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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1章 家书


    初春时节, 鸦川口的山脉还披着白雪幕布,每当春风拂过,卷起一层又一层的雪浪。


    窗户前倚着两抹身影, 将眺望雪山的视线收回, 转身落回桌前坐着。


    小厮为面前的两人看茶, 待伺候完便离开了包厢。


    “待雪融了,今年又是一场丰收。”贺远行欣慰说道。


    赵或举起茶杯相敬,笑道:“在此先预祝贺大人高升。”


    途径启州城时, 他前去打听了贺远行身在何处,得知因粮仓之事, 眼下正巡察到鸦川口附近。


    心想顺路, 索性快马赶到鸦川口, 不料刚到鸦川口当夜, 两人在驿站意外碰面。


    眼下李冠前去扣押孟连峰,预计近日会出现在鸦川口, 但赵或没有时间等他, 不过是顺路前来见一见蔡羽泉罢了。


    正当屋内两人相谈甚欢之际,听见敲门声传来。


    赵或应了声后, 房门被人推开, 只见一身着素衣面容干净的青年出现。


    来人见到他们后, 忙不迭进屋关门,随后上前行礼道:“下官蔡羽泉, 拜见燕王殿下,见过贺大人。”


    赵或打量一圈后道:“起身吧。”


    蔡羽泉连忙起身站着, 直到看见贺远行招手示意坐下时, 才又揖了下上前落座。


    赵或给他斟茶道:“近年鸦川口能恢复如此快, 你功不可没。”


    蔡羽泉双手接过茶杯, 脸上带了些羞怯,看向贺远行说道:“下官不才,得了沈尚书的青睐落叶归根,也多亏贺大人指教和包涵,才能让鸦川口蒸蒸日上。”


    数年前一场迷宫案尘埃落定后,贺远行连夜上任启州,不久蔡羽泉便从魏都调回鸦川口。


    自打那时候起,贺远行给机会他尝试,蔡羽泉也不负所望,率先将官吏安排到位,四处招揽人才为贺远行所用。在不久后,贺远行便借这支新鲜血液,将复苏启州的计划逐步落地,把官府重新整顿,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让启州快速发展起来。


    赵或回道:“不必自谦,贺大人对你赞誉有加,这几年你的所作所为,曾让魏都的朝臣们刮目相看。”


    蔡羽泉摸了摸脑袋笑道:“魏都人才济济,实在是下官才不出众,不能为大人们分忧。”


    见他这般谦虚谨慎,贺远行也着实有些无奈,“今后启州都看你们了,殿下既说了不必虚心,你也端出些平日办事的样子来。”


    闻言,蔡羽泉眼中有些诧异,好似听见了令他不可思议的话,“大人看我们是何意?”


    赵或道:“字面意思。”


    话说到这个点上,蔡羽泉又怎能不懂,立刻站起身来,不料圆凳反被他的动静掀翻。


    他手忙脚乱把椅子扶起,欲朝两人跪下,但却被伸来的一只手扶住,抬眼看去发现竟是赵或。


    “无须多礼。”赵或与他面对面而站,松开他时将话续说,“沈尚书极少用人,对你的期望绝不止在鸦川口。只是本王好奇,若无贺大人在,你们又能否担当起大任?”


    话落,蔡羽泉转头看向满脸笑意的贺远行,收回视线之际,毅然朝后退去一步,躬身弯腰,朝两人深深作揖,“下官蔡羽泉,若有一日辱没殿下和大人的恩情,将在百姓面前以死谢罪,永世不入祖坟。”


    赵或偏头和贺远行对视一眼,随后道:“好,那你且记住今日所言,倘若辜负了这恩情,本王会亲自前来取了你的头颅。”


    蔡羽泉双膝倏地跪下,朝着地面用力磕头,“谢殿下恩泽!”


    贺远行上前把人再次扶起,抬手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欣然说道:“大胆去做,今后有殿下为你撑腰。”


    蔡羽泉热泪盈眶点头,说话都带着几分颤抖。


    那厢赵或转头朝窗外,看了看天色后问道:“听闻你如今已成家了?”


    蔡羽泉一听,抹了把脸,想起家中的妻子,脸上洋溢着幸福道:“回殿下,得了百姓的祝福,夫人近日怀上了孩子。”


    赵或有些惊讶,然后听见贺远行说道:“他啊,前年得了风寒还上值,结果晕在了百姓家门,便是这千载难逢的一晕,被妻子捡了回去。”


    蔡羽泉笑道:“还得是父老乡亲们相助,否则夫人还不愿嫁与鄙人。”


    看着两人眉开眼笑时满脸的喜色,赵或忽然觉得心中有股难言的情绪,令他不由自主想到远在魏都的幸仁。


    出神间,蔡羽泉忽地好奇看来,大胆询问道:“不知殿下可有心悦之人了?”


    赵或愣了下,少顷没有回答,让他们两人以为问了不该问的。


    正当蔡羽泉想认错之际,赵或点了点头应道:“有,他在魏都。”


    甚至在他们没有接着追问时,他非要续道:“气质皎皎如月白风清,有时仿若苍翠欲滴,远观如晴雪青竹,近看如朗日蝶色,生有风流倜傥之姿,一举一动皆乱我心扉。”


    面前两人相觑一眼,对此心照不宣,笑着听他喋喋不休说着。


    提起心上人,赵或的脑海全是挥之不去的身影。


    原来世间相思竟是如此难捱,终归牵肠挂肚时刻都难忘怀,令他不禁方寸大乱却无可宣泄,只能把心思小心翼翼藏起。


    你还好吗?


    “快雪时晴,见信如君。”沈凭展信间将首句缓缓念出。


    从启州归来的一封家书,快马加鞭半月之余,送到了他的手中,也让他清楚眼下赵或的行程所在。


    “若见家书,不日后将到越州边境。约好抵达所到之地再写信相告,怎料途径启州重拾旧事,过分思念,挑灯写下此信,纾解念妻之情。”沈凭轻声读着,朝着躺椅中缓缓靠去,沐浴在春日暖阳下,忙里偷闲,把信中的字逐个细看。


    两页信纸,一页诉家国,一页诉真情。


    沈凭从第一页得知他见了贺远行和蔡羽泉,交代他们今后官途的变动,其次便是孟连峰的下落被找到。


    待看到第二页时,他将怀里挂着的同心扣握在手中,眉眼中盛着晴光,轻声细语念道:“行程匆忙,纸短情长。来时山脉积雪未融,墓前开满鲜花,故人皆已安家,见之犹为艳羡。月色明灭案灯,不由肖想须弥,执笔之手灼灼,盼妻担待莫嫌。今为前程赴南墙,宁作破釜沉舟客,筑得身躯千斤重,为你抵挡势长风,月下照我斟酌字,淋漓满身相思意,三千烟波世俗,不敌你是归宿。”


    反反复复,沈凭仍旧不舍将此信看完,他想如果有通讯工具,他们此刻也许会争分夺秒的视频发消息,似乎从未想过竟有一日能收到家书。


    过去他随着考古队前去现场,亲眼所见古墓出土家书,那时候看在眼中,只觉载满了历史,感慨的都是文物价值深重。


    如今却深刻感受到家书值千金,身临其境前人的体会,明白一封跨越山水的家书何其珍贵。


    薄纸装载重任,一字一句缓解沈凭这段时日所受痛楚,仿佛那双带着茧子的手掌抚过千疮百孔,愈合他所受的创伤,为他提供了精神支柱。


    良久过后,他从日光中起身,光着脚朝书房跑去,行至案前落座,提笔蘸墨,描下心意。


    入夜,驿站前人来人往,宫道四周鸦雀无声,直到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宫道四周的这场宁静。


    两抹身影投落在月下,面见时挪步藏进暗处,见到来人后,听见行礼的声音响起,“见过曹公公。”


    曹晋朝对方回礼道:“姜大人有礼了。”


    两人藏在暗中,眼底的思绪被敛起,看不见对方的变化。


    除夕夜后,姜挽从杨礼口中得知曹晋为璟王府所用,今日他前来见曹晋,自然也是借璟王府的名义。


    想到沈怀建中毒那晚,赵抑以此要挟沈凭,命他利用雪云吹枕边风借刀杀人一事,姜挽便放低姿态询问道:“不知云嫔可曾与旁人见过了?”


    曹晋回道:“近日未见陛下寝宫有动静,若有消息,奴才定当率先告知王爷。”


    “如此甚好,有劳曹公公费心了。”姜挽从怀里取出一个装着冰敬的锦囊递上去,强行塞到他的手里按着,“这是阿挽孝敬曹公公的,王爷有令,燕王一事择时机告知陛下,其余事宜自有人出手。”


    曹晋把冰敬收起藏好,恭恭敬敬道:“奴才定将此事办妥。”


    两人相互作揖了下,姜挽见他想离开,连忙提醒道:“曹公公,折收案此事牵连广大,届时谢丞相若被问罪,户部恐难逃此劫,而且凿河涉及的不止江州一处,一旦户部出事便是覆水难收,恐怕江州和官州的户房都将难保。”


    他缓步上前,将声音压低了些,提醒道:“江州有钱观仲坐镇,恐怕问题不及官州大啊。”


    闻言,曹晋脸色微变,恰好


    两人离得近,姜挽把他的变化收入眼中。


    不等曹晋回话,姜挽疑惑问道:“曹公公可是有所顾虑?”


    曹晋一听,连忙后退两步行礼道:“奴才不敢。”


    他将腰弯得极低,接着说:“奴才只是担心一事。”


    姜挽道:“哦?你且说来听听。”


    曹晋说:“先前裴姬娘娘因庆平公主一事在后宫大闹,若是官州官署受到牵连,身处官州的驸马若能处理妥当,指不定就是步步高升,倘若不能妥善处理,岂非令公主回京的时日受到耽搁。王爷深知裴姬娘娘如今性子阴晴不定,此事传到后宫的话,奴才担心裴姬娘娘到御前闹事,误了王爷的谋划。”


    “原来如此。”姜挽恍然明白,随后朝他笑了笑,“不愧是殿前公公,竟有如此缜密的心思,阿挽实在佩服。”


    曹晋垂头道:“姜大人过誉了。”


    姜挽道:“此事阿挽会禀报王爷做准备,宫中有曹公公一直以来的分忧,大事必将成。至于云嫔之事,还请曹公公见机行事便可,下官先告退了。”


    说罢,他向曹晋揖了下后转身离开。


    数日后,身在吏部官署中办事的沈凭接到口谕,传进御书房中面圣。


    事发突然,沈凭只能将事情搁置一旁,在入宫的途中寻机见了陈写,随后把一封有关贺远行调任的书信交给他,命他送往谢府。


    之后迅速朝着御书房前去,直到站在殿门等候少顷,曹晋迎上前将他带了进去。


    怎料入了御书房拜见天子后,他迟迟未得允准起身,只能干跪着等候命令,听着殿内窸窣翻动奏疏的声响。


    这种无形的压迫叫人心中揣揣不安,也让沈凭意识到不妙,他的脑海里闪过一丝念头,有关方重德的猜测和警告瞬间涌上心底。


    半晌后,他听见有脚步声缓缓走来,低垂的眉眼中出现一抹明黄的衣摆,天子冷漠的询问如灭顶之灾,从他的上方幽幽传来。


    “朕给你一个选择,你和燕王,谁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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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2章 自辩


    沈凭背脊一僵, 瞥见眼前明黄的衣摆,立刻将余光收回,颔首低眉看向地面。


    他面对赵渊民的问话, 迟疑片刻道:“求陛下开恩, 臣不知所犯何事, 还求陛下恕罪。”


    赵渊民俯视着脚边之人,道:“越州边境遭受敌寇的侵扰,谢长清擅自调动兵权, 结果兵败后被敌军俘获,至今下落不明。燕王未曾禀报离京, 在此之前, 朕却丝毫风声未曾收到, 如今过去一月之余, 朕才从后宫中听到风声,命人调查才得知这一切!”


    沈凭道:“回禀陛下, 臣并不知晓此事的发生, 若以此论罪于臣,臣冤枉!”


    “冤枉?”赵渊民讽刺一声, 凝视着他少顷, 忽而下令, “把头抬起。”


    闻言,沈凭缓缓把头抬起, 眼珠朝下。


    赵渊民冷冷睥睨着他,势如重石压顶, 让人大气不敢喘。


    他朝沈凭问道:“朕问你, 燕王离京前, 你可是与他一同见过面?”


    沈凭屏着呼吸, 如实回答道:“是。”


    赵渊民沉下脸色,续问:“那你又为何不知此事?”


    话音刚落,沈凭立即凝眉,拔高声回道:“臣对兵权一事,确实闻所未闻,还请陛下明察!”


    说罢,他朝着地上狠狠磕了个响头。


    赵渊民静静看他片刻,随后转身朝着龙椅踱步而去,偌大的御书房中一片沉默。


    “既然如此,那你作为六部之首的吏部尚书,又可知燕王对谢家调动兵权一事,是否知情?”皇帝慢慢坐下,那语气品不出什么滋味,身上的戾气丝毫未减。


    沈凭把头抬起些许,正色道:“回禀陛下,自孟家被抄斩后,时至今日,吏部上下为调查前朝余孽的踪迹,但凡发现可疑者从不姑息。年关之时,各州因新官上任居多,无政绩者无需上京述职。陛下明鉴,百官有眼,臣一片赤诚忠心,无暇顾及旁事,又如何知情此事原委?”


    赵渊民听见时眼底闪过一抹异色,待他话落时才道:“想不到多年过去,沈尚书还是这般口齿伶俐。”


    只见沈凭朝着地面又是一记响头,磕得他脑袋一片空白,冷汗涔涔。


    殿内沉默良久,落针可闻,龙椅上的皇帝打量他许久,紧接着却是话锋一转,问道:“既然你觉得冤枉,又是吏部尚书,那你站起来说说,对于燕王和谢家此事你如何看待?”


    一环接着一环的询问,令沈凭大气都不敢喘,而方重德的警告犹在耳畔。


    他听令后从地上爬起,整理好衣着朝皇帝再次躬身行礼,思索少顷才敢回道:“燕王殿下之意,臣不敢枉然揣度。但臣认为,谢长清此举,倘若兵部尚书马大人在此,也会和臣所想一致。”


    赵渊民一听,眼帘轻抬,若有所思说道:“此话怎讲?”


    沈凭道:“用兵,臣不如马尚书,更不及马尚书分毫高见。但兵者亦为人也,若用人,臣斗胆认为,外敌侵扰来之突然,与其说不擅带兵的谢长清目无法纪,不如认为他此举另有苦衷,面对危机四伏的边境,他不过是想以一己之力保陛下的边境,是在权衡利弊之下的及时止损。”


    他说着顿了下,在须臾间没有听见声音才敢续道:“自和南诏国联姻后,南方边陲城镇再无动乱,如今国力强盛,越州边境外敌未必不知,可侵犯的意图却从未收敛。传闻谢长清不过是不学无术的世家子弟,因侵扰派遣越州从无怨言,得此浩荡皇恩忠心耿耿守卫,如今在边境深陷危险生死不明,无人知其原因前,却在京中平白无故被人冤枉,他有苦难言,军中将领若听闻此事,又何其心寒?”


    说话间,他又朝着地上跪去,双手朝上行礼,接着道:“臣身居吏部尚书之职,忠心赤胆,一心为陛下纳贤才,辨忠奸,倘若今日当前,是我等文臣行忠义之举遭污蔑,只要能为陛下留下忠良,臣哪怕死谏,以身殉职也绝无二话。”


    话落,沈凭毫不犹豫又用力磕头,其声响,足以让人心头一颤。


    殿内陷入许久的沉默,待那半指檀香燃尽,赵渊民沉稳的声音才缓缓传来。


    “起来吧。”帝王淡漠说道。


    沈凭率先把脑袋抬起,随着起身时,赫然瞧见地面的血迹,他的身子还未站直,血珠顺着他的鼻梁滑落至鼻尖,砸落在辉煌的地面上,炸出一朵血花。


    赵渊民扫了一眼被弄脏的地面,沉声道:“那你可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沈凭作揖道:“若陛下心意已决,臣等无话可说,愿为陛下赴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皇帝支着额角倚在榻上,因夜夜笙歌精神有些不济,语气也多了几分倦怠在其中,“谢长清一事有待商榷,但燕王擅自离京便是欺君,你觉得,朕该如何处罚燕王,才能让臣民们心服口服?”


    沈凭因头晕不慎晃了下身子,抬袖快速抹了把脸上的鲜血,将脸颊弄得愈发可怖。


    他垂眼说道:“臣对武备一窍不通,只是人心叵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若臣不是吏部尚书,尚有机会率先知晓此事时,定会第一时间禀报陛下,决不让燕王鲁莽行事,触怒龙颜。”


    赵渊民假寐的双眼倏地一睁,眼底生了杀意,言语中带着几分不悦,朝着他厉声喊道:“你在暗示朕此事过于蹊跷吗?”


    沈凭坚定道:“臣不敢!只是臣认为,门庭赫奕之人何须这般自毁前程,兵权一事亦或是离京一事,皆无确凿证据考究,与其从一无关紧要之人身上取证,陛下不如将权力架空,彻底调查是否有人从中作祟,胆敢算计天子!”


    赵渊民将手用力朝着扶手一拍,怒视着满脸血色的他,“沈凭!”


    沈凭骤然抬眼直视天子,道:“陛下!忠言逆耳利于行!”


    但说完后他又立刻将视线收回,肃然看向地面的血迹一言不发。


    赵渊民因被揣测而不满,忿然作色,转而生了杀之而后快的念头。


    “来人!把沈凭拖出去!”皇帝喊道。


    御书房大门被猛地推开,禁军一拥而入,谁知跟随而来的,竟还有一抹艳丽的身影。


    眼看禁军冲向沈凭之际,那抹窈窕的身影却不慎跌倒。


    沈凭余光瞥见明黄身影从龙椅上立刻站起,着急唤道:“云嫔!”


