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蝎小说 > 现代言情 > 过关山 > 130-140
    第131章 故土


    落雪千万片, 冷寒染天地。


    整齐的步履声从远处传来,待骁果军从跟前行至而过时,随在列兵身后之人停下脚步, 踩着雪地稳步往远处的树下走去。


    直至来到树下站着之人的面前时, 端详一番才笑道:“陈大人这般前来, 莫不是来叙旧的吧。”


    陈写扯下氅帽,朝着来人敬佩地揖了下道:“见过安大人。”


    树枝的雪不慎掉落些许在安圆的肩头,只见她抬手扬掉说:“有何贵干?若是打听令尊之事, 只能说无事发生。”


    自从陈写入了国子监后,便没少进出皇宫为父亲办事, 时日久了, 和安圆也多了来往。


    安圆知他乃沈怀建门生, 但这一层关系并不能让她记住陈写。


    真正让她有所留意的, 还得是和燕王有绯闻的沈家大公子。


    而反之,陈写对她的了解, 则多在于宫里宫外的传说, 以及长公主处所听见的。


    说起来,两人不过是在宫门遇多了几次, 一回生二回熟, 谈不上交心。


    但接下来陈写开门见山所言, 便让安圆重视了起来。


    陈写道:“非也,今夜乃托大公子之请, 向安大人打听另一人。”


    安圆抬了抬眼帘,道:“我与沈大公子非亲非故, 又不曾见过, 何至于此找上门来?”


    她话中的意思很明确, 没有相助的理由。


    陈写道:“话虽如此, 但倘若能得安大人出手相助,定能让殿下查案顺利不是吗?”


    安圆抱手道:“这话说得倒不错,不过我这人吧,不爱招惹麻烦,何况沈大公子和两位皇子不清不楚,我想独善其身,若殿下真要我相助,便让他来寻我好了,无需这般大费周章。”


    说着她朝陈写作揖,欲转身离开。


    但听见陈写不紧不慢道:“安大人效忠长公主,应当知晓大公子当初进大理寺一事,是和长公主有所牵扯。”


    闻言,安圆收回嘴角的笑,冷下脸说:“提起此事,我倒是想说,你家大公子寻的人,关键时刻玩失踪,才害得公主远嫁南诏国。”


    陈写道:“安大人息怒,不知安大人所言,可是云嫔?”


    安圆蹙眉问道:“什么云嫔?”


    陈写道:“陛下的新欢,云嫔娘娘。”


    安圆觉得无趣,只道:“与我无关,管你什么嫔,若无要事,我先告辞了。”


    陈写看着她离去的脚步,说道:“教坊司的女官曾言,云嫔娘娘舞姿出众,舞姿又与长公主颇有几分相似,深居后宫多年,竟有这般出挑之人,为何偏偏会在和亲后,出现在皇宫中。”


    走出数尺的安圆一听,当即顿足在原地,随着一阵沉默,只见她缓缓转身往后方看去,带着质疑问道:“你说什么?”


    她一字一句向陈写询问,显然对陈写方才所言感觉匪夷所思。


    陈写又揖了下道:“安大人若不解,与我调查一番便知晓。”


    但安圆不曾回答他的话。


    因为她难以置信雪云会背叛她们,一个无家可归之人,对荣华富贵极度渴望之人,到底为何会在关键时刻失踪不见。


    她不信天意弄人,她自然也想查清楚缘故。


    只见安圆深吸了口气道:“好,我姑且信你一回,若你以此欺骗于我。”她拍了下腰间的刺刀,“我会拿你们的性命来喂养它。”


    陈写心中一凛,最后微微颔首,目送着她甩袖离开。


    直到安圆离开之后,陈写打算原路返回向沈凭禀报,忽然感觉身后有人慢慢袭近,心中顿感不妙,思索着方才和安圆所谈是否被听见。


    就在他屏着呼吸想要往前走去,下一刻肩膀被人一拍,惊得他险些喊出声。


    “是我。”赵或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陈写的声音卡在嘴边,惊魂未定之余,只能僵着身子回身看去,入眼便瞧见一袭黑色大氅的赵或立于眼前,手中握着吞山啸,看起来凌厉又极具压迫。


    “参见殿下。”他快速把伞收起,朝对方弯腰行礼道。


    赵或问道:“方才本王都听见了,今夜只有你一人独行吗?”


    陈写拨头道:“大公子眼下正在太师的宅院中。”


    赵或道:“正好,本王打算去拜见老师,一同前去吧。”


    陈写作请姿,“殿下请。”


    红梅在风雪中摆动,梅花的清香灌满小小的院落,炭炉的火苗在寒风的催动中噼啪作响,阶梯下的茶杯被人捡起后,唯有一点余痕还在。


    沈凭捏着茶杯在手,垂眸端坐在软榻上,细细与对方讲述起记忆模糊的前世。


    仍旧还能听见茶水声,只是冲茶之人作了交换,镊子落在方重德的手中。


    诉说前世只在一盏茶的功夫中,但期盼却逐渐生根发芽,源远流长。


    方重德为他斟上清茶一杯,见那茶色已褪,欲起身前去取茶叶,但是被沈凭拦下了动作。


    沈凭道:“太师不必劳烦,一壶茶已足矣。”


    他不过一介凡人,前世也都是平凡一生,值得他这般费尽口舌的,是来之不易的和平,和先辈们呕心沥血创造的辉煌。


    若要细数丰功伟绩,何止需要一盏茶。


    方重德放下茶盏,眼中盈着些许泪花,似欣慰,又似遗憾。


    他连续叹了几声,最后猛地垂头,甩落一抹银线,开心笑了笑道:“这片饱经风霜的辽阔大地,终究会度过万重山,换得梦寐以求的和平。”


    只可惜,他即使能长命百岁,都未必能瞧得见。


    沈凭道:“有些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先辈他们怎么办,只有天知道。如果不去走这条路,无人可知,无人算破机会所属,一人不能触手可及,会有千千万万人堆叠而上,直到成功的那一刻,结果就是最好的交代。太师,你我不可避免,要成为被交代之人。”


    方重德缓缓抬起头来,沧桑的声音中带着些许哽咽,他望着沈凭问道:“孩子,你可曾后悔?”


    沈凭反问道:“敢问太师所指的是什么?”


    方重德道:“拜师。”


    沈凭蓦地怔愣,很快摇头道:“没有后悔过。”


    他回想起过去的种种,慢声续道:“我来到这个时代,想要周全的从来都是自身。即使如今发生了一些变化,但这一点却从来没有改变过。晚辈的格局小,哪怕放大了些,也只想周全重视我之人。”


    方重德道:“那你可曾有过抱负?”


    “当然。”沈凭坦然承认道。


    初来乍到之时,他笃定自己会是有一番作为的人,可随着时间推移,他发现能活着已是奢侈,谈作为,也要有命去谈才是。


    他展颜笑道:“我仍旧自私,但我知晓惊临远比我出色。他年少有为有勇有谋,鄙苟利之举不畏人言宁除却,沙场铁衣碎,明堂保逐臣,不争功名甘为臣,不畏边沙趋避之,若不是为了苍生,我找不到他的委屈所为何事全。他不是我一人的燕王,他本该是天下的霸王。”


    回看他们走过的一路,自己在磨砺中选择以退为进,唯有惊临,即便原地踏步也绝不后退,他不喜争储,却又懂得隐忍不发的道理,一旦被激怒,也将一发不可收拾。


    方重德看向院子中的梅树,良久才说道:“君子以自强不息,以厚德载物,不屈俗世的阻挠,不畏天地的气魄,这世间,其实并非只有他一人所有。”


    他偏头看了看沈凭,转而道:“只是他被选中了,亦或是,他被迫去接受的。这是他的命,也是他的运。”


    沈凭闻言半晌,忽然放声一笑,“若能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惊临必然不会退却。而历史书太小,装不下平凡如我,便留给敢叫日月换新天之人。”


    话落,方重德跟着笑了起来,他们的笑声中带着释怀。


    他们明白,一个时代终会面临结束,但每个时代都会留下不灭的精神。


    褪色的一盏清茶,跨越时空的对话。


    让一人有了期盼,又让一人有了归属。


    沈凭捏着茶杯在手,视线却是看着自己的双腿,他从前感觉双脚虚浮,如今感觉那恍若隔世的错觉得到了减轻,这一双腿,终于有一只脚踏实地了。


    在两人的开怀大笑间,耳边突然听见脚步声传来。他们对视一眼,各自心照不宣,随后转头朝门口的方向看去,只见一抹高挑的身影阔步走来。


    见到来人之时,沈凭的眼中藏尽温柔。


    赵或率先朝方重德行礼道:“见过老师。”


    方重德双手扶着茶桌欲起身,面前的两人都上前搭了把手,待他们松开时,听见方重德说道:“天色不早了,来看看就回去吧。”


    沈凭回头看了眼天色,发现竟在不知不觉中,和方重德聊了数时辰。


    正当他收回目光之际,忽地手背一暖,连忙转头看去,只见是赵或把自己牵住了,还是当着长辈的面前。


    握得很紧,有种深怕他凭空消失的占有。


    “惊临。”他朝着赵或递了个警告的眼神,示意把自己松开。


    但是赵或偏不听,甚至在老师看过来时,把手握紧便罢了,居然还举起来炫耀一番。


    他得意洋洋朝老师说道:“学生来迟,未能与老师过节,今夜内人代之,不知老师可尽兴?”


    沈凭听见“内人”二字,瞳孔骤睁,忙不迭用力挣脱他握着的手,恨不得上手掰开,省得他胡说八道。


    可无济于事,赵或朝自己扬了扬下颚,他只能撇开涨红的脸,低垂着头不敢说话。


    方重德见惯赵或这般不羁的模样,冷哼了声后裹着氅衣往屋内走去,回了身后两人的问话。


    “尽兴尽兴,老夫若再不尽兴,你二人又在这吵我耳根子。”他虽说着敷衍的话,但语气满是笑意,并不责怪两人闹腾。


    赵或一听,脑袋简直扬天上去了,若非沈凭瞪着他,示意他收敛些,此刻沈凭当真羞得想找洞钻进去了。


    方重德回到书案前,和赵或谈了几句有关朝政之事,“这几日我要见一人。”


    赵或脸上的嬉皮笑脸眨眼消失,正色问道:“老师想见何人?”


    方重德说:“此人名唤梁齐砚,但你不必安排,只需让我瞧一眼尚可。”


    赵或转头和沈凭对视一眼,但并未多问,而是将此事应了下来。


    几句寒暄之后,他们考虑方重德需歇息,便作揖告辞离开。


    在沈凭转身走出几步时,忽地听见身后传来一句问话。


    方重德看着他的背影问道:“孩子,不知今夜所言之地,它可有名字?”


    沈凭回身朝他看去,坚定点头道:“此地名唤中国。”


    作者有话说: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象传上·乾


    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这个需要自行百度,被禁止标注了)


    谢谢阅读和支持。


    第132章 豪门


    京兆府官署的远处, 只见一辆马车停在附近,车帘的一角被人掀起,车内人的视线落在门前站着交谈之人的身上。


    在方重德提出要见梁齐砚不久后, 赵或便把此事安排了下去。


    先前赵或任职大理寺卿时, 因查案时常要和京兆府打交道, 虽然总引来不少官员的闲话,但众人皆知查案要紧,只要交出了结果后不再来往, 问题倒也不大。


    如今大理寺由贺宽接手,赵或不好再出面前来, 方重德要见梁齐砚的事情, 也就交由贺宽去办。


    此番见面, 贺宽借着公事出现在官署前, 表面看似谈着公事,实际让车里的方重德能看清梁齐砚。


    两柱香过去, 谈完事情的两人相互作揖道别, 梁齐砚恭送贺宽离开之后回了官署,远处的马车渐渐动身, 朝着贺宽消失的巷子而去。


    片刻后, 马车前闪身进来一人, 赵或连忙腾了些位置给来者。


    方重德抬眼朝面前两人看去,皱眉问道:“如今骁果军不在你二人手中, 那先前所言的五千精锐如何安置?”


    赵或给了贺宽一个眼神,交由他来说。


    只见贺宽说道:“他们是越州折冲府中选出的精兵, 本就是调来为禁军所用, 若无御令, 无法遣用。”


    但方重德却看向赵或说:“但兵制改革之后, 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兵将分离,你的兵,你调不动?”


