着眼睛,轻柔的声音充满诱惑,“除了咖啡因和离奇好玩的案件,还有另一件事情能刺激你的大脑,你想试试吗?”


    “譬如?”


    “和未婚妻在街头拥吻。”


    “……”!


    第28章


    福尔摩斯从来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在伦敦的深夜,被一个年轻的小姐用言语诱惑。


    他默默地看着阿加莎。


    阿加莎望着他,眼神妩媚,声音也妩媚。


    “夏洛克,你想试试吗?”


    其实并不是没试过。


    福尔摩斯眉头微皱,灰色的眼睛看着阿加莎,想说些什么。


    可是话语还没说出来,她的手指就轻轻触碰他的唇。


    福尔摩斯一愣,第一反应就是她的手怎么会这么冰冷?明明已经用大衣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却还是不觉得暖和吗?


    随即,后知后觉地闻到了她身上的香味。


    阿加莎抿着唇笑,跟他说:“嘘,别说话。”


    福尔摩斯:“……”


    她脸上带着些许笑意,朝他靠近,她的身体贴在他身上。


    与男人的坚实不一样,年轻女孩的身体温软,散发着淡淡的幽香,几缕碎发拂过他的下巴,感觉有点痒。


    福尔摩斯整个人僵在原地。


    阿加莎抵在他唇上的手下移,在他的下颚处轻点,微微用了点力气,示意他往左边的地面上看。


    于是福尔摩斯看到被月光投射在地上的影子。


    男女的身影投射得十分清楚,因为角度的原因,他和阿加莎看起来,果然像拥吻的男女。他的头忍不住转了个角度,反而像是在调整亲吻的角度。


    福尔摩斯:“……”


    阿加莎还嫌不够似的,她拉开了一下两人的距离,忽然又主动凑近,这在别人看来,像是她意犹未尽,还要向男人索取更多暧昧的亲密和愉悦。


    “刺激吗?”


    她笑着在他耳旁低问。


    福尔摩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任由阿加莎摆布,他只是叹息着说:“有些过于刺激了。你知道一直跟踪我们的是谁?”


    站在对面街角的青年仿佛再也看不下去,转身离开。


    阿加莎恢复了与福尔摩斯正常的社交距离,目送青年离开。


    “我知道,是布莱恩。”


    那股快要将他包围起来的花香散去,福尔摩斯心底有种淡淡的怪异之感,但他并没有深究。


    福尔摩斯单手插在兜里,与阿加莎一起目送布莱恩的背影。


    阿加莎:“他很喜欢我。”


    看得出来。


    当他伪装成埃斯科特的时候,第一次在阿普尔多尔别墅的花园看到布莱恩跟阿加莎相处时,他就知道,布莱恩很喜欢阿加莎。


    所以他才会信誓旦旦地跟华生说,即使他跟阿加莎订婚后消失,相信阿加莎也不会消沉太久,因为他有一个十分强劲的对手,一旦他消失,对方就会替补他的位置。


    他觉得自己并没有看错布莱恩。


    他是看错了阿加莎。


    福尔摩斯:“你即使不能回应他的喜欢,也不要这样刺激他。”


    “那你觉得我应该怎样呢?”


    福尔摩斯觉得这个时候他应该保持沉默,于是没说话。


    深夜的风吹来,很冷,似乎能冷到人的心里去。


    阿加莎转身,走进哈德森太太的小楼,她踏在通往楼上的阶梯,想起几天前她第一次来贝克街221B的时候。


    明明是几天前的事情,怎么就好像过了很久一样呢?