    闻言,沈凭眼中眸光蹙动,欲偏头快速看一眼时,禁军先一步把他按在地上跪着。


    雪云被皇帝扶起身来,红着眼小声道:“陛下,妾身没事,不过是被护驾的禁军们绊倒罢了。”


    那声音听着酥软可怜,又夹带着丝丝委屈,叫人何尝不心动。


    赵渊民一听,当即朝着禁军下令道:“出去!都出去!”


    禁军不敢耽搁,押着沈凭朝着殿外走。


    但赵渊民见状却拦着道:“把沈凭留下。”


    待禁军离开后,赵渊民搀扶着雪云,缓步走过沈凭的面前。


    此刻沈凭正跪在地上,华服裙摆扬过时,一条帕子不经意落在了他的指尖。


    当他看见帕子上方的字眼时,手疾眼快捡起在袖下。


    直至皇帝把雪云安顿在龙椅中,才记起殿内还有另一人,遂转身凝视少顷,打量着沈凭狼狈的模样,有些不耐烦道:“前朝余孽若能肃清,你与燕王之事朕可以既往不咎,倘若如今种种事件与你有关,沈家祖上的恩荫也难保你的性命。”


    沈凭暗自舒了口气,最后朝着地上磕头谢恩,不再逗留转身离去。


    如方重德所言,他的一番陈词只能自保,打消的不过是皇帝当下的疑虑,却难挡帝王对权臣的猜忌。


    不日后,兵部尚书马继祥突然被皇帝召见,无人知晓御书房发生何事,而始作俑者除了沈凭别无他人。


    寥寥数语,便能挑起天子的猜疑,沈凭这次拉着兵部下水,算是在惊临的事情上给对方警告,如今东窗事发,他则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带着那帕子前去暗访了方重德。


    当日苏尝玉并不在府上,沈凭未等添茶,忙把手中的锦帕交给方重德。


    那帕子上所写,是有关曹晋前来提醒雪云行动,而方重德只一眼便道:“果然如此。”


    沈凭道:“太师可是预料到宫中有潜伏者?”


    方重德示意他把帕子烧毁,“此人恐蛰伏深宫多年,除了裴姬无人知晓,只是我仍旧不能随意断定,以免误了你们调查的方向。”


    火光映在两人眼中,沈凭看着那帕子燃尽,道:“云嫔冒险将帕子交于我手中,若以近臣排查,首选便是曹晋。”


    方重德转头看他一眼,并未否认他所言,而是道:“你接着说。”


    沈凭道:“除此以外,还有一人,曹晋乃内侍省所管,内史令陈栋良便是最为可疑之人,如今陈家站立清流派不言而喻,若是调查,恐要陈写冒险一趟了。”


    但方重德却因此拧眉不语,转头看向院子,最终还是摇了摇头,“绝非这般简单。”


    沈凭回想御书房的经历时,额头还隐隐作痛,道:“万万没想到,他们竟以这样的罪名陷害谢家。”


    方重德道:“你在御前的话能为殿下拖些时日,只要越州真相大白,谢文邺还有保住丞相之位的机会,户部此次免不了问责乃事小。”


    他无心喝面前的茶水,沉思道:“户部、兵权还是不够。”


    沈凭不解,望着他问道:“太师何出此言?”


    方重德连连摇头,“不够,不够。”


    两个字被他重复几次后,只见他倏地抬首看向沈凭,喃喃自语道:“谢文邺要倒,若是前朝人,绝不止是让他和户部倒。”


    沈凭皱眉看他,“太师”


    方重德直勾勾盯着他,皱纹爬满的脸颊带着凝重,紧抿的唇微颤,忽地说道:“我还要他死。”


    那一瞬间,沈凭的双眸放大,带着不可思议看他,“为何?”


    方重德回想深宫的那位,沉声说:“因为裴姬乃先皇后旁支,当年是鼎力支持东宫一派之人,前朝人要杀谢文邺,是因为屠洗东宫的人正是谢家。”


    他也难以置信,将目光落在面前熊熊炭火上,一字一句分析道:“当年要谢文邺死的人数不胜数,但皇帝和世家力保他性命,眼下看来,除掉谢家是这群前朝人的第一步,而他们到最后,恐怕不会再要东宫了。”


    而是直指皇位。


    沈凭道:“可璟王显然并不知晓此事。”


    方重德道:“璟王如今利用前朝人争储君之位,倘若裴姬真的和前朝人有瓜葛,只怕也是瞒着他多年,何况此事对璟王有益无害,哪怕璟王当下知晓了真相,也不会轻易和裴姬撕破脸。趁着眼下燕王还未回京,你倒是能借此搅一搅清流派和前朝派了。”


    话落之际,他们的余光皆瞧见有人出现,两人同时转头看去,发现是苏尝玉前来。


    他们看见苏尝玉神色严肃,意识到有事情发生。


    待苏尝玉急匆匆来到他们面前后,用力握着金算盘道:“百花街有消息了。”


    沈凭倏地起身问道:“可是有前朝人的踪迹?”


    “不敢笃定。”苏尝玉回想收到的情报,“昨夜我派出去百花街调查的探子,居然都在百花街里全部死于非命。唯一仅存的线索,这些探子的尸首都是姜挽和虞娘发现的,还是这两人报的官!”


    一侧坐着的方重德说道:“会不会是贼喊捉贼?”


    沈凭闻言脸色冷下,“又是他,这么迫不及待闹事,不去看看太可惜了。”


    作者有话说: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文天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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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3章 质问


    沈凭和苏尝玉赶到百花街时, 贺宽已经带着府兵设了禁障调查命案,四周有不少百姓上前围观,他们两人碍于身份会暴露, 便只能藏在人群中。


    直到梁齐砚带着人前来时, 发现了他们两个在人群中。不料遇见同僚, 无奈之下,沈凭只好编个谎,声称在附近喝酒。


    梁齐砚对他从前的传言有所耳闻, 倒也没起疑心,甚至放了他进去, 也想着能在他身上打听些消息。


    可惜沈凭没有线索可以提供, 反而还要向贺宽了解情况。


    贺宽早早就看到两人的身影, 眼下只有沈凭来到跟前, 苏尝玉被挡在禁障外。


    他偶尔会偏头过去留意人群的动静,视线也会扫过苏尝玉, 查看那人是否安全。


    尸首横七竖八倒在四周, 死状惨不忍睹,府兵都给尸体盖上了白布。


    这桩命案的死者身份不可外泄, 显然是大理寺刻意捂嘴。贺宽虽言简意赅透露了两句, 但也足够了, 起码让沈凭知道此事和前朝余孽有关。


    苏尝玉派去调查余孽的探子只回来了一个,但是此人很快就因中毒而亡, 这次可谓是无人生还。


    贺宽知晓他们派人调查前朝余孽的踪迹,所以给探子们编造了身份, 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调查余孽一事上, 无暇顾及探子的身份真假。


    眼下仵作还在收拾着, 沈凭梭巡一圈四周, 目光落在不远处被包扎之人的身上。


    他皱眉看着那人,朝贺宽问道:“只有姜挽在这吗?”


    贺宽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道:“他受了轻伤,另一个虞娘受了重伤,昏迷过去了,一炷香前被大夫带走了。”


    “重伤?”沈凭有些狐疑,“具体是什么样的?”


    贺宽道:“被这些余孽刺伤腹部,那剑上有毒。”


    饶是如此,也并未打消沈凭的怀疑,而那厢在包扎的姜挽似乎有所感应,抬首和沈凭对视上,眼中带着些红肿,但神色却十分平静。


    沈凭收回视线说:“先把姜挽带回大理寺,晚点我自有安排。”


    贺宽道:“行,你帮我送画秋回去。”


    沈凭脚步一顿,道:“放心,给你护着呢。”


    随后离开了原地,朝着人群而去,和苏尝玉先行一步。


    两人出了百花街连忙上了马车,但马车行驶缓慢,似乎并不着急离开。


    车厢内沉默片刻后,沈凭率先开口说道:“要分头行动了。”


    方才两人一路走出来时,他将事情的大概和苏尝玉说了,此刻正商讨着对策。


    苏尝玉一听,便道:“我去打探虞娘那边的风声,只是我不能保证是否能见面,如若能见到,也许我能辨别她是否在说谎。”


    沈凭正有此意,点头道:“如今知道百花街有余孽藏身就够了,虞娘手握百花街本就是一张情报网,只要不让他们有机会递出去消息,或是顺藤摸瓜找到线索,都立刻动手无需留情。”


    苏尝玉道:“没问题,我这边有情况会告知见初。”


    他看着沈凭续问:“姜挽那边你打算如何处理?”


    沈凭思忖道:“能不能打听到消息,全看璟王府了。”


    马车将沈凭送到璟王府附近,他们差车夫把姜挽的消息散出去,时过两刻,苏尝玉透过掀起的车帘一角,似乎发现了动静,随后转头朝沈凭点了点头。


    沈凭下令给车夫,马车将他送到王府后便扬长而去。


    沈凭神色匆匆往王府跑去,欲敲门之际,只见大门甫一打开,入眼瞧见管家身后的人。


    他连忙把手收回,行礼道:“王爷,臣有急事要报。”


    赵抑绕过管家走到他面前,恰逢身后听见车轮辘辘的声响。


    他牵起沈凭的手腕,往马车的方向快步而去,“本王知晓了,先随本王去大理寺。”


    沈凭看着握着自己的手时,眼底划过一丝不满。


    很快璟王府的马车停在大理寺一侧,沈凭端坐在马车中不语,而赵抑只是阖目养神,车厢中一片安静。


    片刻后,突然听见脚步声靠近,赵抑闻声缓缓将眼帘掀起。


    杨礼靠在窗边低声说了几句话,随后听见赵抑道:“传吧。”


    转眼间,帷裳前听见动静,梁齐砚的声音隔着帷裳传进来,“回禀王爷,贺大人此刻正与仵作一同检查尸首,身染尸气不便前来。”


    赵抑道:“无妨,梁大人也辛苦了。”


    他语气顿了下,温声续道:“阿挽那厢情况如何?”


    梁齐砚回道:“姜大人已无碍,我们不过是请他前来协助提供线索,眼下可以离开了。”


    赵抑道:“好,那就劳烦梁大人跑一趟了。”


    说罢,他又下令给杨礼道:“京中不太平,护送梁大人回官署吧。”


    杨礼应声后便和梁齐砚离开了。


    车厢中,沈凭垂眼看着衣摆,神色藏在暗处。


    赵抑轻声问道:“在想什么?”


    沈凭有瞬间迟疑,抬首说道:“是臣担心过度了,既然阿挽没事,那臣就告退吧。”


    赵抑并未立即回答他的话,而是在听见有疾步声传来时,才缓缓说道:“你随本王回府。”


    话落,他似乎计算好帷裳会被掀起的时间,转头朝外下令,“阿挽,你跟着杨礼。”


    马车外站着的姜挽倏地顿住,近在咫尺的帷裳眼看掀起,不想却因此而备受阻拦。


    随着车夫挥动缰绳,马车从他面前缓慢离开,而他只能迷茫地看向一侧的杨礼。


    杨礼无奈看了他一眼,道:“走吧。”


    说着抬脚跟着离开。


    姜挽有些难以置信,但只能快步追上杨礼的脚步,不安问道:“杨大哥,王爷他可是生气了?”


    杨礼道:“没有。”


    姜挽急道:“那为何为何对我这般冷淡?”


    为何不让他上马车?


    杨礼偏头看了眼他的手臂,受伤处还绑着一圈布条。


    他收回视线时说:“先回去吧。”


    这一路姜挽都在提心吊胆,怀疑是不是自己行踪露馅,甚至不断组织措辞,只为见到赵抑后率先认错,然后将百花街的事情一一告知,以博得原谅。


    然而,等他回到王府后,看到马车里出现的另一人时。


    他瞬间明白是自己想太多了。


    赵抑率先下了马车,随后转身朝沈凭伸手。


    看到那只修长的手出现在眼前时,沈凭原本想装作看不见,但余光察觉有目光盯着自己,他索性演下去,把手递给了赵抑。


    两人下了马车后,并肩朝着府内而去,直到入了听雨楼时,赵抑才让姜挽上前。


    沈凭落座在太师椅中,带着浅笑目视地上跪着之人。


    侍女为坐着的两人斟茶,等侍女离去,赵抑的质问也随之而来。


    他慢声朝姜挽问道:“今夜你为何会在百花街?”


    姜挽虽双膝跪在地上,但身子却是挺直的,唯独一双眼眸朝下看去,避开和赵抑直视,小声道:“寻欢作乐。”


    他很克制自己的情绪,但语气还是能听见些许赌气在。


    赵抑听出来了,仍旧无动于衷,“据本王所知,今夜死的皆是前朝余孽,消息虽未传入宫中,但陛下若知晓此事与你有关,你可知后果如何?”


    姜挽紧抿着唇不语,后果他当然知晓,势必会牵扯上璟王府。


    可他若不出手,恐怕虞娘会因此番意外而死无全尸。


    赵抑没听见回应,淡淡提醒道:“阿挽,这里没有外人。”


    谁知话音刚落时,却听见姜挽轻哼了声。


    赵抑交叠在腹前的指尖动了下,直视他半晌,当见到姜挽抬头看向自己时,赵抑转头朝沈凭瞥了眼。


    姜挽还未揣摩明白那一眼的意思,突然听见身侧传来问话。


    他转头看去,只见沈凭问道:“身为吏部官吏,却和余孽罪案有关,且不说王爷会被牵连,若是陛下问责吏部,你可是会为无辜同僚挡下?”


    “我凭什么”姜挽欲反驳的话顿时收住,有瞬间感觉到背脊一凉。


    他知道,那是赵抑从视线中投来的警告。


    沈凭捏着茶盖轻轻拨动,刮动茶沫的声响断断续续着,回荡在偌大的屋内,姜挽忽然觉得无助和紧张,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掌压着自己,叫他不知所措。


    而沈凭则端起茶杯递到嘴边,喝茶之前不忘说道:“若你今夜解释不清楚,别怪本官请大理寺前来一趟,只要不让同僚们受冤,即使不眠不休,本官和你周旋整夜也无妨。”


    姜挽脸色一变,猛地转头朝赵抑的方向看去。


    但此刻的赵抑已阖眼假寐,用手指支着额角在一侧,淡定从容,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


    姜挽顿时明白他不会出手相助了,而自己心知肚明此事的严重性。


    他不否认沈凭所言,如今皇帝对前朝之事分外敏感,京中人人自危,生怕沾染上此事。


    可他早已泥足深陷,从虞娘向自己打听璟王府的事起,到自己发现虞娘的秘密,事到如今的联手,桩桩件件表明,他摆脱不掉了。


    到底还是嫉妒使他变成如今这般,若不是那夜偷听了对话,得知心上人愿意给名分沈凭。


    也许他不会走上这条不归路,牵连了璟王府。


    姜挽神情复杂望着沈凭,嘴唇几度张开,却难以发声。


    他好恨啊。


    为何这世间,总有这样的人,视他人的深情如烂泥。


    却又有人,永远的爱而不得呢。


    姜挽隐忍的清泪终究没能兜住,从眼眶中悄无声息滑落而下。


    沈凭面无表情看着他,冷冷问道:“本官再问你一句,前朝余孽在哪?”


    那厢假寐的赵抑缓缓睁眼,不动声色注视着姜挽的一举一动,默许沈凭此刻所有的行为举止。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和支持。


    第144章 纵容


    夜深人静, 万籁俱寂,听雨楼偌大的堂院里,四座无言, 竖耳细听, 耳闻断断续续的汲气声。


    一盏茶的功夫, 姜挽已把今夜百花街所发生之事交代清楚,来龙去脉叫人挑不出一丝破绽。


    可越是如此,沈凭反而觉得越可疑。


    因为姜挽根本没有提及和前朝人的瓜葛, 甚至还能把自己撇的一干二净。


    今夜沈凭虽不在百花街目睹事情经过,但是从贺宽处所了解的情况来看, 姜挽对虞娘绝非一概不知。


    只是他不知从何处追问, 何况今夜他如此咄咄逼人, 所有的问题一阵见血, 换作旁人也该有所害怕才是,可姜挽除了求饶以外, 回答的内容避重就轻, 完全没能让人有机可乘。


    太诡异了。沈凭腹诽道。


    毫无破绽便是破绽百出。


    可事到如今已过了半个时辰,赵抑的耐心不容许他继续追问, 今夜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他又该如何接着问下去呢。


    正当沈凭思索之际, 他的脑海里闪过赵或的脸庞。


    他心中莫名回想从前,不由自问道:若是惊临审讯此人, 会用什么手段找到漏洞?


    念头一闪而过,答案瞬间出现。


    姜挽此时倒在地上的模样略显狼狈, 周旋已久, 他虽精疲力尽, 但注意力仍旧紧绷着不敢松懈, 势必要熬到沈凭离开。


    然而余光却见一抹身影走来,当他察觉到是沈凭朝自己走来时,眼角向下低垂,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眨眼的频率在不知不觉中变快了些。


    沈凭走到他的跟前,微微弯腰,右手紧贴着腿侧,双眼凝视着垂头的人,问道:“姜挽,我只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是不是认识前朝之人?”