    闻言方重德看着他们相觑对方一眼,意识到此事恐不简单,随后两人立刻朝方重德作揖,同时开口说道:“求太师指教。”


    方重德说:“我要你们安排人进骁果军中,且此人能在关键时刻替你们号召出这群精锐,最好是不易被察觉之人。”


    闻言,他们两人左右思索一番,皆想起一人,赵或道:“老师,有一人必能为我所用,且眼下就在骁果军中。”


    方重德点了点头,沉吟半晌又道:“除此之外,魏都近日可有前朝人的踪迹?”


    贺宽道:“回太师话,自南诏人离开后,便不见有消息传出,不过晚辈加派了人手调查,加之陛下命各署多做留意,若有风吹草动,我们也能第一时间发现。”


    得知没有消息,方重德舒展的眉间又蹙起,他叮嘱道:“宫内外都要加派人手暗中调查,裴姬在内璟王在外,只是在眼下看来,璟王府那厢并无动静,宫中亦是如此,实在蹊跷。”


    赵或道:“我们在明,他们在暗,想要一网打尽绝非易事。且父皇有了新宠后,近段时日鲜少前去裴姬殿中,唯有母后派人盯着他们的动静。”


    只是后宫之事繁杂,各宫眼线如天罗地网交织其中,稍有不慎便是人头落地,消息真假全靠手段辨别。


    方重德道:“无妨,明年述职将到,若他们还想扶持璟王,必然有所动作,先静观其变,抓紧把孟连峰找到,便能知晓谁人操控着孟家的钱库了。”


    一旦找出操控的获益者,便能顺水推舟找到天王老子。


    他说着朝赵或看去续道:“殿下,为师要一份名单。”


    赵或道:“老师请讲。”


    方重德顿了顿说:“请谢丞相为你拟一份世家官吏的名单。”


    暖阳高照的午后,城郊外一处隐蔽的竹林中,一抹身影伫立其中良久,随着身后有脚步声传来,转身看去,林中两人相互作揖行礼。


    “安大人。”


    “沈大人。”


    安圆看见他出现时并不意外,毕竟调查雪云一事本就出自此人所请。


    今日她虽受了陈写之邀,但见到沈凭出现也是意料之中。


    明人不说暗话,没有寒暄,两人见礼后迅速切入话题。


    安圆道:“你们所说的云嫔,我见到了。”


    她对视上沈凭的双眼说:“是雪云不错。”


    那日她答应陈写,是以自己心中也怀有几分质疑,后来她借着官职之便前去后宫,不想偶遇皇帝和嫔妃在御花园中赏花。


    她虽未上前拜见,但路过的那一眼,穿过宫人中似有似无的对视,皆让两人彻底震惊。


    “后来我并未寻她,倒是她主动找上门来,与我说清楚了事情缘由。”安圆握着刺刀在手,来回踱步,想起雪云来时穿着那身藕色的旧裙,恍若置身从前,“她说宫宴前夜,有一位官员前来教坊司寻她,给了她两条路选择。一是参加宴席死于他人手下,二是为那官员所用,从此潜藏在宫中伺机而行。”


    她转头瞥了眼沈凭道:“雪云选了第二条,原因无他,她自己承认需要权利傍身,不愿出宫挨饿受冻,若当不了南诏王妃,也会在宫中想尽一切办法上位。”


    沈凭说道:“实不相瞒,让雪云成为郡主,不过是缓兵之计,我虽对此人颇有信心,但难掌控在手,也曾想过事若不成便除之。”


    安圆顿足在原地,挪开脚下踩中的石子,垂眼说道:“雪云向我承认一事,她当初会毫不犹豫选择在宫中,是因为看不到成为王妃的希望。”


    荷池一见,令雪云昔日期盼逐渐破灭。


    而大理寺的酷刑历历在目,那场风波却让沈凭终生难忘。


    赵抑利用他人运筹帷幄其中,逼得长公主服从,兄弟之间猜忌,令世家派屡次折损,也让赵或和沈凭愈发谨慎小心。


    沈凭缓声道:“南诏王原本想借长公主羞辱我大魏,但那场胡旋舞后,听闻南诏王对公主的态度发生转变。”


    安圆记起在御书房里牵手走出的两人,心中对雪云的怒气也渐渐散去,“不错,虽然如此,但我一直无法接受雪云临阵逃脱,即便知晓她生性如此。”


    但见她长袖一甩,续道:“不过无妨,此人今后为我们所用,倒也并非坏事。”


    “我们?”沈凭捕捉到两个字,眼中带着些揣摩的笑意。


    安圆嗤笑一声,语气有些冷嘲热讽的意味其中道:“你和燕王,倒挺会给我找事儿,前后使计,我断是有三头六臂,也躲不开你二人的算计。”


    沈凭恍然明白她言外之意,笑道:“骁果军有安大人把关,必定不会落入贼人手中。”


    “话说回来,你打算如何利用雪云?”安圆问道。


    沈凭思忖少顷说:“她眼下在宫中的根基不稳,一旦被发现,恐怕难逃一死。此番安大人回宫后,替我转告她一事,若想活着,便拿上此物寻得皇后相助,也许能保她将来一线生机。”


    说着他从怀里将一物取出,安圆接过一看,发现竟是燕王府的信物。


    她当即四周查看,却没有发现赵或的身影。


    沈凭知晓她在找什么,“今日只有我独自前来,眼下他应该在丞相府中。”


    天空一碧如洗,难得在冬日中能有这般晴空,屋内暖炉熄去,人人朝屋外走出取暖。


    丞相府的院子中摆上箭靶,偶尔听见几声羽箭穿空之声,转眼看去,箭靶上落满长箭。


    院中两人收手之际,皆可见额头布了一层细汗,不远处伺候的管家见状上前,给他们递来茶水和锦帕。


    谢文邺将额上的汗拭去,放回漆盘时道:“怀然传了家书回来,他原先打算除夕回家过年,但公事繁忙,恐怕要开春才能回到。”


    赵或说道:“听闻今年述职的官员减少了。”


    谢文邺捧起热茶在手,道:“近年各地新官增多,需多多督促盯着,上京一趟耽误时日较长,便免去了诸多官员的述职了。”


    两人并肩朝着园子走去,让风拂走他们一身的热汗。


    赵或道:“如此一来,怀然也不必往宫里跑一趟,省得被刁难。”


    御史台的那张嘴,逮着了就不放,任谁见了都退避三舍。


    谢文邺道:“不过今年江州的钱观仲有望升迁了。”


    赵或道:“可是运河开凿一事进展顺利?”


    谢文邺颔首道:“陛下心念念此事多年,虽未竣工,但此工程进展可观,钱观仲功不可没,只要述职顺利,升迁指日可待。”


    一旁的赵或抿唇笑了笑,脑海里闪过那日思夜想的人,不由为此替沈凭感到欣喜。


    小道前方见管家走来,手中捏着信札,来到两人面前后行礼,双手把信札递到赵或面前。


    赵或接过后看了眼谢文邺,只见谢文邺道:“你要的东西,拿着吧。”


    那是世家官吏的名单。


    待管家离开后,赵或连忙谢过身旁之人。


    但谢文邺话锋一转,端详他道:“让我猜猜,你可是得了谁人指教。”


    赵或一听,心中略有几分紧张,“舅舅莫要取笑我了。”


    谢文邺负手朝前走出几步,缓缓道:“这京中,能让人争得头破血流之人,莫过于是方太师了。”


    赵或随行在他身后默不作声,却是清楚此事本就瞒不住,只不过看自己能拖多久罢了。


    在谢文邺没有听见回声时,则是轻轻一笑,偏头看了眼后方的人,将脚步放缓下来,直到两人并肩而行。


    他平日不苟言笑,此时反倒因赵或的沉默不语而失笑,那笑声带着无奈,眼底却是欣慰,“看来我多年教导,还不如太师的一句点拨。”


    赵或顿时把头抬起,直视他的双眼,下意识摇了摇头道:“舅舅怎能妄自菲薄,若无舅舅多年教导,惊临绝非有今日这般本事。”


    谢文邺扫了眼他手中的信札道:“倘若不是想要接手世家,你又为何要这世家名单?”


    赵或把手中的东西收好,神秘兮兮的笑了笑说:“暂不可告知舅舅,但我对世家的选择不会改变。”


    他不会接手现在的世家,即使他现在和世家有着千丝万缕的牵连。


    谢文邺垂了垂眼帘,嘴角的笑渐渐收回,抬脚往前路走去,“无妨,我想此事自有天意了。”


    临近新年前夕,苏尝玉因静州调查前朝一事约见沈凭,在入京之前相约城外见面避嫌。


    但这一次,前去会面的不止沈凭一人,他被迫带上两个保镖。


    一人名曰赵或,一人名曰贺宽。


    前者美名其曰担心沈凭喝醉,怕会有人对他图谋不轨的理由前来,后者纯属过来凑热闹。


    四人落座下来片刻仍旧面面相觑,一片沉默,大家如同互相欠了百八十万似的,带着打量在眼中,没有丝毫掩饰。


    而赵或则托腮看着沈凭,完全不把另外两人放在眼中,甚至有些烦他们的出现。


    沈凭在这阵诡异的氛围中扶额,无奈只能朝苏尝玉道:“无妨,不必避嫌,先把事情说了。”


    苏尝玉不想把他们之间的事情分享,生怕说错什么话,让贺宽有机可乘,日后又借着稀奇古怪的理由上门,不是抄家,就是要挟。


    想到两家的恩怨,他现在总算明白什么是报应了。


    先前苏尝玉和贺远行联手,也算获益颇多,如今这情形,就像是儿子替父找上门来讨债。


    苏尝玉拿起面前的茶水仰头灌下,一股壮士赴死的模样。


    待杯子被他拍在桌上后,才不情不愿地开口,把命人去静州调查前朝的事情一一说了出来。


    期间赵或神色如常,因为此前沈凭曾和他透露过此事,这桌上只有贺宽眼中略显意外。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苏尝玉嘴巴都说干了,刚要倒茶,茶壶就被人提了起来,贺宽闷声不响中给他添了茶。


    苏尝玉的眼底这才闪过一丝满意。


    沈凭捏着茶杯在手,直到茶凉了都没有喝去一口。等苏尝玉说完时才道:“所以前朝人的踪迹,在大赦后便随之消失,说明这些人极大可能离开了静州。”


    苏尝玉喝了口热茶润喉道:“我怀疑他们会不会往越州而去,因为静州眼下可乱了,盗匪官商皆是一家,可谓是鱼龙混杂。”


    说着伸手拍了下贺宽的肩膀,续道:“可是当年越州应该还在外敌的手中,你们征战沙场时可有发觉异样?”


    贺宽和赵或相视一眼,轻摇头道:“当年的越州兵荒马乱,内奸众多,敌友难分,军令要求不顺从者斩于马下,魏军便是这般不顾一切上阵杀敌。”


    苏尝玉又问:“那会不会有前朝人混淆其中,就是为了阻止你们?”


    “不会。”赵或接上回答他的话,“越州是前朝耻辱,若是前朝人胆敢阻止,哪怕光复也必将是永世的耻辱。”


    苏尝玉长叹道:“照你而言,这条线索又断了不成。”


    赵或思索片刻后说:“未必查无可查。”


    众人朝他投去目光,听着他续道:“敌寇战败后折损的兵力,能让外寇部落数年内无法起死回生,他们未必敢对越州伸手。但有一事不知诸位可曾记得,南诏王朝奉时,越州传来敌报。”


    贺宽眉头一紧,道:“你怀疑是前朝人捣鬼?”


    赵或道:“不无可能,朝中必定有人与外寇有联络,才能千里迢迢传信布局,掐准时机想让我离开魏都,成全和亲之际,又能”


    他看向沈凭,皱眉说:“除掉沈家。”


    至于璟王府,无非是顺水推舟做了此事。


    赵抑自知裴姬身份和前朝有关,前朝之事,于皇帝而言无疑是杯弓蛇影,赵抑若要争储,绝不会以此冒险触碰逆鳞,所以在一定的程度上,赵氏兄弟二人算是同一阵线。


    只是这条阵线到了最后,必然会在前朝人的捣乱中瓦解,直至彻底崩塌,形成对立。


    赵或并非没有想过和赵抑联手,可如今阻扰之人过多,敌友难分,恐打草惊蛇。


    沈凭道:“若说前朝有联络之人,倒的确是有迹可循。”


    他斟酌少顷才接着说下去,“先前我琢磨不透一事,不解孟悦恒为何会将钱库留在越州,如今这般说起来,也许是他发现孟家和谁人勾当,得知越州是安全之地,才将钱库挪到越州安置。”


    说起钱库,还是一个死人留下的钱库,苏尝玉的双眼登时闪闪发光。


    他的身子往前顷去,欣喜若狂盯着沈凭的眼睛问道:“你们当初抄的应该是孟家在官州的钱库吧,那越州这个钱库,可有人知晓?”