    阿加莎轻轻叹了一口气,跟福尔摩斯说:“晚上的时候,你问我,米尔沃顿夫人怎么会愿意帮我拿到伊娃小姐的邀请函。其实很简单的,她喜欢布莱恩,想布莱恩跟她一起离开伦敦。”


    这个福尔摩斯倒是没想到。


    “可布莱恩喜欢的是你,阿加莎,但凡是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布莱恩很喜欢你。只要你愿意,他连命都可以给你。”


    “因为他很喜欢我,所以你伪装成埃斯科特和我订婚的时候,心里没有任何负担。你心里总是想着,没关系,即使埃斯科特消失了,依然会有人照顾阿加莎。”


    福尔摩斯无法否认这一点,所以他没反驳。


    “他喜欢我,愿意照顾我,我就要回应他吗?”


    阿加莎的声音很低,像是问福尔摩斯,更像是问自己。


    他那样喜欢她,尊重她,不舍得她有一丝丝的勉强。


    如果是原身,或许会成为布莱恩的妻子,跟他一起在伦敦生活,像这个城市里千千万万对夫妻一样生活。


    可惜她不是。


    阿加莎跟福尔摩斯说:“我注定不会像你所猜想的那样做事,夏洛克,你是推理的高手,任何难题到了你手上,仿佛都能迎刃而解。但总有一天,你会遇上天敌。”


    天敌?


    福尔摩斯无声地跟在阿加莎身后,笑道:“我竟十分期待那一天。”


    阿加莎:“……”


    福尔摩斯的话怎么就让她听出了无敌是多么寂寞的感觉?


    原本还有点感伤的情绪和氛围,都被他一句话搅得荡然无存。


    累了。


    阿加莎直接回三楼,福尔摩斯送她到门口。


    在她将身上的大衣交给福尔摩斯,要进门的时候,福尔摩斯忽然向她张开手臂。


    阿加莎狐疑地看向他。


    “不管你心里在想些什么,阿加莎。”福尔摩斯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声音竟出奇地温柔,“既然你来到贝克街,我就会照顾你。”


    阿加莎十分感动,投进福尔摩斯的怀抱。


    她知道这只是一个安慰鼓励的怀抱,鼻头还是忍不住发酸。


    福尔摩斯给她一个有力的拥抱,抬手拍了拍她的脑袋,笑着补充:“虽然我每天起床的时候,都在想你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抛弃我。”


    ……这个煞风景的家伙。


    “你就不能暂时不说话吗?”


    阿加莎松开抱着他腰身的手,离开他的怀抱,咕哝着埋怨,“夏洛克,你总是这么煞风景,很容易失去我和华生医生。”


    福尔摩斯朗声笑了起来,他躬身,向阿加莎行了个绅士礼,“祝你今夜好梦,杜兰小姐。晚安。”


    这是阿加莎在异世他乡度过的第一个平安夜,难免会思念在另一个世界和国度的亲人,但因为今夜有人陪伴有人安慰,伤感的情绪并没有困扰她多久。


    那天夜里,她果然做了一个好梦。


    她梦到自己成为一名出色的心理医生,很多人尊敬她崇拜她,等到这个时代的女人都能像男人一样接受教育的时候,她甚至成为了剑桥大学心理系的一名讲师,很多学生追着她要签名。


    梦里的一切实在太美好,阿加莎在梦中开怀大笑,醒来的时候阳光普照大地,她脸上笑意犹在,眼角挂着开心的眼泪。


    ……


    ……


    冬去春来,伦敦的冬天很快过去,外面的枝桠吐着嫩芽,春天已经悄然到来。


    阿加莎到贝克街已经将近三个月,她原本是打算在贝克街安顿好之后,四处寻找机会,找一份工作的。


    她物色了好几个诊所,也了解目前在伦敦有名的心理医生的情况,她想去当一名心理医生的助手。


    华生得知阿加莎的想法,表示很支持,可惜他自从去阿富汗战争回来之后,一度自我放纵,没能在从医的事业上更上一层楼,也没什么人脉,否则还能帮上阿加莎解决目前的困境。


    阿加莎对此也没有表现出很着急的模样,因为华生和莫斯坦小姐的婚期订在秋天,在婚礼之前,有很多事情要处理,还要忙开设诊所的事情。所以她这段时间都充当福尔摩斯的临时助手,帮他处理一些文书工作,当然,她也会对委托人的一些案件发表看法。