    话音刚落,姜挽倏地抬头反驳,结果眼前遽然出现的一抹寒光,吓得他惊声大喊道:“我——”


    所有声音戛然而止,他全身的血液在这一瞬间凝固,惊恐看着左眼的眼珠前,那把逼近眼球的蝴/蝶/刀锋。


    眼看要露陷,转眼间,他顶着恐惧把声音拔高驳回道:“我没有!我没有——”


    他的话语不断重复,声音逐渐上扬,过度掩饰的形态动作,彻底印证了沈凭内心的想法。


    只是沈凭没有把蝴/蝶/刀收回,而是朝着姜挽无声一笑,直到赵抑不耐烦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好了。”赵抑直起身来,欲伸手端茶抿一口时,发现茶凉后收手回来。


    这一刻,沈凭才利落地把蝴/蝶/刀收起,折起后不紧不慢放进袖口中藏着。


    他漫不经心朝后侧过身,看见赵抑站起走到自己身边。


    赵抑居高临下看着姜挽,此时惊魂未定的姜挽根本不敢声张,连抽泣声都消失殆尽,隐约还能瞧见他的双肩在颤抖。


    他朝姜挽下令说道:“茶凉了,去备一壶热茶来。”


    闻言,姜挽在害怕中连连点头,想要从地上站起身来,却因手脚颤软又跌了回去,可见被沈凭方才那举动吓得不轻。


    他不敢哀求赵抑扶自己起身,唯有小声道:“王爷,容阿挽缓一缓”


    “嗯。”赵抑轻声应道,随后朝一侧的沈凭看去,“天色不早了,本王送你回吧。”


    沈凭很礼貌地行礼笑道:“谢王爷。”


    说罢,两人朝着屋外离去,徒留姜挽一人仰倒在了地上,双眼空洞无神看着房顶,苦苦掩饰了整夜的情绪彻底爆发,蜷缩在地上闷声嘶吼了起来。


    两抹身影站在王府门前,影子在他们的脚边被月色拉长。


    沈凭作揖道:“王爷,臣对此事已查无可查,且看大理寺的情况如何,至于陛下那边”


    赵抑道:“宫里的事情你无须操劳,本王自有定夺。”


    “如此甚好。”沈凭长舒了口气,“那臣便告退了。”


    只是刚走出两步,他又顿足在原地踌躇了下,欲言又止少顷才见转身,脸上带着几分忧虑。


    赵抑看着他问道:“还有什么话想要与我说?”


    沈凭紧抿着唇,迟疑少顷还是看回他,刻意压低声音,毕恭毕敬回道:“王爷,百花街此事非同小可,且关乎储君之位,又与沈家生死有关,恕臣多疑,还望王爷对此三思,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两人相视顷刻,只见赵抑从袖口中取出一药瓶,将其递到他的手中。


    沈凭见状怔愣了下,知道那是解药,随后心照不宣收起,揖了下转身离去。


    月色洒落人间,为大地披上银纱,屋内飘荡着沁人心脾的茶香,扫清踏足进屋之人的烦闷。


    姜挽听到了脚步声,但不似往常那般,回头朝来人跑上前相迎。


    此刻他乖乖将茶水泡好,隐隐察觉身后有人靠近。


    直到他冲茶的动作猛地一顿,发现腰间备一双手揽住,后背紧贴着对方的胸膛,令他心中怦然跳跃。


    “王爷”他的语气还带着些许鼻音。


    赵抑将下颚抵在他的脑袋上,面不改色问道:“叫我什么?”


    姜挽把手中的东西轻轻放下,回道:“主子”


    他感觉到有一双手朝上伸来,像要掐住他的脖颈般,游走在喉间的位置。


    可又有另一只手朝下探去,令他的双腿发软发颤,那动作温柔却过分折磨,令人无法释放。


    直到他的脖颈被修长的手指掐住,他的双眼蓦然睁大,瞳孔骤缩,呼吸被彻底嵌灭,他脑海在濒临窒息中化作一片空白。


    可他却不敢反抗,也不舍得反抗。


    唯有费力地朝赵抑求饶道:“主、主子阿挽阿挽做错了什么”


    赵抑双手力道加重,慢慢垂下头,贴着他涨红发烫的脸颊,堵着他的一切,语调轻柔问道:“阿挽,你为何撒谎?”


    远比欲望令人更窒息的问话,让姜挽如坠入危险的深渊中。


    姜挽双眼快要翻白,双手朝后拽紧他的衣袍,胡乱把双腿夹紧,尽可能让自己站稳。


    他努力寻求一丝呼吸,断断续续地回答道:“因为我我恨他”


    闻言,赵抑掐着他脖颈的手松开,转而伸进他的衣袍中,续问道:“嗯,还有吗?”


    在他覆住那细腻的皮肤时,用力捏紧,逼得姜挽拽进衣袍的双手一松,漫无目的地握紧案几,上身朝前趴下,弯腰时费力地朝后贴近赵抑,委屈地呜咽,声若蚊蝇道:“有”


    他扶着案几,难受地蹭着,洒出的热茶溅到他的手上,带着哭腔说:“阿挽,只想、只想不惜一切、一切代价,让主子身披龙袍”


    身后沉默良久,直到姜挽快要跌倒在地时,终于听见有回应传来。


    “原来如此。”赵抑慢悠悠地说着,身前握着的手徐徐松开,让他如愿以偿得到释放,望着他努力迎合自己的模样,不禁轻笑一声,“好乖。”


    赵抑将人松开,直起身时双手垂在两边,影子覆盖着姜挽的身子,垂眼看着他带着满脸潮红和窘迫转身看来。


    姜挽双手撑在案上,胆怯看了他一眼,但立即又把头低下,可却无法直视身上的混乱,唯有鼓起勇气抱紧面前的人,埋头在他怀里哭道:“主子,就这一次,从今往后,阿挽再也不会瞒着你了,再给点时间我,求你了”


    今日之事,他绝对不会就此罢休。


    然而,他却不明白,今夜过后的赵抑,开始厌倦当下的一切了。


    百花街命案一出,皇帝勃然大怒,召见三品以上的官员进宫问罪,御书房中接二连三传出拍案声和摔物声,朝臣跪倒一地,但即便如此,也没能消减皇帝的怒气。


    而就在此时,户部突然递呈有关折收案的快报,是有关被贪污的钱粮去向。


    待皇帝看完的瞬间,折子就被他重重摔在了朝臣面前,有人冒死捡起来一看,才发现是凿河账目流失的赃银,竟和官州户房有关!


    户部当即免不了一顿怒骂,皇帝如今愈发喜怒无常,见状当场撕了书案上的奏疏,谁料这一撕,皇帝居然气急攻心晕倒在地,令朝臣们瞬间乱作一团,呼救声音接连不断从殿内传出,宫里的众人顿时手忙脚乱。


    事出突然,所有人都不敢离开御前,纷纷候在殿前数时辰,着急看着进进出出的太医。


    皇后赶来时,见到一众朝臣跪在地上,但尚书省为首的三位宰相,唯独不见谢文邺在其中。


    她上前扫过众人,视线在沈凭的身上停留片刻,随后招来曹晋询问谢文邺去向。


    得知长兄在殿内,皇后这才暗自松了口气。


    但转眼瞬间,就看见有两抹身影从前方缓缓走来,正是赵抑和裴姬两人。


    裴姬挣开赵抑扶着自己的手,走上前向皇后行礼,但态度却略显敷衍。


    谢望桦心中不满,但总归是一国之母,此刻又立于朝臣之前,绝不容许自己失了威仪,遂和裴姬寒暄两句后,抬脚朝着殿门前靠近了些。


    在皇帝晕倒的数个时辰里,两派皆是人心惶惶,然而他们看到赵抑出现的那一刻,殿前的气氛却变得微妙起来。


    此时此刻,皇帝病倒,魏都中最有权势的两位皇子,只有一位出现。


    而另一位,则为了救谢家之子远赴北越山,直至如今仍旧杳无音信,无人知晓情况如何。


    世家派官吏的脸色颇为难看,更有甚者,因害怕而满头大汗。


    唯有沈凭镇定自若跪在其中,把身子埋低,尽可能减少存在感。


    宫灯将殿前照得明亮,孔伐在殿前不断徘徊,曹晋命人为所有大人斟茶递水。


    直至亥时,寝殿大门被拉开,众人纷纷抬头看去,只见身着朝服的谢文邺立于中央,稳步朝外跨了出来,随后招手让曹晋上前,低声交代了两句后,抬脚走到朝臣面前。


    “都起来吧。”他神情冷静望着众人,“陛下龙体无恙,太医说是因日夜操劳朝政过度所致,接下来需静心休养,朝中政事暂且呈交尚书省。若无要事,诸位先散去吧。”


    众人闻言长舒了口气,相互搀扶着起身,面面相觑半晌后,最终转身离开。


    裴姬安静立于殿前,瞧见谢家兄妹站在中央,便也懒得进去,只是偏头看了眼身侧的赵抑,刻意拔高声说道:“看来你不能向陛下问安了,回去吧清影。”


    赵抑行礼回道:“是,母妃。”


    谢文邺目送着朝臣走出皇宫的背影,耳闻裴姬所言时也只是随意瞥了眼。


    待裴姬离开后,他也未曾收回眺望宫门的视线,而谢望桦已悄无声息站在了身边。


    谢文邺一袭紫袍负手而立于阶梯之上,将天子寝殿里的所有意外挡在身后,像皇宫里一堵屹立不倒的高墙,能遮风挡雨,亦能含明隐迹,永远能沉着冷静,不露声色。


    谢望桦则看向北越山的方向,道:“大哥,惊临他可还能回来?”


    这一次,她的儿女皆不在身边了,她整日除了求神拜佛图平安外,已别无他法了。


    谢文邺道:“他们自有命数。”


    说着他将视线收回,侧目看了眼寝宫道:“今后宫中若有动静,切不可自作主张。”


    谢望桦点了点头,随后两人相视一眼就此分别。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皇帝被迫罢朝静养。


    可即使尚书省尽力捂嘴,随着罢朝数次后,此事还是走漏了风声,朝廷暗中掀起了一阵风波。


    尚书省为此宵衣旰食,帮皇帝打理朝政,直到曹晋前来传召谢文邺进宫面圣后,这场兵荒马乱看似得到了平息。


    然而,却无人知晓此番进宫的三日后,官州户房的这场风波,竟会将谢家和户部彻底刮倒。


    作者有话说:


    求原谅的谢谢阅读和支持。


    原本惯例字数是30w(眼神闪躲)


    但为了让故事更完整,月黑风高夜里怒改了大纲,预计70w左右完结(含泪码字)(抱头痛哭)(揉碎存稿)(冲进厕所)(冲出地球)(落外太空)(抓外星人)(一起码字)


    下一本再也不写这么多了,不然我就


    第145章 君臣


    生机勃勃, 万物生发,恢弘的宫殿四周姹紫嫣红,鸟语花香。


    一座临湖角楼中, 只见两抹身影盘腿而坐, 摆在面前的棋盘胜负难定, 黑白棋子互不相让,将对方逼得你死我活。


    棋盘局势波涛汹涌,无声厮杀, 如两军浴血奋战,枪林刀树。


    执棋之人面色平静, 从容淡定, 如闲暇寻欢解闷, 无所事事。


    皇帝挽袖落下一子, 转眼间又被对方穷追不舍,但他却并未生气, 反倒爽朗笑道:“这朝中还得和你这位谢丞相, 才能有这般酣畅淋漓的对弈。”


    谢文邺噙着浅笑在嘴边,神色平静回道:“陛下不过是许久未召见老臣罢了。”


    “哦?”赵渊民闻言仔细回想, “你这么一说, 我倒是想了下, 似乎有数月之久了。”


    谢文邺道:“老臣也生疏了,许久不下棋, 退步了。”


    赵渊民把手中白棋落下,道:“我记得, 从前你我每月都会对弈一场, 争得头破血流, 还掀翻了几局棋。”


    谢文邺接着道:“还砸坏了很多棋盘。”


    “对对。”赵渊民笑着点头, “从年少砸到年老,从王府砸到皇宫,数不胜数了。”


    谢文邺嘴角的笑加深些许,说道:“想当年匠人的工期赶不上被砸烂的速度,最后只好把棋盘刻在青石板上。”


    回想旧事,赵渊民开怀大笑,不由说:“眼下这种情况,换作从前啊,你要与我有一番口舌之争,令我方寸大乱,就为了赢棋。”


    谢文邺静静看着面前的棋局,颔首道:“好像是的。”


    赵渊民见他像块木头似的杵着,问道:“那你还能忍?”


    谢文邺沉吟半晌,随着黑棋落下,缓缓道:“臣只是在想,陛下从前不会穿龙袍与老臣下棋。”


    此言一出,赵渊民嘴角的笑顿时僵住,眼底掠过一丝不满,捏着手中的白棋用力按下棋盘,“谢文邺,你越来越扫兴了。”


    天子直呼其名,连他的字都不想喊了。


    谢文邺还是安静下棋,眼底毫无波澜。


    只是待他一子落下时,迟迟未见对方有动静,遂抬头朝皇帝看去,发现皇帝神色冷若冰霜,片刻前的喜色荡然无存,仿佛下一刻要对其责骂。


    天子眼中暗藏不快,但谢文邺却不动声色,还不忘提醒道:“陛下,到你了。”


    赵渊民扫了眼棋盘,毫不犹豫对他追击,“今日要你来,我只问你一句,怀然之事,你可知情?”


    谢文邺答道:“知道。”


    赵渊民手中动作一顿,脸上略有变色,沉默无言继续对弈。


    不过片刻,他突然又问:“你知晓多少?”


    谢文邺答道:“知晓他生死未卜。”


    赵渊民再次向他确定,“此言属实?”


    谢文邺停下手中动作,抬眼与他对视,麻木看着他眼底的质疑说:“绝无欺君。”


    两人相觑着对方,唯独只有赵渊民试图在他眼中找到变化,而谢文邺却无动于衷。


    明明近在眼前的君臣,却又相隔甚远。


    赵渊民将目光落回棋盘,继续和他对弈,“明知此事会让谢家寸步难行,你在朝堂上却从不否认,打从这两年来,你每日除了循规蹈矩外,不似从前主动为朕分忧政事,到底是你变了,还是朕变了。”


    谢文邺道:“都变了。”


    “但是朕,是因你的所作所为而变成如此!”赵渊民一气之下将手边的棋笥拍翻。


    只是他见到谢文邺落子后,随意捡起脚边的白棋接着对弈,并未因掀翻而受影响。


    而谢文邺似乎早已习惯此举,伸手将自己的棋笥抱在手,眼神都不分给他,认真关注着棋盘的一举一动,丝毫不受打扰。


    赵渊民气啊,但能怎么办,这是两人的常态,所以他爬着把白棋捡了一些在手。


    随后气势汹汹摁在棋盘上,说道:“当年若非你先一步抵达东宫动手,也许朕不会因此被梦魇折磨,你从前会杀皇兄的孩子,若如今不能如你所愿,可是要连老二和老四都杀了?”


    他死死盯着谢文邺道:“可你真的为朕斩杀后患吗?朕的好丞相。”


    谢文邺抿了抿唇,少顷才道:“没有。”


    “你也知道!”赵渊民冷笑了声,“当年先太子妃因你的无能而逃,留下裴姬多年,也没能引出这群余孽。眼下倒好,这群走狗竟潜伏在朝中久久,还养了个孟家出来,朕的丞相啊,你守着朝堂多年,就是这么守的吗?”


    谢文邺低头道:“老臣无能。”


    “无能、无能、无能!”赵渊民又把手里的棋子扬掉,“你们一个个只会说无能,朕以为不过是客套罢了,没想到当真是无能臣子!”


    这一次,谢文邺不再回话。


    而赵渊民凝视他良久,拾起脚边的一枚棋子,扫过眼前的博弈,“是了,世人怎会知晓你的城府?当年你看似为朕铲除异己,为朕博得天下民心,如此任劳任怨遭了怀疑后,不惜冒着被老三怨恨,也要将胞妹嫁入皇宫,实则所作这一切,皆为了让朕束手无策。”


    他怀恨看了眼谢文邺,眼底却布满杀气,“你我的博弈,是一生的,如今我不封老三为储君,便始终赢你一步。你棋差一着,可知错在哪?”


    谢文邺捏着一枚黑棋在手,把抱着的棋笥放下,观摩着棋局问道:“请陛下赐教。”


    随着白棋先行,赵渊民道:“错在你的野心太大,错在你时时不肯退让。”


    他审视着谢文邺,一字一句道:“错在你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谢文邺,你可知捭阖纵横之人,皆是权利刀俎下的鱼肉罢。”


    几声放声的大笑过去,赵渊民长叹一声,可嘴角的笑意却不达眼底,虚伪的掩饰让这位君王徒增几分落寞。


    他转眼看回面前之人,发现谢文邺随意落下一子,令他眉头微蹙问道:“这是何意?”


    看着紧握着许久的黑棋随心所欲放下,谢文邺终究释怀一笑,朝这位他拥戴了数十年的人道:“陛下,臣想认输了。”


    赵渊民蹙眉道:“你这是何意?”


    谢文邺无奈叹了声,却是久久不语。


    从前有挚友形影不离,潇洒够了。


    后来有君臣棋逢对手,博弈够了。


    如今他只想要孩儿平安无恙,死后有人送终。


    谢文邺从软榻缓缓起身,摘下丞相的腰牌,轻置在棋盘上,完整行了一礼后,在赵渊民满眼的震惊中拂袖悠悠离去。


    身后传来棋盘被掀翻的声响,然而这一刻,谢文邺突然想起方重德当年所言——怀义者终成锈刀。


    他这些年也争累了,如今想劝这位君主收刀入鞘吧。


    毕竟剩下的,总有人争的。


    疾驰的快马从人群穿梭而过,却扬不动铠甲丝毫,烈阳之下,府兵犹如银色壁垒,挡住北越关山吹来的寒风。


    延绵的山脉如巨龙盘旋在边境,望不见尽头的山峰藏在风雪中,哪怕晴空万里,肉眼能见到的,只有一条蜿蜒起伏的万里长线,以及数不胜数的烽火烟台。


    距离谢长清失踪已有两月之余,但军中却并未见有十万火急之状。


    原因在数日前,边境雪山线内的扎点,传来谢长清的踪迹,冯奇得知消息后,连忙给静州府兵递去信号,命静州官府留意动静。


    近日又逢赵或抵达,当赵或听闻此事,却不放心静州的府兵,第一时间派斥候再度前去打听。就在今早天未亮,斥候赶回营地禀报,谢长清留了追踪标记,更像是反捕追踪了敌人,眼下只等谢长清再次发出信号即可支援。


    无论消息真假,赵或下令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他抵达的当晚,便带领众将士扎进营帐中,不分昼夜埋头制定作战计划。


    骏马疾驰而来,驿使士兵进到营地后立刻翻身下马,朝着营帐冲了进去,高喊道:“报——燕王殿下!”