    沈凭淡定抿了一口茶水,发现竟然是温的,才后知后觉是赵或给自己换了一杯。


    他喝完茶后,看着面前三人,语速慢慢说道:“有啊,我知道。”


    此言一出,就连赵或都有几分诧异。


    贺宽发现赵或的异样,挑眉道:“看来大公子藏着的秘密还真不少。”


    话音刚落,就换来赵或的一记瞪眼,“我的家事,你少管。”


    而一侧的苏尝玉急得快要跳上桌了,“你倒是快说啊!听者有份,到时候我们三人一起分了。”


    “三人?”贺宽瞥了眼他。


    不料听见赵或讽刺一笑,朝贺宽道:“这会儿你也稀罕赃款了吗?贺大人。”


    贺宽回了一记眼神给他,想要问个明白,却发现苏尝玉投来一个“他说得对”的眼神,心底顿时不悦,开始目不转睛睨着苏尝玉。


    一杯热茶喝去,沈凭在他们拉扯间,面不改色道:“不过,那不是孟家钱库了。”


    苏尝玉:“啊?”


    沈凭一笑,“而是沈家钱库。”


    苏尝玉一惊,“什么?!”


    与此同时,坐在两侧的人也满脸震惊,不可思议看着沈凭淡定从容的神情。


    不像假的。


    而沈凭率先抬手握着赵或,含笑说道:“嫁入豪门可开心?”


    赵或一听,嘴角的笑快压不住了,连连点头道:“那是相当开心。”


    他还不忘昂首挺胸朝贺宽示意说:“不给兄弟祝贺两句?”


    见他一副便宜的模样,贺宽凉飕飕的祝贺也传去道:“祝二位早生贵子。”


    这话让沈凭险些被呛到,他想起上回四人在画仙楼,贺宽为了套话假意护着苏尝玉所言,忽地转头看向他们两人。


    随后扬起一抹灿烂的笑说:“也愿贺大人和苏当家,早日能为家族开枝散叶。”


    那厢的苏尝玉还在闷闷不乐喝着茶,闻言顿时被茶水呛红了脸,恰好那口茶喷到贺宽脸上,当即惹得沈凭和赵或两人失笑。


    他手忙脚乱给贺宽擦脸,想到山寨的事愈发心虚,还不忘小声怪罪两句道:“又不是你嫁入豪门,你少说两句风凉话。”


    贺宽看着胡乱给自己收拾的人:“”


    赵或反手将沈凭握紧,朝他们说道:“正如老师所言,如今突破口在于孟连峰,其次便是前朝人的下一步动作,眼下我们分头行动去调查,一旦有动静,立刻派人告知。”


    两架马车朝着京城的方向缓缓行驶,车厢中的两人唇齿分离后,相拥之间便只剩急喘声。


    赵或把人抱在怀里,不舍地埋在他的身前,不满地嘟囔道:“何时才能摆脱这般躲躲藏藏。”


    闻言,沈凭的心中有股难以言喻的不适涌上,不禁将他抱紧了些,却无从安抚。


    自听雨楼一事后,赵抑至今都没有前来寻他,姜挽也鲜少出现。


    他派人暗中打听一番,得知姜挽整日埋头在公务之中,来得早走得迟,吏部的同僚对此人的处事速度赞不绝口。


    可越是风平浪静,沈凭反而觉得更需谨慎。


    赵或见他没有回话,疑惑抬起头看去,发现怀里人怔愣着出神,手里还在捏着自己的指尖,转念便明白他在思考着事情。


    他吻了下沈凭的脖颈,低声问道:“哥哥在想何事?”


    沈凭被他唤回了思绪,转头朝他看去,见那英俊的脸上添了几分认真,不由笑了声道:“在想你说的话。”


    赵或把他抱紧,担心他胡思乱想,倒是反过来安抚他道:“没事的哥哥,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我能等。”


    沈凭抬手轻抚他的脸颊,点头回应他。


    但赵或觉得不够,又道:“何况,如今本王可是嫁入豪门了,哥哥不能弃之不顾,不然就是负心汉。”


    说罢埋头在他脖颈间,哼哼唧唧半晌,还不断占便宜,亲得沈凭忍不住仰头吐息,却又因搔痒不停失声而笑。


    待到松开时,赵或望着他笑起了泪花的眼角,仰头吻了下他的眼尾。


    沈凭快要醉倒在这些怜爱的举动里了,他捧着赵或的脸颊,贪恋着怀里的温暖,觉得幸福竟会如此简单。


    这样的幸福即使不能时刻拥有,但足够支撑他们到下一次再见。


    沈凭轻声道:“惊临,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赵或有瞬间的怔愣,咧嘴一笑,很肯定地回道:“哥哥,我是你的,也只会是你的。”


    马车途径雪融后的砂石小道上,行驶的速度也逐渐慢了下来,但不可避免出现颠簸,车轮偶有陷进坑坑洼洼的水凼时,马车便会出现些许倾斜。


    这对于赵或他们而言并不影响,但对于后方马车的两人而言,说是折磨也不为过。


    当苏尝玉知晓沈凭使诈套走钱库一事时,一路气得跺脚。


    真没想到这人比自己还奸诈,他不断自问当初为何不跟随前去官州。


    居然让他错过了一整个钱库。


    蠢,真的太蠢了。


    以后他要黏着沈凭不放,必须要吃到第一口甜汤。


    马车又是一晃,还在分神的苏尝玉猛地失重,不由地往前方扎去,整张脸朝着贺宽怀里扑进去,阴差阳错下,脑袋被迫埋在贺宽的腿间。


    苏尝玉:“”


    好尴尬。


    贺宽倒是不动声色坐着,并未受到马车的影响,只是垂头朝着身下看去,视线落在腿间一动不动的后脑勺上,神情自若问他:“苏画秋,你在找吃的吗?”


    苏尝玉:“”


    死了算了。


    他连忙扶着贺宽的腿抬头,丝毫不顾还跪在他的腿间,只红着一张脸昂首看他,没好气骂道:“贺见初,你真的是衣冠禽兽!”


    贺宽扫了眼身下,冷漠道:“比不上你,对我的子子孙孙饿狼扑食。”


    之后他如愿以偿看见红透的脸,苏尝玉吃了瘪,欲言又止半晌,吐不出一句完整的反驳。


    马车虽行驶缓慢,但还未驶出这段烂路,苏尝玉被颠得难受,还被欺负,不仅急红了脸,还急红了眼。


    贺宽一见,当即蹙眉道:“哭什么哭。”


    苏尝玉头昏脑胀,又不得不扶着他稳住身子,左右


    晃荡着,眼泪都没能兜住,甩得到处都是。


    他回想先前因顶嘴被丢在荒山野岭,此刻即便生气也断不敢惹贺宽,只能抿着唇不说话。


    贺宽不想伸手扶他,而是继续质问道:“我在问你话。”


    苏尝玉红着眼看他,死活不开口,生怕自己张嘴就忍不住又骂又哭,索性偏过头,紧咬着嘴唇不语。


    贺宽见状觉得可笑,拿起长剑,把他的脸掰过来,再问一次,“苏画秋,我让你回答我。”


    这一刻,苏尝玉再也忍不住,嚎了声道:“你又欺负我!是不是又要把我丢在这!”


    眼泪随着他的话一起落了下来,这张委屈的脸颊令贺宽愣住须臾,一时间哑然。


    他欺负人了吗?


    苏尝玉浑身难受,跪也不是,坐也不是,膝盖又疼,此刻觉得丢人现眼,竟生了想逃跑的念头。


    他抽空抹了把脸,想要站起身扶住车厢离开。


    贺宽直起身喊道:“你去哪?”


    怎料话音刚落,车厢猛地晃向一侧,苏尝玉想说的话变作惊呼,双手胡乱挥动,蹲着的身子眼看朝车厢砸去,忽然感觉手腕被人扯住,身子随着这道力量被拉回。


    然而贺宽起身后也没能站稳脚跟,见他将倒,下意识伸手抱在怀里,另一手把他的脑袋护住。


    就在这颠簸不止间,两人一个趔趄,双双滚落在车厢里,随着最后一下晃动,听见车夫高兴喊道:“哎呀当家别怕,咱终于过了这段烂路咯!”


    缰绳一挥,马车迅速离开此地。


    可车厢内唯有一阵诡异的沉默,因颠簸倒在地上的两人,此刻双唇正紧贴着,双眼震惊看着对方,连呼吸都消失在他们之间。


    作者有话说:


    恭喜殿下和贺大人同时嫁入豪门。


    感谢捉虫(^з^)谢谢阅读和支持。


    第133章 虞娘


    除夕前夜, 百花街。


    昏暗狭窄的甬道中,随着一道关门的声响起,把人声鼎沸的百花街隔绝在外, 进屋之人朝着屋内坐着的两人颔首, 上前两步站在他们面前, 搁下团扇后,从长袖中把书信取出放在桌上。


    “这是静州传来的快报,有关越州的事情已经办妥了。”虞娘捡起团扇, 扫了眼安静坐在一侧的姜挽。


    当他们把书信看完后,虞娘才接着说道:“此次大伙从官州途径越州时, 发现苏家的商队也在打听孟连峰的消息, 看来苏尝玉和燕王他们联手了。”


    姜挽疑惑道:“燕王与贺宽关系甚好, 若是他们和苏尝玉联手, 贺老将军没有反对吗?”


    话落,一旁的柳信说道:“也许贺同喆并不知晓此事呢。”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越州一事。”虞娘轻摇着团扇来回踱步, 美艳的脸上愁云重重, “京中如今被盯得紧,我让大伙别回京, 先退回静州据点暂避风头, 你且递信进宫给裴姬, 让她知晓此事吧。”


    柳信点头,随后拿起书信走到书案前落座, 蘸墨写信。


    虞娘见姜挽安静坐着不语,走到桌前缓缓落座, 眼中带着些许笑意, 方才干练果断的语气化作柔声, 轻声问道:“阿挽的除夕夜打算如何过?”


    她之所以这般问起, 是知晓姜挽因入六部后,便搬离了璟王府。


    姜挽轻轻放下茶杯,朝她笑了笑说:“可能回去拜见王爷吧。”


    他只想和赵抑一起过节。


    虞娘见怪不怪,点了点头说:“也好,有人陪着就好。”


    姜挽垂眸思索少顷说:“虞娘,阿挽有一事相问。”


    只见虞娘颔首,示意他说下去时,他才开口问道:“谢文邺手中握着的六部如今已被肃清得差不多了,王爷此前派人去调查户部,明年只要户部到手,其余人皆不足为惧,谢文邺也将孤掌难鸣。只是户部如今手握运河工程,恐怕轻易动不了,不知眼下江州或官州可还有人能用?”