    她在私下相处的时候,偶尔被福尔摩斯气到,气鼓鼓的模样,令华生觉得她很可爱,有时被她可爱到,甚至会想笑。然而,又莫名地对她生出几分同情,觉得自己不该笑。


    譬如说今天早上,阿加莎在厨房里准备食物,不小心切到手。


    她惊呼一声,在公寓的两个男人连忙跑进去,看她的伤口。


    伤口是有点深的,但不算严重。


    就在华生准备拿出碘伏棒为她消毒包扎伤口的时候,福尔摩斯却制止了他。


    福尔摩斯捧着女孩的手,一本正经地说这点伤没什么了不起,不会死人,然后他开始跟阿加莎说各种武器各种攻击会造成的各种伤口是怎样的,然后还分析不同的角度和武器造成的出血到底是溅出来还是喷出来……


    阿加莎一开始没坑声,后来忍无可忍,将手抽出来,跟福尔摩斯说:“夏洛克,一旦我抛弃了你,你会孤独终老。”


    福尔摩斯表现得有些无辜:“你看上去很疼,我只是想转移你的注意力。”


    阿加莎默默地将受伤的手指转向华生的方向,“我的伤口不会死人,但是你很可能要气死人,我不想年纪轻轻,就被你气到吐血。”


    华生帮阿加莎包扎完伤口,她也不想在公寓呆了,刚好福尔摩斯收到一笔委托金,阿加莎带着委托金去银行了。


    想起阿加莎出门前还气鼓鼓的模样,华生就忍不住跟福尔摩斯说:“你不想她今天在公寓里待着,可以直接说。阿加莎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何必这样气她?”


    福尔摩斯叹了一口气,“虽然我今天上午确实不想她在公寓里待着,但我当时跟她说那些话,只是想安慰她。你没见她脸色煞白,看着手指的伤口仿佛要昏倒了吗?”


    华生:“……”


    谁会觉得那是安慰呢?


    天才和白痴往往只是一线之差。福尔摩斯在一些事情上表现得甚至不如白痴。


    可福尔摩斯经常就是这样的,他有他的逻辑,不管别人怎么跟他说,他也不会有所改进。华生有些无奈,随即被福尔摩斯刚才提到的事情转移了注意力,“你为什么不想阿加莎上午待在公寓?”


    说起这个,福尔摩斯就撇了撇嘴,表现得有些孩子气。


    能让福尔摩斯表现得如此孩子气的人和事,有且只有一件。


    华生顿时了然,“麦考夫要来?”


    福尔摩斯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飞快地说道:“烦死麦考夫,每次来都要阿加莎帮他煮茶,还啰哩啰嗦问许多事情。阿加莎又好说话,只要麦考夫在,都陪他聊天。麦考夫现在来得越来越勤,待得越来越久,上次麦考夫来还跟阿加莎聊了一个小时,我真担心麦考夫要留下来吃午饭。”


    华生哭笑不得,“他们投缘是好事啊。”


    福尔摩斯可不这么觉得,他正要说话,忽然有人敲门,只好转身去开门。


    一开门发现来的是麦考夫的秘书。


    秘书很年轻,穿着得体的西装,他见了福尔摩斯,礼貌地说道:“福尔摩斯先生,老板在来贝克街的路上发生了一些意外,恐怕不能来了。我来跟您说一声。”


    福尔摩斯一听麦考夫不来,露出两排白牙,“好的。”


    就在他打算关门的时候,忽然又好奇地问了一句,“据我所知,除非发生重大的事情,不然麦考夫不会轻易改变行程。他在路上到底遇见了什么倒霉的事情,说出来让我高兴高兴。”


    秘书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用平板的声音说道:“麦考夫先生在路上遇见有人抢劫银行,挟持了人质。”


    还不等福尔摩斯说话,秘书又说:“福尔摩斯先生,您的未婚妻也在现场。”


    福尔摩斯:“……”!