    赵或将视线从沙盘中抬起,直到驿使来到面前,双手呈上信札。


    他随意瞥了眼后,发现不是来自营地的信,随后道:“先搁旁等等!”


    话音刚落,众人朝莫名其妙的他看去,只见他连忙夺过驿使手里的书信,认真翻看了下,发现意外重手,眼中忽地扬起笑意,连嘴角的笑都压不住了。


    冯奇和一旁的将士们面面相觑,不解这位平日正言厉色的殿下,此时为何破颜偷笑。


    将士们摸不着头脑,正想要一问究竟,突然发现赵或头也不抬朝他们下令,“今日先到此为止,本王要歇会儿。”


    将士们:“”


    是谁三日三夜都不肯好好睡,今天太阳没下山就喊着要睡觉了?


    冯奇也有些迷惑,犹豫上前问:“殿下,不再谈谈吗?”


    赵或快速扫他们一眼,正色说:“你们不累,本王都累了,快走快走,对了,记得备热水给本王沐浴,再不洗本王都要臭了。”


    说着还摸了把胡渣子,心想得磨一磨吞山啸,不然刮不动胡子。


    将士们:“”


    原来你都知道。


    众人无可奈何只能听命,迎着烈阳走出了帐篷。


    将士朝冯奇询问道:“冯将军,你说殿下这神经兮兮的模样,可是累坏了?”


    紧随出来的将领邱成归道:“我瞧着像是哪位姑娘家送来的书信。”


    只听见人群中一小片哗然过去,冯奇回想赵或方才看信的样子,大胆猜测道:“邱副将可别胡说,也许那是王妃的家书。”


    “什么?王妃?”将士们一听,顿时一拥而上,“殿下都成亲了?!”


    邱成归道:“殿下整日为了边陲操心,你又是哪来的消息?”


    这俩岁数加一起都过花甲之人,竟然为了此等小事又开始拌嘴。


    冯奇摸着下巴,老神在在说:“先前我在官州只是有所耳闻,说殿下娶了京中的美人。”他嘶了声,手指比了个数字,“而且诞下了一对龙凤胎!”


    将士们:“嚯——龙凤胎!”


    还有人压低声夸道:“不愧是咱们殿下,一年抱俩,三年不得抱六!”


    邱成归道:“蠢货,一看就不懂爱惜人的。不过若是这般,今后小殿下得丢来老子这训练。”


    冯奇反驳道:“你整日就知道打架,要我瞧,小殿下得好生养在魏都,整日打打杀杀算什么。”


    “嘘嘘嘘。”有将士连忙挥手示意小点声,“难怪方才殿下看着有喜事一样,莫非又生了?”


    冯奇拍了下说话的士兵,瞪了眼说:“你懂什么,若你娶的妻子有王妃一半貌美持家,想想都睡不着。”


    将士追问道:“冯将军快说说王妃长啥样,让我们这些大老粗都见识见识。”


    冯奇一听,扬起下巴细想说:“夜里你抬头看看月亮,听说闭月羞花,就算强颜欢笑都是美的咧,哦对,你可知殿下为何对王妃忠贞不渝吗?”


    邱成归插嘴道:“我瞧着你像是搁这胡说八道。”


    冯奇驳之,“我怎么就胡说八道了,你数年未见殿下,整日就知道追杀黑蛇部的人,懂什么情怀,一边去。”


    谁知邱成归嗤笑一声,“那我怎么就听说王妃不是女子呢?”


    “嚯——”众人又是哗然,扎堆的人愈来愈多。


    结果冯奇冷笑说:“若殿下真瞧上男子了,你猜当年在官州,为何对那沈大公子颐指气使,大眼瞪小眼?”


    将士们听着觉得有几分道理,转头开始催道:“行了行了,别卖关子,快说!”


    瞧见邱成归吃瘪,冯奇回想来越州的途中听见的传闻,好似发现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得意说道:“听闻王妃厨艺了得,吃得叫人念念不忘。”


    将士们连连点头,“懂懂懂!要拿捏他的心,就要拿捏住他的胃!”


    冯奇拍着他们的肩头,鼓励道:“别羡慕,多找殿下取经,指不定就有了!”


    帐外聊得热火朝天,帐内的赵或则倒在氍毹上傻笑着。


    他捏着书信在手,看着信中的一笔一划,仿佛能看到沈凭捏着毛笔,在案前努力勾勒出工工整整字体的模样,令他此刻眼中的笑意快要溢出来了。


    信中有一桂树枝,此刻正被赵或把玩在手,另外还有一枚腰牌搁在腹前。


    他双眼亮晶晶看着书信,小声念道:“远眺千里关山之外,所念郎君不寻影绰。凡躯难越重重峦障,徒剩寒雪刮落长案。与君同眼此景,天涯共披银装。待雪日渐消融,暖意攀覆心头。择一枝来年花,国民安,盼君还。”


    桂花枝被赵或夹在唇鼻之间,他卖力嗅着桂花的香味,仿佛置身在爱人身边,阖眼时如同看见那抹踮脚摘花的身影。


    一沓书信,他只拿着一张在手里反复看,甚至还递到嘴边吻了几次,依依不舍地细品,甚至还要带着去沐浴,边洗边看,乐呵呵地笑个不停。


    不久后,军营里的人都怀疑小霸王发/情了。


    作者有话说: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北齐书·元景安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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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6章 画秋


    百花街的一场命案发生后, 整条花街都被设了禁障,大理寺连续数日在其中排查,但并没有发现新的线索。


    而有关虞娘一事, 苏尝玉明里暗里都派人前去调查, 可仍旧没有可疑发生。


    这让沈凭觉得匪夷所思, 加重了他对百花街的疑虑。


    正当他想为了此事前去拜访方重德时,官州传来了噩耗。


    曹光见以死谢罪,赃银却下落不明。


    尚书省得知此事后, 迅速下令给身在官州的张子航,命其彻查此事, 杨昆山则行监察之职, 安抚两州百姓。而皇帝那厢, 因对户部心灰意冷, 干脆下令停职查办,不得插手此案。


    短短一月之余, 江、官两州突发大案, 魏都满城风雨,被前朝余孽搅得乌烟瘴气。


    沈凭来到苏府时, 是在院子中找到方重德的。


    当时老者在林中漫步, 负在身后的手还拿着卷轴, 时而望天,时而看地, 让沈凭不禁想起先前暗中探访他的时候。


    原本沈凭并不想扰了对方雅致,却听见老者低声咳嗽, 还因咳得用力而弯下腰, 他心中担忧, 连忙上前把人扶住。


    “太师。”他抬手帮方重德顺气, 带他朝一侧的石椅走去。


    方重德没有意外,反而在咳嗽完后笑道:“既然有事前来,为何躲着不出?”


    沈凭没有随着落座,而是先招来侍女备温水给方重德,待侍女离开,他才朝老者揖了下。


    “晚辈好奇,先前在太师居住城外,是如何发现我与惊临的行踪?”他对此事着实好奇得紧。


    方重德招手让他坐下,缓缓道:“你们时常躲着的那片有一棵树,燕王站着的那一侧,快被他给薅得一片叶子都不剩了。”


    闻言,沈凭的思绪飘回了旧事,当初他图方便,觉得藏在茂密之处不容易被发现,没想到会因为这么一个小细节暴露了位置。


    他知道惊临身子高,有时候握着吞山啸的手会虚虚搂着自己,另一只手无处安放,即使有小动作自己也不曾发现,眼下倒好,全是破绽,没有伪装。


    沈凭失笑两声,随后说起方重德咳嗽一事,“大夫近段时日在为父亲诊治,晚些我命人传过来替太师把一下脉吧。”


    但方重德只是摆了摆手说:“罢了,生老病死乃常态,无须杞人忧天。”


    说着他不等沈凭劝解,接着问道:“今日前来,可是为了官州户房之事?”


    提起正事,沈凭知晓他在转移话题,遂不好说下去,心想等惊临回来再让俩师徒谈一谈。


    他顺着方重德的话说道:“不错,的确为了官州,只是有关审讯孟连峰的消息还未传来。如今我能笃定的,是姜挽知晓前朝人的踪迹,眼下有画秋和见初盯着虞娘和百花街,想必很快就能水落石出。但曹光见一事我颇感蹊跷,总觉得事情绝非杀人灭口这般简单,便来向太师指教一番。”


    话音刚落,却听见方重德放声笑了笑,偏头朝他看去道:“你的洞察力已远超于旁人,也许和你的经历学识有关。但此事毕竟是姜挽在暗,你在明,如今璟王有意保他,只怕调查起来会很棘手。”


    他拿着卷轴轻拍掌心,思忖续道:“数日前,贺家小子来时曾随口提起一言,老身觉得颇有意思。倘若是他贺见初手握赃银,绝不会放在身边,而是想尽一切方法变作干净银子所用,藏得越深越好。反观曹光见之举,且不说被光明正大查到,还死无全尸,银子却不翼而飞。”


    对于洗赃银的手段,沈凭不言而喻。


    从古至今,层出不穷,是官商都百试不厌的行为,方重德所言,点出曹光见也许是此案的替死鬼。


    而操控此事最为可疑者,事到如今沈凭能想到之人,便只有姜挽。


    在此之前,姜挽曾在户部调查官州官吏的户籍,如今仍旧是官州出事,难免让人起疑。


    锁定目标后,沈凭把猜测推断给方重德听,只是他想不清楚姜挽能用什么手段操控此事。


    只见他眉头紧皱,低声说道:“先前与曹光见共事,我等对他背调时并未发现异样,实在不解他为何会替姜挽卖命。”


    两人沉默半晌,方重德望着花园,声音淡道:“且看这批赃银最后会出现在何处。”


    如此一来,唯有等钱观仲调查的消息了。


    沈凭看了圈四周,好奇问道:“话说今日怎不见画秋?”


    方重德笑着摇头说:“听说去钓鱼了,恐怕坠入爱河了吧。”


    但实际上的苏尝玉,正被贺宽逮住往百花街藏着,躲避片刻前突然出现的黑衣人。


    天色渐暗,他们身处的位置乃一小巷,四周能嗅到水沟的臭味,黑暗中的犄角旮旯虽方便藏身,但却难察觉四周的动静。


    苏尝玉在逼仄的空间中缓缓低头,朝着自己的手看去。


    此刻他的手正被一只大掌紧紧牵住,掌心的温度将他的脸颊烧红,让他的内心疯狂跳动,他感觉到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稳定,把他不安的内心抚平,即使在墙底下躲着,都不再害怕被人欺负。


    “见初。”苏尝玉很轻地唤了他一声。


    话落时,手掌又被收紧了些,面前的背影也后退了些许将人挡住,却不忘侧脸过来扫他一眼。


    贺宽虽然没有回答他,但是却把长剑紧握,提高警惕去听身后的声音,在行动上给足了对方安全感。


    苏尝玉将额头轻轻抵在他的后背,用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有你在真好呀。”


    背对着他的贺宽乍然怔愣,背脊悄悄僵住,再一次回头朝苏尝玉看去。


    刚才他全神贯注听着四周动静,没有注意到被苏尝玉抵着,此刻发现了,不由紧张了些。


    他安抚道:“别怕,等黄昏一过,我就带你回家。”


    苏尝玉乖巧道:“好。”


    再等等,只要黑夜降临,百花街就是一片死寂,这里虽然偏僻,府兵不一定会搜寻过来,即便不能躲掉,动静足够大的情况下,引来了府兵的注意,也能安全离开。


    只不过,他们到时候要面对的,或许不止是杀手了。


    漆黑的夜晚,周遭安静阴森,巷口的阴风嚎叫着,时而能听见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深巷散发臭味的水凼被踩过,几抹身影快速穿梭其中,溅起的污水落在衣摆上。


    被追杀的身影刚跑出巷口时,头顶忽然感觉有寒气袭来,那人倏地抬头,挥剑挡下黑衣人的袭击,随后牵着人步步后退,直到四周被人围住,再也没有退路。


    为首的黑衣人从中走出,露出的双眼蓄满杀气,语气嘲讽道:“天一黑,臭水沟里的老鼠都出来了啊。”


    贺宽冷眼看他,缓缓把苏尝玉拉到侧身,暗中把东西递过去,目视前方的黑衣人道:“是吗?”


    黑衣人蹙眉,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还未开口便听见贺宽又道:“今夜我倒要看看,你们这群臭老鼠能躲多久!”


    随着话落,苏尝玉把拿到手的东西举起,朝着天空一拉,尖锐的一道鸣声响起,转瞬间天空炸开一朵信号烟花。


    黑衣人见状不妙,相觑一眼后打算撤退,但贺宽不给机会他们逃走,而是在他们作鸟兽散的瞬间,立刻拔腿追了上去,一人敌数人的交战就此拉开序幕。


    苏尝玉藏在树后,手里还握着旗花的烟筒,面色紧张注视着贺宽的一举一动,心里不断催促着府兵快些到来。


    今日他垂钓时,派出盯着虞娘的人回传,百花街有动静,是朝着虞娘所住之处而去,他二话不说便赶了过来,打算以烟花客前来打听一番,不想却遭了埋伏。


    他派来的人全死了,传信之人受到要挟,而自己一时大意,没有察觉端倪便跟了过来,谁料突发意外。


    当时他只觉情况诡异,没有踏进探子所指的地方,选择掉头逃跑,便是这一跑,埋伏的黑衣人开始对他穷追不舍。


    直到他穿梭在巷子中想躲起来时,遇到在百花街分头搜寻的贺宽。


    当时两人隔着一堵高墙,是苏尝玉的金算盘滑落在地,才引得墙外的贺宽驻停脚步。


    漏了动静后,苏尝玉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结果看见贺宽翻墙出现在面前时,那一刻,他除去红了眼圈,连户籍都想好要迁去贺家了。


    可百花街终究是烟花之地,他们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此刻远处刀光剑影,地上倒了两具尸首,而贺宽仍旧未见脱困。


    苏尝玉提心吊胆看着他,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时,连忙转头看去,不料一抹寒光从眼前闪过,抵在了他的脖颈处。


    “苏当家,别来无恙。”又是黑衣人。


    苏尝玉惊恐万分,双眼凝视着面前之人,对方唯有一双眼眸露出。


    然而就在对视的片刻间,苏尝玉眼中的惊恐化作诧异,突然说道:“你是姜挽?”


    对方闻言瞬间蹙眉,长剑直接贴着苏尝玉的脖颈,刀锋划破皮肤,一抹鲜血渐渐渗出。


    见姜挽不回话,苏尝玉更加笃定是他,诧异一闪而过,逐渐被怒气代替。


    他直视姜挽的双眸道:“你真的是叛徒?”


    “我是叛徒?”姜挽把压着的嗓音放松,在他的话中冷哼了声,“看来你们和沈凭倒是一伙的。”


    苏尝玉道:“我与他即便如此,也比你勾结前朝余孽强。”


    姜挽扫了眼远处的交战,眼眸带着不屑道:“是吗?那我倒要看看,大魏臭名昭著的卖国贼,是不是真的会有人救。”


    说罢,他后撤一步,抬脚朝苏尝玉的腹部踹去,逼得对方从树后走出。


    猝不及防的一脚,令苏尝玉踉跄两步不慎被树根绊倒,一个趔趄朝着地上跌去。


    “贺大人——”姜挽把嗓音压低,伪装起原来的声色,剑指地上之人,彻底打断远处的交锋。


    贺宽取下一名黑衣人后,余光发现树下的动静,手中动作顿停,惊讶望着被挟持的苏尝玉,分神之际,没能躲开身侧袭来的一剑,生生将他的手臂刺伤。


    黑衣人把剑拔出,只听见贺宽一声闷哼,眉头皱起,神情一片冷漠,目光如炬看着苏尝玉。


    姜挽缓步走到苏尝玉身旁,命令他站起身来。


    直到看见苏尝玉听话起身后,姜挽才朝贺宽看去道:“你若再动一下,我就让你提着苏当家的头,去贺同喆面前邀功。”


    “把人放了!”贺宽吼道。


    姜挽道:“好说,让我们先走,不然我就杀了他。”


    但却见贺宽上前一步,姜挽立刻把手中的剑压去,抵在苏尝玉的脖颈,尾音微扬,“嗯?”


    望着鲜血顺着银剑滑落至剑锋时,贺宽立即收回脚步,不敢朝前走去。


    姜挽眼中闪过一丝满意,随后朝一袭黑衣的柳信递了个眼神,示意他们离开。


    然而柳信却十分不满,打算把贺宽除掉再走。


    结果被姜挽吼了一声道:“府兵来了!还不快滚!”


