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阿加莎回房之后,还是没能睡着。


    天亮之后,她就起来洗漱,拿了一本书在露台的藤椅上翻阅。


    格雷戈里先生昨晚跟福尔摩斯去金帕克马场忙到大半夜,竟然也起了个大早。他看到阿加莎坐在露台巨大的太阳伞下看书,情不自禁地停下了脚步。


    他轻步走向露台外的小径,却被挡在了月桂树的栏杆外。


    阿加莎听到声响,抬头,见到格雷戈里先生,弯着眉眼,“格雷戈里先生,早安。”


    “杜兰小姐,早安。”


    格雷戈里先生指了指将他拦在露台外的栏杆,笑问:“假如我此刻越过栏杆而入,希望你不会责怪我的不合时宜。”


    阿加莎被他逗笑了,放下手中的翻阅的书籍,“当然不会。”


    格雷戈里先生越过月桂树栏杆,坐在阿加莎对面的位置上。他的目光扫过阿加莎翻阅的书籍,是一本关于欧洲的游记。


    “你喜欢看这类型的书?”


    “嗯。”阿加莎的手指划过书籍的封面,笑着说:“曾经听米尔沃顿先生提到欧洲很多地方的风土人情,心里十分向往。但我几乎没有机会离开伦敦,就喜欢看一下游记增长见闻。”


    这话倒是真的。


    阿加莎在穿越之前,虽然经常跟着父亲出去,去的基本上都是国内的城市。高考结束那年暑假,倒是去法国跟母亲住了一段时间,但已经有了伴侣的母亲,跟选择了单身的父亲终究不一样,阿加莎在母亲的家里,感觉格格不入。住了半个月,她想独自出去旅游,由于母亲不同意,只好打道回国。


    至于成为阿普尔多尔别墅的小女佣后,在伦敦能否找到一个容身之地都成问题,就更别说是离开伦敦了。


    想着这些事情,阿加莎的内心感觉有奇妙。


    “这次能到埃克塞特来,是因为华生医生有事走不开,才有机会来。”


    格雷戈里先生听到华生的名字,有些好奇地问:“曾经听莱斯特雷德先生多次提到华生医生,我也看过他写的一些关于福尔摩斯先生破案的故事,他写的都是真的吗?”


    阿加莎正想回答,这时一道低沉的声音从他们右后方传来——


    “与其问阿加莎,不如你来问我。”


    阿加莎回头,福尔摩斯不知什么时候起床的,穿着淡蓝色的翻领衬衫靠着房门,脸上带了几分戏谑望着她和格雷戈里先生。


    格雷戈里先生八卦被抓包,愣了下,然后哈哈笑起来。


    “不用问了,福尔摩斯先生。经过昨天的事情,我相信华生医生在书里写的都是真的。”


    福尔摩斯在卢卡斯小姐凶杀案里的表现和找到真凶的速度令格雷戈里先生十分折服,如果在此之前他对福尔摩斯的能力还是抱有怀疑,经过昨天之后,他已经对福尔摩斯的能力深信不疑。


    可是阿加莎却说:“格雷戈里先生,华生医生写的故事并不全是真的。”


    格雷戈里先生有些惊讶,“还有这种事情?”


    但随即表示理解,既然是写故事,当然要扑簌迷离跌宕起伏才好,如果因此而拔高了福尔摩斯专业水平和个人魅力,完全可以理解。阿加莎笑睨了一眼福尔摩斯,然后跟格雷戈里先生说:“福尔摩斯先生认为,华生医生的故事甚至没能展现他个人十分之一的魅力。”


    格雷戈里先生:“……”


    格雷戈里先生忍不住看向斜倚在房门的福尔摩斯先生。


    福尔摩斯神色不变地跟他对视。


    半晌,格雷戈里先生败下阵去,干笑着跟阿加莎说:“哈哈,是吗?事实上,我认为华生医生写的故事甚至没能展现福尔摩斯先生百分之一的魅力。”


    阿加莎:???


    她以为福尔摩斯有时幼稚还自恋,已经让她大跌眼镜了,格雷戈里先生这个富二代出身的警探,前一天还在质疑福尔摩斯的能力,今天竟然也变成了福尔摩斯的无脑吹死忠粉吗?


    ……阿加莎只能说大受震撼。


    清晨的休闲时光很快过去,格雷戈里先生和阿加莎在露台上坐了一会儿,就到了要去警察厅报到的时间。


    他礼貌地询问福尔摩斯,“前天傍晚在金帕克山林挖出来的尸体残骸,验尸报告今天能出来,福尔摩斯先生,您要和我一起去警察厅吗?”


    福尔摩斯本就是埃克塞特警察厅从伦敦请来的顾问,是为了金帕克山林的连环袭击案而来,当然是要一起去警察厅的。


    福尔摩斯看向坐在藤椅上的阿加莎,问:“阿加莎,你要去吗?”


    阿加莎被问得有些迷茫,“我为、为什么不去啊?”


    虽然在伦敦福尔摩斯哄她来的埃克塞特的时候,是说让她权当来度假。但她心里很明白,福尔摩斯要的并不是一个跟着他一起来度假的闲人。


    福尔摩斯:“因为你去看了一些可怕的事情会做噩梦晚上不睡觉晒月亮啊!”


    阿加莎:“……”


    福尔摩斯表现得非常有格局,“没关系的,在伦敦的时候,华生就叮嘱我,不能把你当成他一样使唤。你昨天都被吓得做噩梦了,我要是还让你跟我一起去警察厅看验尸报告,甚至还要去停尸房看那些已经腐烂得面目全非的尸体残骸,你今夜怕是要被吓得彻夜不睡。”


    阿加莎被他的大格局以及少有的体贴弄得瞠目结舌,而格雷戈里先生就在旁边,他把她说得胆小如鼠似的,难道她不要面子的吗?


    阿加莎心里有些羞恼,忍不住横了福尔摩斯一眼,怒嗔道:“我没有被吓得做噩梦!夏洛克,不许你再胡说了!”


    福尔摩斯见她恼得白皙的脸蛋都变红了,那双动人的明眸里带着嗔意,灵动又充满了生气。


    他想了想,选择了闭嘴。


    可是没过两秒,他又忍不住问:“你确定等会儿在停尸房见到那些面目全非的尸体后,今晚真的能睡着觉?”


    阿加莎忍不住狠狠瞪他。


    福尔摩斯状似无奈地说道:“行吧,你想来就来吧。”


    围观了一切的格雷戈里先生:“……”


    他觉得这两人之间,并不像是雇主和助理的关系,相处时更多了些旁人无法打破的亲密与暧昧。


    可……在格雷戈里先生此刻的心中,阿加莎是这样美好而可爱的女孩,世上应该没有男人会对她无动于衷。


    格雷戈里先生猛然发现自己在追求阿加莎的路上,冲出一只特别有实力的、名叫夏洛克·福尔摩斯的拦路虎。


    还好,这只拦路虎似乎没意识到什么,他甚至不懂得讨阿加莎的欢心。


    这么一想,格雷戈里先生心里暗中又松了一口气。


    ※※※


    阿加莎和福尔摩斯一起到了埃克塞特的警察厅。


    这时候的法医条件远不如二十一世纪,很多她之前耳熟能详的技术此时都派不上用场,验尸报告只能大致判断几个被害人死亡的大概时间,更多的细节只能靠猜,都无法得出明确的结论。


    死亡时间最近的受害者,应该是阿加莎发现的那只腐烂的手主人。


    那只手,恰好也是左手的无名指被凶手拿走了。


    这时埃克塞特警察厅自成立以来遇到的最令人无从下手的案件之一,还有一件是日前拜唯恐天下不乱的媒体所赐,轰动了全英国的连环袭击案。


    连环袭击案到底没人伤亡,只要耐心排查现有的证据线索,还能有迹可循。


    可这起抛尸案,凶手显然已经连续作恶,甚至明目张胆地将他杀死的女士埋在同一个地方都很久没人发现,如今即使被发现,警方除了在报纸上刊登一些被害者遗物希望能早日确定死者身份之外,竟然一点线索也没有。


    格雷戈里先生跟警察厅里的几个警探就埋尸案现有的案情展开讨论,发现他们手头并没有什么有效的信息,都感到非常沮丧。


    一阵沉默过后,他们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坐在会议室靠窗户位置的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正靠着椅背,低垂着双目思考问题,并没有感觉到警探们充满热情的视线。


    旁边拿着小本本在记录的阿加莎见状,轻咳了一声。


    福尔摩斯抬头,天灰色的眼睛扫过在场的警探,神情自若地淡声说道:“你们这时候不去调阅近几年报到警察厅的人口失踪案,看着我做什么?”


    福尔摩斯一说,格雷戈里先生马上反应过来,他给几个级别比他低的警探布置任务,让他们将最近五年在全英国的、年龄在十八至三十岁之间的女士失踪案全部掉出来。


    但由于这时候并不是互联网时代,一切调阅批示都依赖于发电报,所以他们暂时只有调阅在埃克塞特地区的符合条件的失踪案。


    格雷戈里先生让几位警探离开会议室之后,扒拉着脑袋愁眉不展,他向阿加莎诉苦:“本以为进了埃克塞特警察厅之后,等待我的是平步青云,却没想到离奇古怪的案件接踵而至。卢卡斯小姐的凶杀案能这么快找到真凶令人惊喜不已,可随之而来的埋尸案也太令人头疼了。”


    阿加莎心里很难不对格雷戈里先生表示同情,她默默地倒了一杯热茶递给格雷戈里先生,柔声安慰道:“格雷戈里先生,或许是对你警探生涯的考验。如果连环袭击案和埋尸案都都被你侦破,你将会在英国警探届名动一时。”


    心上人的安慰并不能令愁云惨淡的格雷戈里先生释怀。


    阿加莎见状,瞥了旁边坐沉思状的福尔摩斯,又跟格雷戈里先生说:“没关系的呀,你忘了还有福尔摩斯先生吗?不管什么样的案件,只要有他,凶手就不可能逍遥法外。”


    格雷戈里先生:“……”


    他的工作能力并不如情敌出色,这难道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吗?


    并没有被安慰到的格雷戈里先生向阿加莎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这时福尔摩斯伸手伸手敲了敲桌面,问阿加莎:“你刚才听他们说了那么多,有什么想法?”


    阿加莎低头看着自己本子上记的东西,“我觉得格雷戈里先生让警探调阅近五年来十八至三十岁的女士失踪案没什么问题,但是在查阅过程中,要注意归纳这些女士之间的相同点。这起埋尸案,本质是一起连环杀人案,凶手选择这些受害者并取走她们的左手无名指,应该都是有原因的。这些受害的女士们,多少会有一些相同的经历。”


    格雷戈里先生虽然听过阿加莎对案情的分析,但都是在庄园的客厅或是其他不太正式的场合,第一次在会议室里见阿加莎在工作时的状态,经不住的惊艳。


    显然没想到阿加莎的思路竟然可以这么条理分明。


    格雷戈里先生由衷地赞叹道:“杜兰小姐,你真的太令人惊讶了。”


    是令黑白两道都闻之色变的米尔沃顿太有能耐了,还是阿加莎这位年轻的小姐天生聪明伶俐,或是两者兼而有之,才令这位年轻的小姐得以成为闻名英国的名侦探的助手?


    不管怎么说,格雷戈里先生觉得自己更加喜爱阿加莎了。


    他一时忘情,邀请的话脱口而出——


    “杜兰小姐,明晚不知能否有幸邀请你共进晚餐?”


    阿加莎怔住,一双湛蓝色的眼睛有些无辜地眨巴着,有点没反应过来。


    旁边的福尔摩斯仿若没听到刚才格雷戈里先生对阿加莎的邀请,话题仍然专注在刚才谈论的案情上。


    福尔摩斯看向阿加莎,“你说的确实不错。埋尸的地方除了有人体组织和残骸,还有不少猫狗的尸体。行凶者应该有虐杀猫狗的习惯,他或许将虐待猫狗视为一种乐趣。”


    福尔摩斯脸上的神情有些凝重,天灰色的眼眸微眯着,他思考了片刻,跟格雷戈里先生说道:“格雷戈里先生,我觉得你有必要去打听一下塔维斯托克小镇以及附近,有没有人有类似的习惯。”


    格雷戈里先生:“……”


    虽然没有证据,但格雷戈里先生怀疑福尔摩斯是故意转移阿加莎的注意力。


    可是看福尔摩斯若有所思的模样,这位名侦探似乎一心沉浸在案情里,两耳不闻身外事。


    格雷戈里先生只好当作一切是他的错觉,轻咳了一声,说道:“福尔摩斯先生,很多年轻的浑小子们都喜欢虐待流浪的猫狗,范围会不会太大?”


    福尔摩斯的视线落在格雷戈里先生身上,语气有些不耐,“格雷戈里先生,请你想一想,凶手屡次选择在金帕克山林里埋尸,说明他对金帕克山林有着不一样的感情。可以肯定的是,埋尸的地方一定不是第一现场,他应该是将人虐杀后搬上山的。不管是搬一具完整的尸体,还是搬被分开的尸体上去,都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没人能大刺刺地搬着一具尸体招摇过市而不是被人发现,所以我推断这个人肯定有一辆马车。”


    ……相比而言,自己仿佛想得太少。


    格雷戈里先生不由为此感到汗颜。


    福尔摩斯的语气有些冷淡,说出的话却直戳他人的痛处,“格雷戈里先生,身为一个警探,我认为你应该具备最基本的推理能力。街上流浪的浑小子们,不应该是你的目标人群。”


    格雷戈里先生被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但也得硬着头皮承认自己的失误:“是,多谢福尔摩斯先生指点。”


    格雷戈里先生的好态度并没有令福尔摩斯口下留情,他眉头微皱了下,还嫌不够,继续补刀——


    “你还年轻,经验不足并不是最致命的。对时刻与犯罪行为对峙的警探而言,能力不足是原罪。”


    格雷戈里先生:“……”


    阿加莎听福尔摩斯的言辞越说越犀利,虽然她已经习惯了福尔摩斯面对他人时的毒舌,但却不认为初出茅庐的年轻警探的承受能力已经强大到足以承受这些。


    她递了一杯热茶过去,“夏洛克,喝茶。”


    福尔摩斯皱着眉头看她。


    两人目光碰触,阿加莎脸上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说了那么多,喝点茶润一下喉咙。”


    福尔摩斯抿了抿唇,伸手端起茶杯,将杯子里的红茶一饮而尽。


    格雷戈里先生见福尔摩斯神色冷淡,以为是自己惹他不高兴,神色有些尴尬地向他解释道:“福尔摩斯先生,自从进入警察厅以来,承蒙前辈们看在我父亲的面子上,对我多加照拂。外界对我的一些传言,实在是过誉了。我自知能力不足,也不是不愿意付出和学习,只是在此之前,从未接触过如此案情如此复杂的案子。”


    福尔摩斯望着空空的杯子,没搭腔。


    阿加莎见状,轻声跟格雷戈里先生说道:“格雷戈里先生,福尔摩斯先生对搭档的要求素来很高,莱斯特雷德先生应该事先告诉过你这些事情吧?”


    格雷戈里先生看向阿加莎。


    阿加莎笑着朝他眨眼,格雷戈里先生顿时会过意来。


    被大名鼎鼎的名侦探点名批评说能力不足有什么了不起呢?在这位名侦探的心里,世上大概没人能比他更聪明更有能力。


    得到意中人的解围和宽慰,已经足以令人心神振奋。


    格雷戈里先生心花怒放,跟阿加莎说:“这些事情我都听说过的,杜兰小姐,我不会在意。”


    不会在意?


    福尔摩斯掀了掀眼皮,犀利的目光看向格雷戈里先生:“这么说,你刚才一脸谦虚态度诚恳地解释那么多,都是搪塞敷衍我?”


    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格雷戈里先生:“……”


    感觉这日子越来越没法过了。!


    第42章


    格雷戈里先生感到心累。


    因为福尔摩斯是一个天才,天才都不是一般人能懂的,他羡慕敬佩福尔摩斯的洞察力和推理能力,却不能因此而认为福尔摩斯是一个好相处的人。


    富二代出身的格雷戈里先生在过去过惯了众星捧月的日子,忽然与福尔摩斯相处,感觉非常不得法。


    好似自己不管怎么做,都不能令福尔摩斯满意。


    想想,心里就有点发怵。


    就……很担心福尔摩斯会因为对他感到厌烦,而对连环袭击案和埋尸案撒手不管。


    趁着福尔摩斯出去抽烟放风的时间,格雷戈里先生问正在整理笔记的阿加莎:“杜兰小姐,我是否让福尔摩斯先生感到厌烦?”


    阿加莎对格雷戈里先生的问题感到十分惊讶,“你怎么会这么想?”


    年轻的警探有些沮丧地扒拉着头发,“因为除了喝酒的时候,其他时候我都无法让福尔摩斯先生满意。”


    阿加莎将手中的笔记本合上,侧头看向格雷戈里先生。


    格雷戈里先生此刻显然已经陷入了自我怀疑和自我否定的情绪里,他忍不住向阿加莎诉苦:“我知道外界是这么说我的,都说我是英国警探届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杜兰小姐,那些话绝对不是我让人传出去的。我进入警察系统,只是想安安稳稳地升职当个高级督察,可无奈大家都给家父面子,不管什么功劳都给我算一份。”


    阿加莎听着格雷戈里先生的话,眼里慢慢地浮现笑意。


    她觉得这位年轻而英俊的警探,真的是一个坦诚而可爱的人,还有点孩子气。


    “我自知德不配位,也想提高自己的能力,可不是每个人都像福尔摩斯先生那样对犯罪有无比敏锐的洞察力。”


    年轻的警探拉耸着眉眼,感觉自己今天不知犯了什么冲,从清早到现在,不管做什么好像都会踩到福尔摩斯到雷区。


    他甚至因此而怀疑人生,抬头问阿加莎:“杜兰小姐,你会觉得我是一个毫无用处的绣花枕头吗?”


    阿加莎被他逗得想笑,她虽然忍住了没笑出声,但眼底尽是掩饰不住的笑意,从眼底蔓延到嘴角,模样十分动人。


    ——就像花园里的清晨含苞待放的粉色玫瑰。


    格雷戈里先生看得恍了一下神。


    阿加莎并没有发现格雷戈里先生的异样,她将手中笔放下,“格雷戈里先生,你多虑了。不管多出色的人,遇见了福尔摩斯先生,大概都会觉得自己平庸。你是这样,我也是这样的。不需要因为福尔摩斯先生过于出色,就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话虽如此,但谁还能面对福尔摩斯毫不留情的批评而无动于衷。


    格雷戈里先生叹息,“我想得到福尔摩斯先生的认同。”


    阿加莎笑睨了他一眼,“他其实挺喜欢你的。”


    格雷戈里先生:???


    格雷戈里先生摇头,“杜兰小姐,你还是别安慰我了。”


    “你看过华生医生写的故事,应该知道福尔摩斯先生有时并不擅长处理人际关系。”


    不说案件的时候,阿加莎的心情明显要轻快一些,“如果不是工作需要,他不跟自己不喜欢的人寒暄,更别说是一起喝酒了。可是前天晚上,他跟你一起品尝了五瓶红酒。”


    格雷戈里先生:“……”


    回想那天晚上,格雷戈里先生觉得只谈论雪茄和红酒的福尔摩斯要可爱得多,福尔摩斯对雪茄很有研究,但在红酒的研究上,却不如雪茄。格雷戈里先生那天晚上几乎将自己珍藏的好酒都向福尔摩斯介绍了一遍,还挑了他认为是最好的五瓶红酒跟福尔摩斯一起品尝。


    喝酒的福尔摩斯确实也挺好相处,坐在吧台上安静地听他介绍来自不同产地的红酒,不时地问两句。


    但是……


    格雷戈里先生看了阿加莎一眼,发出灵魂拷问——


    “杜兰小姐,你确定福尔摩斯先生前天晚上之所以跟我一起品尝红酒,不是单纯因为他想喝酒吗?”


    阿加莎:“……”


    说实话,她也并不是那么确定。


    毕竟,没人能真正了解福尔摩斯心里到底想什么。


    但别人向她寻求安慰,她没道理雪上加霜,于是阿加莎点了点头,很肯定地跟格雷戈里先生说:“我确定,格雷戈里先生。”


    格雷戈里先生这才恢复了一点信心,不再怀疑人生。


    福尔摩斯在外面的露台抽完一根烟,然后进会议室继续跟阿加莎和格雷戈里先生讨论金帕克山林的连环袭击案和埋尸案。


    他坐在阿加莎身旁,由于刚抽完烟,身上一股淡淡的烟草味。


    阿加莎侧头看了他一眼。


    福尔摩斯迎着她的视线,眉头微皱,语气有些郁卒地埋怨,“你给的那盒薄荷糖太少,昨晚就没有了。”


    阿加莎:???


    随即反应过来,福尔摩斯以为她刚才看他那一眼是在怪他。


    其实她并没有要怪福尔摩斯的意思。她心里也清楚,福尔摩斯带她出门工作并不比带华生出门来得顺利方便。


    他平时抽烟抽得厉害,这几天已经十分克制。


    阿加莎不是不识好歹的人,她心里感谢福尔摩斯难得的体贴和风度。


    此刻对着这位有些郁闷的名侦探,心里不由自主地生出几分柔软,她冲对方露出一个笑容,用哄小朋友似的语气,“没关系,我那里还要很多盒,回去再拿给你。”


    福尔摩斯好似没听见她说什么,靠着椅背低垂着眼,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阿加莎见状,不由得笑了笑,抬头就看到格雷戈里先生有些怪异的脸色。


    阿加莎有些关心地问:“格雷戈里先生,怎么了?”


    格雷戈里先生的脸色随即恢复如常,摇头笑道:“忽然想起一些事情,没什么要紧的。”


    阿加莎听格雷戈里先生这么说,也放下心来,“那就好。”


    她开始低头翻阅会议室里的文件和案宗,低声跟福尔摩斯交流她的看法。


    格雷戈里先生看着两人,心里怪异的感觉更加强烈——


    杜兰小姐和福尔摩斯先生真的只是雇主和助手的关系吗?


    ……或许一切都是他对阿加莎的喜爱,令他患得患失,想得太多而产生的错觉。


    格雷戈里先生只能这么说服自己。


    ※※※


    临近中午,阿加莎和福尔摩斯回到离金帕克山林一英里外的达特穆尔庄园。


    福尔摩斯昨天和格雷戈里先生连夜破了卢卡斯小姐的凶杀案,顺带地为罗斯上校的银额马避过一劫。


    如果不是福尔摩斯揪出斯特雷克先生就是杀害卢卡斯小姐的凶手,并且拔出萝卜带出泥,将斯特雷克先生意图通过在银额马的腿腱上制造伤口令它在比赛中失利的事情也审问出来,罗斯上校的银额马很可能就会在本次的赛马比赛中落败。


    罗斯上校为了感谢福尔摩斯和格雷戈里先生,特别在小镇上设了晚宴招待他们。


    福尔摩斯最烦参加这些宴会,如果为了工作,也不是不能参加。


    他在工作的时候,很会跟别人打交道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跟平时判若两人。


    阿加莎曾经分析过福尔摩斯的这个现象,最后得出结论——


    大概就是工作的时候比较刺激,全靠技巧不需要感情,而平时生活在福尔摩斯看来无趣得不配他动一下脑筋。


    两人回到庄园,跟格雷戈里先生一起用完午餐之后,离傍晚出门还有挺长一段时间。


    阿加莎干脆在露台太阳伞下翻她今天做的笔记。


    福尔摩斯见她没回房间休息的打算,干脆也坐在旁边思考问题。


    阿加莎见他来,将放在桌面上的两盒薄荷糖推向他,“喏,给你糖吃。”


    福尔摩斯靠着扶手椅,双手搭在腹部,十指指尖相抵,那是他一贯的坐姿。


    他懒懒地看了阿加莎一眼,“你真把我当小孩儿?”


    阿加莎头也没抬,“你可以不要。”


    福尔摩斯倒是很想不要,但烟瘾犯了的时候没点东西含着也太难受了。


    万一阿加莎跟他出来几天,被烟熏得嗓子不好肺也不好,回到贝克街公寓,肯定要面临哈德森太太和华生的碎碎念。


    福尔摩斯权衡了一下,决定将阿加莎推来的两盒薄荷糖收起来。


    阿加莎翻了一会儿笔记,抬头看向福尔摩斯,靠着椅背的男人眼睛已经闭了起来。


    从呼吸的频率可以看出他并没有睡着,只是在闭目养神。


    阿加莎:“夏洛克,你觉得金帕克山林里的连环袭击案和埋尸案,会是同一个人做的吗?”


    福尔摩斯没睁眼,低沉的声音带着几分慵懒,“一般情况下,在没有头绪的时候,排除一些不可能的线索,剩下来的就是可能的线索。我们现在不是还没找到排除绝对不可能是同一个人的证据吗?”


    相反,可能是同一个人的线索却不少。


    譬如说行凶者都是男性,对金帕克山林十分熟悉,连环袭击案的行凶者利用小动物和幼童将年轻的女士引到山林深处,而埋尸的地点里有小动物的尸骨残骸……可是,也很难就此认为是同一个人。


    阿加莎靠着椅背,咬着笔头,对着眼前庄园的景色慢慢思考,她将自己的疑问说出来。


    “他们作案手法未必是一样的,连环袭击案听起来吓人,全因媒体报道耸人听闻,事实上,几个受害者并没有受到太严重的伤害。可是埋尸案不一样,不说埋在里面的小动物,几个被挖出来的尸骸,没有完整的。”


    埋尸案的凶手穷凶极恶,手段残忍。阿加莎想到今天看到的验尸报告和那天露出来的人手,忍不住叹息。


    女孩轻轻的叹息落在福尔摩斯的耳旁,他张开眼睛,转头,天灰色的瞳孔映着阿加莎姣好的侧脸。


    他能感觉到阿加莎的心情忽然变得低落。


    福尔摩斯迟疑了一下,跟阿加莎说:“我接受过不同地方警察厅的委托,协助办理了许多刑事案件。比埋尸案还要冷酷残忍的杀人犯,也遇到过的。”


    阿加莎侧头,看向他。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对上,福尔摩斯向她露出一个微笑,然后神情认真地建议道:“我觉得你在工作的时候,最好学会处理自己的情绪。如果一味将自己的情绪沉浸在同情受害者之上,你就很难保持冷静客观。”


    “话是这么说,可是夏洛克……”


    阿加莎的脸上露出一点无奈,“如果你想要安慰我,能不能换一种方式?”


    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什么方式?”


    阿加莎:“譬如说拉一曲我喜欢的小提琴协奏曲,又譬如说请我吃甜点。”


    ……要求还不低。


    福尔摩斯“哦”了一声,默默掏出一盒刚才阿加莎给他的薄荷糖,“甜点是没有了,你吃糖吧。”


    阿加莎:“……”


    阿加莎懒得睬他,将笔记本翻到其中一页递给他。


    福尔摩斯翻了两页,那是今晚罗斯上校邀请参加晚宴的名单,除了他和格雷戈里先生,两个埃克塞特警察厅的督察,还有三个当地的名绅。


    阿加莎给参加晚宴的每个人都做了信息表,包括职位、喜好,方便福尔摩斯晚上参加晚宴的时候,可以充分发挥他的工作技能,得到他想要的消息。


    福尔摩斯有些意外地问阿加莎:“你什么时候做的?”


    阿加莎打开装着薄荷糖的盒子,摸了一颗糖,“午餐后你在外面抽烟,我和格雷戈里先生聊天,就顺便做了点功课。”


    薄荷糖清凉的气味充斥着口腔,阿加莎那双湛蓝色的眼睛微眯着,笑着说道:“虽然你不一定需要,但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福尔摩斯盯着笔记本,他一向独来独往惯了,就算是华生到贝克街公寓后两人搭档,华生都是听他的比较多,心情难免有些复杂。


    他看了阿加莎一眼,问:“你在阿普尔多尔别墅的时候,也会为米尔沃顿做这些事情吗?”


    阿加莎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怎么可能?我知道你看不起米尔沃顿先生,他也确实不是好人,但不可否认,他身边多的是能人。这些工作他会交给秘书,我顶多就是为米尔沃顿夫人打听其他夫人小姐的兴趣爱好。”


    福尔摩斯没说话,他低头盯着那页笔记本,骨节分明的五指拂过上面的笔迹。


    贝克街公寓里有打印机,阿加莎处理文书工作的时候,很少手写。


    这似乎是她到贝克街公寓之后,他第一次看到她的字迹。


    字迹清秀隽丽,跟他从前看到过的也并不一样。


    福尔摩斯心里一直存疑的问题此刻又浮了上来,在阿普尔多尔的阿加莎不过是个有点小聪明却天真烂漫的小女佣,为什么离开阿普尔多尔之后,仿若换了一个人。


    性格变了,谈吐喜好也变得跟以前不一样,还整天喜欢抱着心理学方面的书看,一门心思想当心理医生。


    米尔沃顿死了,失去主人的阿加莎难道悲伤过度,连思考问题的方式和字迹跟以前不一样了吗?


    ……仿佛在不变的美好皮囊下,换了一个有趣的灵魂。


    福尔摩斯跟阿加莎在露台坐了一会儿,阿加莎想到福尔摩斯昨晚跟格雷戈里先生连夜去金帕克马场破案,今天清晨又早起去警察厅,傍晚时分还得跟格雷戈里先生一同去参加晚宴……


    铁打的人,也经不起这么连轴转。


    更何况福尔摩斯不是铁打的,他还有因为作息不正常而引起的胃病。


    阿加莎看了看时间,距离福尔摩斯出门还有两个小时,干脆将他赶回房间休息。


    傍晚,格雷戈里先生准备好了马车,要和福尔摩斯一起出门。


    时间快到了,福尔摩斯还没出房门,


    福尔摩斯去参加晚宴不用带阿加莎,阿加莎乐得在庄园里偷闲。


    格雷戈里先生在前面没等到福尔摩斯,跑到阿加莎和福尔摩斯房间共同的露台外面,隔着月桂树栏杆小声问阿加莎:“杜兰小姐,福尔摩斯先生是不是忘了晚上要去赴约?”


    阿加莎也有些奇怪,因为福尔摩斯是一个非常有时间观念的人。


    这时格雷戈里先生又小声跟她说:“你能去看一下福尔摩斯先生吗?”


    “那你稍等,我去看看。”


    阿加莎去敲福尔摩斯的房门,福尔摩斯穿着很正式的立领衬衫,领带却没系。


    阿加莎很快弄明白福尔摩斯纠结什么,因为整洁的床铺上放着两条领带。


    一条是格纹的,一条是纯色的。


    叹息。


    说出去可能没人信,这位名侦探有时会有选择困难症。


    阿加莎走过去,纯色的太商务她不喜欢,格纹的更显年轻时尚一点。


    她拿起格纹的领带现在站在床边的桌前,示意福尔摩斯过去。


    这并不是阿加莎第一次帮福尔摩斯系领带,为了方便她的动作,福尔摩斯俯首,双手撑在她身旁两侧。


    两人似乎都没发现,他们此刻的姿势亲密得有些过分。


    系好领带,阿加莎抬头,刚想跟福尔摩斯说好了,却不经意对上他那双天灰色的眼,她后知后觉地发现两人之间的距离过于接近。


    福尔摩斯本来不觉得有什么异样,可阿加莎的态度明显变得别扭,他愣了下,终于发现自己为了配合阿加莎的举动多容易令人误会。


    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默默地将撑在她身旁两侧的手收了回来,“时间差不多,格雷戈里先生说不定要等急了,我得走了。”


    “好。”阿加莎拉开两人的距离,然后快步走向房门口,走了几步,还不忘回头叮嘱,“离开伦敦的时候,华生医生往你的行李箱里放了不少胃药,你记得带上。”


    福尔摩斯微微蹙眉,不知是不是错觉,阿加莎离开了之后,来自她身上的那股花香仿佛变得更浓,无处不在地围绕在他身旁。


    ……这似乎不是什么好现象。!


    第43章


    福尔摩斯和格雷戈里先生参加宴会的地方在塔维斯托克小镇上,离庄园并不太远,大概三英里远。


    在伦敦的时候,福尔摩斯很少参加这些推杯换盏的活动,很少参加不代表不会。


    阿加莎还记得去年圣诞节时,她和福尔摩斯为了天使之泪和约翰·霍纳失踪的事情,特意参加伊娃小姐举行的晚宴,借此跟莫卡伯爵夫人接触的事情。


    福尔摩斯工作的时候,是跟平时完全不一样的状态。


    如果要阿加莎评价福尔摩斯为了调查案件所做出的努力和表现,那简直是十分敬业了。


    毕竟,是一个为了案子可以假装成水管工跟女佣谈恋爱订婚的人。


    想到这些事情,阿加莎的心里已经很无感。


    福尔摩斯和格雷戈里先生离开庄园时,太阳还没下山,阿加莎干脆在庄园里散步,昨天为格雷戈里先生送玫瑰给她的小女佣卡罗拉见了她,很高兴地跑过去。


    少女热情似火,要陪她一起散步。


    阿加莎没有拒绝,于是短短的半小时,阿加莎知道了很多关于格雷戈里先生的事情,也得知金帕克山林的埋尸案已经在小镇上传得沸沸扬扬。


    “真的是太可怕了,杜兰小姐。”


    卡罗拉说起那些事情,脸色有些发白,仿佛她自己就身临其境似的,“在我们的身边,居然隐藏着一个那么残忍恐怖的人,真的太令人害怕了!”