    闻言,虞娘神色怔了瞬间,下意识抬头,朝书案前写信的柳信看去,两人默契对视一眼,她看见柳信快速拨动了下头,又埋头继续拟信。


    转眼间,虞娘看回姜挽时,又复方才的笑容道:“如今人手都派遣去搜寻孟连峰了,沈凭上位后,每逢述职就会砍走大批官吏,实在是无人可用了。”


    朝中各派都有眼线遍布在各州的官署中,这些官吏官职虽小,但却如一片巨大的情报网,若谈他们涉政当官,盼着为百姓造福之举,只能说小材大用,指望不上什么。


    所以在沈凭任职吏部尚书后,没能力之人,会在考核阶段便被革掉了。稍微有些出色的,遇到述职全部垮掉,升降调动一番后,折损下来寥寥无几。如今关头,想要重新栽培岂非易事,唯有物尽其用,人尽其材。


    姜挽默默一笑,将她方才眼中的警惕视而不见,捧起杯子喝茶。


    片刻后,柳信收拾好一切朝他们走来说:“我先去宫门一趟送信,你们先在此等我。”


    两人朝他颔首,但在欲离开之时,突然听见敲门声传来,他们倏地转头朝门口看去,竖起耳朵听着动静。


    虞娘连忙从椅子起身,腰间的锦囊被桌角勾落,她刚要弯腰去捡,门外的声音又将她的动作打断。


    “虞娘,燕王在画仙楼寻你。”是他们的密探。


    听见燕王前来,屋内三人面面相觑,虞娘立刻直起身,抓起团扇道:“燕王心思敏锐,此地不宜久留,待我将他们引入包厢后,你们便速速离开。”


    柳信皱眉道:“我护你出去。”


    虞娘见他警惕,回头看了眼姜挽,为避免他们的事情暴露,干脆决定分头行动。


    她朝姜挽叮嘱道:“阿挽,马车在后街,你切莫小心。”


    姜挽起身走出两步相送,直到厢房门被阖上时,他欲回到位置上,余光瞥见掉落在地的锦囊。


    他上前弯腰捡起,沉甸甸的锦囊里不知装着何物,他忖量少顷,决定跟着他们的脚步把东西送出去。


    然而来到门边时,刚把门缝拉开些许,就听见渐行渐远的交谈声。


    柳信把虞娘朝着巷口外送去,将声音压低说道:“户部的事情还是交给裴姬他们办吧,阿挽如今有些操之过急,我担心出事。”


    虞娘叹了声说:“待户部解决后,寻个时机告诉他当年的真相,自然就不必像如今这般隐瞒了。”


    柳信迟疑道:“我只怕,这天底下他只听璟王府里的那位。”


    随着声音渐渐消失,厢房门也慢慢打开。


    灯火将门前的身影拉长,姜挽站在空无一人的巷子中,目送他们离开的转角,垂头看了眼手中的锦囊,沉默少顷后转头,朝着他们的反方向离开。


    街灯与群星遥相辉映,街市热闹沉浸在一片瑰丽绚烂之中,令路过之人眼目迷醉。


    画仙楼的厢房门大敞,茶桌边上坐着一人,引得路过的小倌人纷纷投来视线,直到一抹艳丽的身影出现时,门前的小倌人一哄而散,屋内的人也朝门口看来。


    “哎哟殿下,怎么在这时候大驾光临了!”虞娘拔高声迎接着两人,大冬天的,手中的团扇仍旧摆着,也不怕冷着。


    赵或示意她把门关上,随后给她添了杯热茶,“怎的一来就不见人了?”


    虞娘用团扇挡剩一双美眸在外,朝他笑道:“这百花街里,又不止八仙楼和画仙楼是我的,眼下节日将至,我若不多巡着些,指不定出事又要劳烦殿下出手相助。”


    赵或冷哼了声道:“十二卫和京兆府都在附近徘徊,谁敢在这时候闹事,今年的团圆饭都得改吃牢饭。”


    “还是殿下会说笑。”虞娘用团扇拍了下他,梭巡一圈后打趣起来,“话说,殿下出双入对的人儿呢?”


    赵或道:“谁?”


    虞娘靠上前说道:“除了沈家大公子,还能是谁。”


    赵或倒茶的手顿了下,想到此刻还在百花街外等着自己的人,佯装不在意道:“他在何处与本王何干?”


    虞娘愣了下,“难不成,你二人此生真的老死不相往来了?”


    师爷一案后,京中皆知沈凭和两位皇子来往密切,流言蜚语就像狂风似的,卷席街头巷尾,从前赵或和沈凭在魏都针锋相对的事情被搬出,即使这阵狂风卷席走后,仍旧留有残余,被人当作茶余饭后的闲话。


    前阵子还有人传赵或和沈凭出入画仙楼,当时又起一阵闲言碎语,说他们两人藕断丝连,又谈及沈凭沾花惹草,比画仙楼的小倌还能招惹。


    听见这些七嘴八舌的话时,赵或当然是生气的,但沈凭却丝毫不在意,还不断安抚赵或保持平常心。


    眼下虞娘提起这些事情,赵或不免警告两句,“虞娘手底下的人,当真是嘴碎了些。”


    虞娘闻言心底一凉,很识趣看出他对此的不满,只好赔笑说道:“殿下说得是,民妇回头好生教训他们一顿,日子喜庆不劳烦殿下出手,弄脏了手,沾了晦气不好。”


    赵或哼了声将此事带过,随后从怀里掏出两枚极好的饰品,缓缓推到她的面前,若有所思看着她。


    虞娘一见,顿时挺直腰看他,会意道:“殿下请吩咐。”


    赵或收回手说:“京中如今搜捕前朝余孽,若你发现行迹可疑者,率先派人告知本王。”


    虞娘眼中快速闪过一抹异色,面不改色把桌上的东西拨走,爱不释手端详着,笑道:“殿下放心,这些事情包在虞娘身上,得了殿下照拂多年,自然明白如何做的。”


    话音刚落,余光瞥见赵或站起身来,她抬首朝对方看去。


    只见赵或站在虞娘面前,握着吞山啸在手,对着她弯腰揖了下,吓得虞娘倏地从椅子中站了起来。


    赵或行礼后说道:“此事关乎百姓安危,这些年来,我唯有此事相求虞娘出手,待事情尘埃落定,燕王府的金银珠宝随你挑,有我一日在,百花街由你做主也无妨。”


    虞娘手中摇着的团扇停顿,忽然感觉握着的首饰如火焰,烫得她手心发痛,却不敢松开半分,生怕被赵或怀疑到头上。


    良久后,她把手中之物全部放下,后撤一步,双手捏起衣摆,缓缓朝地上跪了下去。


    赵或为她此举感到意外,但并未阻止,而是问道:“虞娘这是何意?”


    随着一声闷响磕在地上,虞娘沉声回道:“求殿下恕罪。”


    赵或蹙眉道:“你何罪之有?”


    虞娘沉吟半晌说:“民妇恐难担此大任。”


    不料话落却听见赵或失笑一声,少顷,虞娘感觉双臂有一道力气把自己扶起,她抬眸看去,发现赵或朝自己付之一笑。


    赵或说道:“今夜前来,我本就不指望你能帮上忙,只不过事态严重你也有所耳闻,百花街龙蛇混杂,少了你坐镇可不行,所以若是发现蹊跷,你要比从前更快告知我前来,否则等旁人出手,只怕悔之不及了。”


    虞娘欲说还休,“殿下,此事”


    赵或把人松开,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打断说:“此事倘若出了意外,当真来不及禀告,你且先走为上,等我回来摆平。”


    说着他算了下时辰,心想要去拜访老师,不能让哥哥在外头等自己太久。


    随后不等虞娘回答,他拿起大氅披上后快步离去,还不忘交代道:“此事不可被旁人知晓,本王先走了。”


    说罢离开了厢房,徒留虞娘失神站在原地久久,待门外路过的小倌人喊了她一声后,她才转身朝桌上的饰品看去,那饰品的款式不止上乘,更是她极为喜欢的款式。


    久久过后,虞娘伸手抚了下饰品,竟自嘲地笑了出来,心中思绪翻滚。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和支持。


    第134章 臣服


    爆竹声中一岁除, 团圆之夜,天下同庆。


    皇宫中的一场宴席散去,百官朝着宫外而去, 前去后宫的长廊上, 几抹身影穿过, 直到停在一处宫殿前。


    宫女见到来人立刻行礼,随后迎着人朝殿内而去。


    甫一推开殿门,暖气迎面扑来, 将身上的寒气带走。


    “母妃!”赵抑快步走到塌前,着急检查倚在榻边的人。


    裴姬缓缓睁眼, 见到他的出现时并无悦色, 语气淡漠道:“你来作何?”


    赵抑无视她的疏离, 方才的紧张一扫而空, 仿佛未曾出现般,收敛了神情说:“孩儿听闻母妃身子抱恙, 心中不安, 便前来探望母妃。”


    裴姬又将美眸阖上,道:“看完就走吧。”


    其实她不过是受了小小风寒, 但如今皇帝宠幸云嫔, 已极少前来寝宫, 今夜虽是除夕宫宴,但她不想去自取其辱, 索性借此讨得一些清净罢了。


    赵抑原本蹲在榻边,闻言缓缓起身, 神情温和端详倚在榻上之人。


    片刻后, 见裴姬朝自己投来疑惑的目光时, 他才慢声开口道:“母妃可是还在为说说一事生气?”


    数月过去, 母子两人相见甚少,有时候他入宫拜见时,都被宫女用各种理由打发离去,即便是见到了,谈不过一炷香就散去,从前他就少见这位母妃在自己面前笑,如今莫说笑了,不反目成仇已是最好。


    提起旧事,裴姬心中郁结,“长兄如父,你做得很好,本宫没有生气的理由。”


    话虽如此,但声色却十分不悦。


    赵抑头也不回地抬了抬手,很快殿内伺候的人都悄无声息离开。


    待殿内只剩母子两人之时,赵抑才道:“子航今年有要事去办,才误了回京过年的日子,还请母妃谅解。”


    谁料话落,裴姬用力拍了下软榻,斥道:“本宫说了,让你走!”


    但赵抑却置若罔闻,道:“母妃是想说,若非本王给子航下令,本就能在过年见到说说吧。”


    裴姬猛地将被褥掀开,恼羞成怒起身,欲将人赶走之际,不想双脚还未着地,就看见他扫了一眼自己。


    那一瞬间,她全身狠狠打了个冷颤,下意识将脚收了回来,狼狈坐在榻上一动不动。


    赵抑说得不错,她就是气,气他把自己的女儿送离身边,气故意阻拦不让回京。


    殿内陷入一阵良久的沉默,赵抑转身朝着案几而去,给自己添了杯茶水喝去,盖住今夜宴席喝的佳酿,压住欲涌上的酒气。


    待他把杯子放下时,背对着裴姬说道:“明年取下户部后,子航便能回京了,你且再等等吧。”


    裴姬一听,倏地抬头朝他的背影看去,欲言又止半晌,始终没有发出声音来。


    方才那充满戾气冷漠的一眼,令她心有余悸。


    哪怕听见这样的消息,仍旧没能让她内心的害怕消减。


    直到赵抑转身回头看来时,她用了些力气才张嘴说道:“是真的吗?”


    她的女儿,终于可以回到自己身边了吗?


    赵抑道:“谢文邺如今独木难支,户部到手之后,还请母妃振作起来,待本王住进东宫,母妃想要什么,本王都双手奉上。”


    裴姬朝前爬出两步,跪坐在榻上,虽遥遥看着对方,却更像是被人睥睨着。


    她有些语无伦次道:“那、那你想我怎么做?或者、或者我现在可以去伺候陛下,不对,陛下如今有了新欢,那我可以先梳妆打扮,我知晓陛下喜欢”


    “母妃。”赵抑沉声唤她,打断了她的话,“父皇纵情声色多年,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若折腾下去,只怕大业未成,又将前功尽弃,到头来,我们存在的价值又是什么?”


    裴姬神色一顿,双手抚摸自己的脸颊,喃喃自语道:“也对,也对,我已不如那云嫔风华正茂,又该如何去争夺储君之位呢”


    赵抑眉梢微蹙,见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把想劝的话都咽了下去,转而说道:“母妃这段时日好好歇息,父皇不过是喜新厌旧,过段时日本王入宫陪陪父皇,待父皇来时,还望母妃把握住机会。”


    裴姬连连点头,“好,好,听你的,听你的。”


    赵抑搭下眼帘,沉吟少顷道:“只要母妃早日清醒,说说很快便能回来与母妃团聚。”


    要挟当前,裴姬断然听懂了,她收起自言自语的话,看着远处朝自己行礼之人,红唇抿成一条线,最终目送赵抑离开。


    在殿门关上的前一刻,赵抑听见里面传出一声痛苦的嘶喊,而他只是若无其事将殿门阖上,隔绝所有动静。


    待他转身欲离开之时,瞧见曹晋带着一众人走来。


    宫女太监的手上都端着漆盘,显然是皇帝给的赏赐品送到了。


    曹晋瞧见赵抑快步迎上前来,行礼后道:“陛下听闻裴姬娘娘身子欠安,命奴才送了些补品给娘娘。”


    赵抑侧目看了眼寝殿,道:“母妃身子不适,不必进去打扰了,交给嬷嬷便是。”


    曹晋应了话后一扬拂尘,很快众人们手脚利索地散去,殿门前又剩不过寥寥几人。


    站在一侧的杨礼上前道:“王爷,天色不早了,回府吧。”


    赵抑颔首,随后和曹晋相互告辞抬脚离去。


    但走出几步后却见他顿足,曹晋见状上前道:“不知王爷有何吩咐?”