    说话间,他们听见远处有密密麻麻的脚步声传来,明白姜挽所言不虚,遂看见有几个黑衣人先撤了,徒留为首的柳信依旧不死心。


    姜挽忍无可忍,虽然在苏尝玉面前暴露了,但只要贺宽不知情,他就能利用苏尝玉的臭名,将来有的是瞒天过海的办法。


    可柳信总能破坏他的计划,无可奈何之下,他只能逼着苏尝玉朝前走去,往贺宽慢慢靠近。


    苏尝玉在挟持中往前,他通红的双眼中一直示意贺宽动手,可贺宽却视而不见。


    姜挽把脚步放慢,示意蒙面的柳信和自己一起走。


    怎料就在他朝苏尝玉背后踹一脚时,柳信竟未听从姜挽的命令一并离开,而是趁此机会朝贺宽出手。


    苏尝玉被踢中后朝着贺宽扑去,眼看柳信的刀剑冲着贺宽袭来,他的脑海中徒剩一个念头。


    不惜一切也要救贺见初。


    千钧一发之际,苏尝玉拨开了背对长剑的贺宽,因柳信是朝着要害下手,苏尝玉心中难免害怕,下意识举起右手抵挡在头上,不料却是用手挡下柳信刺来的这一剑。


    剑锋无情刺穿掌心,柳信见失策后又把长剑抽出,毫不犹豫往苏尝玉又补一刀。而这一刀虽被贺宽迅速挡下,但苏尝玉的手臂还是没能躲过被刀锋袭伤,长剑顺着拨开的方向划过苏尝玉的臂膀,温热的鲜血顿时溅在他们的身上。


    筋骨断裂的瞬间,苏尝玉的脑袋一片空白,短暂的失神后,他彻底感受到什么叫痛不欲生。


    姜挽朝着柳信怒吼道:“走啊!”


    贺宽分辨出姜挽的声音了,但却无暇顾及逃跑的两人,伸手去接倒下的苏尝玉。


    金算盘从苏尝玉的衣袖中滑落,闷声掉在了他们的脚边,金珠的声响淹没在府兵的脚步声中。


    世间再无金珠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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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7章 怀然


    百花街被府兵占领, 与此同时,看见信号升空的那一刻,恰好在附近徘徊的京兆府, 也朝着旗花的方向顺道赶了过来。


    逃跑的黑影穿梭在昏暗的巷子中, 两抹身影一前一后疾跑着, 拉开的距离彰显两人的武功差距之大。


    直到他们摸黑躲进另一条巷子时,只见有零星的烛光出现在前方,黑暗中听见细小的开门声响起, 两人发现后立刻加快脚步跑了进去。


    待门被阖上,烛光消失殆尽, 四周看不出任何异样, 一片死寂。


    而门内之人, 在摘下面纱那一刻, 争吵声随之而起。


    “为何不听命令?!”


    “我为何要听你?!”


    屋内两人面面相觑,活下来的几名黑衣人皆不敢抬头看去, 即使有人闻声抬眼, 都是快速扫过,却难掩眼底中的怨气。


    姜挽指着柳信怒道:“但凡你听命于我, 今夜何须死这么多人!”


    柳信见状上前将他指着的手拍掉, 脸上的伤疤因生气变得扭曲, “你少拿这些理由来解释自己怕死!”


    他左右看了圈受伤的手足,厉声斥道:“你们难道也觉得他说得对吗?!”


    然而无一人回话, 反倒将头压得更低。


    这时姜挽找准机会说道:“百花街如今被设禁障,京中无人再敢前来, 从前你们在此布下的天罗地网, 窃取朝廷官员的秘密就罢了, 魏都当下这种状况, 你们居然还敢异想天开,当作是从前那般肆无忌惮,对着朝廷命官围剿,我看你们都不要命了!”


    “要命?”柳信冷笑了声,转头朝他看去,脸上带着嘲讽和不屑,“我们如若惜命,就不会回来魏都,不会想方设法复仇!”


    他步步逼近姜挽续道:“你别以为现在和我们在一条船上,就是我们的人了。姜大人,你和你那主子,就是太自以为是,才害得虞娘受伤,连累曹光见死掉的!”


    姜挽敛眸道:“可笑,你怎么不说,若你们布局完美,也许他们便不会死呢。”


    “胡说八道!”柳信把手中的刀剑和面纱朝地上丢去,盯着这间永不见天日的暗室,“你又何曾在流放时死里逃生过?你今日这番推诿简直可耻至极,实际又对我们了解多少?那贺宽从前和燕王在讨伐敌寇时出生入死,情同手足,彼时尔等穷途末路之际,亲眼看着他们为越州百姓杀出一条血路,见过他们不择手段的模样。你今日倒好——”


    他怒不可遏看向姜挽,嗤笑说:“你今夜贪生怕死留了那贺宽一命,可曾想过一旦苏尝玉醒来,他们把你的身份泄露,第一个死的人绝不是我。而是你心爱的璟王,你可知为何?”


    姜挽觑着他不语。


    柳信扬眉接着说道:“因为是你姜大人连累的啊。”


    姜挽身子一震,目光在他的恐吓中变得复杂,半晌才道:“苏尝玉是卖国贼,就算贺宽想动手,也要过得了贺老将军那一关。”


    柳信退后两步,和他拉开距离说:“好啊,看来你出手的时想好了对策,如此一来,也省得我们为你善后。但是姜挽,我告诉你,如若我们还是这般互不信任、相互猜忌,那我会在翻船之前,第一时间杀了你。”


    姜挽斥道:“你敢?!”


    柳信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反正我们的目的是扶持璟王,只要能达到这个结果,我相信你也会含笑九泉的。”


    屋内的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诡异起来,相互对峙的两人交锋相觑着,将眼底的变化看尽。


    少顷,姜挽率先收住锋芒,深深吸了口气平息下来,随后避开他的视线缓缓道:“既然如此我也无话可说,反正一切都是为了王爷就够了。”


    他梭巡一圈后,收回视线时又看向柳信,捕捉到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称心。


    姜挽视而不见接着说道:“百花街不能再待了,快带人离开吧,后面的事情我去处理,至于虞娘”


    “不用你管。”柳信打断他的话,命人收拾好屋内的东西,随意瞥了眼他,“今夜我们会带着虞娘出城,届时再告知你今后的汇合点,其余事宜不必你操心,眼下越州和魏都的布防已经差不多了,你好自为之吧。”


    说罢他看向四周伺机而动的黑衣人们,下令道:“走!分头行动出城!”


    月色朦胧,漫漫长夜。


    苏府大门被踢开之际,前来探望的沈凭恰好准备离开。


    当看见贺宽怀里紧紧抱着的人时,众人脸色瞬间大变,管家连忙请苏家药堂的大夫前来诊治。


    苏尝玉因失血过多而晕在他怀中,此刻额头布满冷汗,脸色苍白,脸颊因痛苦皱成一团,他的右手虽然做了简单的包扎,可伤口依旧可怖骇人。


    大夫赶到后,沈凭把贺宽拽出了厢房,迎面看见疾步走来的方重德。


    老人的脸上布满着急,平日沉稳从容的人,此刻在噩耗前却失了仪态,连身子都在颤抖着。


    方重德紧紧抓着沈凭的手臂问道:“画秋怎么样了?发生何事?为何我听侍女们说、说他受了重伤啊?”


    沈凭转眼朝一侧看去,只见贺宽双手垂着,一手紧握成拳,一手紧握金算盘,看着地面沉默不语。


    方才管家给贺宽取来药粉,但他却没有打理自己,而是面朝厢房门前,紧抿着唇一动不动站着。


    方重德注意到贺宽的存在,随后被沈凭搀扶上前两步,担心问道:“贺家小子,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你能不能告诉老身?”


    贺宽沉声回道:“是姜挽。”


    闻言,沈凭眉头一皱,但并未询问,而是听着面前两人的交谈。


    方重德松开沈凭,打量了圈贺宽后,视线落在那沾血的金算盘上,“可是遭了埋伏?”


    贺宽慢慢点了下头,咬牙说道:“画秋替我挡了杀手的袭击,但是府兵赶来后,因他的身份被京兆府怀疑,才会拖了回来的时辰。”


    回想那一剑后,他亲眼望着姜挽和余孽离开,又目睹着苏尝玉倒在自己面前。


    当时府兵跟随抵达,他下令扩散搜捕,那会儿的苏尝玉因疼痛在他怀里哭得厉害,他完全可以快些把人带走治伤。


    然而京兆府的到来,阻挡了他们离开的脚步。


    余孽和卖国贼同时出现,贺宽作为贺家人,根本无从袒护,也没有任何人能证明苏尝玉为自己挡刀。


    后来京兆府强制要求他把苏尝玉交出搜查,他挣扎良久,最后是苏尝玉主动挣脱自己的手,步履蹒跚走到梁齐砚的面前,憋着打转的眼泪,忍着疼痛让府兵搜身检查。


    在苏尝玉晕过去之前,血液从他受伤的手臂蜿蜒而下,在他的脚边积出了一片血色。


    但置身在黑夜,又有何人在意。


    待贺宽将事情说完时,方重德被沈凭搀着,难以置信后退两步,险些因踉跄而跌倒。


    “真的是造孽啊。”方重德摇着头喃喃说道。


    贺宽转头朝他看去,此刻唇色有些发白,手臂的伤口虽还在渗血,但于他而言却并无大碍。


    他面带愧色朝方重德说道:“这是我贺宽欠他的”


    话音未落,就听见方重德嘲弄笑了声,打断他的话道:“你们贺家,又何止你一人欠他的。”


    贺宽有些不解,凝望着方重德半晌,“太师此话怎讲?”


    他难以理解这句话,就像无法明白,父亲为何会对苏尝玉有所包容。


    不仅让苏家在官州肆意妄为,更不惜跨越千里传信,也要保住苏尝玉的性命。


    家训规诫要他们远离卖国贼,而今父亲的一举一动却是背道而驰。


    到底还有什么瞒着他?


    方重德却不欲和他解释,只道:“此事你去问画秋吧,这是他的旧事,意愿在他不在外人。”


    如此一来,贺宽即使再多想问的话,都被咽回了肚子里。


    待厢房门打开时,门前的众人跨步上去,几乎把大夫堵在了屋内。


    大夫走出来后,顺手把厢房门给关上,挡住了贺宽想进去的脚步,“各位先散了吧,今夜我派人来守着当家,你们还是不要进去打扰的好。”


    但贺宽却不听劝,非要进去一看,谁知被大夫推开,随后朝他揖了下道:“得罪了,还请贺大人留步,当家的确是醒来了,但眼下有随时昏迷的危险,且当家亲口所言,他现在谁都不想见。”


    贺宽怔愣在原地,突然变得有些迷茫,如鲠在喉难以发声,唯有紧握着手中的金算盘。


    大夫见他冷静下来后,走到方重德的面前行礼道:“老先生,当家有一事要我转告于您,劳烦您为账房物色能者打理,当家他”


    他余光扫了眼贺宽手里的金算盘,无奈续道:“当家的右手废了。”


    苏家历代因经商为名,在苏尝玉这一代之前,家族代代每况愈下,已是财匮力绌之状。


    在苏氏上一代当家人逝世后,苏家经历了一场争权夺利,人人为了钱财撕破脸皮。


    可谁人能料,最终竟是一个庶出且失了母亲的人,坐上了苏家当家人的位置。


    因早年失去母亲的缘故,苏尝玉在家中的地位变得极其低微,无人护他,父亲的心思不是花天酒地,就是觊觎着家主之位,或以各种手段和兄弟姐妹们自相残杀。


    苏尝玉从小被欺负习惯了,也没有反驳的能力,可胜在他能忍,都是躲起来在各种犄角旮旯里哭,虽然后来被发现了,家中之人将他欺负得更狠。


    从此坊间有人谈起苏家,总说路过苏府后门的高墙时,会听见隐忍的哭声和打骂声。


    但是苏尝玉并未就此想过放弃,他虽被欺负,也无人能信,却也借此听见有关家中众人的丑事,从而被他握住这些人的把柄。


    在家族争得头破血流之际,他靠着丑闻令他们同室操戈,最后不仅坐收渔翁之利,还把他们全部赶走,独吞了苏家。


    直到后来,他靠着一手金珠算,再次打响了苏家的名声,却背上了卖国贼的骂名。


    饶是如此,苏尝玉也从未喊过苦,而是在一次又一次的算计中,保住性命不断发扬苏家。


    可事到如今,谁人能想,当初是贺家为他扣上卖国贼之名,如今又是贺家,让他献出拨响五湖四海的金算盘之手。


    他这一生,摆脱了苏家人,却又摊上了贺家人。


    从一个坑,跳进另一个坑。


    也是自此之后,贺宽再也没有来过苏府,因为百花街一事,贺同喆得知后一病不起,陷入了昏迷之中。


    门庭赫奕的将军府,第一次感受到阴云密布。


    远在启州的贺远行因政务无法抽身,唯有将贺夫人暂时送回家中主持大局。


    不日后,沈凭收到苏尝玉约见自己的传信。


    自受伤到如今,不止沈凭对他的伤势提心吊胆,连贺宽也多番请求沈凭,若是得知苏府的事情,务必率先相告。


    只是对于眼前之状,沈凭再三犹豫,却不知该如何向贺宽交代。


    因为他见到苏尝玉的第一眼,看见对方在案牍前,用尽全力将右手抬起,尝试去触碰面前的账本和木算盘,反反复复,直到失败告终时,苏尝玉不甘地发泄了声,不顾伤口打算再次尝试。


    “画秋。”沈凭打断了他的动作,提脚朝着屋内走进,手中还拎着一些东西。


    那是贺宽送来的各种药,皆是出自军中所用,但这一点贺宽也让他瞒着不许说,若是苏尝玉问起时,皆道来自燕王府。


    伤口因苏尝玉的屡屡折腾又见渗血,沈凭便为他重新包扎。


    苏尝玉拿着那些瓶瓶罐罐的药把玩,低声说道:“其实我没有怪他,若不是他在,也许我早就命丧百花街了。”


    用一只手换一条命,应该是划算的。


    他看着沈凭包扎的动作一顿,随后将药递了过去,又接着道:“一手换一命,我还是能衡量利害的。何况,我不是还有左手可用吗?”


    大不了再花点时间,总会适应的吧。


    沈凭接过他左手递来的药瓶,扬起一抹淡笑道:“你能这样想,当然是最好的。”


    待伤口包扎好后,苏尝玉回了贵妃榻上坐着,命人给他们斟茶。


    “那日我醒来时,迷迷糊糊听见你们谈论百花街中事,当时见初应和你们提及一人。”苏尝玉朝他看去,神情肃然,“是姜挽吧。”


    沈凭点头,把茶杯搁置时道:“见初为此想调查一二,但受阻了。”


    苏尝玉心照不宣点头说:“我理解的。”


    一旦有卖国贼的臭名在,就会影响他们办事。


    虽然那日京兆府放他离开,可并不会打消他们对苏家的怀疑。


    朝廷对此有所耳闻,但不会轻易对苏家下手,生怕逼急了苏尝玉,日后倘若卷钱离开,他们此举便是得不偿失。


    但苏尝玉想要自证的话,只怕朝廷连一个字都不会信他。


    且不说贺同喆眼下因此病重,贺家遭受连累,哪怕当时的苏尝玉被抓走了,朝廷也只会袖手旁观,不会给机会苏尝玉解释,即便解释也只会当作狡辩,最后可能不了了之。


    因为他们恨不得抓到苏家的把柄,将苏家的钱库一网打尽,为朝廷所用。


    如今会相信苏尝玉的,无非是平日亲近之人。


    且说对于他认出姜挽一事,沈凭无条件信任他的双眼。


    这双能洞察人心的眼眸,怎会轻易将人认错呢。


    如今沈凭所困扰的首要之事,便是不能让苏家牵扯其中,不仅是为了保住方重德的性命,他更要倾尽全力,护着惊临在意的所有人。


    此事发生后,他回去也有所准备,遂道:“待你的伤养好后,先和太师离京一段时日往启州而去,我会派人接应你们。且钟嚣为了粮仓一事时常来往启越两州,届时把章老接到你们身边,也能为两位老人家解闷。”


    苏尝玉闻言点了点头,“如今魏都的确不太平,暂时离开也好。”


    但他想到方重德时眉梢微蹙,续道:“只是近日大夫前来与我谈起一事,老头的身子似乎出了些问题,我担心若是此行路途遥远,他的身子恐怕吃不消。”


    沈凭回想那日在花园听见的咳嗽声,思忖少顷说道:“太师年事已高,又为惊临殚精竭虑,但为此拖着的话也不是办法,这段时日,外界中事暂且不要告知太师了,让他离京前先养着身子。”


    苏尝玉默默颔首,也认为有此必要。


    临近夏季,魏都总有风雨飘摇之感,即便当下无事发生,也难免心有不安。


    屋内沉默半晌,突然门口见一身影出现,两人转头看去,只见来人是莫笑。


    赵或为了沈凭的安危,将莫笑留在自己身边,平日两人几乎形影不离,唯有谈事时莫笑不曾出现,此刻突然来到面前,定是有急事发生。


    莫笑抬脚走进屋内,朝沈凭揖了下,将手中的信札递上前,“大公子,是官州杨昆山的来信。”


    沈凭连忙把书信拆开,随着他将信中内容看完后,眉梢也逐渐紧拧起来。


    一旁的苏尝玉发现他的不妥,率先问道:“发生何事?”


    沈凭把信交给莫笑,示意他将信札烧毁。


    随后才转头看向苏尝玉道:“是关于曹光见的消息。”


    曹光见死于非命后,沈凭等人怀疑他的死因蹊跷,暗中命人传信给杨昆山,请他调查曹光见死前曾见过何人。


    只是他们送出的书信还未抵达官州,眼下却提前收到了杨昆山的消息,想必是杨昆山对此也有所怀疑。


    沈凭道:“曹光见死前去了张家。”


    很有可能是见了张子航。


    两人沉吟须臾,苏尝玉说道:“清流派如今为张子航铺路,绝不会轻易将他牵扯进来,会不会是消息有误,有人故意设陷,为了遮人耳目。”


    沈凭在他的话中沉思了片刻,忽然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看向苏尝玉说:“张家还有另一人。”


    庆平公主赵说。


    苏尝玉道:“如此一来便能说得过去了,此事断和璟王府脱不了干系。”


    他有些难以理解问道:“难不成,是他们没谈拢才毁尸灭迹吗?”