    世上好人很多,坏人也并不少。


    阿加莎跟卡罗拉说:“防人之心不可无,除非是身边亲近可信的人,否则都要保存几分戒备。”


    卡罗拉皱着眉头跟阿加莎埋怨:“可是那样跟人相处,也太累了些。不管是金帕克山林还是塔维斯托克小镇,本来该是一个幽静美丽的地方,自从连环袭击案发生之壶,就像撞了邪似的,感觉走到哪儿都很危险。”


    “觉得危险,那就不要单独一个人出门啊。”


    阿加莎听着身旁的女孩叭叭说个不停,也不觉得厌烦,她手里拿着一枝鲜花,笑着跟卡罗拉说:“尤其是像你这样可爱的小姐,千万别在庄园之外的地方落单了。”


    卡罗拉撇了撇嘴,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杰克经常说像我这样的女孩,倒贴也不会有人要的。”


    “别听他胡说,杰克是谁?”


    “他是庄园里的一个园艺工,杜兰小姐,昨天格雷戈里先生让我送去给你的那束粉色玫瑰,就是杰克剪下来的。他很讨人厌,不值得您记得他的事情。”


    阿加莎闻言,笑了笑,于是没有再往下问。


    卡罗拉目不转睛地看着阿加莎的笑颜,赞叹道:“杜兰小姐,您真的非常漂亮!格雷戈里先生特别喜欢您。”


    阿加莎装作没听见。


    好在卡罗拉没有继续那个话题,因为她想起金帕克山林的埋尸案,是阿加莎先发现的。


    少女天真无邪,好奇心又旺盛。


    她问阿加莎:“杜兰小姐,那天您怎么会发现那些尸体的呢?”


    “那些尸体不是我发现的。”


    天色已经薄黑,阿加莎跟卡罗拉并肩走在庄园花枝掩映的小道里,她一边走一边跟卡罗拉解释当天的场景。


    “因为埋葬尸体的地方,是一片花海。但是中间的斜坡很奇怪,有一处地方寸草不生,我只是觉得有点好奇才过去的。可能是春天山间多雨,雨水将泥土冲走,于是露出了埋得并不是很深的一只人手。”


    卡罗拉听得捂着嘴巴惊呼,“太可怕了!杜兰小姐,当时您不觉得害怕吗?”


    阿加莎愣了一下。


    如果她是猝不及防地看到了那只已经腐烂人手,可能也会吓得魂不守舍。


    可是当时是福尔摩斯先看到了那只手,并且将她的头摁在了他怀里。


    阿加莎的心跳忽然变得有点快。


    卡罗拉等了半天,见阿加莎没说话,好奇地眨巴着眼睛,上下打量着她。


    “杜兰小姐,您的脸变红了。”


    阿加莎:???


    阿加莎抿了抿唇,镇定地说:“夕阳晒的。”


    可是太阳都已经下山了。


    卡罗拉眨巴着眼睛,将信将疑地“哦”了一声。


    阿加莎将神色自然地将跑偏的话题转回去,“我一开始的时候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周围草木茂盛,但是那一处却光秃秃的,现在总算知道原因了。”


    因为尸体埋下去腐烂的时候,会产生氨气。


    氨气会影响植物的生长,所以那个地方光秃秃的。


    但是这些卡罗拉显然已经不感兴趣,因为前方是一个玫瑰园,少女蹦蹦跳跳地走到玫瑰园前的栏杆,跟阿加莎说:“杜兰小姐,这是格雷戈里先生特别喜欢的玫瑰园。里面有很多来自不同地方的品种,都是由园艺工杰克种植照料的。上次给您送去的玫瑰,就是在这里剪的。杰克将这些玫瑰花养得很好吧?”


    阿加莎望着玫瑰园里的各色玫瑰,像是开玩笑似的问道:“你不是说杰克这个人没什么好让人记得的吗?”


    阿加莎说着,一个穿着蓝色衣服的男人从后方的花房里走出来,大概二十五岁左右,头发有些凌乱,一只脚微跛,见了阿加莎和卡罗拉,愣了一下。


    卡罗拉十分开朗地向他招手:“杰克,这是杜兰小姐,来自伦敦的客人。”


    杰克并没有走近,他站在原地,神态有些局促地向阿加莎微微颔首,然后就闷不吭声地去忙自己的事情。


    卡罗拉悄悄跟阿加莎说:“他原本不是这样的。”


    原本不是这样?


    萍水相逢,一个陌生人原本是怎样,似乎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阿加莎并不想多问别人的私事。


    散步回去,庄园里的厨师已经准备好了晚餐,因为福尔摩斯和格雷戈里先生都不在,庄园的管家让卡罗拉将晚餐送到阿加莎的房里。


    用完晚餐之后,阿加莎就拿出了带来打发时间的书来翻阅,可是翻来翻去,怎么也看不进去。


    时间将近晚上九点,距离福尔摩斯回来应该还有一段时间。


    阿加莎将看不进去的书籍放好,走出露台外,整个人窝在吊椅里想白天时,她和福尔摩斯讨论过的案情。


    按道理说,连环袭击案和埋尸案是两起性质完全不一样的案件,她不该将它们联系在一起。


    可是两起案件都发生在金帕克山林,都是同一个人连续作案,发挥想象力将它们联系在一起,仿佛又没什么不对。


    阿加莎心里回想着案情,埋尸案在前,连环袭击案在后,如果两起案件都出自一人之手,性质相差得这么远,可能的解释就是作案者可能是个精神分裂者,能分裂出不同的人格。


    如果不是精神分裂呢?


    有什么可能会让一个行凶手段十分凶残的人,忽然变得温和起来?


    那真的是温和吗?


    连环袭击案里的女性全都没见过行凶者的真面目,唯一见到正面的卢卡斯小姐已经去世,而在她提供给警方的口供里,只说自己当时太过慌张害怕,什么都记不起来。


    如果卢卡斯小姐还在世,倒是可以试试用催眠的方法让她重新回想当时的场景。


    可是卢卡斯小姐已经死了。


    几个受害人都是被行凶者用间接的方式引到山林深处,从背后猝不及防地袭击……阿加莎忽然想起白天翻阅案卷时就觉得怪异的地方,行凶者似乎从未出声说话。她当时曾经跟格雷戈里先生谈及这个问题,格雷戈里先生认为既然此人对金帕克山林这么熟悉,即使不是本地人,也是常来别墅群里休养的人,一旦说话,很容易被人认出来。


    他有贼心没贼胆,不敢正面视人,当然也不敢出声说话,万一被认出来,他一定会被警方捉拿归案,然后以蓄意伤害他人等数项罪名被起诉,下半辈子至少有一半的日子将要在牢里度过。


    可真的是那样吗?


    有没有可能,这个行凶者其实是个哑巴,并不能说话?


    或许他并不是温和,只是因为无法轻而易举将那些女士制服,害怕惊动别人于是快速离开袭击现场,所以给他们一种他虽然恶劣,却还不至于伤人性命的错觉?


    如果袭击案和埋尸案的作案者是同一个人,那么他的心理画像应该是什么样的?有着怎样的经历?


    外面一阵小动静打断了阿加莎的思考,她开门出去,发现是福尔摩斯和格雷戈里先生回来了。


    低头一看时间,发现已经将近十一点。


    格雷戈里先生喝得有点多,他搭着福尔摩斯的肩膀,一脸的悲愤状——


    “福尔摩斯先生,你不懂我的心情。我分明只是一个想在警察厅里安分守己规规矩矩工作的人,可是前辈们总想把功劳放在我身上,到处吹嘘我有多能干。我这辈子,最精通的就是吃喝玩乐了,什么警探届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都是假的!”


    酒后吐真言。


    格雷戈里先生表示作为一个富二代,他进去警察系统只想躺平不想奋斗,可是警察厅里的前辈们逼着他奋斗,他也很无奈啊!


    阿加莎目瞪口呆,看向一脸无奈的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扶着格雷戈里的双手一松,“格雷戈里先生太高兴,喝多了。”


    他手一松,格雷戈里先生就东倒西歪。


    后面跟着的佣人连忙上来扶着,可是格雷戈里先生像是赶苍蝇似的挥手,“你们都走开,我今夜要和福尔摩斯先生彻夜长谈。”


    福尔摩斯一听他的话,脸都黑了。


    幸好佣人非常有眼力见,上来连哄带骗地将高大年轻的富二代警探带回了房间。


    福尔摩斯被喝多了的格雷戈里先生缠了一晚上,原本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都有几缕滑落在额前。


    阿加莎少见他有这么狼狈的时候,有点想笑,随即被福尔摩斯苍白的脸色分散了注意力。


    阿加莎:“夏洛克,你怎么了?”


    福尔摩斯在外面很会伪装,可是格雷戈里先生和佣人一离开,就有些不太行了。


    鬓边的头发有点微湿,呼吸沉重。


    阿加莎连忙扶他进房间,帮他将外套脱下来,福尔摩斯靠在床边的沙发上,英气的双眉此刻快扭曲得像毛毛虫。


    阿加莎在贝克街见过一两次类似的情况,也顾不上太多,俯身帮他将领带解开,关心问道:“你是不是胃疼?”


    福尔摩斯到了埃克塞特的这几天,脑子里都是跟金帕克山林有关的案子,前一天晚上更是几乎通宵没睡,晚上和格雷戈里先生去参加晚宴。


    晚宴上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宾主尽兴的后果就是在晚宴还没结束,福尔摩斯的胃部就开始隐隐作痛。


    在外面还能隐忍,一到庄园就感觉胃部的疼痛越来越强烈。


    可福尔摩斯还硬撑着,在女士面前,面子不能丢。


    他靠着沙发的椅背,风轻云淡地说道,“别大惊小怪,我没事。”


    阿加莎:“……”


    看来是必须要痛得快要死掉才算有点儿事。


    阿加莎都懒得跟他搭腔,直接在他房里的保温瓶倒了一杯热水,然后从他外套的口袋里摸出华生让带上的胃药。


    她坐在沙发旁,让福尔摩斯将药服下后把杯子拿走。


    药效再快的药再服下后,也需要时间。


    更何况福尔摩斯平时不良嗜好挺多,又是烟又是酒,偶尔还给自己注射□□……阿加莎对刚才的药要多久才在他身上起效表示怀疑。


    于是,干脆选择留在房间陪他一会儿,等他好点再离开。


    福尔摩斯见她不打算离开,有些好笑:“你留在这儿,也不能做些什么吧?”


    药效没那么快,胃部的疼痛并不见缓解,甚至放射到背部,福尔摩斯皱紧眉头倒吸了一口气。


    阿加莎没说话,等他的眉头稍微松动的时候,过去将他从沙发上扶起,没好气地说道,“至少能将你从沙发扶到床上去,福尔摩斯先生。”


    这个福尔摩斯没拒绝,甚至十分配合。


    他长手长腿的窝在单人沙发也太憋屈了,靠在床上要感受得多。


    男人靠着床头,脸色还是苍白,大概是觉得立领的衬衫领子有些碍事,下巴蹭了蹭衣领,可是手指却因为疼痛抬都不想抬一下。


    阿加莎见状,帮他将衬衫上面的几个扣子解开,敞开的衣领令他脖颈以下的肌肉线条一览无遗,大概是因为喝了酒,皮肤还透着淡淡的红。


    阿加莎默默移开视线,感觉福尔摩斯的人设在她这里已经崩得一塌糊涂。


    阿加莎:“夏洛克,你现在看上去仿佛奄奄一息的病人。”


    福尔摩斯不爱听这话,睨了阿加莎一眼,“那你现在是这个奄奄一息的病人的助手,不想白打工,至少得照顾好病人吧,不然下个月谁给你发薪水?”


    阿加莎:“……”


    于是阿加莎去浴室拧了一条干净的毛巾,“满脸都是汗,擦一下脸。”


    福尔摩斯接过毛巾,擦了一把脸,感觉清醒了些,人也好受了一些。


    福尔摩斯决定不为难阿加莎:“我其实已经没事了,你回房吧。”


    可是阿加莎拒绝他的好意,“不,我要等你好了再走。怕你没人照顾出事,下个月没人给我发薪水,害我白打工一个月。”


    福尔摩斯有些莞尔,他靠着床头,好笑地问:“外套脱了,药吃了,脸也洗了,你还要怎么照顾我?”


    阿加莎想了想,干脆拖了一张椅子在床边坐下,“我可以陪你聊天,分散你的注意力。”


    福尔摩斯:“那还不如你回房间,让我独自抽几斗烟来得有用。”


    阿加莎拒绝:“不行。”


    独自抽烟的要求被拒绝,福尔摩斯扬了扬眉,决定找点事气跑阿加莎。


    福尔摩斯姿态放松地靠着床头,跟阿加莎说:“我胃疼得很厉害的时候,华生会帮我按揉腹部。”


    阿加莎:???


    阿加莎一脸怀疑地看向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一本正经,“这有什么奇怪的?医者父母心,华生是一个见不得别人受苦的人,更何况我是他朋友。”


    阿加莎:“……”


    这人有时候真的有点可恶,肯定是想把她气跑,好自己一个人在房间里吞云吐雾。


    但她注定不会让他如愿。


    阿加莎伸手,有些微凉的手掌隔着衬衫放在了福尔摩斯的胃部。


    福尔摩斯顿时僵住,“你做什么?”


    阿加莎抬眼向他露出一个甜笑,神色无辜又纯良,“像华生医生平时照顾你一样,我在照顾你啊。”


    自作孽,不可活。


    那只微凉的手掌隔着薄薄的衬衫在他的胃部按揉,力道倒是还不错,不轻不重,好像真的能减缓疼痛。


    只是因为她靠得很近,来自她身上的花香弥漫在空气里,淡淡的,却密不透风地将人笼在其中。


    胃部的不舒服已经减轻,福尔摩斯却忍无可忍地按住阿加莎的手,“行了,别按了。”


    手忽然被按住,阿加莎有些不解地看向他,“我按得不对吗?”


    可是福尔摩斯不说话,天灰色的眼睛目光沉沉地盯着她。


    阿加莎:“……”


    她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第44章


    阿加莎虽然并没有跟异性有过十分亲密的约会,但她不是无知少女。


    她也清楚,福尔摩斯是单身主义,不意味着他就是个和尚。


    静谧的庄园之夜,房间里安静得只听得见彼此的呼吸。


    阿加莎怔怔地看着福尔摩斯那双天灰色的眼,她有时会觉得这双犀利的眼睛深邃多情,很迷人。


    按住她手背的手温热有力,她微微一动,他的手就紧紧握住了她的。


    阿加莎:“……”


    福尔摩斯:“……”


    两人不知对视了多久,或许是一秒钟,或许是一分钟,阿加莎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的心跳开始加快。


    被福尔摩斯握住的手,白皙纤细的手指蜷缩了下,年轻的女孩装出十分镇定的模样,“我、我不按了,你松开。”


    福尔摩斯面无表情地松手。


    松手的刹那,原本还搭在他胃部的手快速地离开。


    阿加莎收回那只手,只感觉被福尔摩斯触碰过的地方好像很热,好像他掌心的温度还停留在上面。


    阿加莎并没有处理这种场面的经历,内心不知所措,却还为福尔摩斯担心。


    她忍住内心的慌乱,问道:“你的胃痛好些了吗?”


    福尔摩斯脸部的线条绷得有点紧,点头:“好多了。”


    一听他说好多了,阿加莎差点落荒而逃,但她忍住了。在这种时候,她竟然还能想着如果表现得惊慌失措,可能以后两人相处的时候会变得非常尴尬。


    她站起来,很镇定有礼地说:“既然你好多了,那我回房了。”


    福尔摩斯也表现得非常冷静,“嗯,去吧。”


    阿加莎回到房间,原本就有些乱的心绪更是如同脱缰野马似的无法控制。


    她感觉既尴尬又害羞,但如果不是福尔摩斯说他胃疼时华生会帮他按摩,她又怎么会主动伸手帮他按摩。中间出了一点小意外,也不能说是她的错。


    他们都是成年人,不能谈性色变,所以……还是别大惊小怪了。


    阿加莎这么一想,心里顿时放松很多。


    她将点着的煤油壁灯熄了,终于在这个静谧的夜里沉入梦想。


    至于福尔摩斯,在阿加莎离开房间之后,他愣了好一会儿,随即哭笑不得。


    正常的生理反应,每个男人都会有,更何况阿加莎是那样美丽可爱的女孩。


    福尔摩斯没琢磨别的,他只是觉得阿加莎的反应有点奇怪。


    因为他想起当自己还是埃斯科特时,阿加莎在男女的□□上主动热情,有时令他难以应付。他向阿加莎求婚的那天,年轻的女孩欣喜若狂,对他投怀送抱,要不是他随机应变得及时,差点就要被年轻的女孩扑倒当场睡了。


    福尔摩斯回想着刚才阿加莎的反应,虽然看上去冷静自持,可是耳朵都红了,一双湛蓝色的眼睛到处游移,不知道该落在哪儿。


    ……前后差别也太大了些。


    在阿加莎住进贝克街公寓之后,面对这个忽然之间变得像谜一样的美丽女孩,福尔摩斯不止一次思考过,难道真的像华生所说的那样,在他以埃斯科特的身份与阿加莎相处的那半个月里,他不曾认识真正的阿加莎?


    折腾了大半天,又是参加晚宴又是胃痛的,没有尼古丁提神,也没有咖啡|因刺激的福尔摩斯终于筋疲力尽,在思考中入睡。


    大概是太累了,连思想也没有什么防备,身体最本能的渴望反应在他的梦境里。


    梦里的事情总是乱七八糟,十分荒唐,主角都是他和阿加莎。


    半夜从梦境中醒来,他听到自己有些粗重的呼吸。


    房间里的壁灯还没有熄灭,昏黄的灯光打在床头柜上的玻璃杯和药瓶上。


    福尔摩斯:“……”


    叹息。


    他怀疑阿加莎晚上给他吃的不是胃药。


    ※※※


    阿加莎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不算太早,昨晚格雷戈里先生喝多了,福尔摩斯又胃痛发作,所以这天的上午没有安排什么行程,可以多休息一会儿。


    阿加莎没有睡懒觉,她爬起来洗漱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到隔壁去看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现在在她心里就跟易碎的豆腐差不多。


    来到福尔摩斯的房门前,她犹豫了一下,但还是伸手敲门。


    等候时,阿加莎深呼吸给自己做心里建设,发生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就如同天边的浮云,旧事不会重映,那些令人难以启齿的意外,也应该要翻篇。


    福尔摩斯已经起来,他没穿西装外套,身上一件胡桃木色的翻领衬衫,显得很放松。


    阿加莎看他状态还不错,昨晚被胃疼折腾了好半天,今天精神居然挺饱满,可见华生叫带的药十分管用。


    福尔摩斯见她来,神色十分自然地问道:“昨晚睡得好吗?”


    阿加莎:“挺好。”


    福尔摩斯走到她跟前站定,笑着说:“那就好,因为你恐怕要奔波一整天了。”


    阿加莎:???


    福尔摩斯一大早就收到了来自伦敦的电报,是麦考夫的秘书发来的,说麦考夫已经联系好雅各布·霍格,周一下午,雅各布·霍格会在他的心理诊所看诊,阿加莎如果想见他,可以周一的时候去。


    福尔摩斯收到麦考夫让秘书发来的电报时,第一反应就是烦死麦考夫,不管到哪儿,他都总是有本事出来晃悠。


    可是当他看到电报的内容时,忽然就没那么烦了,他甚至觉得麦考夫这个电报真是来得太及时了。


    福尔摩斯将电报交给阿加莎,跟她说:“金帕克山林的袭击案和埋尸案虽然重大,但案情有点复杂,还需要捋一捋,去几个现场走一遍,你在不在都不影响这些事情,不如先回伦敦见雅各布·霍格。”


    阿加莎低头看着电报,清亮的眼眸抬起,看向福尔摩斯,“见过雅各布·霍格之后,还需要我来埃克塞特吗?”


    “阿加莎,我只怕你见完雅各布·霍格之后,梦想已经完成了一半,就不再需要为我打工了。”


    福尔摩斯的语气和态度都跟平时没什么两样,语气里带着笑意,他将搭在衣帽架上的领带取下,跟阿加莎说:“我的工作当然会需要你来,但如果你觉得奔波劳碌,也可以在伦敦休息。”


    阿加莎听他这么一说,没有试图去猜测什么。


    福尔摩斯有自己的一套原则,必要的时候也懂人情世故,只是平时总是懒得经营这些在他看来无聊透顶的俗事,所以显得情商长期欠费。


    阿加莎没有多事去猜测此刻福尔摩斯心里想什么,临走前,她将自己前一天晚上思考连环袭击案和埋尸案是同一个人的情况下,她分析的作案者的心理画像告诉福尔摩斯——


    “就如同你所说的那样,埋尸案的作案者平时有虐待小动物的倾向,我觉得他这个倾向应该从小就有,他平时可能是一个并不起眼的人,与母亲与姐妹同住,但他在家里应该受到过母亲和姐妹的虐待和冷暴力,他不一定会拥有一辆马车,或许他从事的工作可以经常用到马车。”


    这是福尔摩斯第一次看阿加莎通过多起案情归纳分析行凶者,有些意外。


    阿加莎的分析听起来十分玄乎,说实话,福尔摩斯感觉阿加莎这会儿像个玩弄魔法的女巫。


    但他在过去几个月的相处中,不得不相信有时候阿加莎就是有着一些类似于女巫的特质,她那些听上去玄乎至极的推测,几乎都会被他证实是正确的。


    ——简直像个魔咒。


    福尔摩斯放松地倚着墙,听阿加莎将她经过思考后的分析说出来。


    “埋尸案的作案者手法残忍,都是我们从他埋尸后的人体残骸推断的。至于受害者在被害前是他通过什么途径制服一概不知。以此类推到连环袭击案,如果他们是同一个人,只能说明在袭击案发生前更早以前,作案者的生活发生了重大的改变,他或许受伤了,或许身体有其他方面的隐疾,令他无法像过去那样轻易的制服目标,也无法像过去那样在山下将目标制服诱惑,虐杀后分尸带到山上去,因此只好将目标锁在山上落单的女士身上。”


    福尔摩斯低垂着眼,听着阿加莎的话,等她说完,才抬头。


    “你的分析有一定的道理。但如果我将你的分析告诉格雷戈里先生或是在警察厅的会议里说出来,大家都只会觉得你是一个充满想象力的人。”


    阿加莎微笑:“我知道。”


    心理画像这样的事情即使是在行为科学和犯罪心理学已经兴起的世界,推广起来依然十分困难。


    因为那不仅需要大量的知识储备和类似的案件提供佐证参考,还需要天赋和灵敏的直觉。


    阿加莎并不觉得自己给出的心理画像是对的,但希望能为福尔摩斯提供一点破案的方向或是线索。


    阿加莎歪头打量着跟前身量颀长的男人,弯着眼睛,“说这么多,只是希望你能快点把案件破了,早日回伦敦。”


    福尔摩斯没说话。


    阿加莎低头看着被她拿在手里的电报,想到昨晚福尔摩斯胃痛发作的模样,心想难怪他不管去到哪儿,麦考夫都会知道。


    有个喜欢追求刺激的弟弟,不看紧一点,真的会怕他不小心把自己的小命搞没了。


    阿加莎去向格雷戈里先生辞别。


    格雷戈里先生手里正把玩着一个新式的相机,听说阿加莎要回伦敦,心里既不舍又惋惜,“杜兰小姐,你还会回来吗?”


    阿加莎看了一眼福尔摩斯,微笑着说道:“伦敦的急事处理完后,如果福尔摩斯先生还没回去,我还会来的。”


    格雷戈里先生闻言,心情变好。


    因为连环袭击案和埋尸案至今没有什么明显的线索,福尔摩斯昨天还跟他说要见连环袭击案的几个受害者,以及当时她们被袭击的地方。


    福尔摩斯就算有三头六臂,也不能在两三天的时间里破案。


    格雷戈里先生跟阿加莎说从埃克塞特回伦敦的早班火车已经错过,最近一班火车在中午,现在距离中午还有一段时间,要不要逛一逛庄园。


    格雷戈里先生显摆着手里的相机,“难得到埃克塞特,不如趁机拍几张照片留念。”


    拍照留念?


    阿加莎没什么兴趣。


    格雷戈里先生很想留几张阿加莎的照片,见她没有很感兴趣,心里有些纳闷。


    年轻的美丽女孩们不都喜欢拍照片吗?格雷戈里先生有两个妹妹,每次出去游玩,都要留下无数照片。


    但格雷戈里先生并不气馁,他晃了晃手中的相机,诱哄似的语气,“难道你不想试试全英国最先进的相机吗?你放心,我当警探的天赋不如福尔摩斯先生,但当摄影师的天赋肯定比他高得多。”


    在一旁的福尔摩斯闻言,要笑不笑地看了格雷戈里先生。


    格雷戈里先生眼里只有阿加莎,继续盛情邀请,“就去拍几张照片吧,杜兰小姐。”


    阿加莎脸上露出几分笑意。


    这时候再先进的相机,在她看来都是老古董了。


    不过她穿越之后还没拍过照片,一是觉得这本来就不是自己原本的模样,二是没有机会。


    福尔摩斯看得分明,跟阿加莎说:“昨晚在罗斯上校的晚宴上,客人们对格雷戈里先生的玫瑰园赞不绝口。你想去看看吗?”


    格雷戈里先生带着福尔摩斯和阿加莎去了玫瑰园,阿加莎昨天被挡在栏杆外没能进去,今天在主人的带领下走进了那一大片玫瑰花田的小径。


    格雷戈里先生在屋里的时候还一心想着为阿加莎拍照,到了庄园就对着玫瑰各种角度拍拍拍,是一个合格的摄影发烧友该有的模样。


    福尔摩斯双手环胸,看着几乎要躺在地面上、姿态十分扭曲的格雷戈里先生,语气冷冷地跟阿加莎说:“他昨晚说他最大的天赋就是吃喝玩乐,我总算是相信了。”


    阿加莎被两位男士逗得忍不住笑意。


    她独自走进一片粉色的玫瑰花田里,英格兰乡村的春风拂面而来,空气里都是淡淡的花香。


    她置身在其中,忽然想起某年的春末,她和父亲一起去南方的城市游玩,当地也有一个盛名在外的玫瑰园,漫无边际的花海,风扬起,就带起花瓣。


    那时候父亲跟她说起年轻时他与母亲交往的事情,父亲说他向母亲求婚的时候,就在这个玫瑰花园里,当时正是黄昏,夕阳花海,美不胜收。他在落日下向母亲求婚,十分浪漫。


    服装设计出身的母亲确实是个讲究浪漫的人,两人结婚后,父亲一门心思全在事业上,后来跟母亲分开也十分正常。


    只是,阿加莎没想到自己会在异世他乡的英格兰的某个庄园里,回想起当初与父亲一同去看的玫瑰花海。


    她站在花海之中,一时恍惚,生出一种梦里不知身是客的惆怅与失落。


    格雷戈里先生刚拍完玫瑰,想起他的本意是要拍阿加莎的,快步走过去,却被福尔摩斯伸手挡了一下。


    格雷戈里先生:???


    福尔摩斯面上露出一个微笑,“借你手里这个英国最先进的相机用一下,可以吗?”


    格雷戈里先生不知所以,但还是将手里的相机交给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抱过相机,镜头对向花海中的女孩。


    四面八方的粉色玫瑰花将她包围在其中,温柔的春风将她栗色的长发拂起,一袭浅米色连衣裙的女孩在花丛中,比花还明艳三分。


    “阿加莎。”


    福尔摩斯喊了她一声,花丛里的人闻声回眸。


    “咔嚓”的一声,福尔摩斯为阿加莎拍下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张照片。


    明眸善睐,顾盼生辉。


    旁边的格雷戈里先生看到阿加莎的那个回眸,不知是赞叹福尔摩斯的抓拍技术还是赞叹阿加莎,低声说道:“真漂亮。”!


    第45章


    阿加莎从格雷戈里先生的庄园出发到埃克塞特火车站,格雷戈里先生安排了埃克塞特对一个工作人员送她去,并且将她送到火车到头等车厢。


    阿加莎到了伦敦的火车站后,叫了一辆两轮马车回贝克街公寓。


    到贝克街公寓的时候,天色已经入黑了。


    哈德森太太知道她今天傍晚要回来,还没吃晚餐,正在餐厅里倒腾她养的盆栽。


    阿加莎打开大门,看到哈德森太太,有些意外。


    哈德森太太笑道:“约翰跟我说你今晚要回来,约莫就是这个时候到。正等你到家吃晚餐呢。”


    阿加莎拎着轻便的行李进门,张开手臂拥抱哈德森太太。


    她闻到哈德森太太最近常用的那款安神香的味道,主调是薰衣草,闻起来令人不由自主地放松了神经。


    “哈德森太太,我真想你。”


    年轻女孩的嘴巴仿佛摸了蜜,哈德森太太听得十分开心。


    她推着阿加莎进房间,让奔波了一整天的年轻女孩去洗澡换一身衣服。


    阿加莎回房拿了衣物去浴室,她看着浴室镜子里的女孩,栗色的长发,雪白的肌肤和湛蓝色的眼睛……她一开始的时候,其实是回避这张脸的。


    午夜梦回,她也总会有一种自己终将会离开这里,回到过去的世界。


    可已经这么久了,她知道有的念想只能是奢望,这辈子都不可能会成真的。


    阿加莎望着镜子里的人,举起爪子,笑着打招呼——


    “嗨,阿加莎。”


    ……觉得自己好像有病。


    洗完澡换了一条淡粉色的长裙,阿加莎到餐厅去,哈德森太太端着餐盘从厨房出来。


    阿加莎过去接过哈德森太太手里的餐盘,她将餐盘里的东西摆放在餐桌上,跟哈德森太太说:“哈德森太太,我在埃克塞特给你带了一瓶来自金帕克山林的雪松精油回来。”


    哈德森太太听了特别开心:“我早就听说金帕克山林的雪松精油很好,你第一次出远门就给我带了礼物,我要把它珍藏起来。”


    阿加莎忍俊不禁,“倒不用这么郑重其事。我在埃克塞特认识了新朋友,只要你喜欢,我随时可以找朋友帮忙买了寄来。”


    新朋友?


    哈德森太太好奇地看向阿加莎,“是男士还是女士呀?”


    阿加莎:“是男士,就是就是那天跟莱斯特雷德先生一起来的那位先生。”


    哈德森太太记得那个英俊高大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剑眉星目,是谁看了都会忍不住赞叹一声好俊朗的小伙子。


    哈德森太太挑了挑眉,拉开餐椅坐下。


    阿加莎笑着说:“其实我不止给你带了礼物,也给华生医生带了一份。可惜我刚才回来的时候,二楼的灯没亮。”


    “约翰早晨就出去了,应该是和莫斯坦小姐约会去了。”


    哈德森太太手里拿着刀叉,小刀划过牛排,她笑着跟阿加莎说:“约翰让我转告你,他九点之前会回公寓,你如果有事想问他的话,九点之后到二楼能找到她。”


    阿加莎明天要去雅各布·霍格的心理诊所,麦考夫说为她争取一个机会,到底她能不能让雅各布·霍格相信她是一个可造之材,全靠她个人的本事。


    阿加莎没有什么去诊所面试的经验,想请教一下华生关于这些方面的事情。


    她刚才还在琢磨着华生什么时候回来,可是华生早就已经想到她可能需要他的帮助了。


    忽然之间,就觉得很感动。


    阿加莎想起自己来道这个世界,感受到的第一缕善意,就是来自华生的。


    并不是说福尔摩斯不好,但当时福尔摩斯确实是为了他的委托人伊娃小姐,欺骗了阿加莎的感情。


    阿加莎还记得自己初到贝克街公寓识破福尔摩斯就是埃斯科特时,与福尔摩斯之间的来回拉锯。


    收留她不过是福尔摩斯的无奈之举,可是来自华生的善意和照顾总令她感觉到温暖。


    她到贝克街公寓之时,只是想找一个临时的住处,没想到现在已经住出感情。


    阿加莎跟哈德森太太一起用晚餐,吃饭的时候跟哈德森太太聊了一下金帕克山林的事情。


    哈德森太太听说阿加莎和福尔摩斯去到金帕克山林的当天,就在山上发现了另一起埋尸案,觉得毛骨悚然。


    “都是怎样可恶的人,才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希望夏洛克能早日找到凶手,天呐,那些遇害的年轻小姐,如果她们的家人在报纸上知道这个噩耗,该是多么致命的打击。”


    可是她们失踪了这么久,谁知道她们的家人是否惦记着找寻她们的下落?