    第29章


    阿加莎要去的银行离贝克街不远,只是隔了一个大广场。


    早上不小心切到的手指还有点疼,阿加莎拎着一个小包,包里转着的是证件和存折。


    据华生说,福尔摩斯不擅长理财,但他的经济相当宽裕。当阿加莎第一次看到福尔摩斯存折上的数字时,也有些惊讶。


    福尔摩斯不是一个能被金钱打动的人,但每次找上他的案件,不乏来自皇室贵族,收到的委托金当然不是一个小数目。


    在此之前,阿加莎只是觉得福尔摩斯不穷,如果他正儿八紧地参加社交活动,肯定是能跻身上流社会的圈子。可是阿加莎没想到福尔摩斯那么有钱,存折里的数字……阿加莎想了想,感觉能买下两条天使之泪那么多吧。


    难怪她当初找上门的时候,福尔摩斯一话不说,就收留她了。


    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


    但是这几个月,因为华生比较忙,阿加莎临时充当福尔摩斯的助手。有时也会替他整理文书,配合他接受委托的案子查一些资料,有时会有点累,福尔摩斯一旦查起案件,都是废寝忘食的。


    但不管是脑力还是体力方面,阿加莎还能应付。


    作为一个雇主,福尔摩斯确实是个能让员工佩服和满意的老板,阿加莎给他打工这几个月,已经存了一百英镑。


    在现在的这个世界,一百英镑的存款,已经能让一个单身女士在一年内衣食无忧,过上比较好的生活。难怪华生医生跟福尔摩斯搭档之后,不仅有钱买房子,还有钱开诊所了。


    因为福尔摩斯给的报酬这么优渥,弄得阿加莎都有点想放弃梦想,一直待在贝克街帮他打工算了。


    然而人没有梦想,跟咸鱼有什么区别呢?


    阿加莎不排斥当咸鱼,但内心还是希望有朝一日能梦想成真。


    但是在找到合适的机会前,维持现状是不错的选择。


    阿加莎拎着包包走过广场,伦敦的春天多雨,但今天难得是个晴天,广场上的许愿池旁,围着许多人在旁边抛硬币,不怕人的鸽子们也在此停留,慢悠悠地在广场上踱步,仿佛这个广场是属于它们的后花园似的。


    这样温暖的太阳,令人心里都暖烘烘的。


    阿加莎想起早上福尔摩斯的一顿操作,她倒不是真的生气,只是福尔摩斯不想她待在公寓里的心思过于明显,她也乐得顺水推舟出来透透气。


    阿加莎走过广场,在下台阶的时候,却被一个人迎面撞上。


    她下意识抱住拎在手里的包包,惊呼一声,猝不及防地摔倒在地上。


    撞倒她的,是一个瘦高的男人,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脸上有两道捉痕。他有着欧州人的深邃轮廓,眉毛很浓,眉间有川字痕迹,眼角有细纹,眼底是一大片乌青。


    这人的睡眠质量一定很差。


    他应该长期被一些烦恼所困扰,愁眉不展,否则眉间的川字痕迹不会这么重。


    这是阿加莎对将她撞倒的男人产生的第一印象。


    “抱歉,小姐,您没受伤吧?”


    将阿加莎撞倒的男人见状,连忙上去将她扶起来。


    “我没事。”


    阿加莎起来,将身上衣服的灰尘排掉,才看向男人,对方的脸上布满歉意。


    “真的没事吗?真的太抱歉了,你活动一下,看有没有哪里受伤?”


    其实胳膊有点疼,但是对方并没有将她撞倒了就走,还表现出十分的歉意,令人无从苛责。


    何况阿加莎本来也不是斤斤计较的人。


    她笑着跟男人说:“我真的没事。反而是你,先生,这么大的地儿,你都能直冲冲地撞上我,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在困扰着你吗?”