    这一次沈凭只能摇头说:“无从知晓,唯有这批赃银的下落找到,我们才能揭开曹光见的死因。”


    他看向莫笑离开的方向喃喃道:“我只担心另一件事。”


    苏尝玉皱眉问:“何事?”


    沈凭说:“先前我传给曹光见的书信,提醒他要小心行事,但不知这封信是否被烧毁。”


    苏尝玉闻言一愣,心中明了此事的严重性,若是有人发现了书信的下落,恐怕以此将沈凭拉下水,嫁祸曹光见的死因给沈家。


    话落,还未等苏尝玉回话,他们皆看着莫笑折身回来,提醒沈凭天色不早要离开,以免被有心之人发现踪迹。


    沈凭缓缓起身,拦下苏尝玉相送的脚步,说道:“这些时日劳烦你先照顾太师,离京一事等我回去传信给蔡羽泉,待启州的行程安排妥当后,你与太师先离京避风头。”


    苏尝玉担心道:“那官州的事情”


    沈凭笑了笑,安慰他说:“无妨,此事我自有打算,你且安心养伤。”


    回了明月居后,他连忙写下书信,传至官州杨昆山和启州蔡羽泉,信中除却交代魏都眼下的情况之外,还有数份名单在其中。


    因事关重大,沈凭担心书信泄露,只能将启州的书信交给莫笑亲自送去。


    而官州的书信,他则交给了苏尝玉举荐的另一人相助,是中州苏氏商行最大的分支当家,魏辞盈。


    魏都逐渐入夏,而远在越州的北越关山线,仍旧可见满山呼啸的风雪。


    一场作战的布局过后,派出的斥候二次回传有关谢长清的消息,赵或带着冯奇等人做好准备后连夜出发。


    谢长清留下的标记临近静州的交界线,此番前去,他们要避开靠近外敌的山脉线,以免暴露了行踪。


    不久前兵队朝着越州城的方向而去,绕过州县半月之余,终于抵达了越静两州的交接处。


    静州是大魏的一个边境小州城,此地比不上其余州城繁华,总被世人所遗忘,是因前朝余孽曾被流放于此,朝廷漠不关心此地,便任其随意发展。


    正因如此,静州匪徒猖獗,强抢之事频出,官署越发无能,身在静州的百姓更是苦不堪言,民不聊生。


    就连赵或众人抵达附近时,都遭受草寇的埋伏,但兵队训练有素,草寇的野蛮在他们面前不堪一击,不过半日,这些草寇们,也成为了他们这支精锐的开胃小菜。


    兵队在谢长清标记的第一处山下扎营,此地离静州不过是一山之隔,赵或派人入静州排查,之后和将领们布战后续的计划。


    待结束以后,派去静州的府兵恰好回到。


    府兵火急火燎入了敌营,奔向赵或所在的营帐禀报道:“报——殿下!静州出事了!”


    “何事?”赵或绕过沙盘走出道。


    府兵道:“静州官署被草寇占领了,眼下百姓出不了城,听闻城内有屠城之举出现!”


    赵或脸色一变,阔步朝着营帐外走去,召集所有府兵,命冯奇留在原地驻守,其余人皆按照计划正常行事。


    而他带着李冠和一支精锐兵迅速离开,打马朝着静州的方向而去。


    众人原本担心赵或此行的安危,殊不知赵或费了一番功夫入城后,他们发现屠城的并非草寇。


    居然是谢长清!


    静州官府在这数年来形同虚设,百姓得不到官府的庇护,便各自寻求谋生的手段。


    不少百姓投靠草寇所谓的“管辖”之地,按照管辖地中的要求上缴钱粮保护费,以保住一家大小的性命。


    谢长清的确遭受了埋伏,但并非是来自外敌的袭击。


    而是草寇和前朝余孽的联手,欲将他杀之,嫁祸给外敌以挑起内外纷争,最后想逼得赵或驻扎在边陲,拖延他回京的时间,以此完成前朝人对璟王扶持的计划。


    如今看来,前朝人的计划达成了,不仅瓦解了世家,还逼离了赵或。


    当初谢长清为了追杀这群人的踪迹,不惜隐瞒生死,跨越千山万水,趟过江河,滚过泥地,翻山越岭,上天入地的飞禽走兽,他能吃的一样不会放过,没有荤食,又为了不暴露踪迹,便与野草为伴,吃尽苦头直到入了静州,将沿途查到的草寇据点全部做了标记。


    他在静州中埋伏将近数月,摸索清楚静州如今的状况之后,一月之前蹲到草寇招兵买马,他前去报名潜入其中。


    因训练时展现了一番自己的本领,不料被人青睐有加,当晚一场篝火会中,他得了领头跟前斟茶倒水的机会。


    便是这个机会,谢长清一举毒晕众人,随后取了草寇首级占山为王。


    不久后,他又假借投降赶走管辖地的百姓,投靠了静州其余管辖地的领头,以此快速布局歼灭了许多小寨,只为了对抗静州最大的草寇兵。


    今夜静州城被封锁,是以谢长清带着腰牌见了官府,用一场鸿门宴谈判约见草寇,最终将其一网打尽。


    却不料草寇留有后手,这群贼子打算和静州百姓同归于尽,将罪名嫁祸给谢长清,便有了屠城的风声传出。


    当赵或的视线穿过在茫茫人海中,看见谢长清浴血奋战的身影时,久久未能将其认出。


    直到他和谢长清的一番配合,联手取了草寇的首级,相互来到对方面前邀功时,兄弟二人才真正相认见面。


    赵或打量面前之人良久,难以置信说道:“谢怀然,你真的让人刮目相看。”


    眼前的谢长清,一改从前胖墩墩的模样,瘦显高挑,身子结实有力,即便因厮杀染了鲜血和泥垢,也难掩他的清俊帅气,身上更有领袖者的气概所在,完全从纨绔子弟脱变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变化之大,令人刮目相看。


    谢长清和他相拥了下,回想离京至今的变化,属实有些热泪盈眶。


    他看着赵或和李冠道:“能活着见到你们,也算是无憾了。”


    赵或用力拍了下他的肩膀道:“别说胡话。”


    话落,赵或朝着一片狼藉的静州城看去,紧接着问道:“方才进城时,发现城里面还有没屠完的老鼠,等会儿一并解决掉。不过在出手之前,你老实交代,这数月是如何躲过这些人的追杀?”


    谢长清俯视着偌大的州城,望着烽火连天处,拔剑笑道:“靠脸啊!毕竟谁会想到,老子我减肥后能这么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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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8章 锦囊


    是夜, 明月居。


    书房内还点着烛火,光芒将书案前的影子拉长,今夜屋外不见月色, 更显屋内清寂。


    当一缕火光从案前消失后, 沈凭的手边被摆上一杯热茶。


    “喝口茶歇会儿吧。”是陈写。


    今晚他为了雪云一事前来, 方才沈凭烧毁的正是雪云的密信。信中交代的是有关皇帝身边近日发生之事。


    沈凭接过茶水抿了口,搁下时往后靠去,捏着鼻梁放松道:“陛下如今的身子时好时坏, 朝政虽交给了尚书省打理,但谢丞相显然有放手的打算了。”


    陈写寻了个太师椅坐下, 道:“听闻陛下有意起草传位诏书, 若是谢丞相不争取, 也就意味着世家派斗争数十年, 会以失败告终。”


    沈凭道:“惊临不想要如今的世家派,即使谢丞相一意孤行, 只会换来两败俱伤。”


    回想他送去官州和启州的名单, 在世家派还未倒下之际,不少官员为了明哲保身选择离开, 甚至不惜倒打一耙世家派, 也足够让旁人看清他们的真面目。


    他要这些该留的一个不放, 不该留的无人生还。


    陈写道:“皇宫中有裴姬等人盯着雪云,导致现下她在宫中举步维艰, 此次传信险些走漏了风声,若是要尽快得到消息, 恐怕又要等很长一段时间。”


    “未必来得及了。”沈凭十指相扣在跟前, “如今端午将到, 今年礼部有意想要设宴为陛下祈福, 届时我会想办法去见雪云一面,若实在不行,你便替我转告她一事。”


    他凝视着陈写续道:“一旦有诏书的消息,尽一切可能打听到传位之日。倘若无计可施,便让她早日离开皇宫,莫要再卷入其中了。”


    陈写点头应下,正当他欲开口之际,忽然听见屋外有脚步声传来,他连忙闭了嘴。


    随后听见管家拼命拍门的动静,着急朝屋内大喊道:“大公子!老爷突然病发了!”


    闻言,屋内的两人倏地起身,快步朝着门口走去,沈凭打开门的瞬间,拔腿朝着沈怀建的院子而跑。


    陈写紧随其后,向管家命令传大夫前来。


    彼时沈怀建因毒性突发,深夜从噩梦中惊醒,此刻在榻上全身痉挛抽搐,感受五脏六腑被钝痛折磨,脸上的表情因痛变得狰狞,面色通红僵硬,双手死死抓着胸口前的衣袍,额头布满冷汗,额角刺痛欲有眩晕之状,他的头仿佛会在下一刻裂开。


    正当沈怀建想伸手去拿水给自己喝灌下时,发现还指尖差一点才能触碰到那杯子,遂用力挪过去,不想身子突然失重,就在厢房门被沈凭推开的瞬间,亲眼看着他从床榻朝地上侧翻而下,滚落在地。


    “父亲!”


    “先生!”


    进屋的两人同时朝着沈怀建冲去,将地上蜷缩成一团的人抱起,慢慢放回了榻上,随后陈写连忙取来温水。


    沈凭接过陈写递来的温水,送到沈怀建的嘴边喂下。


    沈怀建脸色惨白揪着自己,在看到水杯时,猛地夺过灌了下去,温水用嘴角通通洒落,可还未等他咽下,忽地喉间一热,他来不及拿开水杯,一口鲜血吐在了杯中,连带着水渍全部洒在了被褥。


    沈凭一惊,“父亲!”


    他拿走水杯,仓皇无措地按着沈怀建抽搐的身子。


    “大夫!大夫来了没?!”沈凭手足无措安抚着沈怀建,朝着屋外大声喊着。


    然而下一刻,他的手腕被一道力气用力拽着,回头一看,发现是父亲睁大双眼盯着自己,染红鲜血的嘴角龛动着,似有话要说。


    沈凭跪在了床边,朝着他靠去,颤抖说道:“父亲,再等等,大夫来了就好了,再等等,求求你了”


    沈怀建额角的青筋暴起,很显然是用尽全力克制着疼痛。


    他把沈凭拽到面前,松开紧咬着的牙关,一字一句说道:“不要去找他不要被他控制”


    转瞬间,沈凭的脑海中浮现出赵抑的脸庞,令他呼吸一窒,恨意从心底倒灌而起,恨不得现在去杀了赵抑和姜挽!


    沈怀建感受到他的杀气,指尖拽得更紧,断断续续道:“孩子你别怕,若父亲死了,他日做鬼也不会放过他们!”


    那一刻,只听见沈凭牙关作响,极力忍着悲愤,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发红的双眸凝望着沈怀建。


    直到大夫急匆匆赶到面前,率先将沈凭和陈写请出了厢房。


    在离开厢房之时,沈怀建红着眼朝他不断摇头,示意他千万不要去找赵抑,那双眼中满是心疼和恳求,抓得沈凭手背的血管突起也不愿松开。


    大夫见沈怀建不肯松手,只能取来银针扎下为其止痛,若非沈怀建因此晕了过去,也许在他看不到沈凭答应自己的要求前,根本不会轻易松手。


    穿堂风将长廊的灯笼吹得晃动,把屋外的身影照得摇曳。


    沈凭站在原地片刻,抬首看向陈写时道:“替我照顾好父亲,我去去就回。”


    陈写拦下说:“幸仁!可是先生他不让”


    “我知道,可我若不去”沈凭凝视着他的双眸,“父亲他会死的。”


    话落,陈写便也不再阻拦,只朝着身边的管家说道:“让陈府的侍从跟上大公子!”


    璟王府,听雨楼。


    因百花街命案需调查姜挽的缘故,沈凭平日若无要事绝不愿踏足此地,可奈何父亲身上还有余毒缠身,今夜事出突然,他不得不连夜敲开璟王府的大门。


    当他看见赵抑的那一瞬间,所有在内心翻涌的情绪都被迫压下,他用尽最卑微的语气朝面前人说道:“给我,解药。”


    寥寥数字,他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的。


    赵抑打量了眼风尘仆仆的他,大概猜到是沈怀建毒发了,否则根本看不见这位心心念念的人出现在此。


    只是他没有着急去为沈凭取药,而是明知故问道:“本王记得十五未到,应当不会病发才是。”


    他端坐在书案前,垂头批改着奏疏,接着说:“该不会是沈老爷想要你摆脱我,而自行服毒吧。”


    “你!”沈凭骤然抬首看他,欲破口大骂的话,都被那双赵抑缓缓扫来的目光止住。


    两人在沉默中对视,沈凭眼中对他的恨之入骨一览无余,也来不及掩饰丝毫,全部落入了赵抑的眼中。


    赵抑从圈椅中起身,朝他慢慢走去道:“你父亲也称得上是有谋之人,他为官多年,又能保住你沈家兄弟二人平安长大,自有他一套手段。如今因为你,而打破这微妙的平衡,还险些让他搭了性命进去”


    他走到沈凭面前,轻轻抬起面前这张风流勾人的脸颊,慢声问道:“你当真没有一丝一毫愧疚吗?”


    最后一句问话,如同将沈凭万箭穿心。


    他只能瞋目切齿直视赵抑,几乎被这句话所带来的痛苦嚼碎,用牙缝中挤出一句反驳的话道:“你没资格对沈家的事情评头论足!”


    赵抑眉梢微挑,睨着他道:“幸仁,你真的是来求人的吗?”


    沈凭抿唇不语。


    赵抑温柔笑道:“说实话,本王真的很不喜欢,你这般目中无人的姿态。”


    沈凭看着他眼中扬起的期待,就像羞辱一般,心中引起阵阵不适。


    可眼下别无他法,赵抑说得不错,他是来求人的,没有任何资格耀武扬威。


    他将眼帘垂下,把赵抑抬着自己下颚的手挥开,低下头看向地面,最后膝盖弯曲,朝着地面跪下。


    只是未等他的膝盖着地,手臂忽地被人拉住,令他的动作戛然而止。


    赵抑把他拽起,不允许他下跪,望着他死气沉沉的样子时,眼底闪过一丝不满。


    他再次把沈凭的脸颊捏起,却没有得到正视的目光,嘴角的笑也逐渐收回,道:“本王无需你跪下求药,毕竟本王想要的忠诚,你跪不出来。”


    沈凭无力问道:“你想要什么”


    赵抑的指腹摩擦着他的脸颊,脑海里划过姜挽被折磨哭的模样,忽然心生一计,随后弯腰俯身朝他靠去。


    他将这张脸拉近些说:“你用伺候燕王的方式侍寝一夜,本王可以现在命人送解药去沈府。”


    闻言,沈凭瞳孔骤缩,猛地抬眼看他,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排斥,厌恨说道:“真让人恶心。”


    他从前怎的就没发现,赵抑的手段竟能如此下作。


    赵抑手中力气加大,眼看沈凭疼得眉头皱起,“沈幸仁,看来还是本王太纵容你了,为了得到你全心全意的真心,三番四次不舍得动手,如今再看,不如等沈怀建死后,剥了你的官职困在听雨楼里,都比你出去和本王作对更强!”


    说着他突然抬手伸向沈凭的衣领,无视一切挣扎,想要将外袍撕开,羞辱于他。


    沈凭反手挣脱掉一切,欲伸手朝向腿边的蝴/蝶/刀,不料被赵抑迅速拦下。


    赵抑拽下撕裂的衣袍,反手勒住他的脖颈,突然疯了似的朝后退去,将他甩到地上,拖着他朝内间走去。


    然而听见锦帛一声割裂,赵抑感觉手中一松,瞬间转头看去,只见沈凭拿出蝴/蝶/刀在手,割掉勒着自己的衣带,从地上起身时,另一手还紧紧握着弓弩。


    见此状,赵抑竟觉得有趣起来,随后丢掉手中的衣带,拍了拍掌。


    他欲开口之际,只见一抹身影从长廊外走进。


    来者顿足在门前,看着屋内对峙的两人一动不动,视线落在沈凭的身上时,除了嫉妒便是怒意。


    “尚书大人当真勤勉从事,三更半夜还来拜见王爷,想必是官署中有要事吧。”姜挽阴阳怪气说着,随后抬脚走了进去,行至赵抑的身边站着,扫了眼不堪的四周,若无其事攀在赵抑的臂膀,“只是为何下官不曾听说有要事,难道尚书大人将下官排外了吗?”


    “闭嘴!”沈凭嫌弃望着两人,把弓弩指向赵抑的眉心,“解药,交不出来,今夜你我同归于尽!”


    姜挽一听,顿时明白他所谓何事前来。


    他注意到沈凭脖颈上的红痕,清楚在片刻前的战况如何可怖,想起赵抑在床榻上的举止,难免让他打冷颤。


    不过无论如何,今夜若是能除了沈凭或是沈怀建,也算是一件喜事。


    他轻声笑道:“尚书大人若是想要解药,未尝不可从了主子的。”


    虽然他想拖延时间,但却未曾料到那弓弩的威力,以及沈凭的无情。


    沈凭手臂垂下,朝着姜挽的腿上毫不留情扣下指尖,只见弩箭破空射出,早有准备的赵抑立刻把人拉开,躲过了这猝不及防的一劫。


    眼看弩箭刺穿地面,两人皆明白今夜沈凭不会善罢甘休,姜挽也为劫后余生感到仓惶,好在赵抑将自己拉到身后。


    姜挽因脚软踉跄了两步,后背碰到案牍时连忙伸手撑住,欲言又止间,手指似乎触碰到一物,他偏头看去,入眼发现盖在奏疏下的一个锦囊。


    那是虞娘掉落在暗室内的锦囊,心中起疑,怎会在此?