    赵抑递了个眼神给杨礼,只见杨礼从袖口中取出冰敬,放在曹晋的手里便退了下去。


    “有一事想和曹公公打听。”赵抑压低声道。


    曹晋当即会意,忙把头放低上前些许,“王爷请吩咐。”


    赵抑道:“曹公公可知云嫔?”


    曹晋点头道:“不瞒王爷,奴才略闻一二。”


    赵抑道:“出自哪宫娘娘?”


    话落,却见曹晋轻轻拨了拨头,但并未立即回话。


    赵抑欲接着问下去时,忽地手中一沉,发现曹晋将冰敬塞了回来。


    曹晋年岁已高,但在宫中养得精神矍铄,他利索后退半步,弓着身子低声道:“回王爷的话,奴才只知云嫔娘娘出自教坊司,其余便一概不知了。”


    说罢,他抬起眼帘,快速看了眼赵抑手中的钱财,收回视线时道:“侍奉天家已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日后求王爷多多照拂我等狗奴才。”


    赵抑俯视着面前这具恭敬的身子半晌,之后偏头给杨礼递了个眼神,杨礼接到命令后,默不作声离去调查。


    月色入钩,两抹身影行至宫门前,看着面前出现的人停下脚步。


    赵抑偏头让杨礼取来马车,目光缓缓落回眼前之人身上,“夜里冷,早些回去吧。”


    话音未落,他的怀里被人扑了进来,用力将他抱紧不松,连说话的声音听着都委屈可怜。


    “王爷,阿挽想和王爷一起,今夜是团圆夜,阿挽不想和喜欢的人分开。”姜挽埋头在他怀里宣泄道。


    赵抑眸光平静看他,“先松开。”


    但姜挽却越搂越紧,鼻息嗅到他身上有些许酒气,随后摇头说道:“今夜主子若不把我带回去,如何都不松手。”


    赵抑轻叹一声道:“那你告诉本王,今夜宫宴可吃饱了?”


    姜挽怔愣了下,手臂松开些许,抬起头朝他看去,却没有在这双眼眸中看到任何波澜。


    让他以为方才的关心是错觉一般。


    赵抑无奈一笑道:“嗯?”


    姜挽蓦然惊醒,带着羞怯垂头说:“你今夜并未看过我一眼,所以没怎么吃饱。”


    他回想今夜的宴席,心上人一直在埋头饮酒,偶尔分散注意力都是看向他处,要么便是和朝臣交谈,从未留意过自己,即便是佳肴当前,他也食之无味,所以根本没有动过菜。


    赵抑伸手将他拉开,捏着他的脸抬起说:“饿吗?”


    姜挽茫然看着他的双眼,嗅到他说话间洒出些许的酒气,虽不明他话中之意,但还是很诚实点了点头。


    赵抑的指腹慢慢摩擦他的下颚,借着宫灯和烟火看清这张脸颊。


    此时姜挽迷茫的双眼中难掩仰慕,情动时懂得各种讨好,落泪时还会倾吐爱意,云雨时任人摆弄取悦,而这些,都属于自己的。


    他端倪姜挽久久,温柔问道:“阿挽,你会替本王做任何事吗?”


    只见姜挽毫不犹豫点头,发誓道:“永远臣服于王爷。”


    赵抑道:“本王知道你想一直在我身边,对吗?”


    姜挽认真道:“一辈子。”


    但他又觉得不够,马上摇头续道:“不,是下一辈子,下下辈子,只要主子一日不抛弃我,我将永永远远都属于主子。”


    “好乖。”赵抑不由感叹了句,眼中闪过一丝讽刺,“本王给你想要的,那你替本王取来一物可好?”


    姜挽抓着他的手,主动将脸贴在他的掌心,贪婪汲取脸颊能感受到的温暖,小声说道:“主子想要任何东西,阿挽都竭尽全力取来。”


    话落,他的腰间猛地被扯了下,惊得他身子一僵,才发现是赵抑把自己拉近了些。


    此刻赵抑弯着腰看他,眼中似藏着万千柔情在其中,叫姜挽看得心跳加快,有些不知所措。


    “阿挽。”赵抑轻轻唤他,朝他压下身,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本王要你把沈幸仁抓来。”


    闻言,姜挽神情顿住,蓄满迷恋的眼底掠过一丝恨意。


    他欲开口问清楚时,赵抑率先说道:“他的父亲沈怀建,做错了事,本王要他沈幸仁亲自送上门来,你可以做到的是吗?阿挽。”


    姜挽薄唇微微龛动,带着失落垂下眼帘,刚想回应之际,忽地嘴唇一热,瞳孔骤睁,盯着眼前放大的脸颊,唇齿也在不知不觉中被撬开,令他下意识踮脚去回应。


    赵抑将他揽在怀里,把他索取完后并未松开手,而是满眼柔光看着怀里人,声音略微沙哑道:“别乱想,本王心里有你,毕竟除了你,本王身边再无伴读了。”


    他轻抚着这张发烫的脸颊,指尖停在那急喘的唇上,慢慢将修长的手指伸了进去,将人搅得眼神迷离。


    “你是本王身边唯一亲近之人,若此事不成,本王生气迁怒于你便不好了。”赵抑垂眸看着他道。


    姜挽含着他的指尖,双手攥紧他的衣袍,眩晕地点头,意志变得混乱。


    赵抑不紧不慢道:“聪明如你,定能做好是吗?”


    姜挽感觉自己的双脚快站不稳了,只能在头晕目眩中点头,含糊不清地哭道:“能、能做好,主子,给我”


    璟王府的马车缓缓驶到面前停下,只见杨礼面无表情掀起帷裳。


    赵抑见状将手抽出,弯腰将人抱起,阔步走进了马车。


    随着厚重的帷裳落下,将深夜的寒风隔绝在外,车厢中的温度急剧升高。


    作者有话说:


    最近有点忙,更新会晚一点(>_<)谢谢阅读和支持。


    感谢在2023-10-06 11:30:05~2023-10-07 21:02: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寒栈 6瓶;落落呀 5瓶;四十米的大刀饥渴难耐 3瓶;忆昔年安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5章 铺路


    一室旖旎, 灯花零碎。


    敲门声打破静谧,随着厢房门敞开,来者朝屋内之人行礼道:“王爷。”


    赵抑看着深夜前来的杨礼, 侧眼看了眼有细微动静的内间, 转头回来时抬脚往屋外走去, 反手将房门阖上。


    “出了何事?”他说着垂头看去,手中捏着一物,是方才走出来时, 不慎踢到后捡起的,掌心摊开可见是女子所用的锦囊。


    杨礼道:“官州传了消息回来, 称户房的曹光见先前曾试图寻清流派, 但被孟悦恒截下。”


    “官州户房曹光见”赵抑把玩着锦囊上方的刺绣, 目光将那刺绣细细端详着, 在杨礼的话中思索片刻,“但户部一直隶属世家派, 照你这么说来, 想必是我们的清流派中,从前便一直有人暗中护着官州户房。”


    否则曹光见怎会冒着被户部怀疑的风险, 也要见清流派的人呢。


    杨礼道:“属下也曾想过此事, 从前官州官吏被迫服从孟家之下, 曹光见倒是和孟家并未有过冲突,反倒很是听话, 这一点沈幸仁也知晓。当初孟家一倒,经沈幸仁重洗后, 留下之人不多, 曹光见和冯奇便在其中。不过属下已派人调查曹光见, 至于他到底为谁人所用未可知, 还需些时日方有结果。”


    赵抑道:“无妨,张子航如今在官州,曹光见不敢随意造次,你把他后面的人查出便是,无论是哪一派,只要能用作推倒谢文邺和户部即可。其次凿河工程如今顺利,但无利不起早,都说钱观仲是清官,可清官底下难办事,他的手脚干净,下边的人则未必如此。”


    孟家如今被扣上前朝余孽的罪名,曹光见曾被孟家所控,虽能以此除掉,当终究还是难动摇京城的户部。


    既然如此,干脆用来为凿河中的贪污之举锦上添花,双管齐下未必不可尝。而留着曹光见在,倒也省得他找人顶替而上。倘若真的牵扯官州,指不定能牺牲一个曹光见,换得张子航升迁。


    杨礼跟随赵抑多年,即使无需言明也知晓主子的意思。


    只是他有一事不明,便道:“王爷,孔相曾提及钱观仲也许有升迁之望,若是这般做了,岂非动了江州的根基。”


    “根基。”赵抑看着院子的晨雾,语气淡淡,“这世上唯有恩情债难偿,一方有难必有八方带着心思支援,若他能摆平,本王助他上京,收为己用也无妨。若他无能,便一世留在江州当作根基罢了。”


    只要遇难,收服人心何尝不是易事。


    杨礼不再敢回话,沉默片刻后,他欲告退之际,忽地发现主子一直垂头看着手中锦囊。


    “这莫不是女子所用的锦囊?”他有些疑惑道。


    赵抑轻“嗯”了声,指腹摩擦着上方的刺绣,眉梢蹙了下,突然问道:“今年宫中的赏赐品可清点了?”


    杨礼点头道:“账房皆盘点完,只是今年似乎和从前并无区别。”


    赵抑思忖问:“今年的新衣呢?”


    杨礼回想道:“皆由司衣司所出。”


    闻言,赵抑放轻声说:“去查一查阿挽平日行踪。”


    杨礼快速扫了眼那锦囊,随后行礼退下。


    赵抑在门前站了良久后转身,抬手推开厢房门进去,行至衣橱前停下脚步,取出其中单独摆放的一件衣袍,将锦囊置于那衣袍的刺绣上对比,神色蓦地一沉。


    新年一过,沈凭突然收到来自杨昆山的消息。


    当他得知有人暗中调查曹光见时,率先想到如今还被世家握在手中的户部。


    他打算下值后去见赵或,不料却被姜挽的出现打断。


    姜挽带着几份需要盖官印的文书前来,沈凭当时坐在书案前看完后,并未急着给他办事。


    而是看着上方清一色有关户部的文书,疑道:“你如今已不再掌管有关传达事宜,此事不归你管,又为何插手一份?”


    姜挽揖了下道:“先前同僚拜托于下官,并非下官主动揽活,还望大公子明察。”


    “哦?既然不归你管,又拜托于你,便是徒增事务,的确劳累。”沈凭抬眼瞥向他,“这般看来,不如交给本官便好,你退下吧。”


    他知晓姜挽平日深得同僚喜欢,不仅性子好也吃苦耐劳。但听雨楼一事后,姜挽的变化来之突然,令他不得不有所提防。


    如今杨昆山的信札才到,后脚姜挽就拿着户部事宜前来,倒是省得自己再去调查一番。


    眼下看来,要查户部的不是旁人,正是赵抑。


    姜挽方才听见时顿了下,但还是规规矩矩行了礼转身。


    此时沈凭看着桌上的文书,眉头拧起,随后把杨昆山的书信烧掉,起身离开了办差房。


    马车停在沈府后,沈凭回府换了衣袍从后门离开,朝着燕王府的方向而去。


    朝中世家如今被瓦解得摇摇欲坠,谢文邺也不见出手,当初兵部一事过去,世家一步退步步退,如今已有被逼上绝路之势,不少世家也暗中倒戈。


    有关储君一事在背地里,早就以各种形式传开,赵抑胜券在握时,赵或的地位岌岌可危,加之被革去大理寺卿一职后,流言蜚语难以遏制,可皇宫却迟迟不见消息传出。


    抵达燕王府时已是天色昏暗,管家在后门看见来人时一愣,随后连忙前去通报,一炷香过去,沈凭远远看见长廊有一抹高挑的身影跑来。


    赵或满脸雀跃上前,甚至抱起沈凭在半空中旋转了一圈,惹得管家都不好意思看下去,转头背对着他们两人。


    沈凭红着耳根拍他手臂,压低声让他把自己放下,赵或忸忸怩怩好一会儿才舍得松手,又是舔又是咬,恨不得现在就把人带回厢房。


    因两人总要避嫌,沈凭极少会像今日这般主动出现,赵或的惊喜他当然知晓。但此刻还在屋外,长辈又在一旁站着不知所措,他不敢放开回应对方,以免煽风点火,只能踮起脚,蜻蜓点水吻了下脸颊当作回应,之后谈起正事。


    夜里寒风料峭,赵或解下大氅给他披上,随后牵着人朝书房而去。


    他的掌心宽厚温热,微微起茧的手略带摩擦,但却十分有安全感,是沈凭喜欢的。


    沈凭思索时会把玩他的指尖,这一点赵或早已知晓,每逢如此,他的神色便会有所收敛,认真听着沈凭谈及正事。


    书房的暖炉虽烧得噼啪作响,但沈凭一路走来带着满身风霜难消,赵或便命人熬了姜茶送来。


    两人围坐在暖炉边上,直到沈凭把赵抑调查户部的事情说完后,屋内陷入一阵沉默。


    世家之事当前,赵或总会沉思后再作回答,此刻两人默不作声坐着,沈凭分了些思绪停在他的神色上,视线扫过他皱起的眉梢,眼底划过一些笑意。


    赵或似乎想好回答的话,但眼角的余光察觉有人看着自己,遂转头看去,对视上沈凭打量的双眼。


    “哥哥看我做什么?”他朝对方轻轻一笑。


    沈凭摇了摇头,收回视线看向面前的火光,缓缓说道:“我只是在想,你从前与璟王不作对,如今关系如何尽彰世人眼中,而你却仍旧被困在矛盾里难以抽身。”


    旁人可以不懂惊临,但是他不能不懂。


    这一路走来,他几乎是看着惊临被迫选择,即使两派对峙的人都等着兄弟二人反目成仇,但很显然,惊临并不想如此。


    沈凭眼中有些许怅然,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旋即脱口而出,“惊临,你在计划后路了吗?”