    阿加莎帮着哈德森太太将餐具收拾到厨房,看了看手表,已经过了九点。


    她去房间拿了要带给华生的香袋去二楼。


    华生正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书,见到阿加莎下来,将手中的书放在一边,笑道:“回来了,第一次跟夏洛克出去工作,感觉怎么样?”


    “感觉不坏。”阿加莎走过去,将手里的香袋递给华生。


    华生一愣。


    阿加莎笑容可掬的模样,“华生医生,是我带给你和莫斯坦小姐的小礼物,希望你们不要嫌弃。”


    这对华生来说有点新奇,毕竟自从他和福尔摩斯搭档以来,福尔摩斯独自出远门的时候,可从来不会记得给他带当地的小玩意儿回来。


    华生接过香袋,一阵清香扑鼻而来。


    他没有推辞,笑着道谢,然后问阿加莎是不是为了明天要去见雅各布·霍格的事情来。


    阿加莎点头,有些茫然地说道:“华生医生,我从未有过面试的经验,而且我的一些知识全靠自学而来,明天要面对霍格博士,心里实在太没底气了。”


    阿加莎并不是妄自菲薄,她虽然是心理学专业的学生,系统地学习过相关的知识。但是她学的东西相对于这个世界而言,过于“先进”了,她不确定自己明天和雅各布·霍格见面时,能否取得对方的认可。


    “别紧张,你平时那样就已经很好。”


    华生声音温和地安慰阿加莎,并从桌边拿起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递给阿加莎。


    阿加莎:???


    扑哧。


    阿加莎看到纸上的内容时,忍不住笑了起来,那张纸上写满了华生有生以来记得的面试经历和心得。


    她双眸含笑看向华生,“华生医生,你看上去比我还紧张。”


    感觉华生就像是家长的感觉。


    华生伸手蹭了蹭鼻梁,“我只是希望能帮到你。”


    阿加莎十分重视地将纸收起来,“华生医生,谢谢你。”


    “客气了。”华生望着她,忽然问:“夏洛克怎么样?”


    阿加莎一愣,“什、什么怎么样?”


    华生微笑着指向旁边的报纸,“金帕克山林的埋尸案登上了报纸,虽然埃克塞特警察厅没有委托给我们,但我猜夏洛克肯定还要调查这个案件。”


    阿加莎于是将金帕克山林埋尸案的案情一五一十地告诉华生。


    华生神色讶然:“报纸上的报道语焉不详,没想到案情这么复杂。”


    阿加莎打量着华生的神色,说道:“案情确实复杂,不过夏洛克看上去也并没有感觉为此特别烦恼。华生医生,你要去埃克塞特帮他吗?”


    他哪有什么能耐帮夏洛克?


    华生回想自己每次和福尔摩斯搭档的时候,思路基本上是跟不上对方的,能做的就是给对方提供一些掩护,有时医学专业的常识也能派上用场,但基本上每次都要福尔摩斯给他讲解案情,解释推理的过程。


    在推理方面,华生觉得阿加莎这个年轻的女孩要比他强得多。


    这次福尔摩斯去埃克塞特带上阿加莎,华生嘴上叮嘱福尔摩斯别惹阿加莎生气,但他了解这俩人,他们在面对工作的时候不仅敬业,而且默契。


    阿加莎忽然这么问……


    华生不着痕迹地看了阿加莎一下,忽然反问,“阿加莎,你跟夏洛克相处得不愉快吗?”


    阿加莎:“没、没有啊。”


    “没有就好。”华生的语气露出一点欣慰,他跟阿加莎说:“跟夏洛克一起去冒险,是一件刺激的事情,我内心是很想去埃克塞特的,无奈抽不出时间。”


    停了下,华生又说:“而且这次的委托从一开始就是由你跟进的,对埃克塞特警察厅的警探和案情这些方面都会比我熟悉多了,即使我能抽出时间,也并不比你再过去更合适。”


    这些事情,阿加莎心里也明白。


    经过昨晚之后,她只是忽然之间感觉有点别扭,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心底并不是无动于衷。


    她意识到一些自己不该有的悸动和情愫。


    穿着一袭粉色衣裳的女孩坐在华生对面,垂着眉眼,脸上神情怅然,看上去令人忍不住心生怜爱。


    华生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说。


    ※※※


    第二天上午,阿加莎去见英国闻名的心理学博士雅各布·霍格。对方是一个温文儒雅的中年绅士,谈吐有礼,在阿加莎向他说完来意之后,两人聊了片刻。


    穿着西装的雅各布·霍格端着白瓷茶杯,跟阿加莎说:“杜兰小姐,你说你之前是在阿普尔多尔别墅的一个仆人,居然会对心理学产生如此浓烈的兴趣,真是不可置信。福尔摩斯先生的秘书来问我是否愿意与你见面时,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一位年轻小姐。”


    自信,美丽,懂一些心理学,想法也很大胆。


    如果阿加莎是一个年轻的男孩,雅各布·霍格会考虑让她留下当助理,放在诊所里慢慢培养,但她不是。


    在雅各布·霍格看来,阿加莎有想法,但是并不成熟,有的听上去很有意思,但无从考证,如同空中楼阁。


    雅各布·霍格觉得要当一名合格的心理医生,需要一定的想象力,但更需要扎实的医学知识做支撑。


    一个来自阿普尔多尔别墅的小女佣,即使足够上进,在无人指导的情况下,她很难系统地学习这些知识。


    而且……雅各布·霍格的目光落在阿加莎姣好的五官上,他的诊所并不需要一个花瓶。


    雅各布·霍格脸上露出些许遗憾的神色,温声说道:“杜兰小姐,我身边暂时恐怕不缺助手。”


    阿加莎:“……”


    这样的结果,阿加莎也提前做过心理准备,但是在面临的那一瞬,还是没能控制好情绪,眼里尽是失落。


    雅各布·霍格:“抱歉,杜兰小姐。”


    “霍格博士,不必为此感到抱歉。”


    阿加莎的脸上露出一个稍显勉强的笑容,努力维持得体,“是我不够优秀,无法令你满意。”


    雅各布·霍格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忽然说:“我欠福尔摩斯先生一个人情。”


    雅各布·霍格说的福尔摩斯先生,自然是麦考夫·福尔摩斯。


    他看着阿加莎,神色认真地建议,“如果他不是只让我与你见面聊一聊,我会把你留在诊所里。”


    雅各布·霍格的意思,阿加莎懂。


    他想还麦考夫的人情,但是麦考夫没有给他这个机会,麦考夫只是为阿加莎争取一个机会,能不能成,全靠她自己。


    如果雅各布·霍格赏识阿加莎,那么麦考夫还做了个顺水人情。


    怎么算,麦考夫都不亏。


    人跟人之间接触得越多,就觉得高来高去的猜测手段也越来越多。


    阿加莎有点心累,但她没有沮丧多久,片刻之后就已经收拾好情绪。


    她手里端着诊所服务人员给她泡的咖啡,咖啡很香,喝起来却感觉酸涩。


    阿加莎抬眼看向雅各布·霍格,礼貌得体地说道:“福尔摩斯先生与我只是萍水相逢,平时能聊上几句,他无意中得知我非常仰慕您的才华,好心为我引荐而已。”


    这个跟麦考夫的秘书说的差不多,雅各布没有多想什么,正欲送客,阿加莎却抢先了一步。


    “霍格博士,能再打扰您片刻吗?我还有一件事情想咨询您的意见。”


    雅各布挑了挑眉,“什么事情?”


    阿加莎将福尔摩斯正在埃克塞特调查的连环袭击案和埋尸案隐去了关键信息,告诉雅各布。


    阿加莎将能说的案情,包括死者被分尸,都失去了左手无名指的事情告诉雅各布,语气认真地问道:“霍格博士,如果袭击案和埋尸案都是同一人所为,以您这么多年研究心理的经验来说,能大致推测作案者走过怎样的经历,他应该是什么样的身份吗?”


    通过这样的事情来推测一个人的过去和身份,雅各布在此之前闻所未闻,要不是阿加莎的神色很认真,态度诚恳并不像作假,雅各布几乎要认为是年轻的女孩经受不住被拒绝,非要找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来刁难他了。


    雅各布:“杜兰小姐,我从未做过这些的分析,恐怕不能如你所愿。”


    “霍格博士,希望您可以尝试一下。”


    阿加莎的态度很好,轻柔的声音带着谦虚,但并不自卑,“这关系到是否会有无辜的生命继续被虐杀,您的举手之劳,或许会为复杂的案件带来一点希望。”


    雅各布:“……”


    阿加莎见他态度有些松动,再接再厉,“霍格博士,不管最后您的分析是否正确,这事都不会给您的名誉带来任何不好的影响的。”


    雅各布抬头,沉静的目光落在阿加莎身上。


    阿加莎:“我保证。”


    雅各布莞尔,反问:“你保证?”


    阿加莎听出了雅各布声音里的怀疑。


    ……一个出身卑微的孤女,既无权也无势,她的保证对雅各布而言意味着浮云。


    阿加莎抿唇笑了笑,说道:“我以夏洛克·福尔摩斯的名义向您保证。”


    此时,正在埃克塞特警察厅回到庄园的福尔摩斯打了个喷嚏。


    正沐浴在阳光下抽着雪茄思考问题的名侦探抬手揉了揉鼻子,若有所思地望着天上的白云。


    “福尔摩斯先生!福尔摩斯先生!”


    一个不太稳重的声音由远而近,福尔摩斯抬头看去,只见年轻又不乏活力的格雷戈里先生手里拿着一沓照片而来。


    福尔摩斯敲了敲雪茄,等着年轻的警探过来。


    格雷戈里先生满面笑容,今天大早他和福尔摩斯去了警察厅,福尔摩斯在埋尸案的物证里找出了一条特殊的绳索,跟掉落在连环袭击案其中一个现场的绳索一模一样,不管是材料还是编织方式,都一模一样。


    福尔摩斯发现了那件事情之后,就回了庄园晒太阳抽烟。


    格雷戈里先生数了数,大概在福尔摩斯一盒雪茄快要抽完的时候,卡罗拉告诉他昨天送去镇上冲洗的照片已经取回来。


    ……反正福尔摩斯思考的事情,他一概不清楚,不如先去看昨天拍的照片怎么样,说不定回来的时候福尔摩斯已经想通了呢?


    于是,格雷戈里先生去看昨天在玫瑰园的照片了。


    在看到福尔摩斯给阿加莎拍的照片时,就再也忍不住了,他拿着照片跑去找福尔摩斯,满脸的兴奋:“福尔摩斯先生,你看杜兰小姐的照片!”


    花丛中的女孩一回眸,就胜却人间无数。


    令人惊艳。


    福尔摩斯灰色的眼睛望着格雷戈里先生显摆的照片,没说话,但他的神色已经透露了太多。


    “拍得非常漂亮,对吧?”


    格雷戈里先生心里美滋滋,“我要把这张照片裱起来——”


    话音戛然而止,因为他拿在手里的照片被福尔摩斯拿走了。


    “——谢谢你把我拍的照片拿来给我。”


    福尔摩斯将照片夹在桌上的一本书,把书合上,神色自然地说道:“劳烦回去之后把底片也找出来给我。”


    格雷戈里先生:???


    不是,那应该是他的照片啊!


    格雷戈里先生一脸懵逼,“为什么要给你啊?”


    福尔摩斯双手环胸,十分理所当然,“因为照片是我拍的,是我的作品。格雷戈里先生,我从不让自己的作品流落在外。”


    格雷戈里先生:“……”


    福尔摩斯:“洗底片的钱我会还给你的。”


    格雷戈里先生:“……”


    他看上去很缺那点钱吗?


    他缺的是阿加莎的照片啊!!


    第46章


    阿加莎从诊所出来,一辆四轮马车停在路边,她看到了为麦考夫驾车的维克汉姆。


    维克汉姆向她微微躬身,“杜兰小姐,福尔摩斯先生在车上。”


    阿加莎:“……”


    阿加莎上了马车,麦考夫坐在马车上,背靠着椅背,眼睛微阖着,像是在思考问题,也像是在闭目养神。


    听到动静,他张开眼睛看向阿加莎,有些意外地说道:“你竟然没能通过雅各布·霍格的面试?”


    阿加莎听到他的话,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心想她的失望和沮丧有那么明显吗?


    “别担心,阿加莎。你并没有表现得像是一个失意人的模样。”


    靠着椅背的麦考夫坐直了身体,含笑的眼看向阿加莎,说道:“如果我只是一个陌路人,并不能看出你此刻心情的好坏。”


    阿加莎心想也是,如果她通过了雅各布的面试,此刻的心情应该会很雀跃。


    世上很多事情都可以隐藏,唯独快乐无法隐藏。


    一个人感到快乐的时候,眼角眉梢都是掩盖不住的喜悦,步履也会变得格外轻盈。


    她虽然有意识控制自己心中不良的情绪,但也只能是表现得不像是一个失意人的模样。


    麦考夫指了指对面的座位,笑道:“我送你回贝克街吧?”


    阿加莎坐在麦考夫对面,“您怎会在这儿呢?”


    麦考夫:“你猜。”


    猜,猜,猜,好像什么事情都要靠猜,别人的喜好要猜,心思更要猜。


    阿加莎默了默,说:“不想猜。”


    麦考夫望着她,笑道:“为什么不告诉雅各布·霍格,你是夏洛克的未婚妻?”


    阿加莎不知道麦考夫是真的不懂,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但她忽然心累,没心思打哑谜。


    “为什么不告诉他,您心里不都很清楚吗?”


    如果雅各布·霍格知道她是福尔摩斯的未婚妻,他很可能会让阿加莎通过面试。因为这样一来,他也算是还了麦考夫的一个人情。


    可是阿加莎很清楚,麦考夫愿意将她引荐给雅各布,就真的只是单纯为她争取一个机会,结果应该取决于她的表现,而不是他或是福尔摩斯的面子。


    阿加莎脸上露出一个清浅的笑,语气平淡,“霍格博士知识渊博,是国内心理学专家的第一人,我也想通过他的面试,可惜没那个本事。”


    麦考夫饶有趣味地看了她一眼,“虽然你没通过面试,但你跟他聊了挺长时间。我与雅各布有些交情,据我所知,他不是虚与委蛇的人,如果你不能让他另眼相看,他不会浪费时间。”


    阿加莎轻叹了一声,“不是我让他另眼相看,是我有事情咨询他的意见。”


    是她搬出了福尔摩斯,才让这位权威专业的心理博士就金帕克山林的连环袭击和埋尸案的凶手做了个心理画像。


    雅各布说他之前从未做过这样的事情,但分析起来头头是道。父亲当初没说错,做出心理画像这样的事情,不仅需要大量的专业知识,还需要一种对犯罪的敏感,最重要是学会从罪犯的角度去思考问题。


    雅各布能成为英国国内心理学的第一人并不是巧合,他真的很有实力。


    无法通过他的面试,她觉得很遗憾。


    麦考夫扬了扬眉,没再说话。


    马车轱辘轱辘地在大街上奔跑着,阿加莎靠着椅背不想说话。


    她想起儿时的一次考试失利,她痛失第一名,回家见到母亲还没说话就先扁了嘴巴流泪。


    那时母亲抱着她,揉着笑意的声音十分温柔,跟她说没关系的呀,这次不行,还有下次,我们这么努力,下次一定可以的。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


    后来母亲跟父亲离婚,她就再也没有感受过那样的温柔,但每次受挫的时候想起,心中都会觉得充满温暖有力。


    可是此刻她只觉得难过。


    她在这个世界,孑然一身,无依无靠。


    想要寻求一个安慰,都不知道该要找谁。


    阿加莎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麦考夫:“没通过雅各布的面试好像对你打击挺大。”


    “我还没有豁达到完全不在乎这些事情。”


    阿加莎撩起马车窗户的帘子,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绵绵细雨,微凉的水汽随着撩起的帘子带了进来,弄湿了她的手指。


    她垂眸看着沾染了水汽的手指,低声说道:“我是一个在伦敦无所依靠的小孤女,虽微不足道,也有梦想,我与圆梦的道路失之交臂,心里当然也会觉得难过。”


    麦考夫不认为阿加莎此刻需要他的安慰,意有所指地问:“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订了明天最早的一班火车,去埃克塞特找夏洛克。”


    麦考夫:“这么急?”


    阿加莎:“我本来就是在埃克塞特与夏洛克一起工作的,是来自伦敦的电报发过去了,才会放下工作回来与霍格博士见面。”


    说起这个,麦考夫脸上的神情变得耐人寻味。秘书拟的电报交给他过目,内容不仅说与雅各布约了今天,还附加了一条如果他们的工作还没处理完,可以另行安排时间。


    可谁想到夏洛克竟然让阿加莎放下手头的工作,就为了回来伦敦与雅各布见面呢?


    这不像夏洛克的一贯风格。


    家有熊孩子,这熊孩子逮着机会就要叛逆一下,对他安排的很多事情总是不情不愿,即使顺从了也要作几把妖,哪有言听计从的?


    眼前的女孩冰雪聪明,他也懒得拐弯抹角,“夏洛克发生了什么事情?”


    阿加莎:???


    阿加莎:“什、什么?”


    随即她反应过来,有些哭笑不得,“他挺好的,忙着跟埃克塞特警察厅的警探们探讨案情,并没有打算单枪匹马地去干什么危险的事情。”


    “既然没打算单枪匹马地干什么事情,他让你回来做什么?”


    阿加莎想起收到电报前一晚发生的事情,敷衍说道:“不想让你为了我的事情费神吧,你日理万机,挺忙的。”


    麦考夫挑了挑眉,他似笑非笑地看了阿加莎一眼,“你看我像是很好糊弄的样子吗?”


    不像。


    但阿加莎不想说。


    阿加莎不想说,麦考夫也无意勉强,年轻人的那些事儿他是懒得琢磨,只要确定自家的熊孩子没打算玩命儿,一切都好说。


    马车到达贝克街公寓楼下,阿加莎向麦考夫道谢,然后下车。


    “阿加莎。”


    她走了几步之后,麦考夫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她停下脚步回头。


    麦考夫撩起马车的车帘,那双与福尔摩斯神似的天灰色眸子里流露出些许温和的笑意,“其实你不必太过为今日的事情沮丧,我有预感,雅各布很快会意识到自己看走眼了。”


    阿加莎一怔。


    麦考夫向她露出一个笑容,“你应该相信自己。”


    对家人都表现得十分淡漠、不闻不问的夏洛克,居然会对这个年轻的女孩十分特别,甚至带她一起去埃克塞特,这是麦考夫没想到的。


    他知道阿加莎有她的独到之处,但没想到她竟能得到夏洛克的认可。


    ——不管是哪一方面的认可,麦考夫都觉得很稀罕。


    “知道了。不管怎么样,谢谢你,麦考夫。”


    阿加莎露出一个笑颜,伸手向他挥了挥手。


    四轮马车渐行渐远,阿加莎转身回公寓。


    哈德森太太正在客厅里做面部护理,见阿加莎回来,关心问道:“怎么样了?”


    阿加莎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挂在门口的衣帽架,然后换了鞋子。


    “霍格博士要求太高了,我还够不着。”


    哈德森太太沉默了一下,安慰阿加莎:“够不着也没什么关系,我看你这几个月和夏洛克搭档得挺好的。反正你们以后也是要结婚的,身为妻子,全身心支持丈夫的事业,也是很正常的。”


    ……刚到贝克街公寓的时候,哈德森太太分明是跟她说不能事事仰仗福尔摩斯的。


    阿加莎感谢哈德森太太的体贴,她走过去,在哈德森太太旁边的位置坐下。


    大概是她看上去太平静了,哈德森太太反而有些担心她。


    年轻的女孩都会有梦想,离梦想越来越远的感觉并不好受。


    哈德森太太是过来人,她想说些什么来安慰阿加莎,可是话到了嘴边,却什么都没说。


    道理人人都懂,却并不是什么时候都管用。


    阿加莎此刻或许只是需要有一个人在她身边陪伴,而不需要言语上的安慰。


    哈德森太太心里这么想着,忽然阿加莎抱着她的一只胳膊,脑袋靠在了她的肩膀上,像极了在外面受尽委屈的小女孩,回到家里向家长寻求安慰的姿态。


    哈德森太太的心,瞬间就软成了一滩水的模样。


    她伸手拍了拍阿加莎抱着她胳膊的那只手臂,以示安抚。


    只听得年轻女孩一声低低的叹息在耳旁响起,随即真诚地说道:“谢谢你,哈德森太太。”


    ※※※


    翌日大早,阿加莎再次踏上了去埃克塞特的早班火车,跟上次一样,她订的是头等车厢的车票。


    上次去的时候,有福尔摩斯和格雷戈里先生一起,心里没什么感觉,这次孤身一人,周围的热闹喧哗,越发显得她孤单影只。


    阿加莎并不是那种顾影自怜的人,只是有时候情绪上来,真的难以控制。


    但是她无意放任自己沉溺在消沉的情绪里太久,她在车上发了一会儿呆之后,就拿起在火车站里买的报纸翻阅,她看到罗斯上校的银额马如期参加了赛马比赛,并且再为罗斯上校赢得一座在赛马届十分有分量的奖杯。


    看到了关于金帕克马场的事情,自然而然就想起连环袭击案和埋尸案。


    雅各布·霍格昨天在听说了案情之后,对阿加莎提出这两起案件是同一个人的假设并没有提出什么怀疑。


    他只是一个心理学的博士,又不是警探,他对这些假设是否有充分的条件支撑并不在乎,只是将阿加莎的咨询视为是一次挑战。


    雅各布·霍格针对埋尸案的女士都失去了左手的无名指,认为作案者可能有某种信仰,这种信仰未必是宗教,也有可能是他心中的某个执念。


    “传说无名指是能通往人类心脏的,他带走的无名指,或许就是他作案的动机。如果你的描述没有出错,这应该是一个年龄在二十五至二十岁的男人,他可能从小就受到家人尤其是女性家庭成员虐待……”


    雅各布·霍格关于作案者的心理画像跟阿加莎自己分析的差不多,但更详细,他认为这个作案者不一定拥有马车,但他从事的工作应该可以轻易用到马车。


    关于埋尸案的案情和线索都太少,但针对近半年发生的连环袭击案,如果两起案件是同一个人做的,雅各布·霍格认为作案者应该在半年前发生了一次重大的变故,或许是意外又或许是疾病,使得他不得不改变作案手法。而且从他每次都是用小动物和小孩将被袭击者引到山林深处来看,作案者应该不善言辞。


    ……


    阿加莎翻着笔记本,虽然她还够不着雅各布·霍格的标准,无法成为他的助手,但这一趟旅程并非毫无收获。


    她对作案者做出的心理画像未必会有人相信,但来自全国心理泰斗的霍格博士的分析,却肯定是权威可信的。


    即使连环袭击案和埋尸案不是同一个人所为,但雅各布·霍格关于后面一个案件所补充的画像,也能为警方提供一定的参考。


    ……


    ……


    火车到埃克塞特,已经将近中午。因为独自一人出行,即使是在头等车厢,阿加莎也不敢打瞌睡,时刻保持警惕,导致她下车的时候,感觉有些困乏。


    福尔摩斯没有和她一起同行,她没指望有人会去火车站接她,已经想好出火车站之后就叫一辆轻便的两轮马车到庄园再做打算。


    谁知她才出火车站,就看到了福尔摩斯正倚在一辆敞篷的四轮马车前,手里还夹着一根点着的雪茄。


    男人头上戴着帽子,穿着一身黑色的风衣,身量颀长挺拔,令人无法忽视。


    见了阿加莎从火车站出来,将手里的雪茄摁灭了,大步朝她走过去。


    阿加莎眨了眨眼,确定自己没看错。


    福尔摩斯走过去,将她手里的行李接过去,跟阿加莎说:“上午跟格雷戈里先生到埃克塞特警察厅去调取物证,刚忙完。我看时间你也差不多到了,顺道过来接你一起回庄园。”


    阿加莎“哦”了一声,笑着道谢。


    福尔摩斯瞥了她一眼,皱着眉头,“你没事吧?”


    阿加莎:???


    阿加莎有些懵,“啊?你指的是昨天我跟霍格博士见面的事情吗?”福尔摩斯抿了抿唇,语气平淡,“我认为你这趟回伦敦,只有这件事情。”


    “他说我恐怕不能胜任诊所的工作,婉拒了我。”


    阿加莎与福尔摩斯并肩走向敞篷马车,轻柔的声音带着些许遗憾,“我心里有些难过,但也不是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我能有什么事?”


    福尔摩斯:“……”


    那他一大早起来就收到麦考夫的电报,说阿加莎昨天从雅各布的诊所出来后就失魂落魄的,当时天都下雨了,阿加莎还懵然不知,在街上宛若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在游荡,还是他看不下去,将阿加莎请上马车送回贝克街的。


    麦考夫在电报里建议他不要光顾着查案,还要多照顾未婚妻的心情,否则被阿加莎抛弃的事情,指日可待。


    福尔摩斯心想他还巴不得阿加莎早日抛弃他呢……只是,阿加莎的心情看上去竟然那么糟糕吗?


    当初被埃斯科特骗婚跑路的时候,也没见阿加莎宛若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在游荡吧?


    但不管怎样,福尔摩斯还是来到了火车站。


    可是阿加莎这么轻描淡写的态度,福尔摩斯意识到自己好像被人摆了一道,英气的眉头皱了起来。


    阿加莎坐在敞篷马车的后排,侧首打量了一下福尔摩斯的神情,忽然想起昨天遇见麦考夫的事情,顿时明白这时怎么回事。


    她笑着跟福尔摩斯说:“我昨天遇见麦考夫了,他很关心你,特别来问你最近有没有做什么特别危险的事情。”


    ……烦死麦考夫。


    福尔摩斯心里第一万遍吐槽兄长,并认为麦考夫最近工作一定是太闲了才会这么无聊。


    政府应该多给麦考夫安排工作,省得他像无业游民到处晃悠在街上捡人。


    福尔摩斯双手环胸,态度很冷漠,“本来没有的,现在很可能要有了。”


    第47章


    一小时后,阿加莎和福尔摩斯到了达特穆尔庄园。


    正在前花园做针线活的卡罗拉看到阿加莎,放下手中的阵线,小跑出去。


    “杜兰小姐,欢迎您再次到来达特穆尔庄园。格雷戈里先生已经让厨房准备了午餐,您和福尔摩斯先生稍作休息之后,就可以到餐厅来用餐。”


    达特穆尔清新的空气,充满活力的少女,都让阿加莎的心情变好,她笑着从行李里拿出一条手链送给卡罗拉。


    “这是我从伦敦带给你的小礼物。”


    手链并不贵重,是阿加莎当福尔摩斯的临时助手的第一个月,拿到薪水之后去的德邦街的饰品店买的。


    饰品店的小首饰林林总总,阿加莎一眼看中这条仿粉晶的手链,买回去之后却很少戴。


    上次跟卡罗拉在庄园里散步的时候,听卡罗拉说很喜欢粉晶,这次来顺手就拿来给她了。


    卡罗拉拿到手链,欢天喜地,一把抱住阿加莎,“杜兰小姐,太感谢您了!”


    少女拿着手链蹦蹦跳跳地进屋去了,福尔摩斯旁观了这一切,开玩笑似的跟阿加莎说:“那我呢?有没有从伦敦带来什么礼物给我?”


    阿加莎笑瞥了他一眼,“有啊。”


    福尔摩斯:???


    他只是随口一问而已,难道阿加莎真的有从伦敦带小礼物给他?


    福尔摩斯想象不到阿加莎会带什么礼物给他,皱着眉头问道:“你该不会是给我带了大白的鹅蛋吧?”


    阿加莎忍不住横了他一眼,“等你回伦敦,让大白下十个蛋给你吃,好吗?”


    福尔摩斯立即噤声,大可不必,他并不想吃各种各样烹煮方式的鹅蛋。


    自从大白到了贝克街公寓,贝克街公寓不仅多了一个门卫,还多了一种食材。


    每次想不到吃什么,华生就开始用大白下的鹅蛋苦练厨艺,福尔摩斯从一开始的喜闻乐见到现在的闻蛋噤声,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


    有一只太能下蛋的宠物鹅也是一件令人苦恼的事情。


    福尔摩斯心想等秋天华生的诊所开张之后,就让华生赶紧带着大白卷铺盖去投奔莫斯坦小姐。


    阿加莎没给福尔摩斯带去大白的鹅蛋,但她给福尔摩斯带去了来自雅各布·霍格关于连环袭击案和埋尸案的作案者的心理画像。


    两人用过午餐之后,在两个房间相通的露台上坐着,巨大的太阳伞下,桌面上铺满了纸张、照片,和阿加莎带回来的笔记。


    “你回伦敦的那天,我和格雷戈里先生去警察厅的物证处调取埋尸案的物证,发现了一段捆绑在死者脖颈处的绳索,跟掉落在袭击案现场的绳索很相似。”


    福尔摩斯将两张照片并排在一起,让阿加莎看,“这是一种草绳,可以自己编织。当然,市场上也有卖的。我去看过,现在市场上的绳子都是左搭右编织而成,可是这两段绳子却很奇怪的都是右搭左,两条留在现场的绳子,都打了一个活结。”


    阿加莎望着那两张照片,“所以这两段绳子很可能不是在商店里买的,而是自己动手搓的。搓绳子的人,是个左撇子。”


    福尔摩斯笑道:“不错,我也是这么推测的。”


    说着,他的目光落在阿加莎的笔记上,上面说埋尸案的作案者取走了死者左手的无名指,很可能跟某种信仰有关系。


    可是到目前为止,除了这根相似的绳子,并没有其他任何确凿的证据证明这两起案子是同一个人所为,所以阿加莎和福尔摩斯在讨论案情的时候,还是将两起案件的作案者区分为两个人。


    阿加莎手里拿着一只笔,栗色的长发挽了起来,出门的时候她会戴着贝雷帽,把头发都藏在帽子里。在达特穆尔庄园里,就显得随意些,她身上是一件白色的翻领衬衫,顶上的两颗纽扣没有扣上,露出精致的锁骨。


    挽起的栗色长发有一缕洒落在雪白的脖颈间,透着几分放松的慵懒感。


    她歪头,那双湛蓝色的眼睛看向福尔摩斯:“搓绳子的人,会是作案者吗?”


    “不知道,这只是在你离开的时候,我和格雷戈里先生在两起案件的物证里,发现的仅有的相同点。”


    福尔摩斯靠着椅背,抬头望天空,“埋尸案的尸检报告显示,几位死者颈椎骨头拉脱,应该是被绳索勒住颈部,窒息而死。但连环袭击案里的几位受害者,显然没有这样的经历。”


    阿加莎将手中的笔放下,拿起其中一张照片,她打量着那个活结,感觉跟她见过的不太一样。


    “这活结看上去有点复杂,有什么特别的吗?”


    福尔摩斯:“这是来自东方的一种打活结的方法,你看过马戏团吗?马戏团里的人都很精通打这种活结,有点复杂,但是人一旦被套上,就别想挣脱了,只会越整越紧。”


    埋尸案的凶徒就是靠这个活结控制受害者,最后将她们勒死。


    阿加莎想了想,又问福尔摩斯:“先前埃克塞特警察厅在报纸上刊登的失物招领,有人来认领吗?”


    福尔摩斯:“没有。我推测这些受害者要么是与家人关系并不融洽,只身在外,要么就是在外务工的年轻女士,经常长时间不与家人联系。”


    凶徒就目标锁在这些人群上,并不奇怪。


    因为越少人关注,被发现的可能性就越小。


    可是这些线索都太过散乱了,即使是福尔摩斯,也很难在短时间内侦破案件。


    阿加莎干脆建议,“夏洛克,不如先把埋尸案和连环袭击案视为是同一个人所为,我觉得霍格博士给的分析,或许有用。”


    福尔摩斯看向阿加莎。


    阿加莎冲他露出一个笑容,探过身去,想将摆放在福尔摩斯前面的笔记本拿过来,但她低估了距离,不仅没够着笔记本,还差点把自己摔下椅子。


    福尔摩斯眼疾手快,伸出手臂捞了她一把。


    落了空的阿加莎整个上半身都倒在了福尔摩斯的怀里,只感觉一阵淡淡的薄荷清香将她包围着,而身后能感觉男人因为呼吸而起伏的坚实的胸膛。


    阿加莎:“……”


    搂着她的那只手臂稍稍有力,已经将她扶起。


    福尔摩斯有些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小心。你想拿什么东西,跟我说一声就是。”


    说着,手将跟前的笔记本往阿加莎的方向推了推。


    阿加莎差点摔跤,多少有些狼狈的感觉,但确实是她冒失,乖乖道谢,然后指了指离得更远的白瓷茶杯,“我口渴了,劳烦帮忙递一下茶水。”


    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面无表情地看向阿加莎。


    阿加莎眨巴着眼睛,向他露出一个笑容,“不是说,想拿什么东西就跟你说吗?”


