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蝎小说 > 现代言情 > 过关山 > 20、丞相
    魏都一夜之间披上银装,廊檐积雪在冬日中消融,晶莹水珠如帘滑落在地面上。


    次日,谢府。


    被灌醉的赵或原本是打算偷闲,免了日复一日的练武而睡到日上三竿,却被管事早早从睡梦中喊醒,只因今日是他安排上谢府拜访舅父谢文邺的日子。


    他甚至还未酒醒,但又碍于这是自己所算计好的日子,知晓谢府每逢十五便去永安山的寺庙中祈福,挑了个长辈都不在的时候去,正好避免了请安。


    谁知才踏入谢府,就被谢府的管事逮了个正着,恭恭敬敬把他请去了书房面见谢文邺。


    赵或瞪了眼身侧的李冠,正当怪罪他办事不利时,余光瞥见角落处有一抹鬼鬼祟祟的身影。


    他即便不看都知晓那是他的表弟谢长清,谢府最小的少爷。


    李冠本来就不断回避着赵或,一看有替死鬼,立刻放慢脚步,给主子投了个视死如归的神色。


    赵或冷哼了声后,无视谢长清的身影,跟着管事的步履前去书房。


    躲在窗棂处偷窥之人目视着赵或渐行渐远的背影,提着的一颗心才终于放了下来,谢长清满是冷汗的后背贴着灰墙,屈膝慢慢滑落而下。


    “谢少爷安。”李冠抱剑站在一侧,朝墙角的人打招呼。


    谢长清脸色一白,肥胖的身子猛地朝地上坐了下去,就连那脸颊两侧的肉都跟着抖了下,这张胖墩墩的脸比起同龄的赵或,气势上不仅输一大截,就连胆子都小得可怜。


    有时候李冠也想不清楚,堂堂高门士族的谢家,在尔虞我诈的朝堂中能谋得高位的谢丞相,为何手里能出这么个懦弱怕事的儿子。


    他见过沈家那位脱胎换骨,眼下对面前这位竟也抱有一丝改造的希望。


    谢长清被吓得结巴道:“你、你、你放肆!”


    李冠不过是想吓一吓对方,该有的礼节从来不会少,见他害怕索性站在原地不动,道:“殿下想见你。”


    毕竟今日情报错误皆从此处起。


    谢长清苦着一张脸说:“不是,李冠,你告诉惊临,我真的不知道我爹他今日不去恩泽寺的!”


    李冠见他不顾形象撑着手在地面上节节后退,“小少爷别怕,殿下带你骑马罢了。”


    “不!”谢长清痛苦地反抗,却还是于事无补地被人带走。


    那厢赵或已经走到了书房前,看着被管事推开的书房门,他抬手整理了下衣袖,随后抬脚走进书房中,身后的门也被管事顺手关上。


    他透过屏风看见一抹身影站在书案前,把手中的吞山啸搁置在面前的梅花盆景下后,收起平日那副放纵任性的态度,绕过屏风朝着谢文邺的方向走去。


    谢文邺年过半百,但样貌却保养得极佳,出生名门世家年少得志,在前朝年间义无反顾辅佐赵渊民夺位,手刃前朝太子。他为了让登基后的赵渊民稳住地位,不惜将其胞妹谢望桦嫁入深宫笼络世族人心,如今身居高位行事低调,原则上应当是位极人臣帝王心腹。


    但清流派的崛起,让众人逐渐明白自古君心难测是帝王。


    谢家虽一心辅佐,却被视为功高盖主,皇帝隐藏多年的顾虑和猜忌,逐渐在谢文邺的沉默中爆发。赵渊民接二连三除掉谢家举荐为官的人,扶起出身寒微敢于和谢家对立之人,从此彻底打破世家派在朝中岿然不动的地位。


    赵或行礼完后站在原地等着他把书案上的字写完,但在天道酬勤最后的“勤”字时却见谢文邺停笔,只见他从字画中抬起目光淡淡地看了眼赵或,随后慢慢将手中握着的毛笔朝他举来。


    “来。”短短一个字,却有不容抗拒的命令在其中。


    赵或上前接过他手中的毛笔,待他离开了书案后才走到字画前,凝视着上方沉雄古拙苍劲有力的三个字。


    谢文邺并未回头看他,而是缓缓走向隔门将其拉开,院子中的冷风自外头朝暖和的屋内灌进,吹得暖炉的红炭燃起星星火焰,就连那檐上的水滴珠线都跟着被晃动了下。


    院子远处的墙下整齐摆放着两个箭靶,上方虽不见插着羽箭,但能清晰看见有箭口,可见平日没少被人使用。


    谢文邺把隔门上挂着的弓箭取下,嶙峋的双手爱惜地擦拭着弓身。


    而赵或则在端详完那字画后,握着毛笔蘸墨,笔尖自砚台中离开,毫不犹豫见他落笔在纸上,他的笔划间清晰有力,笔触力透纸背,气势雄强入木三分,一个连笔的“勤”字在宣纸上姿态横生,其笔势丝毫不逊色其余三字。


    待利落提笔之时,站在不远处的谢文邺才偏头扫了眼,眼底快速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满意。


    他琢磨着手中的玩物道:“听说你酒场失利,在那沈幸仁面前连连败退。”


    “落了水后,他整个人都脱胎换骨,这魏都倒在他酒杯下的可不止我一人。”赵或将笔搁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案前,徐徐走向那隔门处取下另一张弓箭,顺手试了试那弦的回弹,随后拿起手边的羽箭搭在弦上。