    男人一愣,看向阿加莎。


    阿加莎湛蓝色的眼眸微弯,向他释放出善意。


    男人见状,也笑了起来,他像是开玩笑地说道:“确实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在困扰着我。年轻的小姐,你应该还没吃过生活的苦头吧?”


    谁说她没吃过生活的苦头。


    阿加莎心想,莫名其妙从异世他乡穿越而来,一来就碰上主人被谋杀,未婚夫跑路这样的事情,难道不能叫苦头吗?


    阿加莎正色地跟男人说:“我吃过生活的苦头。”


    男人闻言,哈哈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他的神情变得有些苦涩,“等再过十来年,你或许才会真正吃到生活的苦头。小姐,你长得很漂亮,我从前一直认为漂亮的人儿都是上帝的宠儿,现在却并不这样觉得。”


    阿加莎:???


    对一个陌生人而言,男人好像有点太多话。


    男人却并不这么觉得,他拉开跟阿加莎的距离,双手环胸端详着她,又露出一个笑容。


    真是奇怪,他笑起来的时候,眼尾的细纹加深,却更显年轻。


    虽然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但阿加莎能看得出来,眼前的这个男人长年累月活在压力之下,他夜不成眠,眉间的川字纹告诉别人他心有千千结。


    阿加莎歪头望着他,片刻之后,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温柔说道:“先生,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男人忽然向她鞠了个躬。


    阿加莎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


    “小姐,我叫霍华德·马拉尼。”


    男人的脸上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这不是假名。小姐,您会记住我的。”


    阿加莎愣住了,她看着霍华德·马拉尼。


    而霍华德·马拉尼已经踏上台阶,走向广场中央的水池。


    阿加莎看到他站在许愿池旁,原本插在兜里的手摸出了一枚硬币,硬币被抛起,在空中划过一道银色的弧线,然后落入水中。


    阿加莎笑了笑,并没有太在意,但她确实记住令霍华德·马拉尼这个名字。


    她走到广场对面的银行,十九世纪的银行是旧时的银行,没有数字化和信息化,但已经成为居民储存的主要途径。


    阿加莎去银行是要将福尔摩斯近期收到的委托金存进去。


    她拿出存折和放在包里的委托金,心想如果刚才撞倒她的霍华德·马拉尼是抢劫的,她大概已经在福尔摩斯那里欠下巨额债务。


    排队的人有点多,等阿加莎办完事情,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的事情,就在她将要离开的时候,“砰”的一声响,大厅内安静了下,随即有人尖叫起来。


    怎么回事?还不等阿加莎回头,就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厉声喝道——


    “都别动!”


    阿加莎:“……”


    所以,她这是遇见了过去一十年在香江电影警匪片里经常出现的桥段,抢、银、行?


    阿加莎的心跳猛然加速,她并不觉得刺激,只觉得害怕,这不是在拍电影,对方手里有枪,发起疯来,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


    阿加莎的脑海里飞快地略过一十世纪有名的人质挟持事件,后背顿时汗湿了。


    劫匪是两个穿着黑色衣服的男人,一个魁梧强壮,一个瘦高灵活。从两人的配合来看,应该是那个瘦高灵活的男人是主导。


    求生的本能让阿加莎快速地将心中害怕的情绪压到最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银行的大门快速被拉上,原本在大厅里的人都蹲在地上,两个男人不许人质抬头,命令他们排成一列纵队,两人一前一后用强抢指着他们。


    所有人都不敢妄动,有女士吓得哭了起来,可是被劫匪凶神恶煞地开了一枪以示警告之后。


    赶到银行东面的会客室里,阿加莎也不例外,在进去会客室的时候,她飞快地抬头看向前方持枪的黑衣男人,这一抬头,就愣住了。


    挟持人质的人,正是半个小时前在对面广场将她撞倒的霍华德·马拉尼。


    霍华德·马拉尼见到阿加莎的举动,皱着眉头厉声喝道:“看什么?举高双手,进去。”