    福尔摩斯默默地将那个白瓷杯拿了过来,递给阿加莎。


    阿加莎眼眸弯弯,喝了一口温热的红茶,将杯子放在自己的一侧。


    茶喝完了,阿加莎心满意足地继续刚才不小心被自己打断的话题。


    “你看了霍格博士对作案者的分析,其实他也是分两部分的。一部分主要针对埋尸案做出的分析,一部分是针对连环袭击案做出的分析,不管是将两起案子视为是同一个人还是不同人所为,他的分析都十分有道理。”


    如果是同一个人所为,半年前的时间点是一个分界点。


    如果是不同的人所为,那么就无所谓分界点,直接将两段分析拿出来就是。


    “因为连环袭击案的现场发生在山林里,时间又过去那么久,你想靠自己的足迹学之类的技巧去追踪犯人已经不可能,更别提埋尸案了。”


    埋尸案最后一名受害者的死亡时间是半年前。


    阿加莎:“这两起案件,靠现场勘查的蛛丝马迹根本无法侦破,何不利用霍格博士的心理分析,让埃克塞特警方关注和筛选一下是否有人符合这些特征。”


    这样的查案手法,福尔摩斯从未试过。


    当然,他从来不介意有人对犯罪行为比他更敏感,更有办法更快地找出作案者。


    反正目前的物证确实令人无从下手,不如试试阿加莎说的方法。


    福尔摩斯认为,身为一个侦探,必要的想象力也是一个名侦探必备的、不可缺少的本领之一。


    不过——


    “为什么说是利用霍格博士的心理分析?”


    明明其中有很多,也是阿加莎的分析。


    阿加莎听到福尔摩斯的疑问,弯了弯嘴角,用自嘲的语气说道:“因为阿加莎·杜兰无人在意,而雅各布·霍格是英国国内甚至是世界上最出色的心理学家。”


    埃克塞特警察厅或许会认为他们的假设是胡扯,却不会认为霍格博士会用自己的名声开玩笑。


    福尔摩斯不爱听阿加莎这么妄自菲薄。


    他抿了抿唇,淡声说道:“或许你下次可以说自己是未来的福尔摩斯太太。”


    阿加莎一怔,侧头看向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听出阿加莎话里自嘲时的伤感,心里觉得有些不是滋味,他伸手将绑在领口的领带拽松了一点,天灰色的眼睛与阿加莎对视,十分认真地说:“我并不介意你将我们的婚约告诉任何人。”


    阿加莎:“……可我们都知道,那是假的。”


    哈德森太太和华生这些熟人知道她和福尔摩斯的事情,虽然福尔摩斯和她曾经参加过伊娃小姐的宴会,但那时候他们为案件而去,很低调。伦敦上流社会的圈子除了莫卡伯爵夫人和伊娃小姐,应该不会有太多人知道这位名侦探已经订婚的事情。


    身边可信的熟人,除了可爱的哈德森太太认为她跟福尔摩斯是真的订婚了,不管是华生还是麦考夫,都没有把他们的这场婚约当真。


    当然,这也包括她和福尔摩斯。


    眼前的女孩神色有些伤感,福尔摩斯并不认为她是为他们之间一时兴起的婚约而感到难过。


    极好看的眉眼并不像平时那样灵动,她并没有皱眉,可是湛蓝色的眼底兴意阑珊。


    福尔摩斯感到不解:“雅各布对你而言只是一个陌生人,他的婉拒竟然令你失去信心了吗?”


    阿加莎解释:“并不是他的婉拒令我失去信心,而是我突然发现——”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有的话不能再说,说得越多就错得越多,来自阿普尔多尔别墅的小女佣能有今天,已经十分幸运,不该得陇望蜀。


    ——世上所有人都认为她只是来自阿普尔多尔别墅的小女佣,只有她知道自己是谁,又为什么而不甘心。


    “突然发现什么?”


    福尔摩斯紧紧盯着她的眼,低声问道。


    阿加莎心里忽然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这种委屈令她心累,干脆往椅背一靠,仰头望着天空不说话。


    蓝天白云,春风和煦。


    像极了她十五岁的某个春日,一时心血来潮做的服装设计得了奖,母亲得意洋洋,“不愧是我的女儿,一出手就拿了金奖,等你长大,我亲自带你入行,以后肯定会是国际闻名的设计师。”


    父亲说:“你不要说得这么早,她对心理学也很感兴趣,有时贪玩非要与我一起做心理画像也有模有样。”


    母亲不赞同,“像你那样有什么好?天天与刑事案件打交道,久而久之,没有半点情趣。”


    “哎,我说我们离婚是因为彼此的人生追求不一样吧?总之,你不要干涉她,她有自己的想法和追求。”


    ……


    父亲和母亲就她将来应该要成为怎样的人争论不休,她嫌烦,干脆跑回书房跟朋友聊天,商量周末要去看什么电影。


    她那时候对未来满是憧憬,毫不畏惧。不管是成为一个心理医生还是一个设计师,仿佛都是唾手可得的事情。


    哪像现在……


    太阳光照射得有些刺眼,她忍不住抬手,手背覆盖下的眉目忍不住闭紧,恨不得来到这世界的一切只不过是大梦一场。


    可是福尔摩斯偏不让她如愿——


    “你登报与我解除婚约了吗?如果没有登报声明,谁敢说那是假的?”


    明明她已经收拾好情绪了,可是福尔摩斯非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阿加莎不想表现得像个蛮不讲理的人,可是有时候不讲道理的感觉太好了,以至于她没忍住,覆盖着眼睛的手放下,她侧头狠狠地横了福尔摩斯一眼,模样凶巴巴,“我说的!怎么了?!”


    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不由得沉默了,他并不是因为看到阿加莎凶巴巴的模样而沉默,而且因为他看到了她眼底的水光。


    她像只小野猫似的张牙舞爪,又像是漂亮的水晶似的易碎。


    福尔摩斯怕自己再多说两句,她就真的碎了,到时候哭给他看。!


    第48章


    阿加莎一顿情绪输出,见到福尔摩斯有些怔住的模样,自己也有点懵了。


    这些事情,其实跟福尔摩斯并没什么关系,别人控制不了她穿越的事情。


    意识到自己的态度不太好,阿加莎默了默,跟福尔摩斯道歉:“对不起,我一时失控了,希望你别在意。”


    福尔摩斯:“……”


    在意倒是说不上的。


    只是阿加莎的态度莫名令他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那是过去从来没有过的。


    福尔摩斯天灰色的眼睛打量着阿加莎,可是她道完歉之后,已经别过头去,不再看他。


    福尔摩斯笑了笑,跟她说:“没关系,我并不在意。”


    阿加莎“哦”了一声,“……那真是太谢谢你了。”


    话一出,又觉得自己道话多少有些阴阳怪气。


    阿加莎有些懊恼地抬手扶额,她不该这样的。


    好在福尔摩斯真的不在意她的态度,低头翻着桌面上的东西,翻翻停停,仿佛在思考。


    两人之间的气氛说不上尴尬,好似也跟融洽和谐没什么关系。


    阿加莎站起来,在铺着木板的露台上走了两圈,等心情平复地差不多,就在旁边半圆形的吊椅上坐着。


    福尔摩斯工作的时候,就在他需要帮忙的时候主动提出,并且给她分配任务。如果他没有布置任务,就是暂时并没有需求,别人最好别去打扰他。


    阿加莎在吊椅上晃啊晃,她这几天舟车劳顿,又心情受挫,其实已经身心疲惫。晃着晃着,就在达特穆尔庄园清新的空气里晃得睡着了。


    福尔摩斯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一抬头,就看到阿加莎窝在吊椅里睡着的场景。


    宽大的半圆形吊椅,两边的铁链上是绿色的花藤,花藤上点缀着紫色的小花,她整个人蜷缩在吊椅里,显得有些娇小。


    福尔摩斯走过去,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


    过分精致的五官,那双时而盈满笑意时而露出狡黠神色的湛蓝色眼眸紧闭着,鼻子长得秀气,但是鼻梁上有个小驼峰,看上去带着几丝倔强的意味。


    白色衬衫的衣领敞开,露出锁骨处的凹陷处,原本挽起的长发不知什么时候被弄散了,显得她的脸更加小。


    福尔摩斯伸手晃了晃吊椅,“阿加莎?”


    被人扰了清梦的女孩狠狠地皱了一下眉,似乎很不乐意被人打扰,声音戴着浓重的睡意轻斥,“不许吵。”


    ……脾气还不小。


    福尔摩斯握着吊椅链条的手松开,有些无奈地看着阿加莎,“你这样睡着,会着凉吧?”


    要是她着凉了,回伦敦之后,他就要被华生和哈德森太太责怪,说他把人带出来了,却没将人照顾好。


    可是自顾自睡着的女孩并不想搭理他,换了一个让她觉得更舒服的姿势,在微微晃动的吊椅上睡得更香。


    福尔摩斯:“……”


    再把她叫醒,倒是显得他像个恶人似的。福尔摩斯脑海里忽然浮现不久前阿加莎眼底闪着水光的模样,想了想,决定还是别喊她了。


    万一被吵醒不高兴,哭了怎么办?


    虽然他从未见过阿加莎哭的模样,但也不至于非要见一见。


    倒不是不好奇,像阿加莎这样漂亮的女孩,哭起来肯定也是好看的。


    关键是把人弄哭了,他不会哄。


    福尔摩斯看了看周围,想要找个东西给阿加莎盖上,省得她着凉,大概是午后的太阳太好了,她平时喜欢戴着的披肩也没带出来,擅自进去女士的房间,也并不是什么得体的事情。


    福尔摩斯只好将自己搭在椅背上的风衣拿来,轻轻地盖在阿加莎的身上。


    谁知阿加莎还不领情,咕哝着说会热,手推了推,风衣就掉到地上去了。


    福尔摩斯怀疑阿加莎在整他,为了报复他不久前惹她生气的事情。


    福尔摩斯有些莞尔,低声问道:“阿加莎,你是不是故意的?”


    闭着眼睛的女孩呼吸绵长,并没有搭理他。


    福尔摩斯弯腰将风衣捡起来,再度轻手轻脚地盖在沉睡的女孩身上。


    她还是察觉了,皱着眉头,手轻轻推了推。


    福尔摩斯声音有些无奈,“阿加莎,你得盖着。”


    阿加莎听了他的话,倒是没再把风衣弄开。


    福尔摩斯松了一口气。


    而这时,闭着双眸的女孩咕哝着说了句——


    “不是阿加莎。”


    福尔摩斯:???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附身靠近。来自女孩身上那股淡淡的花香又在弥漫在他周边,他有些不自在,但还是用低柔的声音问道,“阿加莎,你说什么?”


    然后他听到阿加莎咕哝着说一句他听不懂的文字,如果他的感觉不错,那些发音像极了东方某国的语言。


    福尔摩斯:“……”


    ※※※


    阿加莎是在庄园的仆人们细小的交谈声中醒来的,她好长时间没有像刚才那样睡得沉,乍然醒来,于是不知是现实还是梦境。


    直到她闻到一阵淡淡的烟草味,这种气味她早就很熟悉。


    只要靠近福尔摩斯,很多时候都能闻到这种烟草味。


    阿加莎忽然之间,不太想醒过来。因为她刚刚做了一个梦,父亲带她去参加一个国际交流会议,母亲正好也到了那个城市,于是一起相聚。


    她还记得母亲温柔的笑容和父亲爽朗的笑声。


    梦里越是美好,就越发显得她如今面对的现实多么凄凉。


    阿加莎一向不是容易伤春悲秋的人,可是人忽然被现实打倒,或许只需要一秒的时间而已。


    ……被打倒只需要一秒,要爬起来大概要一整天吧。


    阿加莎算了算,从昨天被雅各布·霍格拒绝之后到现在,已经过去二十四小时……都一天一夜了,也该要爬起来了。


    再不情愿,也得要张开眼睛。


    一张开眼,就看到福尔摩斯的俊脸近在咫尺。


    阿加莎:“……”


    阿加莎眨了眨眼,然后跟福尔摩斯那双天灰色的眼睛对视着,两人像是较劲儿似的,谁也没先移开。


    片刻之后,阿加莎皱着眉头,抬手,白皙的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排抵着福尔摩斯的眉心。


    微凉的触感从眉心传来,福尔摩斯一愣,顺着阿加莎的力道头往后仰,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阿加莎坐在吊椅上,身上还盖着他的那件风衣。


    阿加莎那双明眸还在看着他,面无表情地说道:“一张开眼,就看到你靠我这么近,我很容易会认为你爱上我了,所以趁我睡着的时候偷看我。”


    福尔摩斯:“……”


    他心想,还是睡着的时候可爱一点。


    福尔摩斯站了起来,瘦高挺拔的个子往旁边一杵,衬衫西裤,倒是显得风度翩翩。


    福尔摩斯居高临下地看着阿加莎,感觉这会儿她好像心情恢复得差不多了,于是说道:“你刚才在梦里哭。”


    胡说。


    她刚才做的分明是美梦,笑都还来不及,怎么会哭?


    阿加莎觉得福尔摩斯胡扯,但手还是反射性地摸上自己的脸。


    福尔摩斯见状,忍俊不禁,眼底浮现笑意。


    阿加莎意识到自己被忽悠了,横了福尔摩斯一眼,低头看了看腕表,下午四点,她竟然在这张吊椅上睡了两个多小时。


    她将福尔摩斯的衣服拿开,想要下来,一动才发现自己的腿麻得厉害。


    腿麻导致的痛感令她忍不住“嘶”了一声,侧头,那双眼睛巴巴地瞅着福尔摩斯,“我腿麻了。”


    福尔摩斯:“……麻了就麻了,我可不会按摩。”


    “谁要你按摩?”阿加莎皱了皱鼻子,语气带着些许娇嗔,“这种时候,福尔摩斯先生,作为一个绅士,难道你不该扶我一下吗?”


    福尔摩斯无奈,上前弯腰,伸出胳膊给阿加莎扶着站起来。


    阿加莎见福尔摩斯一个口令一个动作,不由得为他将来担忧——


    “夏洛克,等我抛弃了你之后,你会一辈子打光棍吧?”


    福尔摩斯被气笑,“阿加莎,一辈子打光棍是我的人生理想。”


    忘了。


    福尔摩斯是不婚主义者。


    阿加莎了然地点了点头,然后问福尔摩斯:“这两个小时的时间里,你思考出什么结论吗?”


    福尔摩斯回答:“没什么结论,人证物证就这些。凶手在暗处,不管我们做什么,或许都被他盯着。一个小时前,格雷戈里先生来过,我将你带回来的分析交给他,让他去筛查塔维斯托克小镇和长期在别墅群里居住的人里,有哪些人符合条件。”


    既然格雷戈里先生已经去筛查了,在筛查的结果出来之前,他们只能等待。


    阿加莎猜想福尔摩斯应该是第一次接这种涉及多个现场,而现场又无法留存的委托案,他的许多刑侦手段和方法都排不上用场,她本以为福尔摩斯会显得有些烦躁,可他还是很冷静持重、游刃有余的感觉。


    在此之前,阿加莎几乎都没有和福尔摩斯在伦敦之外搭档的机会,她一直以为福尔摩斯是会马不停蹄地查案破案,即使不去现场也会跟警探们交流,要么就象华生常吐槽的那样,坐在一个地方没日没夜地思考,茶饭不思,只有烟草是他思考时的良友。


    现在发现,是自己对福尔摩斯的印象过于刻板了。


    福尔摩斯也并不是分分秒秒都在工作状态,譬如此刻,她觉得福尔摩斯还比较享受达特穆尔庄园的清新空气和阳光,因为福尔摩斯邀请她一起去前几天参观过的玫瑰园。


    “刚才格雷戈里先生来的时候,你正在迷糊着,他不想吵醒你。他说玫瑰园里的黄玫瑰这两天开得不错,问你想不想去看。”


    阿加莎“啊”了一声,“黄玫瑰真的开了吗?”


    她记得上次过去的时候,只有粉色的玫瑰开得漂亮,黄色的玫瑰只有小小的花苞,还没盛开。


    福尔摩斯点头,“如果你想去,我们可以一起去看。”


    阿加莎当然是想去的,案子的事情既然连福尔摩斯都暂时琢磨不出来什么东西,她更不想琢磨。


    她可以基于假设一连串事情都是出于同一个人之手的情况下,适当地分析作案人的心理,作出心理画像,也可以在跟关键人物交谈的时候判断对方是否撒谎,却没有像福尔摩斯那样的刑侦本领。


    术业有专攻,阿加莎不想班门弄斧。


    她和福尔摩斯去到玫瑰园,卡罗拉正在玫瑰园外,少女手里拿着一捧鲜花,见了阿加莎,就笑开颜。


    “杜兰小姐,送给您!”


    少女双手将那捧鲜花举到阿加莎面前,阿加莎微笑着接过,“谢谢。”


    卡罗拉:“这些都是我刚在庄园里剪下的,喜欢吗?”


    少女一边说,还一边有意无意地举起她的左手,想炫耀些什么。


    阿加莎有些莞尔,她看到卡罗拉的手腕戴着她昨天送的仿水晶手链,无名指上还画了一个十分精致的戒指。


    阿加莎想起小时候往自己手上画手表画戒指的经历,却没想到卡罗拉这么大了,还喜欢这么玩。


    “你画的戒指很漂亮。”


    阿加莎并没有看清楚戒指上的图,只是随口夸奖了一下。


    “真的吗?”卡罗拉眉开眼笑,干脆将手背伸出去,给阿加莎看她无名指上的戒指。


    阿加莎仔细一看,才发现卡罗拉无名指上的戒指图案,中间是一只眼睛。


    ……怎么看,都有点诡异。


    阿加莎愣了一下,侧首看向一直站在她身旁的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也看见了,他微微一笑,语气温和地跟少女说道:“这图案真特别,是你画的吗?”


    卡罗拉摇头,“不是我画的,是杰克。他画得真好看,是吧?”


    福尔摩斯:“为什么是画了一只眼睛呢?”


    卡罗拉左右看了看,没见到有什么人,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跟两人说:“这是神之眼。左手无名指是通往心脏的地方,画了神之眼在上面,神会知道你心里的愿望,帮你愿望成真。”


    福尔摩斯“啊”了一声,好奇问道:“那这是什么神呢?”


    卡罗拉摇头,“我也不知道,这是杰克所信仰的神。”


    阿加莎想起了霍格博士对两起案件所分析的心理画像,她看向福尔摩斯。


    几个月建立起来的默契,只需要一个眼神,她已经清楚福尔摩斯心里想的事情与她并无差别。


    “卡罗拉,上次你跟杜兰小姐说卢卡斯小姐的事情时,我就发现了,你是一个交际广泛的人,总是能知道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事情。”


    平时显得有些不太爱搭理人的福尔摩斯,这时忽然像得了社交牛逼症似的,笑容和蔼地跟卡罗拉说着话,连夸带哄地将人往远离玫瑰园的方向带。


    “可爱的小姐,我对有的事情感到好奇,希望能得到你的解惑。”


    天真无邪的少女眼睛都笑成新月似的形状,“好呀。乐于为您效劳,福尔摩斯先生。”


    目睹了一切的阿加莎:“……”


    真是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


    时间接近凌晨一点,一辆轻便的两轮马车在达特穆尔庄园的大门前停下。


    车夫下车将大门打开,格雷戈里先生和福尔摩斯从马车上下来。


    听到动静的阿加莎拎起搭在沙发椅背的披肩,沿着庄园的回廊飞奔出去。


    年轻的女孩穿着一袭墨绿色的长裙,跑动间裙带飞扬,蜿蜒的廊道,煤油壁灯灯光迷离,她仿若从暗夜里跑出来的精灵。


    格雷戈里先生被那一幕所惊艳,看得眼睛发直。


    福尔摩斯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格雷戈里先生回过神的功夫,阿加莎已经到了他们面前。


    阿加莎一路飞奔出来,在两位男士面前停下的时候气息都乱了。虽然她心里知道不管什么事情,只要福尔摩斯出马,没有不成功的,但还是迫不及待地问道:“怎么样了?”


    格雷戈里先生一听到阿加莎的话,就开始眉飞色舞,“福尔摩斯先生太厉害了,杜兰小姐。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用足迹去判断一个人的身高体重,并且追踪到凶手。金帕克山林的袭击案和埋尸案发生了这么久,今天终于找到了凶手!”


    微顿,原本还很有活力的格雷戈里先生就像是泄了气似的,有气无力地说:“这两起案件就发生在我的眼皮底下,却没想到,就连凶手也在我的眼皮底下。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两起案件居然是同一个所做,而这个作案者,就与我生活在这座庄园里。杰克平时不爱说话,但他跟大家相处得不算差,看不出来竟是这么残忍的人。”


    白天的时候,阿加莎和福尔摩斯在玫瑰园外面看到小女佣卡罗拉,少女的左手无名指画了一只所谓的“神之眼”。


    福尔摩斯和阿加莎当时就觉得诡异,因为埋尸案的几个女士失去了左手无名指,虽然卡罗拉左手无名指画的神之眼可能只是巧合,但在谈到神之眼时,卡罗拉说那是园艺工杰克信仰的神。


    杰克到达特穆尔庄园工作已经五年,很少提起他的家人,也从来没有家人来找过他。福尔摩斯了解到杰克没有父亲,从小是跟母亲和两位姐姐一起生活,他与家人关系并不好。他平时喜欢在庄园外喂养流浪的猫狗,有时也会带回庄园里,可是那些小动物,总是莫名其妙地来,又莫名其妙地消失了,都是流浪的小动物,来来去去都很正常,所以无人在意。


    身材魁梧,有可能从事的工作可以使用马车,有某种信仰,还有喂养又消失的……


    虽然还没了解杰克从前的事情,可是这些事情与雅各布和阿加莎给出的关于埋尸案凶手的心理画像都对上了。


    福尔摩斯并不是凭借直觉工作的人,但雅各布和阿加莎通过分析而做出的心理画像并不是凭空而来,而且他之前也通过现场勘察的结果和物证,认为埋尸案的凶手身材魁梧,拥有一辆马车。


    他从卡罗拉的口中得知杰克经常会用马车拉一些花到镇上去,也会用马车去镇上拉回一些肥料。从达特穆尔庄园到塔维斯托克小镇,金帕克山林是必经之路。


    半年前,杰克驱车去镇上的时候,不小心从马车上摔下来,右臂和腿受伤严重,已经不能搬重物。万幸的是,他是一个左撇子,右臂受伤对日常生活产生的影响并不是太大。格雷戈里先生体谅他在达特穆尔庄园工作几年,一直表现得十分忠诚,于是留他继续在庄园里工作。


    虽然还没正式跟杰克接触,可是一切的推理仿佛都已经变得顺理成章,福尔摩斯认为如果杰克真的是埋尸案的凶手,那么卡罗拉是他的下一个目标。


    果然,傍晚时分,在庄园里工作的卡罗拉忽然不见,福尔摩斯得知之后,马上到她最后出现的地方勘察,跟格雷戈里先生一起寻找她的踪迹。


    阿加莎倒是想去,但福尔摩斯说得很有道理——


    “你既不擅长近身搏击,也不像约翰那样是个神枪手,万一杰克真的是凶手,被我们逮个正着,肯定会抱着鱼死网破的态度与我们展开搏斗。你要是一起去,很容易会成为他的目标,我和格雷戈里先生也会因此而分心。”


    不拖后腿,是作为一名队友最基本的要求。


    于是,阿加莎乖乖就在达特穆尔庄园等待福尔摩斯和格雷戈里先生的消息。


    “福尔摩斯先生在卡罗拉最后工作的小花园里,看到了两个足迹,一个是卡罗拉的,一个是杰克的。从足迹来看,卡罗拉是自愿跟他走的。我们去到了马房,杰克经常用来拉盆栽和肥料的马车不见了。于是又顺着马车的痕迹找到了杰克的家。”


    回到屋里的格雷戈里先生说起他和福尔摩斯追踪的过程,眉飞色舞,这是他第二次跟福尔摩斯破案,上一次是卢卡斯小姐的谋杀案,两次破案过程,都令他大开眼界。


    如果一开始的时候格雷戈里先生对福尔摩斯还有点怀疑,那么此刻他已经成为了福尔摩斯的头号粉丝,要对偶像进行全方位的恭维。


    福尔摩斯坐在沙发里,一只手端着杯子,一只手搭在沙发的扶手上,模样十分矜持,静静地听格雷戈里先生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花式夸奖他的聪明冷静果断。


    阿加莎:“……”


    阿加莎等了他们挺久,现在已经是凌晨了,再放任格雷戈里先生滔滔不绝,她今晚大概就不用睡了。


    “格雷戈里先生。”


    女孩轻柔的声音打断了年轻警探的话,他看向阿加莎,“杜兰小姐,你有话说?”


    阿加莎向他露出一个笑容,“你们在杰克的家里,有发现什么东西吗?”


    格雷戈里先生和福尔摩斯在杰克的地下室发现了几根泡在药水里的手指,被做成了样本整齐地摆放在桌上,而在桌后的墙壁上,挂着一副巨大的画像,画像是一只眼睛。


    福尔摩斯简要地将现场发现的东西告诉阿加莎,“我和格雷戈里先生赶到的时候,杰克将卡罗拉捆了起来,他要活生生地把卡罗拉画了所谓神之眼的那只手指砍下来。”


    幸好他们及时赶到,少女卡罗拉逃过一劫。劫后余生的少女已经被两位绅士安抚好送回去休息,明天警方会向她了解更多的细节。


    阿加莎蹙眉:“……所以埋尸案的那些女士,她们都是生前被虐待致死吗?”


    格雷戈里先生摇头,“杜兰小姐,这个要等警察厅问过话后才能清楚,我感觉此人疯疯癫癫,又有狂热偏执的信仰,他很不把警方放在眼里,即使我和福尔摩斯先生将他抓个现行,他依然猖狂,笑我们无能。饶是再有经验的警探,遇上这样的人,也未必能问出什么事情来。”


    说到这个,福尔摩斯抬眼看向格雷戈里先生,笑着说道:“既然这样,我可以推荐一个人给你。她曾经在一场银行抢劫案中跟劫匪周旋,还临时充当了警方的谈判顾问,最后解除了一场重大的人质危机。”


    阿加莎无语地看了福尔摩斯一眼,用眼色问道:福尔摩斯先生,我什么时候当过警方的谈判顾问?


    福尔摩斯十分气定神闲地回了她一个眼神:我说有就有。


    阿加莎忍不住偏过头,只手扶额。


    而格雷戈里先生则十分惊喜地说:“那太好了!福尔摩斯先生,真的非常感谢您!不知那位先生是何方神圣,我明天就去联系他!”


    福尔摩斯:“不是先生,是女士。”


    格雷戈里先生:???


    福尔摩斯眼里露出淡淡的笑意,“你也认识的,那位女士是杜兰小姐。”


    格雷戈里先生:“……!”


    他就知道,自己喜欢的女孩不是一般人,是集聪明冷静和柔美于一身的女神!!


    第49章


    翌日,阿加莎应埃克塞特警察厅的邀请,去跟杰克·布鲁塞尔聊天。


    这是阿加莎第一次单独跟警方的嫌疑犯展开性质类似问询的交谈,她获得的信息不一定会被警方采用,但有很大的参考作用。


    埃克塞特警察厅更为高级的督察开始的时候对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姐并不信任,但福尔摩斯名声在外,又经常跟伦敦警察厅合作,阿加莎是他的助手,埃克塞特警察厅并不想得罪福尔摩斯,所以一边让阿加莎与杰克·布鲁塞尔交谈,一边发电报给莱斯特雷德先生,关于阿加莎临时充当银行抢劫案临时谈判顾问的事情。


    在得到莱斯特雷德先生肯定的回复之后,埃克塞特警察厅决定将阿加莎和杰克·布鲁塞尔的交谈作为重要的口供记录。


    根据阿加莎和杰克·布鲁塞尔的交谈记录,杰克·布鲁塞尔年少丧父,一直跟母亲和两个姐姐生活。他年幼的时候,被母亲和姐姐们视为负累,因此对他并不好,口头上的谩骂是常有的事情,有时候甚至会被体罚。


    在家里的地位不高,导致家人有什么不快都容易迁怒于他,所以杰克·布鲁塞尔从小很少说话,以降低存在感,这导致他成年后沉默寡言,不善言辞。


    少年时候,他发育得快,以至于还不到十四岁就被家人赶出家门去务工,对于一个没有男主人的家庭来说,他的母亲和两位姐姐为自己的生计都已经太过艰辛,只能那么做。


    杰克·布鲁塞尔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在塔维斯托克小镇上的某户人家当园林工,当时还有另一个老园林工带他,老园林工对他很好,将技艺都传授给他。但也是在那时候,杰克·布鲁塞尔为自己创造了一个神,他每天午夜时分,都会平躺在地上向神祷告。


    “据他所说,这样的祷告他进行了将近十年,可是在三年前,他在祷告的时候,都能看到一双眼睛,也就是所谓的神之眼,神在窥探他,监督他,认为他并没有将神放在心里。于是,他想到了用年轻的女性献祭,向神表明他的忠诚。”


    阿加莎已经离开埃克塞特警察厅,她现在正和福尔摩斯和格雷戈里先生在达特穆尔庄园的客厅里说关于杰克·布鲁塞尔的情况。


    她坐在沙发一角,旁边的茶几摆放着热茶和点心,阿加莎端起茶杯啜饮来几口,她和杰克·布鲁塞尔的交谈进行了整整一个上午,声音都有些沙哑。


    阿加莎喝了几口热茶,干脆将杯子捧在手里,继续说道:“之所以留下受害者的左手,跟霍格博士所做的分析一样,是跟他的信仰有关。他曾听说左手的无名指能通往心脏,留下了无名指,就相当于留下了死者的心。所以他将她们左手的无名指留下,做成标本供奉在‘神’的面前。每次他做完这件事情之后,就能得到三个月到半年的平静。可是在半年前,他在赶马车的时候,忽然看到了神之眼,那是他第一次在午夜祷告的时间之外看到神之眼,当时吓了一跳,发生事故,将右臂摔断了。”


    他摔伤的地方在金帕克山林,于是他认为那是神的指示,要他在金帕克山林里物色一个祭品献给他,所以在右臂伤好之后,他一有时间就在金帕克山林郊游的路线上徘徊,想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


    失去了右臂,就只能寄期望于用小动物吸引那些落单的女性,但是他的手法一开始的时候非常生疏,最近半年连续作案四次,每次都有进步,最后一次的目标是亨特小姐,根据杰克·布鲁塞尔的描述,他并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过错,至于埃克塞特警察厅的人,包括他的雇主格雷戈里先生,都是一群绣花枕头,没用得很。


    这点跟福尔摩斯从一开始猜测的并无差别,这人其貌不扬,可是十分自大,并且一直在暗中观察并嘲笑警方。


    福尔摩斯:“从他的家到金帕克山林,足足有四英里,他为什么会选择将那些女士的尸体埋在金帕克山林里?”