    另一边,沈凭看着赵抑步步靠近,从袖口中取出两个药瓶。


    赵抑扫了眼弓弩,在沈凭的阻止下停住脚步,率先把一个药瓶递给他。


    直到沈凭接过时,端详后怒道:“这不是解药!”


    赵抑对他的生气视而不见,说道:“本王要雪云为我所用,所以你知道该怎么做的吧。”


    用毒药故技重施,操控雪云在手,沈凭未尝不懂。


    但人命关天,他不知道大夫能为父亲止痛多久,唯有争分夺秒先把解药拿到手。


    他接过赵抑手中的毒药,算是暂时应下了此事。


    之后赵抑把解药递过去,说道:“这是十五日的解药,本王希望你能在这段时间内,将雪云摆平。”


    未料他如此阴险狡诈,沈凭被逼无奈接过,怒视着他们两人,朝着门口步步后退,手中的弓弩不敢随意放下,直到出了听雨楼时,立刻掉头往府门外跑去。


    屋内一片寂静,待沈凭离开,赵抑才转身朝身后看去。


    他的眼中波澜不惊,不似姜挽那般后怕,反倒那抹斩钉截铁的身影在脑海挥之不去,令赵抑心中竟有些难以言喻的愉悦。


    虽然方才他们险些死于箭下。


    赵抑朝着书案前走去,落座后继续批改面前的奏疏,淡淡问道:“半夜前来所为何事?”


    姜挽把袖下的东西握紧,不敢看他,声音颤抖说道:“阿挽来看看主子,并无要事。”


    赵抑批改的动作一顿,抬首看了眼,打发道:“既然没事便回吧,夜深了,今夜本王没有兴致了。”


    姜挽闻言颔首,竟也不像往日一般想方设法逗留,乖乖朝他揖了下后告退离去。


    待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前时,忽见赵抑抬起眼帘,视线落在堆积如山的奏疏下方,看着锦囊消失的位置,眸色逐渐沉下。


    沈凭回到沈府时,沈怀建已在针灸中渐渐平复,屋内的窗户大开,是为了驱散浓重的药味。


    当时他把解药交给塌前的大夫后,打算先去换一身衣袍,然而脚跟才抬起,听见一道细微沙哑的声音。


    沈怀建面色惨白看着他,醒来时,他的胸口仍旧带着钝痛,也让他无法挪动身子,难以起身,唯有靠着呜咽制造出一些动静,挽留了沈凭的脚步。


    他看见那袭被扯烂的衣袍,待沈凭靠近却又莫名其妙拉开距离时,他发现脖颈上的痕迹。


    那一刻,他在痛苦中选择了闭眼。


    直到他的虎口感觉到一股力量,睁眼时,发现被沈凭握住了手掌。


    沈凭笑了笑说:“父亲,他眼下不能拿我如何。你吃了解药,过段时日他还会再给,没事的。”


    他甚至在回来的一路上,想过各种躲避的方法,可以带着沈怀建云游天下寻医,甚至愿意以身试毒,然后尝试各种解药。


    可是诸如此类的想法,皆在看见床榻上躺着的人时放弃了。


    赵抑选择对父亲下手,也许笃定了自己能忍着一切折磨逃离。


    但是父亲不能,父亲年过半百,早已经不起长途跋涉的折腾,且只要发作,就相当于把沈家捏在手中,任人宰割。


    今夜他能躲掉赵抑的侮辱,下一次还能躲掉吗?


    他开始害怕了,甚至不止一次,希望惊临能回到身边,却又担心连累惊临。


    夜以继日被矛盾所折磨。


    太痛苦了。


    沈怀建费力将他的手握紧,张了张嘴,始终欲言又止,已无力发声。


    只见他扭头朝着大夫看去,眼珠盯着那枚小小的药瓶,最后用气息说道:“把解药放下,都下去吧,我想自己静静。”


    但他发现沈凭没有松手,又接着安抚道:“别担心,此药喝下便能立刻缓解痛楚,眼下爹暂时不痛,等会儿便喝,等会儿便喝。”


    沈凭抿了抿唇,想逼他先吃了解药的想法收住,思索再三才说:“那父亲要说到做到。”


    沈怀建神情顿了下,扯出一抹笑说:“说到做到,待我睡下后,你们进来检查也不迟。”


    如此一来,沈凭悬着的内心稍微放松了些。


    沈怀建将视线落在站着的陈写上,对视片刻,虎口的手一松,阖眼朝众人挥手。


    大夫听令将解药放下,之后替他拔了身上的银针,跟着沈凭的脚步朝外而去。


    待厢房门被关上时,沈怀建将药瓶拿起,握在手中看了良久,最后缓缓闭眼。


    两柱香过去,厢房门被人轻轻推开,大夫轻手轻脚走到内间,看见榻上之人安静睡去,遂上前把脉了一番,发现脉象虽和先前一样,但有了些许平缓。


    随后听见大夫长舒了口气,最后背着药箱离开了厢房。


    直到脚步声逐渐远去,床榻上的人骤然睁眼,随后艰难地从榻上爬起身,被冷汗浸湿的衣袍贴着身上,他忍着疼痛给自己带来的折磨,转头看了眼屋外消失的身影,手中还握着被抿过的药瓶。


    他扶着床沿起身,把手中的药瓶放置榻上,走向书案途中,还将圆凳搁置在内间,之后来到案前坐下,取来笔墨纸砚,紧咬着牙关,忍着痛楚写字。


    明镜般的月亮悬挂天空之上,却又在眨眼间被乌云遮去,寂静的夜里偶有几声犬吠传来。


    随着院落的大门被人推开,两抹身影一前一后朝着厢房走去,余光还能看见屋檐上暗卫们转瞬即逝的身影。


    在厢房门被推开前,屋内听见交谈声传出,时而拔高的声音中夹杂着怒火,惊得屋外人推门的手顿住。


    “现在所有的线索都表明,就是姜挽杀了曹光见,虞娘啊!你到底还要袒护他多久?”发话之人乃是柳信。


    屋外站着的姜挽一听,手疾眼快拦下仆人敲门的动作,用眼神示意仆人离开。


    “即便如此,人死不能复生,唯有节哀。”虞娘的声音听起来不似先前虚弱,想来应该是养好了伤。


    但是柳信无法接受这样的说辞,他看着虞娘捂嘴轻咳时,眼底闪过一丝心疼,上前问道:“虞娘,若是姜挽承认了此举,我就问你,今后待璟王登基,你可还留他?”


    虞娘捏紧手帕不语,垂眼不敢看他,想把眼中的于心不忍藏起,却还是没能躲过柳信的察觉。


    柳信瞧见时愈发生气,欲开口继续劝下去时,厢房门猛地被人推开。


    两人循声转眼看去,发现门前的来人后脸色微变。


    “不打算带我玩了吗?”姜挽笑着朝他们挑眉,看见软榻上坐着的虞娘,把手中的东西抛了过去,“曹光见一死,你们调查的居然不是外人,而是我,也是真的可笑。”


    虞娘接住抛来的东西,低头一看,发现竟是自己丢失的锦囊。


    柳信的注意力都在姜挽那高高在上的神情,被他挑衅起了怒气,旋即脱口而出质问:“若不是你,谁能发现曹光见是我们的人!”


    姜挽嗤笑了声,觉得他这副气急败坏的模样着实有趣,“柳大哥,当初我向你们询问,是否还有人可用时,你们可舍得告诉我曹光见是自己人吗?”


    他朝着柳信步步走近,接着问道:“你们屡次对我怀疑和隐瞒,还是我靠着自己的双手,找到蛛丝马迹将其利用,甚至替你们毁掉曹光见在户部留下的痕迹,眼下倒好,你们为了一枚无关紧要的棋子质疑我,不觉得好笑的是你们吗?”


    柳信道:“无关紧要的棋子?”


    他算是明白姜挽的言外之意了,不由转头朝虞娘看去,扬眉一笑,自嘲道:“都听见了吗?曹光见只是他的棋子。”


    虞娘打断道:“够了。”


    她握着手中的锦囊细细摩擦,不想再听面前两人的吵闹,将视线从锦囊中转向姜挽,淡淡笑道:“阿挽,你可知曹光见为何要在官州?”


    姜挽心中有隔阂,但念及虞娘从未排斥自己,甚至在百花街险些暴露踪迹时,还得她出手相助,眼下就算再多不快难以压抑,也不会随意发泄在虞娘的身上。


    他朝虞娘揖了下以表尊敬,道:“虞娘请说。”


    “孟连峰会对前朝忠心耿耿,是因身在户房的曹光见握住孟家钱库,孟家为我们所用,是一把锁。”虞娘看着他的眼底的神色逐渐发生改变,“而曹光见,是钱库的钥匙。”


    姜挽心底一震,难以置信看着他们。


    柳信见状冷笑了声,“看吧,我行我素惹出的祸,换来的只有无尽的悔恨。”


    “你闭嘴!”姜挽朝着柳信吼道,目露凶光,“你没资格指责我!”


    柳信欲与之反驳,但被虞娘喊了声拦下。


    虞娘心平气和看向姜挽,拍了下腹前放着的锦囊,“阿挽,虞娘有一事想问。”


    她将锦囊拿起,注视着姜挽的双眼,问道:“此物,你可曾带走过?”


    姜挽怔了下,将眼帘缓缓垂落,轻轻点了下头,默认了此事。


    虽然在预料之中,但虞娘的内心还是发紧,随后又问:“可有人见过此物?”


    姜挽回想起锦囊出现在听雨楼,小声说道:“区区一个锦囊而已”


    就连柳信都有些不解,瞥了眼虞娘手中的东西问道:“不就是一个锦囊吗?”


    但虞娘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后,只有长叹的一口气。


    良久,她把锦囊搁置在手边,捏紧帕子说道:“阿挽,他心思缜密,如若他见过,也许你与我们勾结一事,便再也瞒不住了。”


    姜挽眼中闪过慌张,追问道:“可是,这、这只是一个锦囊而已啊,王爷又怎会在意?”


    虞娘反问道:“不知你可还记得,有一年他收到裴姬所赏的新衣,那件衣袍可是与众不同?”


    谈及此事,姜挽想起那个令赵抑感到愉悦的新年,和往年与众不同的新衣叫人印象深刻,随后点了点头回应了虞娘。


    虞娘道:“那件衣袍,便是我绣给他的。”


    话落,姜挽顿时诧异,可一件衣袍似乎并不能证明什么,便道:“宫中每年都有样式不一的衣袍,那件就算王爷爱惜,也不至于”


    虞娘无奈一笑道:“那件衣袍的绣工,和锦囊的是一致的。”


    话音刚落,姜挽瞬间屏住呼吸,抬起沉重的脚步朝她走去,视线落在那锦囊上绣着的图纹,只觉眼前一黑。


    虞娘看着他难以置信地摇头,姜挽甚至将锦囊夺过不断翻看,也仍旧不愿相信自己早已露陷,只道:“就算、就算锦囊一直在王府,就算在王爷手中,可是、可是王爷从未揭穿过我啊,而且他还护着我,一定未曾察觉的!”


    正是如此,虞娘才觉得疑惑,她问姜挽道:“那他可曾问过你什么?”


    闻言,姜挽回想沈凭在前不久审讯自己后,王爷在耳边温言细语的质问,顿时令他身子一僵。


    他抬头看向他们两人,语无伦次道:“有没有、有没有办法,或者我今后不再前来和你们会面,我、我派人来”


    此事不能让王爷知晓,否则他真的会害死璟王府的!


    柳信则偏头躲开他的视线,冷冷哼了声,“罢了,被发现也好,省得整日提心吊胆着。若是死在璟王府的手里,我这辈子算是认栽了。”


    虞娘低声咳嗽了两下,柳信眉头皱起,转身给她倒水过来。


    待虞娘接过水杯抿去一口润喉后,对姜挽说道:“阿挽,曹光见一事,我们会想办法替你摆平,但为了避免诸如此类的事再生,我决定告诉你另一桩事。”


    柳信立即拦下,“虞娘!”


    但虞娘只抬手止住他的话,望着姜挽投来的目光,缓缓说道:“是关乎我们扶持璟王的执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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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9章 破碎


    朦胧的月色之下, 偶有几声沉闷的雷响,夏季夜里无端刮起风雨,待到明日清晨又会散去。犬吠声仍旧不听, 扰了一夜寂静。


    夜风将长廊的灯笼吹动, 虞娘将手中紧握的帕子松开。


    她听见雷鸣声响, 思绪恍若回到当年,看着姜挽的目光有些飘忽,轻声道:“也许你有所不知, 我和柳大哥,乃是东宫的贴身仆从, 从前是在太子和太子妃身边伺候之人。”


    姜挽蓦然感到震惊, 望着她缓缓起身, 朝着博古架走去, 取下其中摆放着的木匣,端着走到桌前, 将其打开。


    映入眼底的, 是一件来自东宫沾着血色的腰牌。


    虞娘将木匣往前推去,直到看见姜挽拿起之际才道:“二十多年前, 东宫被谢文邺屠洗之时, 正是我二人带着太子妃逃跑。”


    回想当年的惨状, 时至今日,往事仍旧历历在目。


    虞娘不愿细想过去, 但每逢提起时,声音中还会带着些许哽咽, “也许你有所耳闻这些前事, 当年前朝有不少拥立太子之人, 最后皆被流放在静州和越州一带, 死的死,残的残。我们带着太子妃一路朝着静州而去。之后我们遭到追杀,东躲西藏数月,即便牺牲了数不胜数的人,却还是没能保住太子妃。”


    她的目光落在那块腰牌上,语气沉重道:“世间传言,太子妃死于谢文邺和当今皇帝的追杀中,但事实并非如此。”


    姜挽抬眼朝她看去,发现她的眼中藏着恨意和不甘。


    而虞娘则死死盯着那腰牌道:“太子妃是死于难产。”


    话落的瞬间,姜挽双眼陡然睁大,有一个令人感到恐惧的念头从他脑海闪过。


    虞娘道:“当年太子殿下为保太子妃腹中胎儿,死在了谢文邺的剑下。彼时裴姬亲族作为东宫的旁支,曾与东宫往来密切,但裴家因不愿归顺赵渊民,也将大难临头要面临流放。未可料赵渊民却对裴姬有了非分之想,后来裴姬便入宫为妃。”


    姜挽皱眉道:“可是裴姬娘娘如何瞒天过海”


    “庆平山庄。”虞娘平静看着他震惊的双眸,“赵渊民对裴姬下手不久便有了身孕,当时太子妃怀着骨肉。我们费尽千辛万苦和裴姬相认后,她下定决心要为族人和东宫报仇,之后裴姬在得知太子妃要临产前,想方设法住进了庆平山庄。”


    当年的庆平山庄虽作为天家避暑胜地,但防卫却并似如今


    这般森严,而是在孩子出生之后,庆平山庄才被赵渊民所重视起来。


    虞娘道:“庆平山庄临近清河城,此地汇聚着天下商人,水陆发达也容易隐身。太子妃逃难的数月里,养尊处优的身子早已骨瘦如柴,直到生产那一刻,她的气数已尽无力回天,我们一路逃难深知不易,不想这个孩子跟着吃苦,想到东宫的仇恨未报,唯有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这个孩子身上。后来,我们众人跋山涉水来清河城,想把孩子交给裴姬再作打算,却听闻裴姬早产了,而皇帝正往庆平山庄而来。”


    在赵渊民抵达的前夜,虞娘收买了产婆,命对方带着自己进了庆平山庄。


    早产是他们的计划之一,而虞娘等人要带着遗孤前来,等狸猫换太子后,便要倾尽全力将裴姬的孩子抚养长大。


    可世事难料,裴姬因生产受尽折磨,巨大的疼痛令她几度晕厥,孩子一直未能顺利露头,直到出生后气息微弱,产婆多次想办法抢险都没能让孩子发声,最终孩子难产而死。


    裴姬忍着悲痛接过了东宫遗孤,亲眼看着虞娘带走自己孩子的尸首,而她从此便替东宫将孩子抚养长大。


    话已至此,即使不用明言,姜挽都明白他们为何执着扶持璟王府了。


    因为赵抑是先太子遗孤。


    他匪夷所思倒在了地上,与此同时,他背对的门口处,缓缓走出了两抹身影。


    虞娘和柳信倏地转头看去,入眼看见来人时,眼睛瞬间放大。


    “璟王?”柳信不可置信喃喃道。


    是的,赵抑来了。


    他几乎是踩着姜挽的脚步前来,而站在他身后的,是悄无声息除掉院子暗卫的杨礼。


    杨礼面无表情扫过屋内众人,确定没有危险后,随着染血的长剑入鞘,他默不作声站在赵抑的身旁纹丝不动。


    姜挽从地上转过身来,抬头看向赵抑缓步朝屋内走进,之后站在自己的面前,弯腰朝自己伸手。


    面如玉冠的脸颊近在咫尺,他却忘了自己该说些什么,将视线从这张深爱的脸上移向面前的手掌,久久不见回应。


    但赵抑很有耐心等着他,语气温柔道:“阿挽,我们回家。”


    话落的瞬间,姜挽的双眼顿时通红,不顾一切抱住他的腿,哭着求他原谅自己此前隐瞒的一切。


    饶是如此,赵抑也并未生气,只是弯腰把他扶起,取出锦帕抹掉他眼角的泪水,轻声细语安慰说:“本王不怪你,本王不怪任何人。”


    话音平静,若非有雷声掩盖了,细听便能察觉赵抑声音里的轻颤。


    他抬眼朝着屋内另外两人看去,随后将视线落在桌上放着的腰牌,将眼底的思绪敛起,最后带着姜挽转身朝外离去。


    “王爷!”虞娘疾步上前,却见杨礼跨出一步,当即将追上来的人拦下。


    一旁的柳信见状,猛地收紧手中长剑,上前将虞娘护在身侧与之对峙,似乎有拔刀相见之势。


    赵抑听见声音时脚步顿住,沉吟半晌,他背对着虞娘说道:“曹光见一事,是本王命阿挽所做,不管手段如何,本王信他必达目的。若是你们对他仍旧心存怀疑,今后便不必来寻本王了,而今夜之事,且当未曾发生。”


    姜挽闻言愣住,不想他竟为了自己,而揽下曹光见之死。


    然而他们欲抬脚离开之际,身后却听见柳信的大笑。


    “未曾发生?”柳信望着他们的背影嘲笑道。


    虞娘想拦住他,避免他意气用事。


    但柳信却不想惯着这些人的脾性,隔着杨礼拦住的去路,双眼带着怨恨,死死盯着他们的背影,忽然觉得天意弄人。


    他冷冷说道:“官州是我们千辛万苦给你建造的后盾,如今倒好,你一句命令,将数十年的心血付之东流,还说我们怀有二心。哪怕眼下你清楚明白自己的身世,也能轻飘飘一句未曾发生,打发我们为你隐姓埋名的数十年,你对得起我们,对得起为你死去的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吗?!”