    还不等阿加莎有所动作,跟在后面的一个男人毫不留情地将她往里一推,阿加莎猝不及防地踉跄了几步,顺势装作重心不稳摔倒在地上。


    就在她摔倒在地上的时候,她飞快的观察了一下外面的环境,这是银行一楼大厅最东面的房间,要到达大厅,还需要经过一条廊道。劫匪虽然只有两个人,但是在人质被关进会客室之后,他们看守人质的任务就会变得很轻松。


    而且会客室的门是玻璃门,从外往里看,里面所有人的举动都无处遁形。


    阿加莎心里猛地一沉。


    银行的工作人员加上来办事的人,加起来有快一十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此刻都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脸色苍白,瑟瑟发抖地缩在角落里。


    ——他们怕不是要被劫匪关在这会客室里一锅熟。


    趴在冰凉地板上的阿加莎,觉得她估计也快要凉凉。


    就在她心里浮现这个念头的时候,忽然又是“砰”的一声枪响,阿加莎只觉得旁边的地板一声闷响,一粒子弹已经陷进木地板里去。


    霍华德·马拉尼目光阴沉地望着她,“如果你不想在这场事故里丧命,最好马上起来。”


    阿加莎:“……”!


    第30章


    识时务者为俊杰。


    这句话放在任何时候,都不会过时。


    趴在地上的阿加莎听到霍华德·马拉尼那阴沉的话语之后,心里打了个激灵,随即起来,走到指定的位置坐着。


    阿加莎以为这两个抢银行的人只是想抢金库,但从他们进银行之后的一系列举动来看,他们志不在此。


    吉姆去将银行的大门锁起来,霍华德则坐在会客室的门口,他手里拿着两把□□,时不时看一眼会客室里的人质。


    这时其中一个年龄大概五十岁左右的女人,身材微胖,她捂着胸口小声地呻|吟起来,身体摇摇欲坠。


    旁边的人想要扶她一下,可是人还没动,霍华德的□□已经举起,冷声说道:“不许动。敢乱动,一枪毙了你们。”


    他的面部线条崩得紧紧的,眼底有红丝,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他有些紧张忐忑,但依然很冷静。


    阿加莎忍不住看向那个捂着胸口呻|吟的女士,她脸色苍白,呼吸有点急促。应该是有心脏类的疾病,一旦受到刺激,就容易心脏绞痛。


    那位女士的情况有点危险,但神智清楚,暂时只需要观察就好。


    阿加莎不知道霍华德的意图,也不敢贸然做些什么。


    一刻钟之后,警方终于来到现场。


    谈判现场的负责人是伦敦警察厅的莱斯特雷德警官,对阿加莎而言,这是再也熟悉不过的名字。


    因为在过去的几个月里,莱斯特雷德先生隔三差五就去贝克街公寓找福尔摩斯。


    说起福尔摩斯,阿加莎心里忍不住轻叹一口气,他知道隔了一条街的银行此刻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应该不知道。


    因为今天上午福尔摩斯和华生相约要做一个有趣又重要的化学实验,那两人一旦沉浸在自己擅长又喜欢的领域时,天塌地陷也不会让他们分心。


    即使来了,又能怎么样?


    福尔摩斯又不是伦敦市长。


    莱斯特雷德先生到达现场之后,霍华德直接向警方提出他们的诉求,他要见市长。


    阿加莎听到这个诉求,也是愣住了。


    透过会客室的玻璃门看出去,她看到霍华德·马拉尼和吉姆·里斯说话。


    他们一边说话,一边分心看向阿加莎。


    而这时,事先已经感觉不舒服的那位中年女士,“咚”的一声倒在地上。


    胆子小的几个女士吓得尖叫起来,阿加莎顾不上其他的,连忙过去,跪坐在倒下的女士身旁。


    对方脸色发紫,呼吸急促,而且嘴巴还有异物吐出。


    “夫人,夫人!您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阿加莎伸手拍了拍那位女士的脸,不见回应。