    阿加莎:“他说那是神的旨意。”


    福尔摩斯:“……”


    真是见鬼了,什么事情都能扯到神身上。


    阿加莎被福尔摩斯无语的神情逗得有点想笑,但今天了解到的事情过于沉重了,她笑不出来。


    “我们在金帕克山林里发现的那些小动物,有的是他用来引诱那些单身女士到偏僻地方之后弄死的,有的则是他平时虐杀的。他不仅从小就有虐待小动物的恶习,还喜欢将小动物虐杀之后分尸。这个倾向在他对待受害者的手法上也表露无疑。”


    可是虐杀小动物并且将动物分尸这样的恶习,这么多年下来,既然都没人发现。


    阿加莎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是这个人平时的存在感太低了,以至于大家都不曾将目光和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哪怕是一秒,估计都没有。


    只有天真烂漫的小女佣卡罗拉喜欢找他,可惜他好像并不能感觉到这些人类的善意。


    女孩白皙的手指摩挲着白瓷茶杯,她忍不住轻声叹息,“他将受害者控制了之后,就带到地下室去虐杀,死后分尸。他并不是马上将尸块运走,他有时会将尸块都放在一个大缸里,等到每次要驾马车去小镇运花或是运花肥的时候,就将尸块带到金帕克山林去,埋在‘神’所指定的地方。”


    格雷戈里先生听说过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宗教信仰,但自己造个神来信这种事情,还是头一次听说。


    可是在杰克·布鲁塞尔地下室的那只眼睛的画像历历在目,而地下室的血迹斑斑,角落那个大缸里还有两只刚被虐杀的小野猫……证据确凿,他不得不信。


    格雷戈里先生:“杰克在达特穆尔庄园将近五年,除了沉默寡言,我并不觉得他是个脑子有病的人。”


    阿加莎觉得杰克·布鲁塞尔可能患有精神分裂症,但具体的诊断结果还是要以医院或者权威的心理学专家检查后确定。


    “有的人并不知道自己生病了,产生幻觉的时候,他也甚至意识不到那是病。”


    阿加莎抬眼,明亮的眼眸微弯着看向格雷戈里先生,“有的精神疾病,是天生的。一旦发作,本人也控制不了。当然,我并不是在为杰克·布鲁塞尔说话,只是建议你们找专业的人士来为他检查鉴定。”


    经过整整一上午的交谈,阿加莎认为杰克·布鲁塞尔恐怕有着多方面的心理疾病,譬如精神分裂,强迫症等。


    这个时候人们还是很相信宗教,一旦产生幻觉,并不会认为自己是因为某些分泌失调而导致的幻觉,只会认为那或许是神的旨意。


    她也不能确定杰克·布鲁塞尔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病的,只是觉得他的发病跟从小过于恶劣的生活环境分不开。


    他的遭遇令人同情,却不是他作恶的理由,即使他或许并不能控制自己。


    阿加莎想到那些无辜的受害者,语气有些感伤,“那些受害者,他甚至并不认识。连凶手都不认识的受害者,尸体残骸又已面目全非,想要知道她们的身份,难上加难。”


    她们或许都有着美好的梦想,不管是梦想着能一朝暴富还是能嫁个如意郎君,都是那么鲜活、令人心动的存在。在看到那些可爱又可怜的小动物时,并不会想到自己一时的善心会招来杀身之祸。


    祸福旦夕,有时候很多事情都难以预料。


    阿加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那声叹息听得格雷戈里先生也跟着难过起来,他跟阿加莎说道:“杜兰小姐,你放心,我们会尽全力查处受害者的身份,让她们的家人到埃克塞特带她们回家。”


    真相大白之后,能魂归故里,大概已经是这些已经死去的受害者们最后的慰藉。


    ※※※


    在杰克·布鲁塞尔落网之后,媒体记者闻风而来,一概被警察厅以案件正在处理,不宜对外公布更多的细节为由,一律被挡了回去。


    格雷戈里先生盛情邀请福尔摩斯和阿加莎在达特穆尔庄园小住几日再回伦敦,两人不约而同地拒绝了。


    福尔摩斯拒绝的的原因是工作既然已经结束,没必要在达特穆尔庄园小住,英国多的是比达特穆尔更美、空气更新鲜的庄园。


    阿加莎的理由更简单,她第一次接触这种连环杀人案,虽然破案的主力军并不是她,但是事后跟杰克·布鲁塞尔的交谈太过伤神,她只想早日回到伦敦贝克街公寓。好好休养生息,必须得感受一下有哈德森太太和充满生活气息的日子,否则情绪很难抽离。


    格雷戈里先生对两位刚认识的朋友十分不舍,他佩服福尔摩斯的天才,更不想心中喜欢的女孩离开,可他选择了尊重,并不多加挽留。


    送阿加莎和福尔摩斯到车站的四轮马车已经在达特穆尔庄园的门口等着,在杰克·布鲁塞尔手下逃过一劫的小女佣卡罗拉对阿加莎依依不舍,她很少接触到像阿加莎这样的女孩。


    年轻漂亮又见识,却从不端着架子。


    卡罗拉望着阿加莎,“杜兰小姐,以后还有机会见到您吗?”


    “当然有。我住在贝克街公寓221B号,你到伦敦的话,可以去那里找我玩。”


    阿加莎脸上带着微笑,她想起想到了什么,又补充说道:“如果我不在贝克街公寓住了,你就找福尔摩斯先生,他会带你找到我的。”


    可福尔摩斯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阿加莎一眼,“你不在贝克街公寓住,还能在哪里住?”


    阿加莎侧头瞅向他,湛蓝色的眼睛里带着戏谑,反问:“你说呢?”


    福尔摩斯:“……”


    他说?


    他能说什么?


    福尔摩斯眉头微皱了下,“哈德森太太很喜欢你,她不会赶你走。”


    阿加莎笑了笑,不搭理他了,转而跟卡罗拉话别。


    格雷戈里先生让人在玫瑰园里剪了一捧玫瑰送给阿加莎,年轻英俊的警探目光落在阿加莎的脸上,低声说道:“杜兰小姐,希望这束玫瑰能带着达特穆尔庄园春天的气息陪伴你,让你在火车的头等车厢感受到来自春天的芳香。”


    福尔摩斯一看格雷戈里先生,就知道这家伙在打什么主意。


    格雷戈里先生虽然英俊多金,可阿加莎聪明可爱,配格雷戈里先生的话,那当真是鲜花插在牛粪上。


    福尔摩斯不想让牛粪得逞,于是要笑不笑地看了格雷戈里先生一眼,问道:“让一个旅途奔波的人带着一捧这么娇贵的鲜花上路,真的合适吗?”


    格雷戈里先生:????


    格雷戈里先生后知后觉地想到火车站拥挤,即使上了火车坐在头等车厢,也没地方放这捧鲜花。


    年轻的警探顿时有些窘迫,每次面对阿加莎的时候,别人夸奖他的那些随机应变和玲珑手段都会荡然无存。他太想让阿加莎快乐了,可是这两天阿加莎虽然脸上带笑,笑意却极少到底眼底。


    格雷戈里先生记得上次阿加莎去玫瑰园的时候,流连忘返,应该是很喜欢玫瑰。


    这两天他都让仆人送了鲜花去给阿加莎,今天阿加莎要离开,只要她还在达特穆尔庄园,那怎么说也得将今天的份儿送出去。


    格雷戈里先生并没有考虑到坐火车回伦敦的阿加莎,中途要怎么照顾这些鲜花。


    格雷戈里先生一时间不知道是送还是不送,阿加莎主动将他手中的玫瑰接过来,笑着说:“格雷戈里先生,我很喜欢玫瑰的。”


    格雷戈里先生心里顿时毫无负担,千金难买喜欢,阿加莎喜欢玫瑰,就不会觉得带玫瑰回去是多么累赘的事情。


    阿加莎弯着嘴角,跟格雷戈里先生说:“格雷戈里先生,希望以后有机会在伦敦见面。”


    阿加莎和福尔摩斯终于上了去火车站的敞篷马车,福尔摩斯和阿加莎并排坐着。


    年轻的女孩从上车之后就表现得心情颇好,此刻正抱着格雷戈里先生送的玫瑰轻嗅,那垂首闻花香的模样,十分陶醉。


    福尔摩斯打量着她,忍不住问:“这么喜欢玫瑰吗?”


    确实挺喜欢。


    阿加莎点头,鼻尖蹭了蹭其中一朵玫瑰的花瓣,“喜欢呀,更何况是格雷戈里先生的一番心意。”


    福尔摩斯一怔,随即不可思议的表情,“你在来的路上,连自己的行李都不愿意拿,现在居然为了不糟蹋他的心意,抱一捧这么娇贵的鲜花回贝克街公寓?”


    阿加莎眨了眨眼,看向福尔摩斯,“可我抱着花不累啊。”


    福尔摩斯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难道你喜欢格雷戈里先生?”


    不等阿加莎说话,他又飞快地说道:“虽然格雷戈里先生年轻英俊,也有财产,那都是家里给他的,他本人年轻爱玩,事业心并不重,也不如你聪明,我劝你还是想清楚。”


    可阿加莎却说:“有什么好想清楚的?他还没有结婚,我也没有嫁人,他愿意哄我高兴,那心里一定很喜欢我。你情我愿的事情,有什么需要想清楚?”


    说的很有道理。


    可是福尔摩斯的表情很凝重,“万一他只是一时兴起,到时你被他抛弃了,会痛不欲生。”


    阿加莎:“……”


    “夏洛克,你就不能想我点好吗?”


    阿加莎的语气有些无奈,然后笑着说道:“当初我那么喜欢埃斯科特,甚至还订婚了,发现自己被抛弃的时候也没痛不欲生吧?”


    福尔摩斯顿时不再说话,他安静地坐在旁边,阿加莎也乐得安静地享受归途的风光。


    两人在马车的轱辘声中抵达车站,麦考夫让秘书拍了马车去接人。


    福尔摩斯见到熟人维克哈姆,咕哝了一声“烦死麦考夫”,然后拉着阿加莎上了马车。


    两人回到贝克街公寓后,回了各自的楼层。


    阿加莎回到伦敦,又开始过上跟之前一样的日子,一周后,她意外地收到来自雅各布·霍格的来信。


    原来雅各布·霍格在三天前收到来自埃克塞特警察厅的感谢信,信里说感谢他为埃克塞特警察厅的连环杀人案提供分析帮助,他们本想公开感谢雅各布·霍格,但考虑到雅各布·霍格本人的意愿和保密工作,只好作罢。


    不用公开感谢,那私下自然是不能缺的。


    于是埃塞克特警察厅写了一封声情并茂的感谢信给雅各布·霍格,并且希望他能拨冗到埃塞克特对杰克·布鲁塞尔的情况进行评估。


    雅各布·霍格从未想到十天前阿加莎向他咨询的事情,居然起了这么大的作用,一时震惊了。


    因为当时所做的分析,对他而言完全是本末倒置的一次做法。身为一个心理医生,他会根据患者的身体状况和经历,假设他们在某种环境下做出什么行为。可是和阿加莎讨论作案者的时候,他的次序是相反的,就是通过某些行为的分析,推断行为人的经历和特征。


    雅各布·霍格在面临阿加莎的咨询时,将那视为是年轻的女孩失败后不甘心的挑衅。直到收到埃克塞特警察厅的感谢信,他才发现有的固有认识未必就是全对的,而阿加莎也未必不是可造之材。


    雅各布·霍格邀请阿加莎到诊所再次会面,商谈以后她在他身边工作和学习的具体事宜。


    第50章


    伦敦,初夏。


    在贝克街的公寓里,福尔摩斯正坐在窗边的位置,观察路上的行人。


    行人来来往往,个个行色匆匆。


    但是他喜欢观察不同人群之间的差别,也喜欢观察人们对事情产生的反应。


    阿加莎甚至觉得,如果福尔摩斯生在二十一世纪,他不仅是一个出色的侦探,还会是研究微表情方面的顶尖专家。


    穿着一身淡绿色简单长裙的女孩正在公寓的吧台里收拾杯子,收拾好了之后就到客厅旁的沙发坐下。


    一直窝在阳台里的大白见她到了沙发旁,摇摇摆摆地走进来,在她脚边坐着。


    整只大白鹅坐成了像是要孵蛋似的模样,雪白雪白的一团,像个圆滚滚的雪球。


    阿加莎手里拿着一本霍格博士推荐给她的心理类读物,不是枯燥的教科书式的理论,故事性比较强,读起来还挺有感觉。


    在金帕克山林的连环袭击案和埋尸案侦破回来之后,阿加莎就成为了霍格博士的助手。


    案子在调查期间,阿加莎将霍格博士对杰克·布鲁塞尔的分析交给了埃克塞特警察厅,杰克·布鲁塞尔落网之后,埃克塞特警察厅认为虽然此案的主力是福尔摩斯,但霍格博士提供的人物分析在此案的侦破中也起着十分关键的作用,因此给霍格博士写了感谢信。


    来自警察厅的感谢信令霍格博士感到惊讶,霍格博士因此而发现了心理学作为医学上一个新兴起的分枝,距离成熟虽然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已经可以运用在某些领域。而且当初阿加莎跟他通过杰克·布鲁塞尔的一些行为,去倒推行为的主人到底有过什么经历,也给他一些学术研究上的启示。


    一个有远见的专家,总是能及时正视自己的一些偏见。


    霍格博士承认自己当初对阿加莎多少有些轻视和偏见,意识到阿加莎也是一个可造之材后,亲自写信到贝克街公寓,邀请阿加莎去与他会面。


    逐梦之路峰回路转,终于柳暗花明,阿加莎当然高兴。说她是去给霍格博士当助手,其实她觉得自己对霍格博士并没有太多的帮助,反倒是她在霍格博士的指导下,开始接触一些寻求心理援助的病人。


    霍格博士每周只在伦敦工作三天,其他的时间可能会在大学上课,也可能会到各处开展讲座。


    阿加莎在每周一到周三的这几天,会在霍格博士的心理诊所工作,霍格博士不在伦敦的时候,也会有其他合伙的医生坐诊,但霍格博士不要求阿加莎在其他医生坐诊的时候到诊所帮忙。


    阿加莎对此很意外,曾经问过霍格博士为什么。


    那位儒雅的中年绅士眼带笑意地望着她,笑道:“阿加莎,诚如你所见,我并不缺一个助手。我相信福尔摩斯先生当初安排你我的会面,也并不只是想给我推荐一个当助手的人选。”


    霍格博士说的福尔摩斯先生,是指曾经给他提供过帮助的麦考夫。


    如果霍格博士只是单纯想要一个助手,阿加莎并不是最佳人选。在英国,多的是比阿加莎更合适的人挤破了头想在他身边待着,还是贴钱的那种。


    好助手容易找到,但好学生却未必。


    霍格博士将阿加莎当做是自己的学生在培养。


    阿加莎感激霍格博士的知遇之恩,在工作和学习上都十分认真,凡是霍格博士布置要看的任务,都完成得非常出色。


    期间阿加莎还被莱斯特雷德先生邀请去充当一场商店抢劫案的谈判员。


    因为在之前那桩银行抢劫案里,她的表现令莱斯特雷德印象非常深刻。


    来自贝克街公寓的杜兰小姐是个在谈判方面非常有天赋的人,就连政府部门的高级官员麦考夫·福尔摩斯对她关于谈判的建议都言听计从。


    那一起商店抢劫案最后圆满解决,阿加莎开始在伦敦警察厅名声鹊起。


    毕竟,是刑侦天才夏洛克·福尔摩斯的未婚妻,人美声甜,还有真才实学,成名是早晚的事情。


    ……


    ……


    福尔摩斯的目光从楼下的行人收回,目光落在坐在沙发里看书的阿加莎身上。


    她低着头,神情专注。


    福尔摩斯没打扰她,目光落在旁边茶几放着的柠檬蜂蜜茶,透明的玻璃杯,几片柠檬泡在红茶里,阿加莎还往里加了来自达特穆尔庄园的蜂蜜。


    金帕克山林的连环袭击案和埋尸案水落石出,但凶手明显是一个精神病患者,埃克塞特警察厅为此邀请霍格博士前去为杰克·布鲁塞尔进行检查和评估,考虑到阿加莎跟杰克·布鲁塞尔走过交谈,对案情也很熟悉,霍格博士上周带着阿加莎一起到埃克塞特。


    两人毫无意外受到格雷戈里先生的热情接待,听说安顿的地方也在达特穆尔庄园。


    这一趟出行,阿加莎收获颇丰,还从达特穆尔庄园带回了不少蜂蜜当伴手礼。哈德森太太有一份,华生和莫斯坦小姐有一份,他也有一份。


    福尔摩斯端起那杯柠檬红茶,若有所思的模样。


    阿加莎从书里抬头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福尔摩斯打量着她不久前做的那杯柠檬红茶动也不动的模样。


    阿加莎眨了眨眼,问:“这杯茶有什么问题吗?”


    福尔摩斯喝了一口,口感微甜,带着柠檬的清新和红茶的茶香。


    “没什么问题,还挺好喝的。”


    阿加莎听到他的话,眼睛微弯,“我也觉得挺好喝,以后常给你做,好吗?”


    福尔摩斯不置与否地将杯子放在茶几上。


    他坐在扶手椅上,靠着椅背,双手搭在腹部,十指指尖相抵。


    ——那是福尔摩斯思考时惯用的姿势。


    阿加莎见他不吭声,见怪不怪,也并不在意。


    她认为此刻的福尔摩斯应该是在思考一些她无法理解的问题,毕竟,天才的脑洞一般人就是无法理解的。


    可是片刻之后,福尔摩斯却慢悠悠地问了一句——


    “格雷戈里先生知道你的身份了吗?”


    阿加莎:???


    随即,她反应过来福尔摩斯问的是什么身份,神色有些莞尔。


    “他知道。”阿加莎将手里的书本合上,笑着回答。


    格雷戈里先生既然知道阿加莎是他的未婚妻,还向阿加莎献殷勤?


    福尔摩斯的眉头皱起来,如果格雷戈里先生知道阿加莎和他的婚约,还向阿加莎献殷勤,大概就是真的很喜欢阿加莎,他应该为阿加莎感到高兴。


    可是明知别人名花有主,还做出横刀夺爱的事情,那可不是一个绅士所为,足以说明此人品德不好,不堪托付终身。


    说起她和福尔摩斯的婚约,阿加莎此时只有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好像所有人都觉得他们的婚约只是儿戏,就她跟福尔摩斯两人说起婚约,好像真的有那么一回事的感觉。


    阿加莎笑着叹了一口气,跟福尔摩斯说:“他不信。”


    福尔摩斯:“为什么不信?”


    “因为你并没有因为他追求我的事情表现得很生气,与我一起的时候表现得也并不像是一个未婚夫该有的模样。”


    说起这个,阿加莎就觉得有点好玩,格雷戈里先生有时候看上去有点逗,他在富二代里,算是有出息的。放在警探届,也算是后起之秀。


    他在刑侦方面跟福尔摩斯的天才当然没得比,但不可否认已经算是出类拔萃的。


    性格开朗坦率,该工作的时候认真对待,为人也谦虚,该玩的时候兴趣广泛,吃喝玩乐该精通的领域,是一个也没落下。


    阿加莎实在觉得格雷戈里先生挺好,她曾经因为对方一时的追求感到新奇,却不代表她真的想跟格雷戈里先生更进一步地发展。


    这次跟霍格博士去埃克塞特的时候,阿加莎趁着工作结束后的一个傍晚,约格雷戈里先生一起在达特穆尔庄园散步,期间她抱着十万分的歉意向格雷戈里先生坦诚她的身份,结果却出乎意料。


    “你们看上去并不像是未婚夫妻,没有任何男人能忍受自己心爱的女人被他人觊觎,如果福尔摩斯先生可以,那说明他不爱你。跟不爱你的人在一起不会有任何幸福可言,阿加莎,如果你们真的有婚约,不如立刻与他解除婚约,接受我。这样,还不至于因为一桩错误的婚约耽误了你现在美好年华。”


    格雷戈里先生的反应让阿加莎目瞪口呆,平心而论,但凡她对格雷戈里先生有一点点男女之间的那种好感,都已经二话不说登报跟福尔摩斯解除婚约了。


    现在却有点骑虎难下。


    万一格雷戈里先生认为她那么做,都是为了他呢?


    福尔摩斯关注的却不是这个,他神色严肃地说:“他并没有资格判断我的表现是不是一个未婚夫该有的模样,他又没当过别人的未婚夫。”


    阿加莎:“……”


    阿加莎眨了眨眼,好奇问道:“那你觉得身为一个未婚夫,你的表现及格吗?”


    福尔摩斯却将问题丢回去给阿加莎,“你觉得身为一个未婚妻,你的表现及格吗?”


    “我当然及格啊。”


    阿加莎十分理直气壮,“对外,在贝克街,从哈德森太太到门警彼得森先生,无时无刻不在为你担心,生怕你有朝一日会被我抛弃。可见,他们对我的表现没什么不满,只觉得你有问题。而在我们之间,你对我到贝克街公寓之后的工作有什么不满吗?”


    福尔摩斯愣住,“……没有。”


    阿加莎闻言,有些得意地扬起下巴,“所以,你还不承认自己不及格?”


    是不及格。


    可随即,福尔摩斯又想到,他本来就是打算被阿加莎抛弃的,当一个及格的未婚夫对他没有任何意义。


    他想说,话到了嘴边,却莫名其妙地觉得不应该说。


    从来没有试过这种感觉的福尔摩斯顿时又觉得有点烦躁,想抽烟。


    好在,阿加莎不想跟他纠结,她俯身拍了拍大白的额头,“大白,乖,你要回阳台了。”


    大白十分有灵性,二话不说,一摇一摆地回了阳台。


    福尔摩斯见状,问道:“你今天有事?”


    “嗯。”阿加莎轻轻地应了一声,她低头整理了一下浅绿色的裙摆,跟福尔摩斯说道:“今天周四,本来是没什么事情的。但是昨天霍格博士的一个病人走得匆忙,连医嘱都没来得及听完,今天病人的家人可能去诊所,霍格博士让我过去一趟。”


    福尔摩斯没说话。


    阿加莎:“华生医生今天要和莫斯坦小姐共进晚餐之后再回来。你晚餐想吃什么,我给你带。”


    吃吃吃。


    吃饭是为了活着,而不是活着为了吃饭。


    可是阿加莎对吃饭从不含糊,她总是说民以食为天,如果饭都不好好吃,那活着还有什么乐趣。


    查案不是更有乐趣吗?


    福尔摩斯晃着扶手椅,“只要不是鹅蛋就行。”


    阿加莎忍不住笑,她拿起沙发上的书,离开二楼公寓,徒留一室淡淡花香。


    阿加莎走了,原本在阳台的大白又大摇大摆地走进来。


    福尔摩斯拿起旁边的陶土烟斗,睨了大白一眼,“我要抽烟了,你最好别被熏得一身烟味。”


    大白昂着头,嘎嘎两声,继续在室内大摇大摆地晃悠。


    身为一只宠物鹅,一点都不将主人放在眼里,福尔摩斯这辈子没见过这么离谱的鹅。


    他坐了起来,盯着大白,警告说道:“你如果被熏得一身烟味,阿加莎会嫌弃你。”


    大白干脆在他脚边蹲下了。


    福尔摩斯:“……”


    没辙,只好起来弯腰,亲自将这只尊贵的宠物鹅抱出阳台,将阳台落地窗的门关上。


    一只鹅都骑到他头上来了。


    真是没天理。!


    第51章


    霍格博士的心理诊所,开在摄政街上。


    阿加莎到诊所的时候,带了一些哈德森太太给她的点心过去。


    自从阿加莎兼职成为雅各布·霍格的助手之后,哈德森太太很为她高兴,高兴之余,她疯狂爱上的烘培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福尔摩斯和华生被她连续半年的点心投喂弄成快出心理阴影,哈德森太太转而让阿加莎带上她做的点心去诊所,既不浪费食物,又能为阿加莎拉人缘,一举两得。


    阿加莎到了诊所,将哈德森太太给的点心都发给医生护士,大家都嘻嘻哈哈,开心地说多谢哈德森太太,多谢阿加莎。


    就在她分发零食的时候,一个年轻的小姐站在门口的地方张望。


    阿加莎停下动作,看向那位小姐。


    这是一个很年轻的小姐,整齐利落的短发,穿着一身蓝色的连衣裙。她的长相很清秀,可是神采显得十分机灵,脸颊两侧有雀斑。


    最令阿加莎印象深刻的,是她的发色跟阿加莎的相差无几。


    但对方头发的栗色,显得更深一点。


    那位女士见到阿加莎,愣了一下,随即客气有礼地说道:“你好,我是瓦奥莱特·亨特,是鲁卡斯尔先生雇佣的家庭教师,鲁卡斯尔太太昨天带着我的学生小爱德华来见霍格博士,后来因为小爱德华吵闹,又到了与鲁卡斯尔先生见面的时间,仓促离开。”


    原来是鲁克斯尔先生雇佣的家庭教师。


    “亨特小姐,你好。霍格博士今天不在,我是他的助手阿加莎·杜兰。”


    阿加莎将手中的点心交给另一个同事,让她继续分给大家,她领着亨特小姐进了霍格博士的办公室。


    “亨特小姐,请坐。”


    亨特小姐微微一怔,看向阿加莎。


    阿加莎倒了一杯水递给亨特小姐,脸上带着笑容,温和说道:“亨特小姐,你赶时间吗?”


    亨特小姐接过那杯水,喝了一口之后,轻轻摇头。


    “杜兰小姐,我并不赶时间。鲁卡斯尔先生和鲁卡斯尔太太今日带着他们的孩子在伦敦观光,估计要花一整天的时间,没那么快回旅馆。”


    阿加莎轻轻点头,想起昨天霍格博士的叮嘱。


    昨天带着孩子来求助的是鲁卡斯尔太太,年龄大概三十岁岁左右,来自距离温切斯特五英里外的铜榉庄园。她有一个孩子叫爱德华·鲁卡斯尔,今年还没满六岁,个子比同龄人要矮一点,头有点大。


    鲁卡斯尔太太说这个孩子很淘气,不喜欢跟人说话,平时表现得很没规矩,喜欢发疯,在捕捉小动物方面极具天赋,平时最喜欢逮一些小鸟小老鼠,将逮捕到手的小动物玩弄到死是他乐此不疲的事情。


    一个小孩子将那样残忍的事情视为是一种乐趣,鲁卡斯尔太太简直无法想象。


    在鲁卡斯尔太太到伦敦之前,曾经私下写信给雅各布·霍格博士求助。阿加莎如今身兼霍格博士的助手,一些文书工作她也是能胜任的。


    她在霍格博士的授意下,以霍格博士的名义给鲁卡斯尔太太写信,向鲁卡斯尔太太了解过一些基本的信息。


    鲁卡斯尔太太跟鲁卡斯尔先生是老夫少妻,鲁卡斯尔先生是温切斯特铜榉庄园的主人,今年四十五岁,她是鲁卡斯尔先生的第二任妻子。


    根据鲁卡斯尔太太的讲述,鲁卡斯尔先生的第一任妻子在八年前去世,丈夫和第一任妻子养有一个女儿。七年前,她和鲁卡斯尔先生结婚后,跟鲁卡斯尔小姐之间虽然说不上亲密,但也算是融洽。


    半年前,鲁卡斯尔小姐离开铜榉庄园,到了费城。


    鲁卡斯尔太太说,爱德华·布鲁斯尔在四岁之前,活泼爱笑,是个特别招人喜欢的小朋友。四岁之后开始有一些奇怪的举动,不喜欢跟人说话,自从鲁卡斯尔小姐离开铜榉庄园之后,性情更加变得冷漠,暴躁易怒,动辄在家里发疯似地哭闹。


    鲁卡斯尔太太认为是姐姐的离开导致了孩子的性情变得更糟糕。


    但是爱德华·布鲁斯尔从出生开始,从未与母亲分开。与他建立亲密关系的人是鲁卡斯尔太太,而不是鲁卡斯尔小姐。姐弟俩的关系再融洽,顶多只会在姐姐离开的那几天念叨着找姐姐玩,很快他就会找到新的玩伴儿。


    鲁卡斯尔小姐的离开不至于令弟弟性情大变。


    可是昨天在霍格博士和鲁卡斯尔太太的交流过程中,这位年轻的太太仿佛有难言之隐。


    病人家属不能将情况坦诚相告,霍格博士也没有办法。


    “小朋友并不是天生冷漠,无法感受温情的人。鲁卡斯尔太太,儿童的模仿能力是十分强的,或许你可以留意一下你儿子身边的环境,是否有以虐待动物为乐的人。”


    鲁卡斯尔太太本就苍白的脸色,在听到霍格博士的话之后,几乎像白纸似的。


    “霍格医生,我很确定孩子的身边并没有这样的人存在,求您帮帮我,孩子这么小,却如此顽劣,长大后他该要怎么办?”


    可是还不等霍格博士说什么,她的目光落在办公室的钟上,已经是下午四点。


    她大惊失色,说自己还有急事必须要带着孩子离开,霍格博士甚至来不及挽留,她人就已经带着孩子像是一阵风似的走了。


    霍格博士和阿加莎面面相觑。


    “阿加莎,你对这个鲁卡斯尔太太和她的孩子有什么想法?”


    阿加莎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位年轻的太太有难言之隐,鲁卡斯尔太太有着一双浅灰色的眼镜,眼里总是不经意带着忧伤。


    “我觉得她好像有很多的苦衷,但是没办法说出来。她带来的小朋友总是在笑,但是笑得很虚伪,好像是在刻意模仿某个人。他并不是感受不到您的善意,但他选择了回避。霍格博士,我认为他身边有人在虐待他。”


    阿加莎回想着小爱德华的反应,小朋友并不像大人那么老练,有时掩饰情绪的手法十分稚嫩。


    “霍格博士,鲁卡斯尔太太应该是瞒着丈夫带儿子到诊所的。”


    否则,她不会如此慌张地离开。鲁卡斯尔先生如果认为儿子需要心理医生的帮助,大概不会只让太太带着孩子到诊所。


    霍格博士看向阿加莎的目光带着些许赞赏,他点了点头,随即神情凝重地跟阿加莎说:“我认为这位太太在向我们求救。”


    “如果她和儿子受到了虐待,我认为向警察厅求救,会比向我们求救有用得多。”


    “年轻的小姐,你还没经历过太多的苦难,对有的事情暂时还无法理解。”


    霍格博士脸上带着儒雅的笑容,他站起来收拾东西。鲁卡斯尔太太和小爱德华是他今天最后的访客,他明天大早就要赶去剑桥上课。


    “那位太太走得这么匆忙,她明天一定还会来。如果她不来,也会让一个值得信任的人再来一趟。阿加莎,希望你明天能到诊所来等候那位客人。”


    霍格博士跟阿加莎去过埃斯科特警察厅之后,对她与人沟通的能力表示完全放心。


    如果鲁卡斯尔太太真的会让另一个人来,说明他的猜测并没有出错。


    “那位客人来了之后呢?除了旁敲侧击向她了解鲁卡斯尔太太和小爱德华的事情,您还希望我做些什么?”


    正在从衣帽架上取帽子的霍格博士动作一顿,侧首看向阿加莎。


    “你希望做些什么呢?”


    “不知道,但总觉得这对母子如今身处的环境堪忧。霍格博士,我们都是平凡人,如果帮助病人是在我们能力之外的事情,不必勉强。”


    阿加莎是真的那么认为。


    即使身为医生,有时也要放下助人情节,这样生活才不会太难过。


    霍格博士只是微微笑了下,他跟阿加莎说:“你明天先替我见一见来自温切斯特的客人,至于帮助病人是否在我们能力之外的事情,等下周一见面的时候再说。”


    霍格博士将帽子戴好,要离开。


    离开前还十分绅士地问阿加莎,“我要去见一位朋友,到贝克街也十分顺路,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阿加莎微笑着摇头,“我自己回去就行。”


    阿加莎目送霍格博士离开的时候,心里还想着霍格博士说的话是真是假。


    如今亨特小姐出现在诊所的办公室里,说是鲁卡斯尔太太让她来的。


    阿加莎心想霍格博士真是料事如神,过去经常遇到过像鲁卡斯尔太太这样向他求救的母亲吗?


    亨特小姐坐在阿加莎对面,她有些疑惑阿加莎怎么就将她带到办公室,一副要促膝长谈的模样。


    “杜兰小姐?”


    “亨特小姐,别紧张,因为你的学生情况比较特殊,昨天鲁卡斯尔太太走得比较匆忙,有些事情霍格博士还想了解得详细一点。”


    亨特小姐一怔,跟阿加莎说道:“其实我对鲁卡斯尔先生家里的情况并不了解。杜兰小姐,我只是一名家庭教师,半个月前才到铜榉庄园的。”


    阿加莎:???


    阿加莎愣住。


    霍格博士昨天说今天来的人应该是鲁卡斯尔太太信任的人,一个才到铜榉庄园半个月的家庭教师,就是她信任的人,那她身边的人是得多不可信。


    还不等阿加莎说些什么,这位年轻的家庭教师就已经打开了话匣子。


    这是一位年轻独立有主见的家庭教师,既然鲁卡斯尔太太瞒着鲁卡斯尔先生让她到诊所来,肯定希望她能在小爱德华的事情上帮忙。


    亨特小姐主动将她了解到的事情告诉阿加莎。


    “杜兰小姐,小爱德华是我的学生,这个小朋友完全是被家人宠坏了,脾气才会那么坏。我虽然才到铜榉庄园半个月,但能感觉到鲁卡斯尔太太十分担心他的成长。我不止一次看到鲁卡斯尔太太为此暗中掉泪,但鲁卡斯尔先生完全不将孩子的顽劣放在心上,他甚至认为孩子淘气点才显得聪明。”


    来自二十一世纪的阿加莎,还是第一次听见这种育儿观念的家长,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但她并没有将心情表现出来,只是抬眼看向亨特小姐,问道:“你觉得鲁卡斯尔太太和丈夫的感情怎么样?”