    赵或闻言顿时一惊,瞳孔不加掩饰放大瞬间,却并未回话。


    而沈凭则从圈椅中站起身来,转头去添了些炭,来回站在暖炉前始终不见坐下。


    他好似有些心乱,但不敢开口询问,只道:“你不想步陛下当初之举,我说得对吗?”


    当今皇帝弑父杀兄夺位,虽未曾记载于史书之中,但却无人忘却。


    赵或双手紧扣在身前,良久才回了他的话,“北越山之战,随君出征的途中,父皇时常夜不能寐,一日夜里,我起身换值,却见他帐内点灯整夜,才知他被前朝梦魇缠身,自登帝位,不再安眠。”


    奈何身在帝王家。


    他目光平静,望着炭火渐旺,转而看向一侧站着之人,笑了笑道:“哥哥如何知晓我为自己铺了后路?”


    沈凭抚了抚掌心的灰说:“没有破绽,全靠直觉。”


    历史带给他的直觉,天教心愿与身违。


    赵或心中所想,于沈凭而言太容易猜透,如若自己是漩涡中人,能以一人换取众生,又何尝不可?


    但那是赵或,倘若是沈凭恐怕会不甘吧,因为心里装着人了。


    沈凭想回到椅子中坐下,但手腕忽地被一道力气拉住,转眼他的身子便跌入了一个怀抱里,双臂下意识圈上赵或的脖颈,惊慌从眼底一闪而过。


    赵或抱紧他在怀里,埋头匐在他的肩颈,声音有些沉闷,听着似有千愁万绪,“哥哥,我想为我们铺一条后路。”


    他的话让沈凭心底震动万分,仿佛有一双手拨开云雾,将他置于光明磊落之中,让他感觉到有所归属,不再患得患失。


    赵或没有察觉他的变化,只顾着续道:“从前我是铺了旁人的路,但现在我有私心,我就想给我们铺一条路。”


    话音落下,他感觉脸颊被一双温暖的掌心捧住,抬眸看去,竟发现沈凭眼圈盈满光芒。


    沈凭捧着他,轻声道:“万般阻险前,难敌意中人。”


    他知道赵或心里有自己就足够了。


    赵或咧嘴一笑,“我不会让哥哥吃苦的,哥哥可以躲在我的身后。”


    沈凭道:“能躲多久?”


    赵或的眼珠转了转,回道:“哥哥想躲多久?”


    未料竟会反问,撩拨没有得逞,沈凭索性贴近他道:“那就躲几天好了。”


    但赵或可不乐意,抱紧他说:“不行,要躲一辈子!少一天一刻,都不算一辈子。”


    沈凭却叹道:“可若是被燕王妃知晓了你我的私情,将来又该如何自处呢。”


    赵或见他提起旧事,心底有刹那变得着急,可认真看那双美眸时,会发现藏满爱意间躲着几分狡黠在其中,哪是忧心忡忡担心抛弃,显然是有恃无恐撩人无度。


    他转念说道:“若王妃逼我,我便披袈裟,我看破红尘,我吃素,我出家。”


    闻言,沈凭低低失笑两声,“可是我佛不渡俗世人,你心有欲念,佛祖可不要你。”


    赵或仰头吻他,缠绵间含糊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心将死,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我的王妃。”


    沈凭笑着与他周旋,最终心甘情愿沦陷,在这个时代里讨得到一处心安了。


    而他在心中暗暗发誓。


    他要这处归属,此生平安无恙。


    作者有话说:


    今天早点更新,担心明天会太晚,有宝贝的评论被审核员删了,后台看到好像是搞涩涩被制裁的(尖锐爆鸣)(先喊为敬)


    谢谢阅读和支持。


    感谢在2023-10-07 21:02:47~2023-10-08 14:40: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四十米的大刀饥渴难耐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6章 前兆


    元宵将即, 家家户户门前新年所挂的灯笼仍在,赵或来到谢府时,府门前点灯的侍从纷纷朝他行礼。


    他阔步朝着府内走去, 轻车熟路地找到了书房, 最后敲开门走了进去。


    此刻谢文邺正在书案前临摹, 瞧见来人时将手中毛笔搁置,与赵或一并落座在茶案前。


    赵或把璟王府调查户部一事告知,谢文邺听完后并不见回答。


    直到一杯茶推到赵或面前时, 他才慢慢道:“无妨,查吧。”


    赵或有些意外, “舅舅不想干涉吗?”


    闻言, 谢文邺只是抬眼看他, 反问道:“你想干涉吗?”


    这个问题在赵或的意料之中, 他选择了沉默。


    他如今还没有足够的把握,不能将心里的打算告知, 以免给了希望却得了失望。


    谢文邺见他如此笑了笑, 说道:“除非我想退下,否则只要陛下在位, 即使六部不在谢家手中, 这朝中也无人敢坐尚书令之位。”


    话落, 赵或内心偷偷松了口气,连忙拿起面前的茶喝了下去。


    但见谢文邺续道:“看来你对那沈子当真用情至深。”


    “噗——”赵或嘴里的茶猛然偏头喷了出来, 当即背脊僵硬,略带仓促把手中茶杯放下。


    他小声说道:“舅舅平日少些听外头的传闻。”


    “是吗?”谢文邺瞧他这副模样, 忽而冷哼了声, “我如何不知户部有人在查, 只是这人是从吏部来查的, 若不是沈子告知你,以你对世家爱答不理的态度,打听消息能这般迅速?”


    赵或很是意外,平日舅舅沉着冷静,何尝这般冷嘲热讽,话中句句带刺,又意有所指,叫人听着只能垂头反思,哪还敢抬头对视。


    他很识趣道:“舅舅教训得是。”


    谢文邺沉吟良久,脸上依旧不苟言笑,眼底毫无波澜,瞧见赵或偷瞄了自己两眼。


    他望着庭院中点起的石灯,终究还是觉得惆怅,朝赵或说道:“那小子离家也久了,近日还是不见消息回来。”


    回想那日身在此处,他以命令的口吻让亲生骨肉出征,似乎并未料到这般孤寂。


    当真是老了,竟开始盼儿还家。


    赵或看着他眼中深藏的落寞,想了想道:“舅舅,元宵我来陪你如何?”


    谢文邺缓缓转头看来,随后平静地捏起茶杯抿了口,“怀然届时应已回到,你进宫陪你母后罢。”


    赵或道:“母后可能要守着父皇。”


    谢文邺手中动作一顿,皱眉看他,“后宫出事了?”


    他还未等到回答,看见赵或欲言又止的模样,当即了然于心,继而说道:“罢了,此事不宜声张。”


    自打皇帝有了新宠之后,对朝堂政事多有疏忽。


    和当年宠幸裴姬时不同,雪云无权无势,并不会让帝王有所猜忌。


    而裴姬和前朝息息相关,天下百姓对皇帝夺位之事大做文章,赵渊民为笼络人心,以谢家和裴姬为棋子,操控一局天下棋,不仅取得世家的信任,还扭转世间百姓的看待。


    直到他敢于扬言取下越州,为前朝洗清冤屈时起,他便开始稳坐朝堂之上。数年前的胜战,是朝臣布局多年得来的结果,也成了他操控两派的手段。


    只是如今看来,帝王心思难揣度,而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赵渊民登上那万人之上,却又孑然一身,无人可信,也无人敢信,和众叛亲离无异。


    即使两个儿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也不敢轻易下赌注,宁愿将立储一拖再拖。


    可南诏人踏足魏都后,前朝乍现,让他开始有所动摇,不再牵制这场平衡,沉溺声色犬马于后宫中,终日惶惶不见明策,对裴姬也有所疏远。


    不想前朝余孽,竟成了九五之尊的梦魇,令这位皇帝靠寻欢作乐躲着,由着前堂波谲云诡,互相厮杀,想着最后能坐收渔翁之利。


    毕竟从同意凿河之举开始,天子的近臣皆知,大魏的皇帝想要功成身退了。


    赵或回想当年随父出征,父子两人始终不是战友。


    他的父皇,为他送来了真正的战友贺宽,从此他们便是天子的近卫,为皇帝披荆斩棘。


    如今看到父皇因寻欢作乐而误了身子,他要做的便只有安分守己,以免失了帝王心。


    赵或道:“届时怀然回京我去接便是,舅舅在家中等我二人前来。”


    谢文邺沉静凝视着他,最终轻点了下头。


    他望着茶色褪去,话锋忽而一转,低声道了句话,“元宵了,也替我问候一下太师吧。”


    赵或一愣,指尖抖动间被热茶烫了下,但并未见他闪躲,反而笑道:“舅舅放心,平日有人替我照顾老师的。”


    此时此刻,方重德落脚的院门被敲开,只见一人匆匆走了进来。


    廊下端坐着两人,见状相视一眼,沈凭率先朝来人问道:“画秋,出了何事?”


    苏尝玉快步走到两人面前,递了个眼神给李冠去盯着四周,随后喘着气说道:“孔伐这群人,当真阴魂不散,开始跟踪我了。”


    沈凭蹙起眉头朝一侧的老者看去,转眼问苏尝玉道:“难道你的行踪暴露了?”


    苏尝玉思索道:“应该不至于,都是一群文人墨客,又不是武功高强之人,且来时我兵分几路避开耳目,就算是一个个查也费劲。”


    他见方重德还在淡定品茗,气急说:“你还这般云淡风轻,若是被他们发现你收了燕王为徒,指不定性命堪忧。”


    方重德道:“老身若死了,你哭得比谁都大声。”


    “我?”苏尝玉上前一步,难以置信指着自己,“我是心疼我自己,那些白花花的银子,还有背着的骂名,到底拜谁所赐?”


    见他这般暴跳如雷,方重德不怒反笑,悠哉悠哉道:“当年让你不要多管闲事,你偏不听,这下好了,捡了我这么一个老头回来怄气。”


    他说着还看向沈凭道:“你看,这就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你!”苏尝玉气得跺脚,却一句话都没能反驳出来,反倒让沈凭平白无故看了一出笑话。


    沈凭琢磨着他们话中的意思,但并未细想,权当两人相交的趣事,说一句他听一句。


    待苏尝玉发够了牢骚,在原地转悠半天,将方重德转出了老花眼,忍不住朝他摆手止停道:“行了行了,别转了,老头的眼睛都花了。”


    苏尝玉原地一站,握着金算盘说道:“再搬。”


    他没有询问方重德的意思,也不会听他的话,只是和沈凭商量做打算。


    沈凭偏头看了方重德,见老者气定神闲,遂回道:“若是要搬,恐怕要过了元宵后。”


    苏尝玉不解问:“为何?”