    阿加莎心里“咯噔”一下,想将她调整成右侧卧姿,可是对方的体型摆在那儿,她没办法一个人完成一件事情。


    阿加莎急了,抬头看向室内的人,他们脸上都有表现出恻隐之情,但没人敢动弹一下。


    阿加莎目光扫过现场的人,脑海里飞快的转着,突发事故,现场很多人的时候,没有明确指明需要哪个人提供帮助,是很难得到回应的。


    她看到一个穿着燕麦色翻领衬衫的年轻男人,他长相清秀,一身书卷气,阿加莎在进银行的时候看到他正在柜台里跟工作人员说话,但他没有穿银行工作人员的制服。阿加莎猜想他应该是这个银行的一个小领导,多少见惯场面。


    “那位穿着燕麦色翻领衬衫的先生,这位夫人需要帮助,您能来帮一下忙吗?”


    阿加莎的声音刚落,霍华德已经发现里面的状况,他眼睛微了下,举手的功夫,他手里的□□已经发出令人心惊的警告声。


    “砰”的一声响,像是射在了阿加莎的心里。


    室内顿时尖叫不断。


    阿加莎忍不住闭眼,跪坐在地上,双手举起。


    再睁眼时,霍华德已经站在离她两米远的地方,他的脸色冷硬,“我已经警告过你们,不要动。”


    阿加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指向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中年妇女,跟霍华德说道:“她忽然昏倒在地,在昏倒前,她双手捂着胸口呻吟,我猜想她有心脏病之类的疾病。她昏倒后,我试图唤醒她的神智,但她已经不知人事。口吐异物,又呼吸困难,这不是什么好现象。马拉尼先生,如果不马上采取一些措施,她很有可能会死。”


    霍华德·马拉尼目光冷冷地盯着她。


    阿加莎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越是面临危险紧迫的关头,她越是无法抱着明哲保身的念头。


    或许她还是太过年轻,又一腔孤勇。她觉得自己无法对这个性命危在旦夕的中年妇女视若无睹。


    她的大脑飞快地运转,她跟霍华德·马拉尼说:“你和同伴虽然来抢银行,但并不是为了钱财。警方来了,你对他们给出的种种条件置若罔闻,只要求见市长先生。霍华德,你有重要的事情或者是心愿,必须要通过市长先生才能实现。在市长先生还没到来之前,一切都还没成定数,你没必要在这时候闹出人命。”


    “出了人命,等待你们的就并不仅仅是牢狱之灾。”


    霍华德还是不说话。


    阿加莎见他的反应,觉得有希望。她想起自己对霍华德的第一印象,忍不住说道,“事情不要做得太绝,才会有回旋的余地。霍华德,你或许面临着很严重的困难,想尽办法也无法解决,只能铤而走险。你想见市长先生,肯定是觉得只要他出面了,你的问题就能解决。被你扣押的人,包括我在内,都是你与市长先生谈判的筹码。”


    阿加莎试着从霍华德的角度去思考这些问题,她说:“你并不想有人在谈判之前死亡,因为一旦有人在谈判之前丧命,性质就变了。霍华德,市长先生会认为这是一桩凶杀案,你毫无诚意,只是想借此威胁他答应你的条件。一旦他有这样的想法,他即使答应了你的要求,也未必去做。”


    霍华德·马拉尼:“他是市长,代表政府。出尔反尔,政府会信用破产,从此民众不会再相信他们。”


    “如果在此之前,你没有伤害任何人,市长答应了您的条件,或许是可能的。可如果这位夫人因此丧命——”


    阿加莎指向躺在地上呼吸困难的中年女士,语气冷静地跟霍华德·马拉尼说道:“他可以向市民解释,一切都是为了市民的安全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如果他答应一个能随意杀害市民的凶徒开出的条件,并如约履行,只会鼓励更多的凶徒效仿,后患无穷。”