    他深邃的双眼目视前方的箭靶,勾着羽箭轻松熟练地拉开弦,桀桀声响彰显着惊人的臂力,随着目光齐视羽箭的瞬间,见他毫不迟疑松手,羽箭破空射出,气势如虹仿佛腰斩天地间,带着滴落的水珠穿过冰天雪地直直刺穿靶心。


    一向不苟言笑的谢文邺见此场面都感到喜出望外,竟带着笑意道:“看来随着陛下这一年之余的沙场征战,武功精进的成效显著。”


    赵或道:“不敢懈怠,这才让沈凭在酒量上对我有机可乘。”


    他话中意思再明显不过,整日除了练武都少了喝酒。


    谢文邺低低失笑两声,执起手边的羽箭干脆搭在弦上,费了些力气才稍微拉开,指尖一松,长箭穿过院子,箭头刺入半分,落在箭靶最左侧。


    “老了。”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


    两人都没有进行下一轮的较量,赵或把弓箭放回原处,道:“舅父心中装有千万事,扰了心思被耽误罢了。”


    谢文邺仍旧爱不释手执着弓箭,道:“你既有此觉悟,便知晓我心中所盼,清楚当下时局。”


    说着提步朝屋外走去,赵或跟在身后一并站在廊下,透过珠帘看着雪景消融,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赵或用默然回应他的话,是以此番前来皆因皇后的提醒,若非如此,也许回京之后的赵或对于上门拜访一事,能拖一时是一时。


    他们心知肚明赵或不想来谢府的原因,自打数年前他知道母后是被谢府蓄意利用时开始,他对谢府的感情逐渐发生了改变。


    一年多的征战,也让他和谢文邺愈发疏离。


    谢文邺对赵或的教导从不曾倦怠,比起皇帝对膝下儿女的培养有过之而无不及,但赵或清楚对方费尽心血,用尽毕生所学,目的不过是想要他撑着世家的地位,让谢家能在朝堂中站稳脚跟屹立不倒。


    所以他选择了离开魏都,自请随父出征,历经胜败磨练终于等来了成名的机会,他带着数千名辎重兵排兵布阵,营救危在旦夕的魏军,带着吞山啸和攀越将敌军斩于马下,从此在军营中立足,得了能号兵上阵的军令,再也不必忍气吞声,备受冷眼阿谀奉承,彻彻底底血洗令人嘲弄的前耻。


    赵或知道带着军功回京,难免于被世家高捧,被寄予厚望,但他能对身外名利视而不见,因为他上战场的目的,是要让自己有足够的底气去挣脱谢家的操控。


    如今看来,他做到了,但达到的效果却是微乎其微。


    就如同谢文邺此时所言,“到现在你也该明白了,世家绝非是轻而易举能任人撼动。”


    是的,赵或还是小看了世家派。


    他沉吟片刻后笑了声,道:“舅父从前常言砥砺前行,如今我有功在身也算有所进步,一介武将在这文官中争了个鹤立鸡群。”


    谢文邺听着他的奇谈怪论并未责怪,反倒偏头深深看了他一眼,“若只为了鹤立鸡群,不必上战场也能做到。”


    赵或觉得他的眼神中有几分古怪,忍不住问道:“还请舅父点明一二。”


    谢文邺回想数月前谢长清在自己面前手舞足蹈讲述之事,转头看向银装素裹的院子,道:“凭你被沈幸仁扇的那一耳光,就足够了。”


    站在一旁的赵或顿时语塞,半晌不知该作何狡辩,想不到他在沙场上洗清了耻辱,回到魏都又添一桩耻事。


    算了,他安慰自己,好汉不吃眼前亏。


    他举手挠了挠眉心掩饰尴尬,谢文邺看去时正好将这一幕收入眼底,朝他问道:“这一年以来的折腾足够了吗?”


    如果还不够,他仍旧会带着世家继续等。


    赵或沉吟片刻后道:“孩儿定不会辜负母后和舅父的期待。”


    如若他想要的,也绝不会拱手让人。


    谢文邺将弓箭握在手中负在身后,两人听着脚下的水滴声各怀心思,他今日推去恩泽寺的安排留在府中等着赵或前来,只不过用一副同写的字画,用短短数句话告诉对方,他赵或是和世家同在一条船上的蚂蚱,哪怕不和赵抑明争,世家也会暗抢,因为他们只会扶持对世家有利之人,直至坐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即使如今的赵或不打算反目成仇,甚至还做着支持赵抑的举动。


    他渐渐捉摸不透眼前这个孩子,平日所作所为中的真真假假,这才让他不得不以此点醒一番。


    谢文邺抬手收拢了下被风吹掀的衣袍,赵或见状正当想要开口回屋时,书房传来敲门的声响。


    两人回了书房中,赵或反手将门拉上,转身给暖炉添了一些炭火,那头敲门的管事也来到了谢文邺的跟前。


    管事躬身行礼后用余光看了眼背对他们的赵或。


    谢文邺颔首表示让他不必忌讳。


    随后才听见管事禀报道:“老爷,秘书监传来消息,秘书令沈大人前去越州途中遇刺。”


    一块黑炭在赵或手中没夹稳,骤然掉落在炭火中,刹那在暖炉四周溅起火苗。


    谢文邺和管事听见动静时转头看去,只见赵或漫不经心地在捣鼓着暖炉的炭火,如同局外人似的,对他们所谈之事充耳不闻,双手还在不断互搓取暖,堂堂九尺男儿看着比另外两位长者还要怕冷。


图片    请收藏魔.蝎.小.说.网 WWW.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