    “还挺好的。”亨特小姐将手里的杯子放在桌上,“据我所见,鲁卡斯尔太太特别爱丈夫和儿子,鲁卡斯尔先生对她也很好。不过男人总是比较粗线条的,有时难免会忽视鲁卡斯尔太太的心情。”


    阿加莎安静地听着,并不给她任何压力。


    亨特小姐知道在这些心理诊所,客人说的每一句话,工作人员都有义务保密。她跟阿加莎说鲁卡斯尔夫妻之间没什么好说的,鲁卡斯尔先生并没有虐待妻子的倾向,她也从来没有见过小爱德华身上有任何被虐待的伤痕。


    在她看来,铜榉庄园是个古怪的地方。


    主人家的癖好透露着古怪,仆人也透露着古怪。


    “杜兰小姐,实不相瞒,我本来并不想到铜榉庄园工作,但鲁卡斯尔先生给出的薪酬实在太高了,我这辈子没见过哪个家庭教师有高得这么离谱的薪水。我为生活所迫,不得不接受这份工作。为了这份工作,我依照他们的要求剪短了一头长发,并且还要在他们指定的时间穿着指定的衣服坐在客厅里,像个提线木偶似的按照他们吩咐的那样去做。”


    亨特小姐想到自己过去半个月的经历,虽然这些事情并没有伤害到她,但总是透着怪异。


    她跟阿加莎说:“杜兰小姐,有这种特殊癖好的父母,能养出爱德华这样淘气的小东西也不足为奇。我怀疑铜榉庄园里藏着一些不能为外人所知的秘密。”


    亨特小姐的谈话已经从小爱德华身上转移到了自己的关注点上,但她浑然不知。


    她像是将这些话憋了许久似的,一股脑地跟阿加莎说出来,她说铜榉庄园里有一栋很奇怪的小楼,小楼里有一只大藏獒守着。


    鲁卡斯尔先生不许任何人靠近那栋小楼。


    “杜兰小姐,说实话,我觉得那栋小楼藏着一个秘密。我觉得我不应该多管闲事,可是心中总有一种直觉,令我不能放手不管。”


    阿加莎:“……”


    说实话,这场谈话的走向实在令她大跌眼界。


    当然,这跟她没有刻意引导有关系,因为她并不觉得才到铜榉庄园半个月的亨特小姐,能知道鲁卡斯尔先生和太太之间有什么不能告诉别人的隐情。


    亨特小姐表现得非常担心,她觉得铜榉庄园里有秘密,但是她无法解开。


    阿加莎忽然就想到了今天早晨坐在窗户边上发呆的福尔摩斯,他最近好像又觉得生活无趣了。


    于是,阿加莎好意向亨特小姐建议——


    “亨特小姐,铜榉庄园里是不是真的有秘密,我恐怕无法帮你解答。但有一个人,或许会对铜榉庄园的秘密感兴趣。你去贝克街221B号,找一个叫夏洛克·福尔摩斯的先生,他应该会很乐意向你效劳。”


    可是亨特小姐的反应出乎阿加莎的意料。


    亨特小姐一怔,“咦”了一声,诧异说道:“杜兰小姐,你也认识福尔摩斯先生吗?”


    阿加莎:???


    什么叫她也认识福尔摩斯?


    亨特小姐难道是福尔摩斯的委托人吗?


    阿加莎搜索了一下脑海里的记忆,很确定她看过的委托人里绝对没有一个叫瓦奥莱特·亨特的小姐。


    而这时,亨特小姐又说:“我半个月前见过他,当时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去铜榉庄园,只好到贝克街找福尔摩斯先生咨询。福尔摩斯先生是个热心的人,他让我去铜榉庄园,如果觉得有危险,立刻联系他,他会随时帮助我。”


    阿加莎:“……”


    行吧。


    她对亨特小姐向福尔摩斯求助的事情一无所知。


    第52章


    阿加莎在诊所见完亨特小姐之后,去了一趟图书馆。


    图书馆里人并不多,她在馆里借了几本书之后,就到了一楼。


    一楼的地方有一个展馆,这几天正在开展会,是一个陶瓷展。


    她抱着姑且一看的念头,进入了展馆。


    出来时,却红了眼睛。


    她在展馆里看到了一个天青色的花瓶,像极了当年外公家里的藏品。


    阿加莎拿着一本从图书馆借阅的读书从侧门出来,侧门外是一条树枝掩映的小路,平时幽静,鲜少行人。


    可是这天出来的时候,却意外地看到一个瘦高的身影。


    一棵古老的橡树下,福尔摩斯负手而立。


    似是察觉到她的到来,微微偏首,天灰色的眸子落在她身上。


    阿加莎:“……”


    阿加莎眨了眨眼,声音有些沙哑,“你怎么在这儿?”


    福尔摩斯微笑:“我来还书。”


    阿加莎“哦”


    了一声,踩过地上落叶走到他身旁,神态自然地问道:“现在要回去了吗?”


    ……仿佛那个红着眼睛踏出图书馆的年轻小姐,只是福尔摩斯一时产生的幻觉。


    福尔摩斯不动声色地多看了她两眼,很随意,“随你。”


    随她?


    阿加莎安安静静地站在福尔摩斯身边,她其实也没什么想法。


    刚才在展馆里看到那个花瓶时,想起许多年幼时在外公家里度过的时光,一时无法自控,但是走出来的那一刻,那些复杂难言的情绪仿佛都跟她隔绝了一样。


    阿加莎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心底一度觉得茫然,神色落寞。


    福尔摩斯看她站在身边,怀里抱着从图书馆借出来的书,模样却有些失魂落魄。


    “阿加莎。”


    阿加莎回神,“既然随我,那我们回贝克街吧。”


    这种时候,就合适回到贝克街公寓,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静静地待一会儿。


    福尔摩斯还记得她刚踏出侧门时,双目里来不及掩饰的难过。


    “图书馆的一楼有个陶瓷展,你去看了吗?”


    福尔摩斯转身,跟阿加莎一起顺着林荫小道往外走。


    他一边走,一边状似闲聊似的跟阿加莎说话。


    “去了。”


    阿加莎的目光直视前方,声音很平静,“展品都很漂亮。”


    福尔摩斯不动声色地多看了她两眼,见她没有再多谈的意愿,就没再说话。


    两人一路都安静,彼此都沉浸在各自的心事里。


    到了贝克街公寓二楼,阿加莎跟福尔摩斯说:“今天的晚餐还是让哈德森太太帮忙准备吧,我没什么心情做饭。”


    拿出钥匙准备开门的福尔摩斯扭头,狐疑地看向阿加莎。


    阿加莎解释:“今天跟一个来自温切斯特的家庭教师聊了不少,有点累。”


    福尔摩斯不由得皱眉,问:“到底聊了什么让你觉得累?”


    阿加莎看了他一眼,语气有些喜怒难辨,“聊了她的雇主铜榉庄园的主人有些古怪,又聊了铜榉庄园里或许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还聊了原来那位年轻独立的小姐半个月前到过贝克街公寓,认识福尔摩斯先生,但我却一点都不知道。”


    福尔摩斯:???


    阿加莎笑了笑,转身上楼。


    原本要开门的福尔摩斯将钥匙拿出来,往兜里一放,跟着阿加莎上楼。


    福尔摩斯奇道:“你今天竟然在霍格博士的诊所里见到了亨特小姐?”


    阿加莎拾阶而上,她听出福尔摩斯语气里的意外,随口附和,“可不是吗?真的太巧了,对不对?”


    确实很巧。


    这么巧合的事情被他们碰上,难道不是该表示惊讶吗?阿加莎怎么一副心累又有些阴阳怪气的?


    但福尔摩斯并没有想太多,他只是点了点头,跟着阿加莎上了三楼,然后跟着进去客厅。


    哈德森太太正在厨房里准备晚餐的食材,见到阿加莎和福尔摩斯一起回来,特别高兴,“夏洛克,今晚吃烤鹅好吗?”


    只要不是鹅蛋,烤鹅烧鹅都随便。


    福尔摩斯笑着跟哈德森太太说:“好的,哈德森太太。”


    哈德森太太得到肯定的回答,又回了厨房。


    福尔摩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阿加莎将从图书馆借回来的书放在旁边的茶几上,然后窈窕的身影又进去厨房倒水,仿佛没他这个人似的。


    福尔摩斯挑了挑眉,轻咳了一声,开始跟阿加莎说半个月前亨特小姐到贝克街公寓的事情。


    “那是周二的早晨,我收到她在前一天发电报给我,说有事情想向我咨询。”


    福尔摩斯还记得那天清晨,周一到周三是阿加莎到摄政街的日子,当然不会在二楼。


    他一大早醒了之后跟华生在公寓里聊天,就收到了来自亨特小姐的电报。


    “现在来找我的已经并不只是警方了,还有很多要求千奇百怪的委托人。亨特小姐一开始找我,并不是跟我说铜榉庄园有什么秘密,而且她觉得鲁卡斯尔先生开出的薪水太高,而且条件也相当奇怪。”


    福尔摩斯见到亨特小姐的第一印象是她有一头跟阿加莎一样的漂亮栗色长发,但是她的发色更深一点。


    她看上去是个很有主见的人,原本斯彭斯·芒罗上校家当家庭教师,两个月前,因为斯彭斯·芒罗上校的工作调动要离开英国,这位年轻的女士就失去了她赖以为生的工作。


    亨特小姐并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女孩,她在斯彭斯·芒罗上校家里待了整整五年,可见不管专业能力还是为人处世上,都不差。


    她在失去工作后,找工作四处碰壁,眼看就行坐食山空,只好寄期望与伦敦西区的一个家教中介,中介名叫维斯塔维,根据亨特小姐所说,她每周去一次。


    最后一次去的时候,她在中介工作人员旁边见到了一个壮硕的男人,脸上肉乎乎的,皮肤很白,那就是鲁卡斯尔先生。


    “根据亨特小姐所说,鲁卡斯尔先生在她面前表现得非常和蔼闲适,一听说亨特小姐在斯彭斯·芒罗上校家里的薪水是四英镑每个月,立即为她打抱不平,认为上校是在剥削亨特小姐。鲁卡斯尔先生愿意一个月给亨特小姐十英镑的薪水,希望她能接受去铜榉庄园的工作。”


    福尔摩斯接过阿加莎递过来的一杯薄荷水,喝了一口。


    薄荷的清香充盈在口腔里,那凉丝丝的感觉顺着喉咙,滑到胸腔。


    明明在说正事,福尔摩斯却莫名其妙地分了一下神,心想阿加莎不爱喝奶茶不爱喝咖啡,总是喜欢泡各种各样的茶,来自东方的红茶绿茶,还喜欢泡各种花草茶水果茶,从前也没听说过被谋杀的米尔沃顿和他的夫人喜欢喝这些茶罢。


    原本揉成一团的薄荷叶在玻璃杯里因为吸了水舒展开,然后慢慢沉在玻璃杯的低端。


    福尔摩斯盯着那片薄荷叶,忽然生出一种感觉,自己仿佛也像是这片薄荷味似的,被某种东西悄无声息地浸润。


    这种感觉令他忽然停下,蹙眉看着玻璃杯里的薄荷叶。


    阿加莎在诊所里,对亨特小姐去铜榉庄园工作的前因后果并不清楚,只知道鲁卡斯尔先生付出远高于市面的薪水价格,诚邀她去同的。


    现在听福尔摩斯说起亨特小姐去铜榉庄园曾经咨询他的事情,就坐在旁边静静地听。


    听着听着,他却突然不说话了。


    抬眼就看到他端着那杯薄荷水皱眉的模样,不由得愣了一下,问:“这杯薄荷水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


    福尔摩斯心情有些复杂地将那杯薄荷水放下,跟阿加莎说:“你既然见了亨特小姐,那你知道她为什么会觉得不安吗?”


    “亨特小姐并不是为了自己的事情去诊所的,她的学生小爱德华是霍格博士昨天接诊的病人。因为鲁卡斯尔太太昨天走得很匆忙,霍格博士觉得她本人或者是她所信任的人今天会再去诊所,特别让我今天过去的。”


    阿加莎手里捧着一杯柠檬红茶,慢悠悠地说道:“亨特小姐又不是我的委托人,我没必要知道她的不安。反而是她的学生,一个六岁不到的孩子,性情顽劣古怪,以虐待小动物为乐,如果不及时干预,恐怕他长大后就要成为警方送上绞刑架的人物之一。”


    福尔摩斯有些诧异,“亨特小姐的新学生竟是这么一位难缠的小家伙么?可据我所知,她之所以能有如此丰厚的报酬,并不是因为小家伙淘气顽劣,而且来自鲁卡斯尔太太的怪癖。根据亨特小姐所说,她觉得鲁卡斯尔先生善良随和,鲁卡斯尔太太却好像有不少怪癖。她见不得家庭教师留长发,必须要亨特小姐把头发剪短才愿意让她去铜榉庄园。”


    停了停,福尔摩斯又说:“听说她还要求亨特小姐在特定的时候穿她指定的衣服,在那样的情况下,亨特小姐必须服从她的意愿,否则不仅会失去工作,还会倒赔一笔违约金。”


    这是一件从头到尾都透着古怪的事情。


    阿加莎不想评价些什么。


    福尔摩斯说:“看得见的危险,就不是危险。藏在暗处的东西,才是最致命的。这份差事并不适合一个年轻且孤立无援的女士。”


    阿加莎:“那你为什么不阻止她呢?”


    “薪水高啊。”


    福尔摩斯笑着看向阿加莎,他的语气很平淡,“你见过亨特小姐,应该知道她是一个很有主见的人。她到贝克街找我之前,心里就已经有了决定。之所以到贝克街找我,不过是想邀请我与她一起冒险罢了。”


    高收入高风险。


    亨特小姐知道铜榉庄园的工作背后肯定有一些秘密,但她无从得知。


    她没有父母和朋友在身边,于是找上福尔摩斯,希望这位名侦探能当她的后盾。


    萍水相逢,福尔摩斯居然已经愿意当她的后盾。


    相比而言,当初被欺骗感情的阿加莎就显得有些悲哀。


    ……有些事情不能想,越想越气人。


    而且,阿加莎忽然也觉得自己很没意思,因为福尔摩斯这两个月过得太平静,应该快要闷坏了,亨特小姐的求助只是令他觉得有些意思。


    果然。


    福尔摩斯语气有些兴奋,跟阿加莎说:“你不觉得这件事情很有意思吗?我从没见过这么离谱古怪的工作要求,亨特小姐需要钱,所以她要接受这份工作,但她希望在遇到危险和麻烦时,我能帮助她。这有什么难的呢,只要她给我一封电报,我就随传随到。”


    阿加莎面无表情地喝着茶,没说话。


    通常这种时候,阿加莎应该会说些什么的,现在却什么都没说,福尔摩斯觉得有些奇怪。


    于是,福尔摩斯问:“你不说些什么吗?”


    捧着玻璃杯的阿加莎眨了眨眼,湛蓝色的眼睛瞅着福尔摩斯,语气要笑不笑地“哦”了一声。


    她慢条斯理地将玻璃杯放在前方的茶几上,脸上带着笑容,语气平淡,说出来的话却不太平淡。


    “随传随到……夏洛克,想不到你对亨特小姐还挺上心的。”


    福尔摩斯:???!


    第53章


    ……想不到你对亨特小姐还挺上心的。


    福尔摩斯想听阿加莎说些什么,但他没想到阿加莎会这么说。


    当即愣了一下,天灰色的眼睛看向阿加莎。


    阿加莎看上去并不生气,只是她的眉间又露出了点恹恹的模样。


    几个月的相处,福尔摩斯已经知道这个模样意味着什么。


    每次阿加莎觉得有点累,不太想搭理别人的时候,都会不经意露出这样的神色。


    福尔摩斯的目光锁在阿加莎的脸上,直接问道:“你怎么了?”


    阿加莎十分轻描淡写:“没怎么,就是有点累,想休息。”


    越是轻描淡写,就越是有什么。


    但福尔摩斯觉得自己不能再问下去,于是继续刚才的话题,“你对亨特小姐对学生有什么想法?他还没满六岁,个性却已经那么糟糕了。霍格博士对他也很上心,否则不会让你今天特意在诊所等候他的家人。”


    阿加莎眼睛盯着玻璃杯里的柠檬红茶,轻叹了一声,“我和霍格博士认为他并不是天生顽劣,而是有人虐待他,或者是刻意训练他,他才会变得这么淘气。”


    阿加莎特别在“淘气”


    这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你如果见过他,你就知道,他的眼神很冷静,可是他却表现得十分好动,不受控制。在诊所里,即使鲁卡斯尔太太看着他,他安静不过三分钟,就开始在屋里像是无头苍蝇似的转来转去,稍微不顺从他的意愿,他就开始大叫大闹。霍格博士跟他交流的时候,他并不怕生,眼睛直视霍格博士,告诉霍格博士,他没病,是鲁卡斯尔太太想的太多。”


    阿加莎回想着当时见到小爱德华的场景,他甚至像是大人似的耸了耸肩,无奈地说:“你知道的,女人总是喜欢大惊小怪。”


    许多事情经不起深思,一旦深思,都能思考出无数的可能性来。


    但福尔摩斯既然不想回二楼,阿加莎也不介意就着小爱德华和鲁卡斯尔太太两人的表现分析多种可能性。


    “鲁卡斯尔太太是一个年轻的女士,个子不算高,看上去有些瘦弱。她的眉间有细纹,看得出来平时过得并不算开心。亨特小姐也跟我说,她见过鲁卡斯尔太太暗中掉泪,并且不止一次。亨特小姐到铜榉庄园不到半个月,却已经不止一次见到她暗中垂泪,由此可见她和鲁卡斯尔先生到婚姻生活并不美满。”


    虽然亨特小姐口口声声说鲁卡斯尔先生平时对太太很好,只是因为他是男人,又比鲁卡斯尔太太大很多,有时难免会忽略鲁卡斯尔太太的心情,不是太周到。


    但阿加莎觉得鲁卡斯尔太太瞒着先生暗中带孩子向霍格博士求助已经能说明很多问题,如果是感情和睦的夫妻,至少在对待孩子的事情上,步调会是一致的。


    可是这两人不仅表现得并不一致,甚至还相互欺瞒。


    至于小爱德华……


    我觉得这个小家伙的性格形成,并不能简单用


    亨特小姐所说的完全被家人宠坏造成来解释。


    被家人宠坏的孩子可能会稍微不如他的意,他就要大吼大叫,但绝对不会将虐待小鸟小动物视为乐趣。


    小爱德华将虐待杀死小动物视为一种乐趣,如果他真的与生俱来就有这种倾向,理应从小就有所表现。


    鲁卡斯尔小姐去费城的事情,是他性格的一个转折点。


    可奇怪的是,他甚至没跟鲁卡斯尔小姐建立信任关系,怎么可能会受到那么大的影响。


    儿童身上的很多事情,都是有迹可循的。


    夸张的笑意,防备的眼神,还有看似很疯的大吵大闹……他未必会有多喜欢,但是他不那么做,很可能会被人虐待。


    阿加莎曾经听父亲说过许多虐待孩童的案件,有的人以虐待儿童为乐,会训练他们做各种各样残酷冷血的事情。


    小爱德华捕捉小动物和玩弄小动物那么在行,或许是经常有人演示给他看,并且要求他跟着做同样的事情。


    再往阴暗一点都可能性猜测,阿加莎觉得鲁卡斯尔太太和小爱德华在铜榉庄园里都受到虐待。


    在城市里虐待儿童和太太可能会招来邻居的不满,从而报警,可是在距离温切斯特几英里远的铜榉庄园,地处偏僻,鲁卡斯尔先生即使虐待了妻儿,也不会有人说他半句不好。


    毕竟,铜榉庄园里养着的,是靠鲁卡斯尔先生发薪水的仆人。


    福尔摩斯听着阿加莎假设的可能性,听得心情十分复杂。


    说实话,阿加莎以后只想当一个优秀的心理医生有些太屈才了,就靠这举一反三的推理能力和想象力,她完全还可以给伦敦警察厅当个咨询顾问的。


    福尔摩斯抬手抵了抵鼻尖,低声说道:“听你这么说,铜榉庄园仿佛是魔鬼的窟窿。半个月前亨特小姐来询问我的意见,我没有阻止她去铜榉庄园,倒显得我很冷血。好在,她看上去很机灵,应该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


    阿加莎却故意戳他心窝,用凉飕飕的语气说道:“再有足够的能力,也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年轻女士。鲁卡斯尔先生只要放开他养在铜榉庄园的那只藏獒,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将她撕成碎片。”


    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终于发现了,阿加莎今天从回到贝克街开始,就一直跟他唱反调。


    福尔摩斯那双灰色的眼睛定定地看着阿加莎。


    阿加莎十分坦然地跟他对视。


    盯。


    盯盯盯。


    最终福尔摩斯败下阵来,他轻叹了一声,“你心情不好,为什么?”


    阿加莎不想说。


    “因为我没把亨特小姐到贝克街的事情告诉你吗?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来的时候约翰也在。虽然她的这份工作来得诡异,我也答应她只要她遇见了麻烦和危险,会立刻赶去温切斯特帮助她,但谁也说不好那到底会不会发生。”


    这么一大堆话说出来,福尔摩斯立刻觉得有些不对劲,他跟阿加莎解释亨特小姐的事情做什么?


    仿佛此地无银三百两,除了显得他做贼心虚没有任何作用。


    但他为什么要表现得像个背着未婚妻偷腥的未婚夫啊?


    脑壳痛。


    福尔摩斯一时弄不明白自己下意识的反应,也不想弄明白。


    他将放在茶几上的那杯薄荷水一口闷完,薄荷味跟着水一起进去口腔,他眉头也没皱一下,连水带叶一起咽下肚子里。


    福尔摩斯准备跟阿加莎说再见,他要回二楼了,不料这时阿加莎终于说话了。


    “不是因为这些事情。”


    女孩轻柔无奈的声音在室内响起,随之而来的是一声低低地叹息——


    “夏洛克,我心情不好跟你没关系,跟亨特小姐的事情也没关系。”


    她只是,单纯想家了。


    世界这么大,哪里都能容得下一个她,却哪里都容不下一个属于她的家。


    她想念过去的亲人,想念过去美好的旧时光。


    “再坚强独立的人,应该也会有觉得无助和心情不好的时候吧。”


    阿加莎微笑着说,“就像亨特小姐,你和华生都认为她独立勇敢,即使一个人去远离城市的铜榉庄园工作,仍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可她还是会觉得彷徨无助,因此到贝克街寻求你这位名侦探做她的后盾。”


    阿加莎佩服亨特小姐的胆量,也羡慕她能让福尔摩斯承诺一句随传随到。


    阿加莎忽然问福尔摩斯:“如果我遇上麻烦和危险,你也会随传随到吗?”


    不等他说话,阿加莎又自顾自地摇了摇头,“不,你还是别告诉我答案。我的母亲曾告诫我,男人靠得住的,母猪会上树。”


    福尔摩斯被阿加莎弄得哭笑不得,但他发现了,阿加莎今天真的很反常。


    确切地说,是从她踏出图书馆侧门,还来不及收起眼里难过神色的那一刻开始,她就一直不太对劲。


    那个展馆里有什么吗?


    福尔摩斯回想当时阿加莎在里面游览的场景,他记得阿加莎曾经在一个天青色的花瓶前站了很久,久到他都不耐烦出去站在橡树底下抽完了一根雪茄,含了两粒薄荷糖以后,她才失魂落魄地出去。


    不过那都不是关键,关键是——


    “在阿普尔多尔别墅的时候,你曾告诉我,你对父母并没有记忆,尤其是你的母亲,你被生下来三个月后,她就生病去世了。阿加莎,你的母亲根本不会教你这些。”


    阿加莎:“……”


    忘了这一茬。


    阿加莎脸色很正常地说道:“那些随口胡扯的话你也信,你是不是傻?”


    福尔摩斯皱起了眉头,他可不觉得阿加莎那时说的话是随口胡扯。


    可阿加莎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笑道:“跟你说的那些话,全都是胡扯。关于我父母的那些事情是胡扯的。埃斯科特,喜欢你,阿加莎喜欢你,愿意一辈子追随你的这些话,也是随口胡扯的。”


    福尔摩斯:“……”


    这么说,他岂不是这场婚约里唯一的冤大头?!


    第54章


    阿加莎看着福尔摩斯无语的模样,忍不住笑了。


    她眼尾微挑,看了福尔摩斯一眼,说道:“在阿普尔多尔别墅时,你是埃斯科特。那时你说过一句真话吗?”


    福尔摩斯:“我以为这件事情已经翻篇了。”


    他曾经伪装成水管工,欺骗了阿加莎。


    可现在阿加莎在贝壳街公寓,她不再是阿普尔多尔别墅的一个小女佣,也不是伦敦哪户人家的佣人,她有自己的梦想,也有可以养活自己的工作。


    再说过去的事情,似乎没什么必要。


    阿加莎也是这么认为的,她笑着说:“是已经翻篇了呀。夏洛克,在你决定收留我,跟我再次定下婚约的时候,这件事情已经翻篇。可我很好奇,想知道,你能告诉我吗?”


    福尔摩斯心想恐怕不能。


    可阿加莎是多聪明的一个女孩子,心思灵巧地很,能从他细微的反应里捕捉到他的回答。


    福尔摩斯有些无奈地看着她,“你不是都猜到了吗?”


    阿加莎:“过去你说过那么多假话,而我对你说的话里,有几句胡扯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福尔摩斯:“……确实没什么关系。”


    福尔摩斯态度很好,很有风度,能让着她的地方,都让着她。


    可是这些都没能让阿加莎的心情变好,人心不足蛇吞象,她有点烦,此刻也厌倦了伪装。


    阿加莎抬手掐了掐眉心,“我有点累,想回房休息一会儿。”


    三楼公寓福尔摩斯经常上来,华生不在贝克街的时候,福尔摩斯经常在三楼跟哈德森太太和阿加莎一起吃饭。


    阿加莎也不招待他,反正他很会给自己找事,真觉得无聊了就会回二楼。


    阿加莎离开客厅,福尔摩斯独自坐在沙发上沉思。


    他觉得阿加莎今天有些烦躁、蛮不讲理,还有一点点的自暴自弃,她平时并不是这样的。


    福尔摩斯开始琢磨自己最近到底有没有不经意做了什么事情,惹得阿加莎不痛快。


    思来想去,他很确定没有。


    哈德森太太要做烤鹅,把鹅清理干净后,等时间差不多再做就行。


    她把厨房该忙的事情忙完之后出来,没看到阿加莎,只看到福尔摩斯懒洋洋地坐在沙发上,头靠着沙发背,面无表情的模样。


    哈德森太太一边擦手一边走到沙发旁,“惹阿加莎不高兴,她不睬你了吧?”


    福尔摩斯辩解:“我没惹她不高兴,她也没有不睬我。”


    可是哈德森太太不给他面子,“如果阿加莎睬你,你怎么会一个人坐在客厅?”


    福尔摩斯:“……她说她累了。”


    哈德森太太忍不住笑,她坐在另一侧的沙发上,好整以暇地望着福尔摩斯,“女孩子在喜欢的人面前,再累也舍不得冷落他。”


    福尔摩斯还是靠着沙发懒洋洋的模样,“那就是阿加莎不喜欢我,所以冷落我了。”


    哈德森太太看着他的模样,拿起旁边的一个抱枕扔向他。


    福尔摩斯靠着沙发的头都没动一下,一只手抬起,接住了哈德森太太扔给他的抱枕。


    “哈德森太太,自从阿加莎到了贝克街,你的脾气越来越坏了。”


    年轻的名侦探半真半假地埋怨。


    哈德森太太看向他的眼神,颇为恨铁不成钢,“阿加莎不理睬你,你应该要去哄她。女孩子,尤其是像阿加莎这样年轻可爱的小姐,有时候就得多哄哄。夏洛克,你工作查案的时候很聪明的,怎么在这些事情上,却表现得如此迟钝。”


    不是迟钝,是不想。


    福尔摩斯将抱枕抱在怀里,头歪了下,那双天灰色的眼睛含笑看着哈德森太太。


    哈德森太太被他看着看着,就有些无奈地笑叹一口气,她站起来,“你们年轻人的事情,我是懒得管。上周阿加莎去埃克塞特前,跟我在客厅里聊天。她说这段时间在贝克街跟我们相处得很好,心里不太舍得离开。听她说起那些话的语气,感觉距离你被她抛弃……如果以前是十条街,现在顶多就只剩下半条街了。”


    福尔摩斯:???


    原本还抱着抱枕歪在沙发上的福尔摩斯坐端正了,“阿加莎想跟我解除婚约?”


    哈德森太太:“……是我猜的,如果不是要跟你解除婚约,她怎么会想着要离开贝克街呢?”


    “你想多了,哈德森太太。”


    福尔摩斯站起来,他将手里的抱枕塞到哈德森太太的怀里,微笑着跟她说:“阿加莎今时不同往日,她是霍格博士的助手了,平时除了帮我处理一些文书工作,还要帮霍格博士代劳回复一部分患者和患者家属的问题,以后她也会慢慢地成为一个心理医生,到那时候,她会有属于自己的房子,就不需要住在贝克街公寓了。”


    哈德森太太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阿加莎会有属于自己的房子,那你呢?”


    “我?我当然还会在贝克街啊。”


    福尔摩斯理所当然地说。


    哈德森太太了然地点了点头,“所以其实最终你和阿加莎不会结婚,是吧?”


    福尔摩斯怔住,看向哈德森太太。


    哈德森太太面露微笑,带出了眼角的细纹,不觉得她老态,只觉得那些细纹为她增添了和蔼跟可爱。


    哈德森太太语重心长:“夏洛克,你不该将婚姻视为儿戏。”


    即使阿加莎只是一个来自阿普尔多尔别墅的小女佣,在婚姻的事情上也不该被两次这么儿戏对待。


    哈德森太太前半生经历了很多事情,见过形形色色的人,阿加莎和福尔摩斯这两个年轻人的事情她看在眼里,不知道到底该为谁惋惜。


    如果最终会分开,宜早不宜迟吧。


    “知道了,知道了。”


    因为很多事情的来龙去脉难以向哈德森太太解释清楚,福尔摩斯只好笑着敷衍。


    哈德森太太无奈地瞪了他一眼,起身进厨房继续忙着做烤鹅。


    福尔摩斯今天去图书馆还书,书还了,还没找到想借的书,就看到了阿加莎的身影。


    他莫名其妙地跟在阿加莎后面,看她仰着头在一排排的书架前走过,看她借了书后到一楼的展馆参观,也看到她久久地站在一个好看的白釉花瓶前一动不动。


    他心里有一种猜测,说出来连自己都不敢相信。


    ※※※


    第二天清晨,阿加莎没去敲二楼公寓的大门,她穿了一袭黑色连衣裙,带着前一天准备好的菊花去了墓园。


    墓园离贝克街有点距离,阿加莎喊了一辆马车。


    阿加莎的父母……或者她应该说原身的父母埋葬在这个墓园里,夫妻两人的墓碑并排在一起。


    阿加莎分别在两个墓碑前放了一束菊花,然后坐在前面的空地上。


    这是她成为阿加莎之后,第一次到墓园来。


    原身对父母并没有太多的记忆,就如同昨晚福尔摩斯说的那样,杜兰太太生下她三个月之后,就因病去世,而她的父亲杜兰先生,也在她三岁的时候死于一场爆炸。


    后来,她就成为了一名孤儿,被米尔沃顿先生收养。


    原身对父母没什么感情,却会在自己生日的那一天到墓园祭拜父母,告诉他们自己最近一年经历过的事情。


    阿加莎坐在空地里,一时不知道对这两块墓碑说些什么好。


    在死灵面前,有什么好伪装的呢?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抱歉,我不是你们的女儿……”


    阿加莎在穿越半年之后,第一次将自己心里的秘密对着两座墓碑说出来,她对杜兰夫妻说她虽然顶着阿加莎的壳,但并不是真正的阿加莎,她只是一个来自未来异世界的灵魂。


    她对着死去的杜兰夫妻说不好意思,霸占了你们女儿的身体,但这事情不由我做主,你们知道真正的阿加莎去哪儿了吗?


    巴拉巴拉。


    天南地北,她什么都乱扯一通,平常不能跟别人说的话,此刻在杜兰夫妻的墓碑前一次性说够本。


    最后她说到自己跟福尔摩斯的婚约——


    “阿加莎和埃斯科特订了婚,我和福尔摩斯订了婚,当阿加莎是真的时候,埃斯科特是假的,当阿加莎是假的时候,福尔摩斯确实真的,事情真好玩,对不对?”


    她说着说着,自己就笑了起来,“不管是哪一次的婚约,都是真假参半,好在我已经打算尽快结束这一切。”


    第55章


    周三下午,阿加莎在诊所收到一封来自温切斯特的电报。


    霍格博士正在帮一个年轻的太太看诊,这位太太在半个月前发现总有人跟在她身边,喋喋不休地与她说话,有时还试图激怒她,让她做出一些平时不可能去做的自残事件。


    霍格博士正在办公室里跟病人交流,阿加莎没有进去打扰。


    年轻太太的丈夫坐在办公室外,他看着阿加莎手里的信件,来自温切斯特的信封只是其中的一封而已。


    男人问道:“什么人都可以写信给霍格博士吗?”