    沈凭说道:“清流派近日有所动作,见初调去大理寺后,城门附近皆是京兆府的人,一旦有些许动静,张昌钦那边必然第一时间收到消息。且如今京城盘查前朝余孽,想要出城,绝非易事。”


    他想到今日收到的消息,接着说:“听闻谢长清元宵回京数日,届时等上一等,让太师随他离京,在此之前先找好落脚之地,待惊临安排妥当即刻出发。”


    苏尝玉看向方重德,对天长叹一句,“老头啊,你真的是,命途多舛啊”


    方重德无言一笑,看着他们的眼中满是慈爱,当真置身事外,由着他们随意安排。


    入夜,百花街深巷。


    两抹人影藏在暗处交换信物,随后听见一人压低声问道:“上回虞娘在暗房中落了东西你可瞧见?”


    对方一听只是摇头,回道:“柳大哥自行去找找看,我离开时屋内并无异样。”


    柳信得知没有,随意道:“算了,也没有贵重东西,都是旧物罢了。”


    他说着端倪须臾又说:“阿挽,你与我们之事切不可被旁人知晓,近些时日越州因钟嚣的干扰难以待命,我要接应一趟同伴,若你遇到棘手的问题,可前去找孔相,他定会全力以赴助力于你。”


    姜挽闻言乖乖点头,方才在腰间摸索的手收了回来,心想锦囊许是落在了璟王府中,寻思着这几日再送回来一趟。


    见他心不在焉,柳信不放心与他多说了两句,叮嘱说道:“越州的事情我们皆是按照你所办,此事若成,我们将把世家连根拔起,到时候你想处置任何人,我们都能替你善后,只是事情未成之前,切记绝不可暴露。”


    姜挽听着他的话有些不耐烦说:“行了柳大哥,你们倘若不相信我,大可不必约我前来相见。”


    柳信抿了抿唇,在黑暗中试图看清他眼底的变化,但终究一无所获。


    他回想虞娘的劝慰,语气放软了些许说道:“我们并非对你猜疑,但事关性命众多,这些年我们东躲西藏筹谋着一切,无非想报仇雪恨,连根拔除谢家,辅佐璟王登上储君之位,平日小心惯了,难免有所顾虑,这些你将来总会懂的。”


    “还要将来?”姜挽讽刺笑了声,“在辅佐一事上我与诸位不谋而合,但至于报仇雪恨,恕晚辈百思不解,毕竟我们与前朝并无瓜葛。”


    他见柳信欲以从前那套说辞劝说,立刻打断说道:“当然了,如今我断不会和诸位分道扬镳,但倘若你们还打算隐瞒我,不将真相与那背后之人相告,恐怕待王爷登上高位后,这条路,晚辈恕不奉陪诸位了。”


    届时他自会调查,而这些人,都只能是他的踏脚石。


    “姜挽!”柳信压低的声音中带着些许愠怒,此时若有灯火映在两人脸上,皆能清楚瞧见各异的神色。


    他深吸了口气道:“好,我答应你,储君之事一成,皆会将所有告知于你。”


    姜挽已不屑这一套说辞,他既听腻了,也听烦了,“杨大哥不如告知我,除了裴姬,这朝堂到底还有谁人藏匿其中,否则我实在于心不安,行事还是畏手畏脚的。”


    柳信眉头拧紧,却始终一言不发。


    姜挽没有耐性陪他们打哑谜,见他片刻不回应,二话不说甩袖离开。


    “站住。”柳信喊住他的脚步,缓步走上前,“你到底想怎样?”


    这一次姜挽不再回头,而是偏过头,用余光看向后方之人,淡淡说道:“如此没有诚意,实在扰人兴致。”


    柳信问:“你想怎么做?”


    姜挽转头看向前方,回想除夕在宫门前的一幕,赵抑所言历历在目,令他脑海里的念头转瞬即逝,眼底掠过一丝杀意。


    他语气轻飘飘说:“不如,你们替璟王解决一事,省得乱了王爷心思,也能替我们除去麻烦。”


    柳信盯着他的背影问:“何事?”


    姜挽侧过身回去看他,嘴角噙着抹诡异的笑道:“毁了沈凭或是沈家,你二选一。”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和支持。


    第137章 巷风


    宫道之上, 朝臣们迎着晨阳往宫外走去,各司官吏垂头走得极快,行色匆匆, 对路过的户部同僚避之不及。


    近日早朝突发一事, 江州凿河账目出现折收钱粮的敛财之举, 朝廷近年因凿河为江州拨去额外的粮食,但是这批粮食并未落到工程之中,而是变相成了银子出现在江州户房。


    此事一出, 连疏忽许久朝政的皇帝都亲自出现,当场质问户部, 可户部却表示对此并不知晓, 此言令天子震怒, 命江州巡察使钱观仲携皇令彻查此案, 要求在上京述职前给出结果,否则人头落地。


    此刻户部尚书正随行在谢文邺的身后, 面色惨白, 唯唯诺诺。


    谢文邺一言不发行走在前方,神色沉静, 步履稳重, 并未因此有所动摇。


    直到身后传来一声恭敬的行礼, 他才顿足脚步,缓缓侧身朝来人看去。


    “哦?竟是孔相和张相。”他噙着笑在嘴边, 但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四周有官员见此不敢上前,只能压着头快步离开。


    孔伐和张昌钦朝他揖了下, 三位相爷面面相觑, 唯独无人关心户部尚书的存在。


    宫道吹来一阵寒风, 卷起三人的衣袍。


    孔伐率先道:“下官听闻谢丞相的贵公子近日回京, 不知可是会带回越州边境的好消息?”


    谢文邺道:“多谢宰相大人关心,越州如今一切安好,届时犬子回到后,将率先入宫拜见陛下,不劳诸位操心。”


    “倒也不是操心。”孔伐负手看了眼皇宫的方向,“下官只是担心陛下身子抱恙,若没有功劳在身,恐怕又惹得陛下不悦,丞相大人替陛下日理万机,在这些小事上还是多些注意为妙。”


    谢文邺低低笑了两声说:“提醒得是,若不说,恐怕犬子当真会如此鲁莽。”


    他偏头扫了眼身后的户部尚书,续道:“话说回来,朝中有孔相为下面的人指点迷津,也省了许多给陛下添堵之事。今日朝堂上,户部办事不当被责骂,幸得孔相的慷慨出手解围,本官才瞧见陛下颇有几分缓色,这大恩大德堪比赦免,还不上前叩谢宰相大人。”


    谢文邺话落,站在身后的户部尚书立刻站出身来,在人来人往的官道中朝孔伐磕头行礼,令孔伐见状脸色刹那一变。


    他并未朝跪在脚边的官吏投去目光,而是凝视着谢文邺道:“丞相大人此举何意?”


    但他没等到谢文邺的回话,反倒见户部尚书再度叩头,拔高声说道:“多谢宰相大人点拨!”


    此言一出,引来四周不少官吏的偷看,从他们身旁走过之后,还能听见窃窃私语声。


    孔伐黑着脸看他们,却不能随意反驳。


    其实他心知肚明谢文邺此举意图何在。


    今日朝堂检举户部之人,乃是孔伐栽培的官员,只是那官员并未多言,而是旁敲侧击说了户部之事,旋即便引来御史台的连番质问。


    清流派见缝插针把凿河的事情牵扯出,很快账目就被搬上台面,压迫当前,连呼吸都成了奢侈,冬日的风吹不走户部尚书的冷汗涔涔,眼看查出端倪,户部百口莫辩更显疑虑重重。


    这时,御史台竟翻出旧事,以当初户部曾联手徐泽海,举荐孟悦恒和沈凭接手纳税案一事再度质疑,认为他们暗箱操作行蝇营狗苟之事。


    御前的一番质问,令户部尚书当即失控,抖出当初联手举荐之事,是因为自己的误判所致,并非刻意为之,更无结党营私之心。


    然而无论他如何解释,都没能消减皇帝的怀疑,也为此在百官面前将他骂得狗血淋头,如此情急下,未料却得了孔伐出面为户部说话。


    平日孔伐在朝中端的是铁面无私,敢于直言的形象,对事不对人,所以众人并未往深处想。


    但谢文邺清楚,在户部被点名那一刻起,直到孔伐的出现,便明白这不过是一个局罢了,等的是请君入瓮,只是清流派没能力把自己请进去而已。


    所以眼下他让户部尚书谢恩,以跪地磕头的方式,还是在光天化日之下,立于皇宫的青砖之上。


    他要警告孔伐,以谢家对这位君主的了解,想要触怒龙颜的方式并非只有政事,一旦谢家的地位在没有主动让出的情况下被挑衅,也足矣让皇帝对挑衅谢家之人好好揣摩一番了。


    因为谢家是赵渊民弑君的刀。


    一旦动了这把刀,便有弑君的嫌疑。


    今日户部尚书跪谢的是孔伐,他日便有孔伐向皇帝主动表忠心,想方设法打消皇帝对弑君的疑虑,向皇帝证明自己绝无二心。


    一出看似跪谢孔伐的戏,实则暗示孔伐远比谢文邺更得君心,更适合尚书令之位。


    如此,便足够让皇帝多虑了。


    谢文邺见孔伐不语,遂道:“下边的人不懂事,日后还需孔相多多海涵。”


    “你!”孔伐倏地上前半步,但手臂忽地被张昌钦拉住。


    张昌钦站在两人之间,压低声道:“凿河事关重要,两位大人为君分忧,实乃大魏之幸,切莫为了一戴罪之人伤了和气。”


    孔伐欲言又止,忽地余光瞥见有人朝自己走来,转眼看去间,瞧见是自家的小厮时眉头紧蹙,待那小厮颤颤巍巍来到面前行礼后,在这群高位者中挪着步伐,颤抖着和孔伐耳语片刻,竟瞧见孔伐眼底闪过一丝喜色。


    随后孔伐朝面前的同僚看去,无视脚边之人,最后作揖了下告退,甩袖快步离开。


    宫道的寒风渐渐停息,风声随着马车的疾驰离去而消散,站在宫道的人相视一眼,目送马车消失在眼中,直到马车停在一处狭窄的巷口前。


    孔伐快速落地,不顾雪融后泥泞的地面,不惜踩脏朝服和靴子,看着不远处的一道院门喜出望外。


    “大人慢些,柳大哥他们的消息不会有错的。”身后的小厮叮嘱道。


    可这并未让孔伐的脚步放慢,今早的怒气更是被此刻的喜悦冲散,他难以抑制住自己的情绪,急忙说道:“太师就在眼前,如何可以就此错过!”


    这一次,他定然势在必得,请方重德出山扶持赵抑。


    行至院门前,孔伐紧张地整理着自己的衣袍,将鬓角的几缕白发藏在耳后,低头瞧见衣摆满是污秽时,心中暗暗责骂自己失仪,但又想到尊重的师长就在眼前,等不急回府换衣,唯有警告自己在礼仪上多多注意。


    待准备就绪后,他信心满满上前,然而,却在抬手欲敲门的那一刻,所有的动作都戛然而止了,脸上的笑也慢慢僵住。


    因为他听见高墙的后方传来熟悉的声音,那是赵或和方重德的交谈声,赵或口中说出的每一句“老师”,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不仅如此,他也看见巷口转角出现的沈凭。


    那日巷子中有微风拂过,孔伐的衣摆被污泥沾染而变重,风吹不动他的衣摆,却吹散他整理好的白发,也让他感觉这阵巷风,远比宫门前的还大。


    将他胸腔的期盼全部吹熄,燃起了另一束烈焰。


    后来,他未等沈凭走上前,选择沉默掉头离去,袖下的双手紧握成拳。


    当沈凭推开院门,和赵或对视上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意识到大事不妙,立刻为方重德的离去开始动身做准备。


    户部尚书在宫门叩谢一事,很快传到了皇帝跟前,孔伐被皇帝单独召见,户部则为折收钱粮案忙得晕头转向。


    时值元宵节前夜,沈凭和苏尝玉为暗中搬家一事来回奔波,直到最后一车书籍搬进了苏府书房后,两人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自打孔伐发现了住处,他们连忙作出决策,先让方重德回到苏家,这样一来,即使再多拜帖前来打扰,也不会有人怀疑赵或拜师引起风波。


    如今作此下策皆被逼无奈,他们只能盼着谢长清早日回京,尽早把方重德和苏尝玉送走。


    待最后一箱书搬进书房后,苏尝玉跌坐在门边,仰天长啸道:“为了不暴露你的行踪,我连家丁都不敢带过去,偷偷摸摸才给你搬完,老头你真的很难伺候!”