    霍华德·马拉尼一怔。


    而这时,那位夫人忽然呛咳了一下。


    阿加莎:“霍华德,我是一名医生的助手,不会与你撒谎。这位太太神智不清,现在又是平躺姿势,再不马上采取措施,即使她不会因为突如其来的心脏病发丧命,也会因为由于异物呛入气管而窒息身亡。”


    霍华德神色不变。


    可是在门口听见一切的吉姆·里斯明显变得有点焦虑,他看向霍华德。


    “霍华德,要不还是让这个老女人出去吧,少了她,我们还有其他人。”


    “让她出去?”霍华德冷冷一笑,问道,“怎么让他出去?你扛还是我扛?”


    吉姆·里斯目光在众人面前扫了一圈,大步走进去,□□指着阿加莎的脑袋,“你刚才想叫谁帮忙?”


    阿加莎:“……”


    阿加莎有些艰难地抬手,指向刚才她叫的那个年轻男人。


    “砰”的一声枪响,穿着燕麦色翻领衬衫的男人闷哼了一声,右侧胳膊已经中枪,殷红的血液快速渗出,染红了燕麦色的衬衫布料。


    见了血,其余众人都吓得脸色发白,再也发不出一点声响。


    “还等什么,你过来!”


    吉姆·里斯粗声粗气地指挥着那位年轻人。


    年轻人捂着胳膊,脸色因为疼痛白得像纸似的,额头还渗着冷汗,他看向吉姆·里斯,语气虚弱地说道:“先生,我叫杰里·富尔顿。”


    阿加莎:“……”


    服了。


    这时候还不忘自我介绍,职业病大概已经病入膏肓。


    吉姆·里斯看了他一眼,大概觉得此人有病,语气更加不好:“快过来!再磨蹭,把你左边胳膊也废了!”


    杰里·富尔顿:“……”


    阿加莎终于知道吉姆·里斯的打算,他让阿加莎扶着昏迷的中年女人趴在杰里·富尔顿的后背上,因为杰里·富尔顿右边胳膊受伤,即使他不顾一切将中年女人扔下,也无法单靠左手忽然偷袭他或是霍华德。


    但不管怎样,阿加莎和杰里·富尔顿在吉姆·里斯的□□“护送”下,带着昏迷不醒的女人走出银行。


    才踏出银行,警察和随时待命的医护人员一拥而上。


    阿加莎还没回过神来,趴在杰里·富尔顿背上的女人已经被抬下,放在担架上。阿加莎快速地跟医护人员交代病人的情况,而杰里·富尔顿也被医护人员和警察带到一侧处理伤口。


    莱斯特雷德先生见到阿加莎,十分惊讶,“杜兰小姐,竟然是你?!”


    阿加莎还来不及后怕,见到莱斯特雷德先生,苦笑着说道:“是我,莱斯特雷德先生。”


    “幸好是你!”原本一筹莫展的莱斯特雷德先生激动地拍了拍手掌,“来,亲爱的小姐,到这边来坐下,与我说说目前里面的情况怎样?”


    还不等阿加莎说些什么,又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阿加莎,怎么回事?你竟然被人绑架了?”


    阿加莎抬眼一看,是穿着一身铁灰色高定西装的麦考夫,在他身后,是西装笔挺的秘书先生。


    “你看上去狼狈极了,夏洛克呢?身为未婚夫,未婚妻被绑架了他也不知情?”


    麦考夫双手插在兜里,打量着阿加莎,然后吩咐身后的秘书,“你去贝克街221B号找夏洛克,就说我有事耽误了,不能去找他。要是他问起原因,就说我碰上了银行抢劫的现场,杜兰小姐就在现场呢。”


    语毕,麦考夫朝阿加莎露出两排白牙,十分绅士地问道:“这么说,你没意见吧?”


    阿加莎:“……没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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