    阿加莎将手中的信件分门别类放好,她笑着说:“理论上,只要知道霍格博士的地址,都可以写信给他。霍格博士是一个很热心的人,愿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为有需要的人提供帮助。”


    那个年轻的男人点了点头,然后他又问:“我的妻子会好吗?”


    人一旦得了心理方面的疾病,病人和家属都会面临着很多的痛苦和不便,病人会变得不可理喻,会需要家属长久的耐心陪伴和忍让。


    很多家属表现得很好,也有很多家属视病人为累赘。


    阿加莎将来自铜榉庄园的电报单拎出来,抬头看向坐在前方紧张等候的年轻男人。


    年龄看上去只比她大几岁的感觉,白净俊朗,是个养尊处优的主儿。


    阿加莎低头看了一下霍格博士的预约名单,阿瑟·霍尔德。


    霍尔德先生眉目里是掩不住的担心,看得出来很紧张妻子。


    阿加莎向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温声说道:“只要多点耐心陪伴,会好的。”


    霍尔德先生听到她的话,紧张的神色放松了些,不再讲话。


    阿加莎将来自铜榉庄园的电报打开,上面只有两行字——


    小爱德华前日误闯庄园小楼后变得反常,昨夜在他的抽屉里发现一只死去的幼犬。


    明日请到温切斯特,我与孩子急需您的帮助!


    ——鲁卡斯尔太太。


    事情看上去似乎很严重,鲁卡斯尔太太竟然直接邀请霍格博士去温切斯特。


    阿加莎从这一封短短的电报里想出了很多种可能性,只有一件事情可以肯定,鲁卡斯尔先生明天一定不在铜榉庄园。


    霍格博士接诊的年轻太太从从办公室里出来,她的个子偏高,黑头发黑眼睛,脸色苍白却不减丽色,见到丈夫,脸上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更添柔美。


    霍尔德先生见到妻子,温柔笑着迎了上去。


    两人跟霍格博士寒暄了几句之后,离开诊所。


    霍格博士看着那对年轻夫妻出去的背影,跟阿加莎说:“霍尔德太太患有严重抑郁症和妄想症,有自杀倾向。她与丈夫从小青梅竹马,阿瑟·霍尔德的父亲是伦敦银行界数一数二的人物,家产雄厚。”


    阿加莎安静地听着,这个世界,有钱人也并不是什么事情都会顺心。


    她看得出来那位霍尔德太太并不深爱自己的丈夫。


    阿加莎:“钱能解决很多事情,如果丈夫将来会继承雄厚的家产都没办法让她快乐,那这件事情一定很严重。”


    霍格博士喜欢跟阿加莎聊天,这个年轻的女孩经常有一些独特的见解,能根据自己的观察猜出很多有意思的事情。


    他笑着看向阿加莎,“那你觉得她的痛苦是什么。”


    “婚姻吧。丈夫深爱她,她应该从小就受到来自丈夫家人的恩惠,长大后没有任何选择余地地嫁给了他。她心中应该有深爱的人,但她不敢争取。她恨自己懦弱。”


    你说对了一半。


    她的痛苦确实来源于婚姻,她也曾有过深爱的人,但是被人骗了。


    她被人欺骗了感情,还害得收养她的亚历山大·霍尔德差点面临前所未有的信用危机。


    阿加莎看向霍格博士,“这么严重吗?”


    霍格博士面露微笑,他转身在办公桌前坐下。


    周三的看诊已经结束,他的心情很不错。


    在霍格博士心情不错的时候,也会跟阿加莎分享一些名人轶事。


    “你知道亚历山大·霍尔德吗?”


    阿加莎点头,“霍尔德·史蒂文森银行的高级合伙人。”


    “阿瑟·霍尔德是他的儿子。刚才那位年轻的女士,在嫁给阿瑟·霍尔德前,是被亚历山大收养的小孤女,亚历山大将她视为亲生女儿似的疼爱。”


    阿加莎心想难怪她内心并不喜欢阿瑟·霍尔德,却还嫁给了他。


    “霍尔德太太的病情,跟她的经历有很大关系。”


    霍格博士说起一桩旧案,当年有一个来自皇室的人找上亚历山大·霍尔德,对方急需一大笔钱,不能向其他人求助,只好拿了国家最尊贵的公共财物绿宝石王冠当抵押品。


    亚历山大·霍尔德接受了对方的抵押品,将钱借给了对方。


    但是在亚历山大·霍尔德保存王冠的期间,王冠被偷走了,后来几经辗转,王冠失而复得。


    当时这件事情视为绝密,不能向任何人透露。


    但是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皇室用来抵押借款用的绿宝石王冠失而复得的事情,还是被传出去,不过大多数人都当成是故事听,不会当真。


    霍格博士作为知情人之一,跟阿加莎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绘声绘色。


    霍格博士说到最后,卖关子似的问阿加莎:“你知道王冠是谁找回来的吗?”


    这还能不知道吗?


    就算她没看过华生编的那本福尔摩斯探案集,阿加莎心想凡是涉及到绝密,不能明目张胆调查的事情,又牵扯到皇室……这种事情,放眼伦敦,不就只有buff叠满的福尔摩斯兄弟有能耐办到吗?


    麦考夫是忙国家大事的人,找回一个皇冠这种事情,应该就是给夏洛克消磨时间用了。


    阿加莎说:“是夏洛克吧。”


    霍格博士哈哈笑起来,说道:“是的。阿加莎,你的未婚夫实在太聪明了,是世间少有的聪明。”


    “既然这件事情只是小范围内知情,霍格博士,您是怎么知道的呢?”


    “王冠失窃,亚历山大·霍尔德急疯了,他觉得身边有人撒谎骗他,迷信专业的心理学家能洞悉人心,识破谎言。他邀请我去分辨他的儿子和媳妇到底谁撒谎了。”


    阿加莎一听,笑着说:“我猜他们都撒谎了。”


    霍格博士有些意外地看向阿加莎。


    “为什么?”


    “很简单,因为刚才您说因为霍尔德太太被情人骗了,还差点害亚历山大·霍尔德面临信用危机。那么皇冠应该是那位霍尔德太太拿去给她情人的,可是这件事情被阿瑟·霍尔德发现了,当时他们还没有结婚,他知道意中人所做的一切,但他爱她,愿意不惜一切维护她,因此在父亲面前揽下一切罪名。”


    霍格博士听得忍不住朗声大笑,阿加莎见霍格博士笑成那样,忍不住也跟着笑,问道:“难道我的猜想错得很离谱?”


    霍格博士摇头,“并没有很离谱,实际上差不多。但阿瑟·霍尔德并不是自愿揽下罪名,他知道一切,却不想父亲因此而对意中人产生恶感,因此在父亲误会他的时候无法辩解。亚历山大·霍尔德对他十分震怒,让警探莱斯特雷德先生将阿瑟逮捕起来,可把阿瑟逮起来王冠也回不来,莱斯特雷德先生建议亚历山大找夏洛克帮忙。”


    福尔摩斯一出手,绿宝石皇冠失踪不到七十二小时,就被他找回,而那位年轻的小姐跟情人一起私奔。


    这个案子,阿加莎在华生心血来潮写的故事里看到过的。


    故事令她印象深刻,因为在华生的笔下,那位被收养的女孩跟情人私奔后就没有了下文,倒是没想到如今她会在霍格博士的诊所里见到这位年轻美丽的女士。


    霍格博士在跟霍尔德太太交谈将近一个多小时之后,对她的问题已经有了大致的了解。


    阿加莎是他带的助手兼学生,他经常会拿一些病例跟阿加莎讨论。


    霍格博士:“霍尔德太太之所以有这么严重的心理问题,大概是因为长期活在愧疚和压抑之中,当然,她与生俱来就有容易诱发精神分裂症和妄想症的基因,只是从前没人发现。”


    阿加莎想起不久前阿瑟·霍尔德坐在门外等候的模样,他倒是对太太一往情深,应该从未想过自己的感情会成为对方的负担。


    “博士,霍尔德太太的病会好吗?”


    霍格博士:“可能会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但是能好。”


    能好,却不一定会好。


    有时候心理医生说话,也是一门艺术。


    阿加莎没有在再跟霍格博士谈论关于霍尔德太太的事情,她将刚才看到的来自温切斯特的电报给霍格博士看。


    霍格博士看到电报上的内容,挑了挑眉,叹息着说道:“看来这位小朋友经历了一些别人无法想象的事情。”


    “博士,您明天要去吗?”


    阿加莎对霍格博士的行程安排已经倒背如流,他明天要到剑桥上课,上完课之后会参加一个心理学的研讨会,研讨会的成员都是业内的权威专家,他缺席的可能性不大。


    霍格博士叹息了一声,“我很想帮这位小朋友,但时间匆忙,我明天怕是赶不过去。”


    阿加莎自告奋勇,“博士,不如让我去吧。”


    第56章


    阿加莎查过去温切斯特的火车时刻表,明天九点有一班火车,中午十一点多就能到温切斯特。


    如果她事先跟鲁卡斯尔太太约好,明天到了火车站应该就会有人到火车站接她。


    铜榉庄园在温切斯特西南大概五英里的乡村,如果需要去庄园的话,一点钟左右应该可以到。


    霍格博士有些惊讶地看向阿加莎,“你去?”


    说实话,上周四霍格博士没能见到亨特小姐,但从阿加莎的转述当中,他直觉认为小爱德华的生活环境并不单纯,尤其是在布鲁卡斯尔太太是在瞒着丈夫的情况下,向他们求助。


    想要帮助一个人并没有错,但有时得考虑具体的做法。


    不知道鲁卡斯尔太太到底面临怎样的困境,霍格博士认为鲁卡斯尔太太的种种行为,确实试图向外界求助。


    如果情况允许,他是可以为小爱德华的事情跑一趟铜榉庄园的。


    但是明天的研讨会迫在眉睫,他是牵头人,不可能为了小爱德华的事情而放一群业界专家的鸽子。


    阿加莎的自告奋勇令他感到欣慰,他也很想让阿加莎去,不过……


    “铜榉庄园不在温切斯特,那是远离城市的乡村。阿加莎,你年纪太轻,不知道这些远离的城市和执法系统的乡野,风景美则美矣,实则是罪犯的温床。你孤身一人,我有些不放心。”


    “这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阿加莎脸上带着微笑,“鲁卡斯尔太太发紧急电报到诊所求助,您没有时间,我身兼助手和学生,代您跑一趟,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再说,铜榉庄园远离城市,难道就是什么逍遥法外的地方吗?我光明正大走进去,难道它还能不让我出来?”


    阿加莎说的有道理。


    霍格博士想起半个月前跟她一起去埃克塞特警察厅的事情,这位年轻的女孩看上去温柔无害,但她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


    面对犯罪行为,她或许比他更有办法。


    ……那跟人生阅历没有关系,有的人天生就有这种天赋。


    霍格博士觉得阿加莎是他见过的,少有的会从犯罪行为人的角度去思考问题的人。


    而这时,阿加莎又说:“小爱德华的事情,我也很关心。博士,他的家庭教师亨特小姐,在去铜榉庄园前曾去贝克街找夏洛克。”


    霍格博士有些意外地看向阿加莎。


    阿加莎将亨特小姐是怎么接受铜榉庄园家庭教师的工作,以及她的工作内容是是什么,都一一告诉霍格博士。


    “铜榉庄园或许真的有一些秘密,但那不是我该担心的。我去看一下小爱德华的情况到底怎样了,如果有任何危险,估计不等我反应,亨特小姐就会向夏洛克求助。”


    霍格博士听阿加莎这么一说,心里顿时放心许多。


    如果夏洛克也在关注着铜榉庄园的事情,那就好办多了,霍格博士干脆说:“既然是这样,你不如叫夏洛克陪你一起去铜榉庄园。”


    阿加莎沉默了一下,笑着说:“博士,这是我的工作。”


    霍格博士从阿加莎的态度里看出了一点耐人寻味的东西来,他笑着问阿加莎:“你们闹别扭了?”


    霍格博士跟福尔摩斯兄弟都相识,他平时跟麦考夫接触比较多,因为麦考夫是政府的高级官员,思考问题角度和远见都不是一般人能望其项背。


    一开始阿加莎到诊所面试的时候,霍格博士并不清楚阿加莎和夏洛克的关系,但几个月下来,他已经知道两人的婚约。


    这对年轻人,男俊女美,彼此在熟悉的领域都很有才华,看上去是少有的登对。


    霍格博士笑着跟阿加莎说:“夏洛克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他年幼的时候很喜欢一个人呆着,又总是很痴迷化学实验,麦考夫曾经让我去给他做智力测试,结果惊人。聪明的人,总会有些方面不能如人意,你能理解就好。”


    阿加莎笑了笑,岔开了话题。


    她和福尔摩斯怎么可能会闹别扭呢?


    不可能。


    ※※※


    福尔摩斯知道阿加莎要去铜榉庄园的时候,愣住了。


    福尔摩斯坐在他的扶手椅上,皱着眉头,“你为什么要去?”


    “因为鲁卡斯尔太太紧急求助,而霍格博士明天要去剑桥上课和参加研讨会。”


    阿加莎手里拿着一个苹果,神色很专注地削着。


    华生戴着眼镜,抖了抖手中的报纸,目光看向阿加莎,“小爱德华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他确实是一个可怜的小家伙,我能理解你想帮助他的心情,但还是希望你能三思。”


    阿加莎不紧不慢地将苹果削完,递给华生。


    华生:“……”


    阿加莎歪头看着华生,脸上梨涡浅笑,“不想吃吗?”


    华生默默地接过苹果,“咔”


    地咬了一口,他将嘴巴里的苹果咽下去,有些无奈地问:“真的要去啊?”


    阿加莎莞尔,点头,“真的要去。华生医生,你们不是很好奇铜榉庄园里有什么神秘的吗?我提前去踩点。”


    “不需要你去踩点。”


    福尔摩斯眼睛看了一眼华生手里的苹果,然后跟阿加莎说:“你既然早就觉得那个地方不寻常,就不该去。”


    “哦。”


    阿加莎淡淡地应了一声,然后湛蓝色的眼睛直直对上福尔摩斯的视线,“既然亨特小姐能去,我当然也能去。”


    福尔摩斯:“如果亨特小姐是我的妹妹,我不会建议她接受铜榉庄园的工作。”


    阿加莎笑着问:“那我是你妹妹吗?”


    福尔摩斯微微一怔。


    阿加莎又问:“你能管我一时,难道你管得了一世?”


    福尔摩斯:“……”


    室内陡然变得安静,只有华生啃苹果咔嚓咔嚓的清脆声,华生忽然意识到眼福尔摩斯和阿加莎之间的不寻常。


    他看看坐在扶手椅上不说话的福尔摩斯,又看看脸


    上带着笑容的阿加莎,不知道该劝谁比较好。


    就在华生为难的时候,阿加莎又笑了起来。


    “哪有那么多的顾虑呢?小爱德华是霍格博士的病人,其实也是我经手的病人,在鲁卡斯尔太太带他到伦敦之前,所有的信件都是我回复的,包括那天在摄政街与亨特小姐见面的人,也是我。”


    阿加莎不是一时意气,世上有很多人需要帮助,但并不是每个人都会求助。


    面对别人的求助,她也做不到无动于衷。


    在和亨特小姐的聊天过程中,虽然贝克街的两位男士对亨特小姐的评价非常高,认为她独立机灵,阿加莎对亨特小姐并没有恶意,她只是单纯觉得亨特小姐对有些事情的判断未必正确。


    “如果我去桐榉庄园能帮到鲁卡斯尔太太和小爱德华,我有什么理由不去呢?”


    如果说是因为危险,什么事情不会危险?


    甚至走在马路上,都会不小心被车撞死。


    每个人都有遇见危险的概率。


    阿加莎想起自己的父亲,经手大量的刑事案件和妇女儿童受虐案,介入这些案件的时候,也是险象横生,难道因为可能会遇上危险,就不管了吗?


    阿加莎跟在场的两位男士说道:“你们要相信,我有自保的能力。”


    福尔摩斯:“……”


    华生:“……”


    阿加莎没有再跟两位男士多说什么,因为明天要早起赶火车,她要回三楼收拾一下。


    华生和福尔摩斯在客厅里相对而坐,面面相觑。


    福尔摩斯英气的眉头皱起,问华生:“你不管管她吗?”


    华生:???


    华生一脸无语,“夏洛克,你要弄清楚,阿加莎是你的未婚妻。”


    他有怎么立场管阿加莎啊?


    要管也是身为未婚夫的福尔摩斯管才对!


    福尔摩斯:“她不把我放下眼里,不会听我的话。”


    华生觉得荒谬,“阿加莎不把你放眼里,难道她就把我放在眼里了?”


    “嗯。”


    福尔摩斯点头,目光轻飘飘地落在华生啃了一半的苹果上,说:“她都削苹果给你吃了。”


    华生的头顶再度缓缓冒出一个问号,他看着自己手里快要锈掉的苹果,


    明明是平时阿加莎准备水果的时候,福尔摩斯这也不吃,那也不要,难伺候得要死。


    这会儿居然计较阿加莎不给他削苹果,怎么回事?!


    难怪阿加莎总说烦死夏洛克。


    ……真的有点烦。


    华生懒得搭理福尔摩斯,三两下将苹果啃完,扔了果核之后,洗手回来继续看报纸。


    报纸遮住了脸。


    对面的福尔摩斯长腿一伸,脚尖踢了踢沙发。


    遮住脸的报纸一动不动。


    福尔摩斯继续踢。


    一直遮住脸的报纸放下,华生认命地叹了一口气,有气无力地说道:“知道了知道了,我过会儿就上去问阿加莎需要我做些什么,行了吧?”


    福尔摩斯心满意足地收回大长腿,“行。”


    华生:“……”


    华生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是欠了福尔摩斯很多钱,不然这辈子怎么会跟他合租搭档,过得像个老妈子一样操心。


    自从福尔摩斯和阿加莎一起去埃克塞特办完案子回来之后,两人的气氛明显变得有些奇怪。


    华生又不是傻子,他当然能猜到在埃克塞特的时候这两人或许发生了一些事情,但是他们都不提。


    尤其是福尔摩斯这想关心,又不想关心的态度,显然此地无银三百两。


    感情之间的事情,华生本来不应该多说些什么,可是处于朋友的立场,他觉得自己理应提醒一下福尔摩斯。


    “夏洛克,你对婚姻的看法还是跟从前一样吗?”


    福尔摩斯晃着扶手椅,懒洋洋地应了一声,“嗯。”


    “……这么说,你现在依旧每天都在想阿加莎什么时候抛弃你?”


    晃着的扶手椅停下,福尔摩斯坐直了身体,“你为什么会这么问?难道你认为我真的会跟阿加莎结婚吗?”


    华生心想我倒是没有这么认为,只是你的表现好像有些反常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福尔摩斯轻叹了一口气:“阿加莎确实与众不同,对我而言,她像一个还没解开的谜,我对她有些好奇。但这不意味着我已陷入爱情,需要婚姻。”


    华生正想说些什么,忽然眼角看到一抹淡粉色的裙角在前方门口。


    他抬头看去,一袭粉色衣裙的阿加莎亭亭玉立地站在客厅的入口。


    华生:“……”


    第57章


    一袭粉色连衣裙的年轻女孩站在入口的地方,睫毛低垂,脸色平静。


    ……不知道她在那里站了多久,也不知道听到了多少。


    华生一阵汗颜,在他将要说话的时候,阿加莎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笑容跟过去一样灿烂,眼睛明亮。


    她笑意盈盈,很有礼貌地跟华生说:“华生医生,我想找你借个东西。”


    华生:“……什、什么东西?”


    阿加莎想借华生那个高端的户外望远镜,“虽然我是为了小爱德华的病情才去的温切斯特,但是可以远离伦敦的浓雾,总要欣赏一下乡野的美景。”


    华生见她还有心情欣赏乡野美景,内心有些莞尔。


    到底是个年轻的女孩,玩心还挺重。


    华生语气温和地说:“上次夏洛克将望远镜拿回来之后,不知道丢在什么地方了。我得找找,你先上楼收拾东西,我等会儿给你送上去。”


    阿加莎对华生的意见毫无异议,弯着眼睛道谢,“谢谢你,华生医生。”


    她转身离开,裙摆随着她的走动扬起又落下,从背后看着,像是翩跹的蝴蝶翅膀。


    华生站起来确认阿加莎已经离开之后,转头看向靠着椅背的福尔摩斯,问道:“你觉得她听到多少?”


    福尔摩斯狐疑地看向华生。


    华生耐心地重复:“刚才我跟你谈论关于婚姻的事情,你说的那些话,她都听见了吗?”


    福尔摩斯耸了耸肩,语气轻描淡写:“或许吧。”


    华生对福尔摩斯的态度感到不解:“……你明明在乎她的感受,何必要令她难过?”


    阿加莎是个年轻的女孩,喜欢一个人表现得很明显。


    她肯定是喜欢福尔摩斯的。


    福尔摩斯如果还在乎她的感受,没必要在两人的婚约还没解除的情况下,令她这么难堪。


    那些话,不管是哪一位小姐听见,心里都不会好受。


    可是福尔摩斯并不那样认为,他跟华生说:“华生,你是不是忘了我跟阿加莎订婚的初衷?”


    华生:“……”


    “我跟阿加莎订婚,是因为我伪装成埃斯科特跟她订婚,欺骗了她,她气不过,要我为她负责。要我跟她结婚,那是不可能的,为了满足她的骄傲和自尊,我重新以福尔摩斯的身份与她订婚,等她在伦敦有找到工作,有安身之所,认为自己该要离开贝克街的时候,她就可以抛弃我。”


    福尔摩斯修长的手指敲着椅子的扶手,语气很平静,“我虽然无法替阿加莎决定什么时候抛弃我,但你心里也明白,我不会真的娶她。”


    华生看着福尔摩斯一脸平静的模样,实在无法理解。


    因为福尔摩斯对阿加莎并不是那么无动于衷。


    将本已悄然到来的爱情拒之门外,就真的能保持绝对的理性和冷静吗?


    可福尔摩斯并不在乎华生的不理解,他只是笑着问华生:“阿加莎是那么聪明的一位年轻小姐,你心里明白的事情,她会不明白吗?”


    阿加莎有着一颗七窍玲珑心,她心里肯定都明白。


    就是因为她心里明白,却还是喜欢上福尔摩斯,才令华生为她而心疼。


    华生心里有些无奈,但还是忍不住责怪福尔摩斯:“夏洛克,在和阿加莎订婚的事情上,你表现得像个浑蛋。”


    福尔摩斯只是沉默,没有试图辩解些什么。


    华生看着他的模样,觉得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他没再试图跟福尔摩斯说什么,只是回房将望远镜拿出来,就去了三楼。


    夏天在伦敦并不宜居,哈德森太太约了朋友到英格兰的某个海滨城市避暑,下午才离开。


    贝克街三楼只有阿加莎一个人,华生上去敲门的时候,阿加莎刚收拾好东西,开门见了华生,笑着请他进去。


    华生进去客厅,客厅被哈德森太太收拾得前尘不染,沙发旁放着阿加莎的行李袋,更显得冷冷清清。


    华生将望远镜递给阿加莎,“你将望远镜收好。”


    阿加莎看着望远镜,脸上带着笑容,却没有接。


    她跟华生说:“华生医生,想问你借望远镜,是我随口说的。我确实想向你借一样东西,但不是望远镜。”


    华生:“你想借什么?”


    阿加莎担心自己说出口,可能会吓到华生,因此犹豫了一下。


    可是华生想到不久前自己和福尔摩斯在二楼公寓谈论的话,可能全都被阿加莎听见了,现在整个人都陷在对阿加莎的愧疚怜爱当中,见她犹豫,反而更想为她做些什么。


    于是华生表现得慷慨大方,“不论你想借什么,只要我有,都可以借给你。”


    阿加莎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好事,于是确认道:“只要你有,真的借什么都可以?”


    华生:“真的。”


    阿加莎眨了眨眼,随即唇边绽开笑意,“那太好了,华生医生,我刚才还愁着你可能不会愿意借给我,心里想了一百种能说服你的办法,希望能管用。早知你这么大方,我就不用苦恼了。”


    华生:???


    华生心里陡然升起一种十分不详的预感。


    果然。


    阿加莎:“华生医生,我想借你的手枪用几天。”


    华生:“……!”


    华生觉得自己距离心梗病犯当场去世,就只差那么一点点。


    为了确认自己没听错,华生再度问道:“阿加莎,你刚刚……说想借什么来着?”


    阿加莎:“手枪。”


    华生倒吸了一口气,神色尽是不赞同地看向阿加莎:“铜榉庄园要是不危险,你为什么要借手枪?”


    话说出来,华生又觉得自己重点搞错了,阿加莎怎么会想到借手枪?她会用吗?


    如果阿加莎会用手枪,那她过去在米尔沃顿身边,真的只是一个简单到能轻易被福尔摩斯骗婚的单纯女孩吗?


    华生一个头两个大,感觉十分头疼。


    “阿加莎,你……”华生的话到了嘴边,却不知道该怎么问。


    如果觉得铜榉庄园会有危险,无论是向他还是向福尔摩斯求助,他们都不会推辞。


    福尔摩斯对素不相识的亨特小姐,都能做出随传随到的承诺,不可能会对她置之不理。


    华生杵在原地,不知道怎么的,心里涌起千头万绪。


    阿加莎进厨房泡了一杯薄荷茶给他,“华生医生,不用担心,我很会用枪的。”


    近身搏击她不太行。


    各种动作能力都跟身体的肌肉群和长期训练有关系,她来到这个世界,忙各种各样的事情,还不能在福尔摩斯面前露马脚,根本顾不上这些。


    但射击是还可以的。


    父亲总觉得她会女承父业,继承他的衣钵,因此从小就让她学射击。


    她不敢自夸是神枪手,但一把手枪在手,足以自保。


    只是……


    阿加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想瞒过华生很容易,想瞒过福尔摩斯却很难。


    可是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走一步算一步。


    华生听着她像是讨论天气似的语气,心情相当复杂,“从来没听你说过会用枪,是米尔沃顿教你的吗?”


    当然不是。


    是她的父亲手把手教的。


    但是这话不能跟华生说,阿加莎只好把功劳推给米尔沃顿,反正米尔沃顿人都死了,什么话不还都是她说了算。


    阿加莎点头,跟华生说:“华生医生,我在阿普尔多尔别墅学会的东西,比你想象中要多一点。”


    华生还是不放心。


    这时,阿加莎忽然说:“你和夏洛克的话,我都听见了。”


    一句话没头没尾的,华生却听出来她指的是什么。


    “我总会离开贝克街的,华生医生。”


    华生:“……”


    阿加莎对此表现得非常平静,她脸上甚至带着清浅的笑容,用轻柔的声音说道:“这是我第一次遇到小爱德华这样需要我奔赴外地的病人,但肯定不会是最后一个。华生医生,很多事情,一旦做出选择,应该要自己面对的。”


    其实她去二楼的本意,既不是要借望远镜,也不是要借手枪。


    她想起霍格博士白天的建议,想着如果福尔摩斯真的对铜榉庄园这么关注,不如邀请他一起去温切斯特。


    确实没想到会听到福尔摩斯和华生的谈话。


    但是福尔摩斯的话提醒了她。


    她早晚会离开贝克街,独自一人面对生活的暴风雨。


    既然是这样,何不从现在开始?


    华生一时无语,但他还是很担心,“如果铜榉庄园之行你遇上任何危险,我都无法原谅自己。”


    阿加莎忍不住笑起来,“华生医生,你要操心的人和事真的有点太多了。米尔沃顿先生是在伦敦排得上前十的危险人物,我从小就待在他身边,相信我,我对麻烦和危险的感知能力不会比你差。”


    华生心想如果你真的有那么机灵,怎么会被福尔摩斯骗了呢?


    阿加莎仿佛看出华生的疑惑,笑着说:“夏洛克是例外,他工作的时候,表现得很有魅力,令人难以拒绝。”


    华生:“……”


    华生也见过福尔摩斯在人际关系中表现得游刃有余的模样,不过那都仅限于工作的时候。


    私下在贝克街的福尔摩斯实际上非常懒,除了化学实验能让他提起兴趣,其他时候都是懒洋洋地坐在扶手椅上,要么抽烟,要么安静地思考问题,至于人际关系,他是懒得经营的。


    可是他无法否认福尔摩斯摆布人心的本领。


    事实上,华生觉得有时候自己也是受福尔摩斯摆布的。


    阿加莎不知道华生心绪起伏,只当他还无法放心,笑着说:“华生医生,如果你对我的射击术不放心,我还可以演示给你看的。”


    这倒不用。


    华生想起米尔沃顿被谋杀的夜晚,那位公爵夫人同样有着精湛的枪法。


    阿加莎不是胡乱自夸的人,她既然这么说,那么枪法肯定是不错的。


    华生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不是对的,但他知道阿加莎并不是一个没有分寸的人。


    华生:“我等会儿就把手枪拿上来给你。”


    阿加莎脸上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谢谢你,华生医生。”


    她对危险的感知能力或许说不上多强,但她知道凡是跟福尔摩斯扯上关系的人,多少都不太寻常。


    藏有秘密多铜榉庄园未必会有多危险,但小心点总是没错的。


    第58章


    华生回到二楼,进房间将他自己的那把左轮手枪拿了出来。


    上一次差点要用枪,还是福尔摩斯跟米尔沃顿见面不欢而散的那个晚上。


    当时福尔摩斯和米尔沃顿没谈拢,气得福尔摩斯想动武,但是米尔沃顿率先开枪,警告福尔摩斯别轻举妄动。


    华生那时在外面等福尔摩斯,听到枪声就拔出自己的手枪进去,福尔摩斯气得脸色铁青,但还是将他拦下。


    米尔沃顿这个人实在卑鄙无耻,但他调教出来的阿加莎,却有着一颗赤子之心,可爱善良,真是不可思议。


    华生将自己的手枪放好,打算送到三楼去给阿加莎,一开门就看到福尔摩斯靠着门框。


    华生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干什么呢?”


    福尔摩斯的目光落在华生手里的东西,“她要借的不是望远镜。”


    当然不是。


    华生心想你要是知道我借什么东西给她,肯定要吓死。


    华生应了一声:“嗯。”


    福尔摩斯沉默了一下,说:“我以为你上去是想说我们陪她一起去温切斯特的。”


    华生本来是想说的,但是阿加莎没给他这个机会,因为阿加莎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任何一个女孩,在听到那样的对话之后,不管是出于自尊心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或许都不会愿意与他们同行的。


    华生最终还是选择顾及阿加莎的面子,笑着跟福尔摩斯说:“我们不会一直陪着她,她如果想自己去,没什么不可以。”


    福尔摩斯一只手插在口袋里,眉峰扬了一下。


    华生懒得跟福尔摩斯多说什么,“我把东西送上去给她。”


    福尔摩斯看着华生离开的背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烦躁。


    想抽烟。


    ※※※


    第二天清晨,因为要赶火车的原因,阿加莎早起。


    起来洗漱吃过早餐之后,她拎着小行李袋出门。


    今天周四,她是周一到周三去霍格博士的诊所,如果这趟去温切斯特顺利,她还打算在当地停留两天。


    哈德森太太去避暑了,伦敦的浓雾和糟糕的空气令她并不想这趟旅程速战速决,她还想感受一下英格兰故都清新的空气,放空一下心情。


    阿加莎出门的时候,遇见了等在门口的华生。


    阿加莎有些意外,“华生医生?”


    华生一晚上没睡好,他觉得有时候福尔摩斯说他没错,每次阿加莎出门,他都操心得像个有一个漂亮叛逆女儿的父亲似的坐立不安。


    但这也不能怪他啊,阿加莎一个年轻女孩,无依无靠的,万一有点什么事情都不知道该要怎么办。


    华生脑补了一下阿加莎举目无亲、无依无靠的处境……心里真的有种说不上的难受。


    华生看到阿加莎意外的神色,脸上露出一个微笑,温声说道:“我知道你有自保的能力,但遇上麻烦,一定及时通知我和夏洛克。”


    华生医生真的很操心。


    可是让人觉得很温暖。


    “放心,华生医生。要麻烦你们的时候,我一定不会客气的。”


    阿加莎脸上带着笑容,她向华生眨眼,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在我登报抛弃夏洛克之前,我会好好利用他的。”


    华生:“……”


    华生板着脸,试图摆出长辈的架子,“……别胡说。”


    阿加莎忍不住笑,她一边跟华生下楼一边轻声说道:“华生医生,我昨天在摄政街遇见了阿瑟·霍尔德。你还记得他吗?他的父亲是亚历山大·霍尔德,你和夏洛克曾经接受过他父亲的委托。”


    这件事情华生当然是记得非常清楚的。


    亚历山大·霍尔德丢失了皇家的王冠,是福尔摩斯找回来的。


    那对父子本就感情不甚亲密,父亲嫌弃儿子不成器,儿子觉得父亲看不起自己,唯一维系家庭和谐的是那个被亚历山大·霍尔德收养的年轻女孩。


    年轻的女孩深得亚历山大·霍尔德的信任,还赢得阿瑟·霍尔德的爱慕,但她却串通了外人,偷走了王冠。


    阿瑟·霍尔德知道这一切,却为了女孩的形象,宁愿被父亲误会也不在警探面前吐露实情,如果不是福尔摩斯,这件案子或许只会那么僵持着。


    亚历山大·霍尔德弄丢了皇家的王冠,他的儿子身陷牢狱,而那个年轻的女孩会和诱骗她的爵士得偿所愿。


    可是福尔摩斯的出现,令真相水落石出。


    霍尔德父子冰释前嫌,年轻的女孩却迷途不知返,跟诱骗她的爵士私奔了。


    华生曾经将福尔摩斯接受过的委托案编纂成册给阿加莎看过,她知道这个案子并不出奇,但她怎会在摄政街遇见阿瑟·霍尔德呢?