    杨礼蹙眉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直视着他的双眼,竟觉得似曾相识,握剑的手也微微收紧。


    赵抑仍旧不见回头,语气淡漠道:“今夜你们所言之事,本王会调查清楚,无论如何,现在魏都内外皆不太平,还望二位保重。”


    柳信一听,顿时放声而笑,“也对,你喊了赵渊民数十年的爹,哪能记得自己身上还流着东宫的血。”


    话虽如此,可他的眼中却满是愤恨,见一侧的虞娘也不拦着自己,他干脆将所有苦恨不甘全部吐了出来,走上前半步,接着说道:“平生也算亲眼见了一回何为狼心狗肺。当年我便说了,待你弱冠之年就该说出真相。可是这些人一个个,为了清流派的支持,生怕清流派得知后不再扶持璟王府,裴姬也从不让我们见你的尊容,谁料隐瞒至今才被你听见,何其可笑啊!”


    赵抑道:“本王说了会查清楚,这些片面之词事关重大,还请今后少说为妙。”


    柳信偏头朝虞娘看去,瞧见她眼底听见后的悲凉时,心中愈发愤懑不平,干脆将情绪都发泄出来,“是啊,我们是见不得人,入不了王爷您的眼。不过谁又能想到,孔伐知晓这一切时,比你们任何人都前仆后继,恨不得证明给方重德看,他也能成为储君之师!”


    终于,赵抑在他的这番话里回身,眸色凌冽望着柳信,问道:“孔相知晓此事了?”


    柳信道:“不错,就在他前去京郊,见方重德却赶走后,我去见了他。”


    未等赵抑发话,他拔高声又道:“不过,方重德恐怕比你还后悔吧,毕竟他忠心于东宫和先太子,数十年不曾出山,也不愿收你为徒,不料再次授学,却是选择了燕王。”


    赵抑眉头一皱,沉声问:“你说,太师收了燕王为徒?”


    柳信扬眉冷笑了声,道:“是啊王爷,就是那位和你对峙的‘弟弟’赵或,是方重德如今的徒弟,是先太子亲师的徒弟,燕王赵或。”


    漆黑的夜幕被一道闪电划破,刺眼的光芒在他们之间一闪而过。


    柳信朝着他们走近一步,挥开杨礼的手,直视着赵抑的双眼,一字一句道:“需要我再说一遍吗?璟王殿下。”


    长廊的灯笼被突如其来的风雨吹翻,惊扰厢房中辗转反侧之人。


    明月居的大门被拉开,只见一抹人影撑伞走了出去,手提灯笼,朝着另一个院子而去。


    深更半夜,沈凭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心中一直惦记着沈怀建的身体,


    今夜大夫虽告知他们情况,也说了父亲下榻睡了过去,可是他的内心仍旧揣揣不安。


    方才在屋内听见一道雷响,彻底让榻上的他心慌,担心父亲会不会因此惊醒旧疾又发,此刻索性提灯前去厢房看看。


    院子中只有零散侍从更替值夜,沈凭从未深夜来过沈怀建的院子,自然也不知侍从竟会偷懒。


    直到侍从看见他的身影出现时,不禁被吓了一跳,连忙打起精神站起身来。


    沈凭并未责怪他们,是以平日沈怀建待府中仆人极好,理解值夜的不易,即便侍从没有偷懒,主屋隔壁的偏房,也是用作给仆从们值夜歇脚所用。


    只是侍从都睡在外面,断不敢逾越了规矩去偏房歇息。


    沈凭向侍从打听情况,得知父亲整夜都在厢房中,也并未因打雷而起夜时,他的内心才算松了口气。


    但他瞧见屋内的烛火不断摇曳,猜想许是离开时窗户没关,眼下又值刮风下雨,遂把油纸伞收起,打算轻手轻脚进屋关窗。


    沈凭把伞放在门前,抬手慢慢把门推开,屋内对流的风雨夹杂药味扑面而来,令他脑海清醒了几分。


    感受到狂风从何处而来后,他借着烛火抬脚走了进去,发现有影子洒落在地上因风而摆动着,还有一个圆凳滚落在地,正值此时,他恰好要转头往内间的方向看去。


    然而,只是一眼,他的瞳孔骤缩,头皮发麻,所有的呼吸霎时收住,僵硬的背脊骤冷,全身血液凝固,手臂的疙瘩肆起,整个人惊恐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绝望通红的双眼中,倒映着悬梁上吊着之人。


    周而复始,他再一次,失去了家。


    此去经年,庙堂风雨,漂泊浮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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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0章 骄阳


    滂沱大雨浇灭了烽火台的浓烟, 十余日后,静州被赵或和谢长清的精锐踏平。而在静州城外,冯奇等人也得知城内的境况, 当收到有关肃清草寇的命令时, 他带着府兵陆续把谢长清标记的贼窝捣毁, 还了静州百姓太平。


    战事过后,百废待兴,静州城门仍旧未见敞开, 忤逆者的鲜血渗出城门,染红护城河。


    城中来自盗匪的哀嚎声未断, 更有不少百姓因此举感到愤恨, 怪谢长清等人打破了来之不易的平衡。


    但百姓为何如此, 众人都心知肚明, 他们被草寇烧杀抢掠,沦为奴隶, 如今没了庇护, 便是身无分文,找不到归宿, 最终所有的问题都指向了柴米油盐。


    不过, 在数日前, 城内刚结束一场战事时,赵或将一枚贴身带着的腰牌交给了李冠, 那是沈凭寄给他的家书中,和桂花枝一并捎来之物。


    李冠要带着这枚腰牌去越州找钟嚣, 由钟嚣带路去见另一人, 赵或看了看天色, 估摸着时辰, 大概近日李冠等人便能抵达。


    此时破败的官署门前,谢长清带着府兵为百姓分粮,这些粮食都是从城中贼窝找到的,但数量有限,加之闭城许久,消耗得快,如今唯有让府兵勒紧腰带,为百姓们节省粮食,才算让民怨稍有平息。


    不开城门的原因无他,谢长清被陷害一事,还没找到从中作祟的前朝余孽,其次前朝人利用民怨,污蔑静州屠城和谢家有关。


    虽然这是谣言,但赵或要避免惹是生非,遂下令不得将其外传,唯有等事情尘埃落定才能开城门。


    眼下阴雨连绵,气温骤降,但还是有不少百姓身着单薄,可见草寇从前对其猖狂的剥削。


    赵或带着府兵冒雨上街,挨家挨户搜查余孽,街道两侧的廊下,偶有府兵躺在百姓家门前歇脚。


    恰好赵或带人路过,瞧见民宅前躺着受伤的府兵,想必是累得慌,如今补给未到,对于小伤大家都视而不见。但这个府兵瞧着年纪还小,身上伤口还见渗血,但他却只顾着睡觉。


    赵或走上前,用吞山啸碰了碰对方的兵器,只见府兵瞬间惊醒,抱紧兵器在手,神色警惕看着四周,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显然这是战争时的应激反应,直到那府兵发现来人是赵或时,才暗自松了口气,连忙起身说道:“殿下。”


    赵或瞥了眼他的手,那手指上扣着沾血的指虎。


    打量一圈后,赵或的视线落在府兵的臂膀,那里几处较深的伤口,顾不上的都起了脓。


    他眉头一皱,随后从怀里取出金创药,朝着府兵递过去,下令道:“拿着去上药。”


    那府兵年纪尚小,但长得机灵,接过金创药一看,顿时想推还回去,摆手说道:“殿下万万不可,我们这些都是小伤。”


    但赵或却没给机会他反驳,用眼神示意他收起,道:“伤口再烂下去,还没等到援兵送药来,你这手臂估计就要截了,拿着吧。”


    待府兵接过时,他才盯着府兵的指虎问道:“怎会带着指虎进城?”


    府兵听见时举起手看了下,笑着说道:“是谢大人,当初我们在越州中了前朝人陷阱后,身上的兵器全被缴走,此物易藏不易被发现。后来我们便是靠着此物突破,一路潜伏到静州。”


    说话间,他还摸索着怀里,找出两件零零散散的兵器,都是些精致小巧,但威力却极大的物件,甚至还能瞧见一把磨损得厉害得弓弩。


    赵或全部认得,且睹物思人了。


    这批兵器,是在贺宽上任大理寺卿前,请镖局送到军营里给大家操练之物,而这些原本是给魏都那五千精锐们所用,未料如今竟发挥如此大的作用。


    府兵虽年幼,但也是铁血男儿,对这些杀伤力大的小物件十分喜欢,喋喋不休和赵或说了良久。


    直到他们听见身侧传来开门声,转头看去,瞧见有一对老夫妇正看着他们。


    赵或和小府兵几乎在瞬间侧身让路,可是未料那老妪走到他们面前,把怀里藏着的烧饼取出,想要塞去给他们吃。


    “大人,这是民妇昨夜和老伴烙的烧饼,方才蒸好了,快趁热吃。”老妪满眼心疼望着他们,布满皱纹的双手慢慢将东西递上。


    但府兵他们下意识把手放在身后,躲过了老妪的烧饼。


    赵或解释道:“阿娘,眼下城里粮食紧缺,府兵们有军粮,不必担心我们吃不饱。”


    老妪跺脚说:“哪还有军粮,连我这烧饼的面,就是你们给的!这不要银子,就吃一口,吃一口。”


    一侧的小府兵上前笑道:“阿娘,府兵有规矩,入城第一条便是不入民宅,阿娘放心,很快百姓就能吃好喝好,不用担心我们。”


    老妪抹了把泪,余光瞥见自家门口出现的影子,转头看去,发现是老伴捧着两碗面汤走出来。


    这一次赵或干脆和他们拉开距离,和府兵朝着两位老人揖了下,道:“多谢二位的好意,但立下的规矩不可破坏,否则如何能让百姓们日后再相信我们。”


    老夫妇上前一步,但府兵们后退一步,直到赵或他们站在了雨幕中。


    赵或正色朝他们续道:“从前静州官署不得民心,静州府兵的行为举止令人心寒,但今日我赵或在此对天发誓,经此一事,大魏的府兵绝不会再让百姓失望,还请你们给府兵和官署最后一次机会。”


    小府兵悄悄抬头看了眼他,快速收回视线后,朝老夫妇说道:“阿娘阿爷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以后不会再吃苦了。”


    老夫妇闻言潸然落泪,捧着食物在手也不上前,只不断地点头说着好。


    忽地耳边听见脚步声传来,赵或偏头看去,发现是官署的官吏前来。


    他率先抬手止住官吏的脚步,带着众人朝老夫妇再次作揖才转身离开。


    那官吏上前,压低声禀报道:“殿下,驿使送来启州贺大人和蔡大人的急报。”


    “贺大人还没回京?”赵或皱眉问道。


    官吏回道:“听闻启州兵房收到调兵的命令,不知消息是否确凿,还请殿下移步官署。”


    三人加快脚步回了官署时,而门前的粮食已分完,天色渐暗,街上空无一人,唯有冲刷不掉的血腥味久久未散。


    赵或踏进办差房前突然顿足,转头看向紧跟回来的小府兵,问道:“叫什么?”


    小府兵愣了下,反应过来后道:“许骄阳!”


    赵或朝路过的将领递了个眼神,待将领上前,他才朝许骄阳扬了扬下颚道:“今后跟着他们,他们是北越军营的将领,没有一个差的。”


    将领伸手拍了拍发呆的许骄阳,两人同时应道:“是,殿下。”


    赵或看向许骄阳说:“去上药,夜里百姓歇下后还要打扫城里,别耽搁了。”


    待他们领命退下时,他才抬脚推门而去,进了办差房。


    屋内的谢长清卸了铠甲,但身子还是湿答答的,瞧见同样湿透的赵或出现时,扯下一侧干净的帕子丢过去,“擦一下,省得弄湿屋里。”


    赵或接过后擦了把脸,顺手拿起桌上被拆开的书信,边看边问道:“启州兵房出了何事?”


    谢长清坐在椅子上,手脚麻利地收拾着自己,“兵房异动,应该是兵部下令调兵,具体去往何处也没个准话,看信里所言,恐怕贺远行也不清楚。”


    他把衣袍放在铜盆边上挂着烤干,续道:“我猜是魏都出事了,至于发生何事不清楚,毕竟从前我都不在意这些。不过我传信回家了,希望能给你打听到消息吧。”


    赵或把看完的信放下,顺手解下铠甲,瞧见蔡羽泉的信还未拆封,笑着问谢长清道:“怎么就拆了贺远行的信?”


    谢长清道:“跟贺家熟啊,就算我拆了,难不成贺见初会来揍我吗?”


    两人打趣间,赵或已将蔡羽泉的信拆开,然而他刚一坐下,身子倏地又站了起来。


    谢长清余光发现他一惊一乍的,扭头看去,玩笑的话还未说出口,就瞧见他沉下的脸色。


    他起身朝赵或走去,皱眉问道:“怎么了?”


    赵或将手中的书信猛地拍在桌上,神色愠怒道:“孟家是前朝人的走狗,官州户房的曹光见,居然是孟家钱库的钥匙!”


    闻言,谢长清立刻把他手掌压下的书信拿起来,看完后震惊道:“可是,曹光见不是死了吗?”


    赵或隐约觉得不妙,回想方才谢长清说的一番话,紧握着拳头道:“魏都恐怕真的出事了。”


    谢长清扫了眼屋外的狼藉,愁眉不展说:“但静州眼下这般状况,又该如何是好?”


    这个正是赵或觉得棘手之处,不可否认,前朝人这一招调虎离山,果真将他掌控在手。


    想起竟许久未曾收到沈凭的消息,他的心中愈发不安,谢文邺曾经说的话,霎时浮现在脑海里。


    倘若皇兄借此成了储君,他身边之人,可还有活路?


    谢长清反复琢磨着蔡羽泉的书信,忽然觉得不妥,“惊临,蔡羽泉在信中提及孟悦恒要见你。”


    赵或冷冷道:“死到临头还想耍手段,的确是这些人能做得出来的。”


    谢长清有些担心问:“不如再派人去看看?”


    “不必了。”赵或拒绝得干脆,把信札拿起走到铜盆前,轻轻一抛,顿时瞧见大火燃起,书信在转瞬间湮灭,“蔡羽泉审了这么久都没开口,等的就是我去送他上路。”


    谢长清看着火势猛烈的铜盆,道:“你有任何打算兄弟都鼎力助你。”


    烧得发红的火光映在赵或的眼底,只见他沉吟半晌道:“在钟嚣没抵达静州前,城门绝不能开。”


    他抬眼凝视着谢长清的双眸,接着说:“此次李冠和钟嚣会带着补给而来,若是不够,你且和钟嚣商量即可,越州都会给你们及时补上。静州还未稳定,魏都境况未明,在此之前,你还要继续在这装死,不可让有关静州的消息泄露出去。”


    既然前朝人用谢长清逼自己离京,那他何不来一个出其不意。


    听见有补给,谢长清反倒担心问道:“若是从越州输送粮食,可是会走漏了风声?”


    但赵或用很坚定的眼神看他,道:“此事不必担心,因为接下来我们所有的补给,都是来自沈家钱库。”


    沈凭给的那枚腰牌,是沈家钱库的信物,他将钱库交给了赵或。


    谢长清一愣,靠上去小声道:“惊临,你该不会出卖色相给”


    话音未落,突然被敲门声打断他八卦的心。


    府兵得了允许后进屋,火急火燎禀报道:“殿下,谢大人,大伙抓到了几个想逃出城的余孽!”


    屋内两人相互看了眼对方,立即拿起武器朝外而去。


    天色渐暗,天空虽未见下雨,但却一片朦胧昏暗,街道上可见府兵在打扫,几抹身影快速穿过人群,最后来到城门附近。


    府兵扣押着数人在一侧,余孽的手脚皆被绑住,还能瞧见有一抹女子的身影。


    赵或和谢长清快步上前,借着灯火瞧清衣衫褴褛的几人,对方显然是做了伪装,打算借着百姓的身份试图出城。


    府兵将事情大致禀报一遍后,赵或把目光落在唯一的一名女子身上。


    他打量对方少顷,竟觉得有几分眼熟,随后走到那女子面前,居高临下睨着道:“把头抬起来。”


    那女子在压迫中打了个冷颤,片刻后才慢慢将头抬起。


    当两人对视的瞬间,眼中皆闪过一丝诧异。


    往事涌上脑海里,赵或出乎意料哼了声道:“别来无恙,薛娇娇。”


    作者有话说:


    人物回顾:官州教杏仁剑舞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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