    华生:“我记得阿瑟,你怎么会遇见他?”


    “他的夫人生病了,向霍格博士求医。华生医生,他的夫人是你写过的故事里那个跟爵士一起私奔的女士。”


    倒是没想到在那个年轻的女孩跟情人私奔之后,阿瑟还在寻找她。


    “或许是一直以来的感情,令阿瑟无法放下意中人,怕她被骗后过得不好,又怕她知道情人只是虚情假意后想不开,所以一直找她吧。说起来,他也算得偿所愿。”


    华生觉得事情峰回路转,结局也总算美满,可阿加莎的话却令他错愕。


    阿加莎:“看得出来阿瑟深爱他的太太,但他的太太对他并没有同样的感情。他们的结合,夹杂了太多跟爱情无关的因素,后来还成为霍尔德太太发病的导火索。”


    阿加莎和华生已经走出贝克街公寓的小楼,在楼下,有一辆两轮马车在等候,是阿加莎昨天就已经约好的马车。


    阿加莎停下脚步,跟华生相对而立,她脸上带着笑容,“华生医生,我知道你心里在为我惋惜。但是没什么好惋惜的,阿瑟那么深爱他的太太,可是结果却不如人愿。但凡勉强,注定不会幸福。我不会因为一段感情止步不前,也不会因为一个人无法对我产生同样的感情而非要强求些什么。”


    华生:“……”


    华生没想到阿加莎早就看透了这些事情,对待感情,她甚至比他还要豁达得多。


    阿加莎低头看了看手表,跟华生说:“时间不早,我要走了。”


    两轮马车带着阿加莎离开贝克街,华生看着绝尘而去的马车,忽然有种阿加莎离开了就不会回头的感觉。


    他在楼下站了一会儿,回到二楼的时候,福尔摩斯正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抽烟,目光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


    “别看了,人早就走远了。”


    华生没好气地将门带上,然后绕进吧台里,他在吧台后的酒柜上拿出一瓶葡萄酒。


    “你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在看什么。”


    福尔摩斯漫不经心地说话,转头见华生拿出一瓶葡萄酒,有些意外,“一大早就喝酒吗?这不太像你。”


    华生:“一大早就站在窗户边上目送某个人离开,也不太像你。”


    福尔摩斯双手在椅子的扶手一撑,高瘦的身体站了起来,“遇上危险和麻烦,阿加莎会通知我们吗?”


    华生将葡萄酒打开,然后取出两个高脚杯。


    透明的玻璃杯里倒了葡萄酒,华生将其中一杯推给福尔摩斯,“就算阿加莎不会通知我们,亨特小姐也肯定会找你的,你担心什么?”


    担心什么?


    福尔摩斯心想铜榉庄园那么古怪的地方,当然是担心两位年轻的小姐无法保护自己。


    华生拿起酒杯,跟福尔摩斯说:“干杯。”


    福尔摩斯端起华生推给他的高脚杯晃了晃,跟华生碰了一下杯子,“为什么而干杯?”


    华生没有心情细品酒香,他将杯子里的红酒一饮而尽,向福尔摩斯露出一个要笑不笑的神色,语气凉飕飕地说道:“为你即将被抛弃的命运。”


    福尔摩斯:???


    ※※※


    阿加莎到了温切斯特火车站的时候,是亨特小姐在火车站接她。


    “杜兰小姐!”


    年轻的女教师在火车的出口处向她招手,见了阿加莎连忙跑过来,在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的车夫。


    马车是临时叫的,亨特小姐接到阿加莎之后,就叫车夫往温切斯特的黑天鹅宾馆赶。


    亨特小姐没有浪费时间,她在马车上跟阿加莎讲事情的来龙去脉。


    亨特小姐说从小爱德华从伦敦回铜榉庄园之后,情况并没什么改善,他依旧是像从前那样调皮淘气,喜欢捉各种各样的小动物来玩弄,他甚至还放了几只死蟑螂在亨特小姐的床上。


    “天呐,杜兰小姐,这个小男孩实在是太淘气了,总是无时无刻地给大人制造一些麻烦……”


    巴拉巴拉。


    阿加莎坐在马车上,安静地听着亨特小姐的话。


    根据亨特小姐的讲述,小爱德华恶劣的行径不仅没有因为伦敦之行而有所改善,反而还更恶劣了。


    具体表现在他看到亨特小姐穿着鲁卡斯尔太太指定让她穿的那条蓝色裙子之后,向她发火怒吼,拳打脚踢,吼着叫她滚出铜榉庄园。


    “杜兰小姐,你简直无法想象一个不到六岁的孩子,竟然能说出那么多不堪入耳的话语。因为他对我的无礼,鲁卡斯尔先生惩罚他在自己的儿童房里关禁闭,谁知这孩子竟然偷偷从窗户爬出去了。他跑到了房子旁边的辅楼,我到铜榉庄园这些天,从未去过那栋辅楼,听鲁卡斯尔先生说,那栋辅楼没什么好东西,几个房间都是空着的,其中一间是黑房,他喜欢摄影,平时在那间黑房冲洗照片。小爱德华应该是跑到辅楼的黑房去了,鲁卡斯尔先生带他出来的时候,他目光呆滞,手里还有被硫酸腐蚀烧伤的痕迹,鲁卡斯尔先生说小家伙在黑房里被吓坏了,莽莽撞撞的,手还不小心放到了冲洗照片的药水里。”


    马车到了黑天鹅宾馆,亨特小姐下车,她伸手扶了阿加莎一把,跟车夫说了几句,车夫就离开了。


    亨特小姐带着阿加莎走进黑天鹅宾馆,压低了声音:“小爱德华的手受伤,就不爱搭理人,不言不语的,我以为他会收敛几天。谁知就在前天夜里,鲁卡斯尔太太在小爱德华书桌的抽屉里发现了一只死去的幼犬。可怜的鲁卡斯尔太太,她在看到那只死去的幼犬时当场昏倒,醒来之后一直在流泪。刚好这两天鲁卡斯尔先生有事要离开铜榉庄园,她连忙给霍格博士发电报,希望霍格博士能来温切斯特看看小爱德华的情况。”


    光是听着亨特小姐的讲述,阿加莎就觉得这事情并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


    小爱德华到底遭遇了什么事情,还是得见面后,甚至是她亲自到铜榉庄园一趟,才能弄得明白。


    第59章


    阿加莎是在黑天鹅顶楼房间外的露台看到鲁卡斯尔太太,她正陪着小爱德华坐在露天的藤椅上吹风。


    初夏的温切斯特并不算太热,小爱德华面无表情地坐在藤椅上,鲁卡斯尔太太正低头小声跟他说些什么,小男孩皱着眉头,表现得无动于衷。


    亨特小姐站在离他们还有几步远的地方,喊了一声:“鲁卡斯尔太太,杜兰小姐到了。”


    鲁卡斯尔太太闻声抬头,阿加莎在看到她面容的那一刹那,内心有些震惊。


    不到短短一周的时间,这位年轻瘦弱的太太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几年。


    纵然内心非常惊讶,但阿加莎表现得并没什么异常,她向鲁卡斯尔太太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鲁卡斯尔太太,你好。昨天给你的电报应该已经将事情解释得很清楚,霍格博士今天有要紧的事情走不开,因此让我来一趟。”


    “杜兰小姐,非常感谢你能来。”


    鲁卡斯尔太太并未因为来的是阿加莎而心生不满,相反,她的眼里充满了感激,她问阿加莎:“亨特小姐都已经将事情经过告诉你了吗?”


    阿加莎点了点头,她的目光落在小男孩的身上。


    小男孩的眼睛随母亲,长得大而漂亮,灰色的瞳孔里映着阿加莎的身影。


    阿加莎在他前方蹲下,脸上笑容不减,“爱德华,我们又见面了。”


    小爱德华表现得十分漠然,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他此刻坐得很端正,安安静静的,一点都不像是亨特小姐说的那个一秒钟不注意,就能打死三只蟑螂的小淘气鬼。


    阿加莎看向鲁卡斯尔太太,笑着问:“能让我单独和爱德华待一会儿吗?”


    鲁卡斯尔太太点头,她带着亨利小姐离开露台。


    鲁卡斯尔太太表面上看着并没什么主见,从亨特小姐的话里更感觉这位年轻的太太平时事事以丈夫的意见为重,可是她对霍格博士和阿加莎十分信任,言听计从。


    阿加莎喜欢这样的病人家属,会省去很多说服家属配合医生治疗手法的时间。


    阿加莎在小男孩旁边的椅子坐下,她开始只是安静地坐着。


    儿童的心理是一门深奥的学科,即使在科技发达的二十一世纪,对儿童心理的研究很多时候都要依靠各种科技手段,更何况现在这门学科才刚兴起。


    阿加莎在对待儿童方面,其实也并没什么经验,一切只能跟着自己的感觉走。


    一个还不到六岁的孩子,他有时甚至分不清想象和现实,如果大人有意引导,他说不定还能说出自己就是世界造物主的话来,并且认为那就是现实。


    阿加莎琢磨着要怎么做才能让小朋友放下防备,温切斯特初夏的风吹来,比伦敦的风来得清新,阿加莎忍不住微眯着眼。


    想不出办法的时候,不如以不变应万变。


    阿加莎沉默了差不多大概半小时,旁边的小家伙终于忍耐不住,歪头打量着她。


    阿加莎仿佛没注意到他的好奇,依旧靠着椅背吹着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你在做什么?”


    小男孩略显稚气的声音响起,他好像刻意学大人说话的腔调,语气有些平板。


    阿加莎没睁眼,只是笑着回答:“我在冥想。”


    “什么是冥想?”


    阿加莎张开眼睛,转头看向小男孩,她的眼里带着笑意,语气温柔,“就是安静地想一些事情,这样能让我感觉到快乐。”


    感觉到快乐?


    小爱德华的神色不解。


    阿加莎的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在他缠着白纱布的手上,她不问小朋友的手伤,只是用轻柔悦耳的声音问道:“你想试试吗?”


    小爱德华犹豫了一下,然后缓缓点头。


    阿加莎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她站起来,蹲在小朋友的对面,然后她将挂在脖子上了一条项链拿下来,黄色的铰链,末端是一个心形的吊坠。


    吊坠在阳光下晃动,折射出光芒。


    阿加莎跟爱德华说:“你看着吊坠,什么都别想,然后我会告诉你怎么做。不管你等会儿看到什么,想到什么,都告诉我,好吗?”


    她的声音很悦耳,语调徐缓,令人听了不由自主地放松。


    爱德华点了点头。


    阿加莎脸上露出一个赞许的笑容,“好孩子,你真棒。”


    爱德华灰色的眼睛望着阿加莎,过了好一会儿,向她露出一个有些羞涩的笑容。


    阿加莎被他露出来的笑容弄得有些意外,因为这个小男孩上次在诊所的时候表现得非常有戒心,可是现在为什么会对她表现得友善?


    小家伙的手到底是怎样弄伤的,都是鲁卡斯尔先生的片面之词,而亨特小姐的心思并不在爱德华身上,虽然小家伙是她的学生,可是她到铜榉庄园显然不是因为小家伙需要一个家庭教师。


    亨特小姐一门心思都在铜榉庄园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为什么鲁卡斯尔先生会要求她把头发剪短,还要穿上一条蓝色裙子听她讲笑话的事情上,她不会深究爱德华为什么会受伤。


    至于鲁卡斯尔太太,阿加莎从见她的第一面开始,就觉得这个年轻的太太有着许多不能述说的苦衷,她也未必知道真相。


    爱德华坐得很端正,灰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阿加莎,神色似乎有些……期待?


    阿加莎很确定自己没看错,那真的是期待。


    她向小朋友露出一个笑容,柔声说道:“那我们开始了,爱德华,你看着这个吊坠……”


    阿加莎在黑天鹅宾馆的露台里,对爱德华进行了一次催眠。


    她的本意,只是想知道爱德华从儿童房的窗户爬出去之后,到他被鲁卡斯尔先生从


    辅楼带出来的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然而催眠出来的结果令她大跌眼镜。


    根据小爱德华的口述,那天他从窗户爬出儿童房之后,因为想躲避家人,所以他悄悄去了旁边的辅楼。


    辅楼的楼下有一只藏獒,长得很大,黑黝黝的毛发,眼睛发绿,只要把它放出来,它马上可以把爱德华撕成碎片,很可怕。


    爱德华心里虽然害怕,但他还是走进去,因为他知道白天的时候,藏獒都是被关在一个小房子里不让出来。


    阿加莎问:“白天为什么不让它出来呢?”


    爱德华闭着眼睛,小声说道:“因为白天的时候没人会偷偷到庄园,晚上不一样,庄园里晚上进过贼,他找艾莉丝。”


    艾莉丝?


    艾莉丝·鲁卡斯尔?


    阿加莎听得有些心惊,但她没多问。


    “你看到了藏獒,然后呢?”


    “我飞快地跑过关着藏獒的小房子,到了二楼。二楼里有好几个房子,光线很黑,我觉得害怕。可是我听到有一阵响声,还听到了好像艾莉丝的声音……”


    小男孩说他听见了艾莉丝的声音,既害怕又好奇,艾莉丝已经不见了好几个月,他有点想她。


    父母都说艾莉丝去了费城,可是他怎么会在辅楼黑乎乎的小房间里听到艾莉丝的声音呢?


    爱德华的声音突然提高,“真的是艾莉丝,我看到她关在一个很黑的房子里,我上一次也看到了,但是爸爸说我看错了!这次我真的看到了她,她那头很漂亮的栗色头发变短了,像被狗啃过似的。她被锁链拴住,像狗似的爬在地上。我看到爸爸爬拿着一大串钥匙,他在骂艾莉丝。艾莉丝像疯子似的,嘴巴发出像是破风箱一样的声音。爸爸发现我了!他跑过来把我拽过去,我挣扎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一瓶东西,啊!我的手好痛!”


    阿加莎:“……”


    催眠的效果惊人,爱德华将那天的遭遇全都说了出来,阿加莎越听越心惊,鲁卡斯尔先生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虐待狂,并且控制欲十分强。


    她不是很清楚在艾莉丝·鲁卡斯尔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她肯定没去费城,而是被父亲鲁卡斯尔先生关了起来。


    时间有限,而爱德华在催眠回忆的过程中因为恐惧而变得激动,阿加莎担心惹来鲁卡斯尔太太和亨特小姐,到时横生枝节,只好在了解个大概的时候,将爱德华从催眠中唤醒。


    爱德华从头到尾配合得不可思议,令阿加莎觉得十分奇怪。


    已经从催眠中清醒的爱德华,灰色的眼睛盯着阿加莎,他神色认真地说道:“你知道了铜榉庄园的秘密,你会死。”


    阿加莎笑着摸了摸他那头柔软的黑发,笑着说:“我不会死,我会好好活着,我会帮你摆脱鲁卡斯尔先生。”


    “没有人能反抗他,妈妈如果不能按照他说的话去做,就会被他打。我见过他拿皮鞭抽打妈妈。我以前有一只心爱的小狗,叫皮皮,他把皮皮掐死了。他有时会捉一些小鸟给我,我如果不掐死小鸟,会没饭吃。他是一个强大的恶魔,能杀死他想杀的任何人,而别人都害怕他。谁知道了这些事情,谁就会死。”


    “你知道了,就会死。”


    “或许今晚死,或许明天死。总之,你会死。”


    小男孩的话语无伦次,但阿加莎已经大概知道他为什么会表现得残暴淘气,她也知道为什么亨特小姐穿上那条蓝色的裙子之后,他会生气怒吼。


    或许在他的潜意识里,已经知道鲁卡斯尔先生想让亨特小姐装成艾莉丝的模样,他觉得鲁卡斯尔先生或许会伤害艾莉丝,因此在面对穿着打扮都跟艾莉丝十分相似的亨特小姐表现得十分生气,希望以此将人赶出庄园,远离伤害。


    可惜,没人懂他的心思。


    所有人都当他任性淘气,无理取闹。


    阿加莎:“你抽屉里死掉的小狗是怎么回事?”


    “是爸爸拿给我的,我进去辅楼看到艾莉丝他很生气,只要我把小狗弄死他就原谅我。我把小狗弄死了放在抽屉里,想等天亮的时候把它埋了,可是我妈妈和亨特小姐忽然到我的房间找东西,发现了小狗的尸体。”


    爱德华皱着眉头,说:“女人就是麻烦。”


    阿加莎:“……”


    这时小男孩又抬头,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很平静地说:“你知道得太多,真的很快就会死。”


    阿加莎俯身,湛蓝色的眼睛带着笑意跟他对视,“爱德华,我们都不会死。答应我,不要把我知道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包括鲁卡斯尔太太,好吗?”


    说起鲁卡斯尔太太,小男孩撇了撇嘴,嘀咕说道:“她是胆小鬼,本来就不该知道太多的事情。”


    阿加莎不是很懂小家伙的脑回路,但她确定这是一个聪明的小男孩,调皮机灵会伪装,被鲁卡斯尔先生调教得有点暴力的倾向,但本性尚未磨灭。


    大概是因为鲁卡斯尔先生给他带来了一定的阴影,他对成年男性有排斥抵抗的消极情绪,所以在霍格博士试图跟他交流的时候,他表现得既不信任也不配合。


    阿加莎揉了一把爱德华的头发,就去开门让鲁卡斯尔太太和亨特小姐进来。


    鲁卡斯尔太太对儿子的情况很关心,阿加莎还没想好到底怎么办,只是安抚鲁卡斯尔太太爱德华的情况虽然没有改善,但也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糟糕。


    如果可以,她想去铜榉庄园看一看爱德华生活的环境。


    “一个人的性格形成与他生活的环境息息相关,鲁卡斯尔太太,我只是想尽可能地多了解爱德华。”


    阿加莎的态度温和,说起她想去铜榉庄园时的语气,也是风轻云淡,主人家要是愿意,她当然开心,主人家要是不乐意,她仿佛也不在意。


    毕竟,身为一个心理医生的助手,她已经表现得足够敬业。


    鲁卡斯尔太太现在已经宛若惊弓之鸟,她害怕鲁卡斯尔先生,更害怕自己唯一的孩子从此毁了。


    她犹豫不决。


    鲁卡斯尔先生去了伦敦,即使明天一大早从伦敦赶回铜榉庄园,也是在中午之后才到。


    但在铜榉庄园的两个仆人是一对夫妻,鲁卡斯尔先生的前妻在世时,他们就在铜榉庄园。


    鲁卡斯尔太太害怕那两个仆人会将阿加莎去铜榉庄园的事情告诉鲁卡斯尔先生。


    可是亨特小姐却说:“鲁卡斯尔太太,您不需要顾虑太多。鲁卡斯尔先生善良随和,只要说杜兰小姐是我的朋友,路过温切斯特想去庄园看我,鲁卡斯尔先生应该不会责怪你的。”


    阿加莎有些意外地看向亨特小姐。


    亨特小姐向她露齿一笑,等鲁卡斯尔太太走开的时候,她才低声跟阿加莎说:“杜兰小姐,说实话,我的理智告诉我最好劝你远离铜榉庄园,但心中的直觉却告诉我,如果你去了铜榉庄园,我们或许会发现一些了不起的事情!”


    阿加莎侧头看向亨特小姐。


    亨特小姐又说:“就在你和爱德华单独待在房间的时候,我已经发了电报给福尔摩斯先生。”


    阿加莎:???


    “杜兰小姐,我相信直觉。爱德华见到我穿上蓝色的裙子就发疯,还有那栋辅楼,每天夜里那只藏獒都会被放出来绕着辅楼巡逻,我觉得那里一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那才是鲁卡斯尔先生花重金邀请我到铜榉庄园当家庭教师的原因。明天鲁卡斯尔太太会陪着爱德华,我有一天的自由活动时间。”


    作为一名合格的粉丝,亨特小姐对福尔摩斯有着盲目的信任和依赖心理,她像是安抚阿加莎,更像是在安抚自己。


    “我约了福尔摩斯先生明天在黑天鹅宾馆见面,只要他能来,一切秘密都会被揭露。”


    明天来?


    阿加莎默默地看了亨特小姐一眼,心想那也得铜榉庄园今晚诸事平静,没人作妖才能等得到你的名侦探明天来揭秘。


    第60章


    阿加莎的铜榉庄园之行,并没有等到福尔摩斯的到来,就已经发生了一些意外。


    当天晚上,阿加莎到了铜榉庄园。


    她在亨特小姐的介绍下,得知铜榉庄园只有两个仆人,那是一对夫妻。


    丈夫嗜酒如命,天天无酒不欢。


    至于妻子长得很高大,但沉默寡言,总是一副很严肃并不好接近的模样。


    阿加莎住的房间就在亨特小姐的房间隔壁。


    当天到达铜榉庄园的时间是下午五点,夕阳将要下山,远离了伦敦的浓雾,英格兰的乡村落日显得格外美好。


    阿加莎看着乡间的庄园,想起福尔摩斯。


    如果是那位名侦探在这里,大概没心思欣赏乡村的美景,他恨不能把自己的每个触角都探到这片土地,去感受藏在其中的罪行和秘密。


    桐榉庄园并不算大,从房子出来,外面是一条蜿蜒的道路,蜿蜒向下几十米,就是一个十字路口。


    阿加莎看着房子,房子的客厅面对着路口,三面落地窗足以让路过的行人将客厅的一切尽收眼底。


    一身酒气的托勒先生见了从伦敦而来的客人,并没有多少好奇心,他手里拿着一大串钥匙哗啦哗地路过阿加莎的身旁,然后走进旁边的辅楼。


    阿加莎好奇地看着他,她已经从爱德华的嘴里得知管在辅楼里的是艾莉丝·鲁卡斯尔。


    亨特小姐来到阿加莎身旁,看着托勒的背影,跟阿加莎说道:“托勒先生每天都要喝很多酒,鲁卡斯尔先生在家的时候,他还收敛一些,因为鲁卡斯尔先生总有事情需要他帮忙。这两天鲁卡斯尔先生不在,他把自己弄得醉醺醺的,我昨晚听到他和托勒太太因为酒钱而吵架。”


    阿加莎看向亨特小姐。


    亨特小姐迎着阿加莎的目光,显得自信沉着,“杜兰小姐,相信你也能察觉,我是一个善于观察的人,我知道你和福尔摩斯先生认识,并且交情不浅。你到来桐榉庄园,并不只是为了爱德华的病情。”


    “为什么不能只是为了他的病情?”


    阿加莎心里觉得有些好笑,语气平和,“爱德华是霍格博士的病人,而我是霍格博士的助手。亨特小姐,霍格博士的病人,也是我的病人。我既然受霍格博士所托而来,当然是为了爱德华的病情。”


    “那桐榉庄园的秘密呢?”


    亨特小姐低声说道,“杜兰小姐,我虽然来到这个地方不到半个月,已经觉得这里处处透着诡异。你知道吗?我昨晚居然在我房间的抽屉里发现了一捆头发,跟我剪掉的那捆头发一模一样,如果不是我确定自己剪掉的头发就放在箱子里,我甚至以为那就是我的头发!这一切不是太恐怖了吗?”


    是挺恐怖的。


    阿加莎心想鲁卡斯尔先生是想让你当ser呢,s的对象是他与前妻生的女儿艾莉丝·鲁卡斯尔。


    阿加莎不知道鲁卡斯尔先生囚禁艾利斯·鲁卡斯尔的具体原因,但能让亲人反目成仇的,大多数与钱财有关系。


    到底是什么事情,阿加莎心想既然明天福尔摩斯会赶来,到时候让推理帝根据这些线索稍微推敲,就能毫不费力地得出前因后果,于是也懒得琢磨。


    她只是觉得奇怪,虽然福尔摩斯和华生都觉得亨特小姐机灵独立,足以自保,但阿加莎观察她,觉得她在某些方面确实敏锐,也挺大胆,但说到足以自保,她凭什么自保呢?


    阿加莎问亨特小姐:“你会近身搏斗吗?”


    亨特小姐:???


    亨特小姐一脸茫然。


    看样子是不会了。


    阿加莎心想。


    然后她又问:“枪法怎么样呢?”


    亨特小姐的神情更加茫然。


    阿加莎看着亨特小姐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你既不会近身搏斗,又不会枪法,遇见了觉得恐怖的事情,为什么不离开呢?”


    阿加莎虽然在笑,但亨特小姐能感觉到她没有恶意。


    亨特小姐:“杜兰小姐,你相信直觉吗?”


    阿加莎:“有时相信。”


    “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杜兰小姐,这里所有的事情都让我觉得害怕。每次穿着篮色的连衣裙坐在客厅里听鲁卡斯尔先生讲笑话的时候,心里都感到十分害怕。鲁卡斯尔先生虽然是个十分幽默风趣的人,我也从未听过比他讲得更精彩的笑话,可是我的心底总是有种发寒的感觉,即使是初夏的太阳透过落地窗照在我身上,也无法驱赶那种寒意。他花那么多钱请我到桐榉庄园,肯定跟他讲笑话的事情有关系。而这件事情的关键,就是我。”


    亨特小姐的语气很肯定,“我心里总有一种感觉,我将要做的事情,是一件十分正义的事情。如果我就这么走了,或许等待着我去揭露的秘密,会永远被掩盖。”


    有时很多事情的发生,就是源于人心里的某种念头或是直觉,阿加莎不觉得亨特小姐的想法可笑,她甚至有些佩服。


    并不是每个人都会为了心中的正义感而行动。


    这时,亨特小姐又说:“杜兰小姐,你到来桐榉庄园,我本该觉得心安一些,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有种难言的不安。”


    阿加莎无语地看了亨特小姐一眼,“你觉得我会给你带来麻烦吗?不必这么想,亨特小姐,我们到桐榉庄园的目的不一样,你是为一份高薪,我是为一个病人,虽然我们都是为讨生活而奔波,但我的雇主并不是桐榉庄园的哪个人。”


    亨特小姐沉默了片刻,“杜兰小姐,我并没有恶意。我只是担心晚上你会看到或是听到什么异样的动静。”


    “然后会被吓着?”


    阿加莎笑着接过亨特小姐的话茬。


    亨特小姐只是一个过于热心的人,恨不能替每个人操心。


    虽然有时别人未必会感谢她,但无可否认她是处于善意。


    阿加莎笑着安慰亨特小姐,“放心,我胆子没那么小,不会被奇奇怪怪的事情吓到。”


    亨特小姐欲言又止。


    可是阿加莎已经不想多说什么了,她叫亨特小姐陪她在铜榉庄园附近散步,然后在庄园的后门看到托勒太太和一个小个子的男人在说话。


    阿加莎觉得有些奇怪,因为托勒太太脸上的神情有些凝重,她问亨特小姐,“那是谁?”


    亨特小姐也觉得很奇怪,因为她两天前才见过那个男人。


    事情是这样的,当时鲁卡斯尔先生正在跟她讲笑话,鲁卡斯尔先生每次讲笑话的时候,都会要求她背对着窗户。


    一而再,再而三,她当然会觉得奇怪,于是上一次听鲁卡斯尔先生讲笑话的时候,她悄悄拿了一个小镜子,透过镜子,她发现面对着落地窗的路口上站着一个小个子的男人。


    当时她的举动被鲁卡斯尔太太发现,鲁卡斯尔太太表现得很紧张,但是并没有告诉鲁卡斯尔先生。


    那个小个子的男人,就是今天傍晚跟托勒太太说话的人。


    “杜兰小姐,我见过那个男人。他表现得有些奇怪,既不能进来铜榉庄园,却在门外流连。我觉得他不是坏人,但鲁卡斯尔太太私下跟我说,他不怀好意,如果我不小心与他碰面,一定要离他远远的。”


    而这时,托勒太太已经发现亨特小姐和阿加莎,态度马上转变,她十分不耐烦地向男人挥手,又怒骂了几句,小个子男人一脸无奈地离开。


    托勒太太把人赶走,路过阿加莎和亨特小姐的时候,还大声地说道:“有些人就是讨厌,像是讨人厌的苍蝇似的,怎么也赶不走!”


    ……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模样。


    亨特小姐好奇问道:“托勒太太,那是什么人?”


    托勒太太冷笑了一声,说道:“亨特小姐,我知道你对许多事情很好奇,但是主人家的事情,你还是少管为妙!要是鲁卡斯尔先生知道了,你的工作可能就要丢了。”


    托勒太太的眼睛有些不客气地在阿加莎身上转了两圈,然后离开。


    亨特小姐看着托勒太太的背影,皱眉说道:“托勒太太比庄园的主人还难相处,总是不苟言笑的,说话也毫不客气。”


    阿加莎倒是觉得这个托勒太太有些好玩,她刚才一番欲盖弥彰、又虚张声势的举动,不过是想掩饰自己的心虚。


    她猜托勒太太一定在跟那个男人密谋些什么,因为他们在说话的时候,目光不时地投向房子旁边的辅楼。


    而辅楼里关着艾莉丝·鲁卡斯尔。


    鲁卡斯尔先生不在铜榉庄园,鲁卡斯尔太太抓紧时间为儿子求助,托勒太太背着鲁卡斯尔先生与不知名的男人密谋些什么……


    她有预感,今晚会过得很精彩。


    阿加莎问亨特小姐:“你确定福尔摩斯先生是明天才到吗?”


    亨特小姐一怔,说:“应、应该是的。”


    她要见福尔摩斯,肯定得在鲁卡斯尔夫妇都不知情的情况下,约福尔摩斯今天在温切斯特见面肯定不行,因为她得陪着鲁卡斯尔太太和爱德华在黑天鹅宾馆里,即使她能暂时离开,时间也是很短暂的,不足以让她将最近发现的事


    情原原本本告诉福尔摩斯。


    她中午发的电报,福尔摩斯即使在收到电报之后马上赶来,到达温切斯特的时候也该要天黑了。


    而且……虽然福尔摩斯向她承诺如果她有需要,随传随到。


    但亨特小姐觉得自己现在面临的局面,还没有紧急到那种程度,所以给福尔摩斯的电报语气并不迫切,只是希望他能在鲁卡斯尔先生离开的时候,到铜榉庄园一探究竟。


    阿加莎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了句——


    “可惜了。”


    亨特小姐神色茫然,问阿加莎:“可惜什么?”


    阿加莎笑着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


    ※※※


    深夜,阿加莎被狗的咆哮声吵醒,她张开眼睛,点了墙上的壁灯。


    有人敲门,她去开门,亨特小姐脸色有些紧张地进来,“杜兰小姐,你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吗?”


    阿加莎心想这狗都咆哮成这样了,当然有不对劲儿。


    亨特小姐小声跟阿加莎说道:“我怀疑托勒先生喝醉了,有人要去辅楼。守在楼下的藏獒发现了动静,所以一直在叫。”


    阿加莎:“鲁卡斯尔太太一定也听到了藏獒在叫,可是你听楼上一点动静都没有。”


    “她应该已经习惯了。”


    亨特小姐跟阿加莎说,“我有一天晚上在窗台上看到藏獒在庄园里巡逻,一双眼睛绿油油,吓死人了。它但凡能从笼子里出来,肯定就冲上去把人撕成碎片了。不知道辅楼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好奇的话,我们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阿加莎脸上带着微笑,坐在床边把鞋子换了。


    亨特小姐这才发现阿加莎穿着一身方便活动的衣服,上衣是剪裁讲究的休闲衬衫,下装是一条窄脚的裤子,裤脚束在靴子里。


    亨特小姐惊呆了,这位小姐真的只是霍格博士的助手吗?


    阿加莎跟亨特小姐说:“我都了解清楚了,铜榉庄园只有鲁卡斯尔先生带着妻儿在这里住,除了托勒夫妇和你之外,或许辅楼里还有一个被鲁卡斯尔先生囚禁着的年轻小姐。整个庄园最可怕的是那只只有托勒先生可以控制的藏獒,但是那只藏獒现在被关了起来。如果想知道庄园里有什么秘密,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亨特小姐:“可、可万一辅楼里有其他人呢?!”


    阿加莎已经把靴子的带子系好,她跟亨特小姐说:“别怕,我有枪。”


    亨特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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