    方重德将箱子里的书一本本摆上博古架,笑道:“方才老身让人备好了热水和点心,去歇着吧。”


    苏尝玉疲惫地朝他扫了眼,哼了声道:“算你有些良心。”


    他瞧见沈凭竟还有精力相助,忍不住打趣道:“杏仁儿,你倒是勤勤恳恳替燕王照顾老师,不枉你嫁入王府。”


    谁知话音刚落,怀里就被丢来一个废弃的纸团。


    沈凭剜了他一眼说:“少说两句废话。”


    苏尝玉笑道:“瞧你这般神色,倒是有几分燕王妃的气派,只可惜他都没能将你公诸于世”


    “谁说不能!”突然一道高亢的声响打断他的话。


    众人循声朝着门口看去,见到来人出现时,沈凭有些意外道:“惊临?”


    苏尝玉连忙把横在门边的脚收回,心想真倒霉,说曹操,曹操到。


    赵或站在门口,朝地上横七竖八倒着的人看去,一字一句道:“本王不仅要昭告天下,还要叫人八抬大轿把自己嫁入沈府,到时候苏当家可别忘了随份子钱。”


    苏尝玉瞧他一副上赶着嫁人的模样,嫌弃地躲开他的视线,讪笑道:“给给给,一定给。”


    但赵或跨步入门时,还是故意踩了他一脚,见他疼得呲牙咧嘴时道:“倘若份子钱不是最大的,就把这脚剁下来喂你的鱼。”


    苏尝玉乍然一惊,扶着房门拖直身子,躲开他那双吃人的眼睛,一溜烟跑到方重德身边告状。


    沈凭迎上前去,发现赵或手中捏着书信,又是风尘仆仆赶来,不由令人心生不安。


    他率先问道:“怎么了?”


    赵或把手中的书信递给他,随后看向方重德他们,神情凝重说:“越州出事了,谢长清在追踪敌寇时失踪了。”


    “什么?!”苏尝玉喊道。


    方重德则紧握了下手中的卷轴,转头和沈凭对视了一眼。


    沈凭拿过书信在手,翻看后朝众人说:“越州冯奇的密报,盖官印,此事不假,看来他们动手了。”


    不想静观其变的计划被迫提前,而方重德又处京城未能脱困,朝中突起凿河工程折收钱粮,一切显然是有所预谋,目的过于明显,让他们不禁怀疑清流派和前朝人联手了。


    只见方重德将手中的卷轴按在博古架中,缓缓朝赵或望去,沉声道:“殿下,这一次将由你来作决定了。”


    救谢长清,还是救世家和户部,只在赵或的一念之间。


    作者有话说:


    前情回顾:58章,户部之所以误判,是赵或命莫笑前去户部点醒坠楼案,让户部误以为赵或讨厌沈凭,当初纳税案是烫手山芋,户部为讨好赵或和世家,推动徐泽海举荐沈凭接手纳税案一事。


    谢谢阅读和支持。


    第138章 夜行


    谢府的大门被推开, 赵或带着冯奇的书信来到谢文邺面前,双手将书信呈上,却迟迟不见有人接过。


    当他抬头看去时, 只见谢文邺负手而立, 肃然看着自己。


    “舅舅?”赵或察觉到了不妥, 但心中不敢笃定可如自己所想。


    直到谢文邺问道:“想好了吗?”


    赵或恍然明白,他在等自己交卷了。


    这一刻,他果断收回手中的书信, 面色冷静说道:“我说过,我会接怀然回来陪你过节。”


    谢文邺凝视着他的双眸, 将他眼底的坚决看遍, 良久后才慢声开口道:“一旦选了你自己的路, 今后世家便再也不是你的后盾了。”


    赵或道:“怀然和世家, 我只会选前者。”


    户部如今遭遇这般,于他而言无异于自食其果。


    过去这些年里, 世家的手伸得太长, 长到即使是高高在上之人都难以连根拔起。


    他不需要这样的世家,不需要这样的后盾。


    谢文邺终究不再耿耿于怀此事, 很牵强地扯出一丝笑道:“去吧, 陛下那厢我自会替你圆过去的。”


    赵或上前一步, 把手中的书信放在他的掌心里,待他握住之际, 又后退一步,站在洒进屋内的月色中, 朝着谢文邺深深作揖。


    随着起身时道:“此番有劳舅舅了, 我不会让谢家的心血毁于一旦, 但还请舅舅原谅我此次要世家彻底瓦解。”


    他要的不是这样的世家。


    说罢赵或转身朝着门口离去, 在房门将要拉上时,他看了眼窗外的天色,转头朝着屋内伫足之人看去,扬起笑贺道:“舅舅,元宵安康。”


    冬日的朦胧月色似纱,月轮如弯刀,在深蓝的夜空中雕刻成画。


    攀越被牵至谢府门前,踏出大门的身影踩着月色上了马背,随后朝着城门扬长而去,抵达城门需要些许时间,但足够马背上的两人温存了。


    赵或抱紧沈凭在怀,两人相互依偎着,攀越匀速行在月下,深夜的街道上不见人影,他们分开的唇舌又迎了上来,湿热的气息难分难舍交缠着。


    “哥哥,等我回来。”赵或搂紧着他,身影将他覆盖笼罩,把怀里人蹭得呼吸加重。


    沈凭的双手拽着缰绳,赵或一手揽着他的腰,一手覆在他的双手上,辅佐控制手中的缰绳。


    自今日收到北越边陲的消息后,沈凭便被赵或从苏府抓走,除了方才并未踏入谢府以外,这一路上两人几乎不曾离开过。


    似乎是苏尝玉的话刺激了赵或,令他不顾是否会被人妄议,也不管沈凭是否同意此举,他必须要让沈凭清楚自己的选择。


    除了沈凭,他不会碍于任何人把这段关系公诸于世。


    似乎清楚他所想,这一次沈凭允许了他的张扬。


    一个时辰之前,赵或牵着他从苏家离开之后,与他十指紧扣,光明正大往燕王府的正门走进去。待赵或收拾好包裹,两人前来谢府向谢文邺道别,此刻沈凭陪他赶往城门送行,这一路可谓是提心吊胆。


    事发突然,哪怕提前做足了准备,也将他们打得措手不及。而这一次,沈凭的直觉告诉自己,未来的路远比从前更艰难。


    他躲进赵或怀里,为自己汲取更多的温存。


    他要靠着这一次相拥,撑到下一次再见。


    赵或的大掌搂紧他的腰身,将他裹在怀里,耳鬓厮磨,把人折腾得满脸通红。


    马蹄声就在耳边,淹没了他们之间的呼吸,沈凭阖眼蹭着他的掌心,争分夺秒索求他的气息。


    可他觉得还是不够,那双倦怠的美眸半眯着,松开一只手反握住腰间的大掌,拿起递到自己的嘴边,用舌尖轻轻掠过那温热的掌心,吻过宽厚的掌心中日积月累留下的痕迹。


    “惊临。”他微微仰头看向僵住的赵或,轻声叮嘱着心上人,“答应我,不要受伤好不好?”


    赵或眸光蹙闪,猛地俯身咬住怀里人的耳根,沿着白皙的脖颈一路啃噬而下,逼得沈凭在马背上挺腰,仰天叹息,赵或疯狂吞噬掉他的潮热,以此达到灭火的效果。


    他的幸仁,他的爱人,手段过分了得。


    沈凭和他相互厮磨着脸颊,逼着他看着自己,打断一切动静,沙哑着声音,用命令的口吻说道:“惊临,我要你的承诺。”


    赵或将他蓦然勒紧,紧贴着,宽厚的大掌朝下探去,利用行驶间的起伏蹭着他说:“好,如果我做到了,哥哥该如何奖励我?”


    沈凭难受地挪动,但毕竟在马背上,巴掌大的位置,挤着两个疯狂的人,如何能分得开。


    且他也不愿分开,心甘情愿跟着赵或的律动,隔着衣袍,落得满身热汗,马蹄声掩盖了难以启齿的一切。


    他抱紧赵或腰间的手臂,指尖因用力握着而发白,他仰头在耳边的颈窝中失了声,泪眼朦胧,薄唇红润,断断续续呜咽道:“若殿下殿下做到了,殿下的燕王妃将将卧榻伺君”


    “好。”赵或声音低沉,含着那发烫的耳朵作了回应,毫不留情用手讨伐了他,在出城之前完成一场无声的交代。


    那夜他们站在元宵的风声中,立于城门之前,藏在氅帽里吻别了对方。


    沈凭安静站在原地许久,直到马蹄声消失,他依旧未能回过神来,而被留下的莫笑在一侧静静站着,并未打扰过他。


    雪山的气息消失了,然而令他彻底夜不能寐的,是数日后沈府发生的事情。


    沈怀建失踪了。


    沈凭靠着赵抑给自己留下的线索,主动踏入赵抑为自己设好的局中。


    而此事,则要从沈凭在户部遇见姜挽时说起。


    江州出事不久,因折收钱粮一案疑点重重,钱观仲受命调查。他为了协助钱观仲调查账目的线索,寻机前去和户部尚书碰面。


    折收案起因凿河工程,钱观仲为了快速调查清楚,率先从工程里入手,带领手下不眠不休两日,才整理了部分证词出来,之后快马加鞭送去魏都给沈凭核对。


    沈凭收到信札便连夜整理,翌日送去户部交接。


    在他的事情处理完欲离开官署时,意外瞧见了姜挽的身影一闪而过。


    沈凭回想起不日前才阻拦了姜挽,眼下又见出现,引得他疑心更重。


    后来他折身回了户部,仔细打听一番,才得知姜挽在调查官州官吏的户籍。


    谢长清连番出事,赵或被迫离京,璟王府和前朝人联手之事颇为可疑,难免让沈凭对小事起重视。所以他花了些银子,从户部官吏的手中打听到姜挽调查户籍的范围,最后锁定在曹光见的身上。


    曹光见掌管官州户房,如今又值户部出事,令沈凭警铃大作,回想起曹光见曾为孟家办事,孟家当初被自己以前朝余孽之由铲除,而这一点足够成为致命的把柄,被人拿捏在手。


    沈凭知晓靠折收钱粮的贪污案,想要推倒户部绝非易事,倘若再牺牲一个曹光见,换来的可谓是罪加一等,届时谢文邺未必能在双重的压力下保住户部。


    这让沈凭不可避免想起孟悦恒临死前的话,思前想后,他还是拟了两封书信给杨昆山和曹光见,叮嘱他们务必小心行事。


    之后他派人暗自跟踪姜挽数日,得知姜挽平日会前去百花街,遂想让虞娘出手相助打听消息。不料约见虞娘的当夜,虞娘并未出现,而是来了个姜挽。


    当时他无暇细想,在面对姜挽盛情邀约,示意跟随走一趟时,他果断拒绝了。


    不想回到府里后,沈凭就收到父亲失踪的消息,他当即明白姜挽的意图何在,便马不停蹄朝着璟王府赶去。


    直到和此刻面前之人再次相见。


    沈凭看着他,冷声道:“把我父亲交出来。”


    但眼前人却从容不迫打量着自己,将他的话置若罔闻,声音温柔说道:“看来上次一别后,你的胆子倒是愈发大了。”


    赵抑站在他的身侧,望着那冷峻的侧脸轻轻一笑。


    沈凭直视前方道:“臣听不懂王爷所指。”


    赵抑踱步走到他的跟前站着,眼底满是怜爱,像在欣赏一件破碎的心爱之物,既包容却又觉得可怜。


    他的指尖轻抚过沈凭脸颊的线条,想到门外还潜伏着的莫笑,问道:“你如今和燕王,连躲都不躲了吗?”


    沈凭紧抿着唇,懒得回答他这番话。


    见他沉默不语,赵抑也不着急,指尖爱惜地摩擦着他的皮肤,慢条斯理说道:“你可知,当我的探子回来说,你们两人在燕王府门前出双入对,十指紧扣时,我有多想杀了你。”


    说罢骤然间,他修长的指尖捏紧沈凭的下颚,逼着他抬头直视自己,睥睨着道:“看着本王,好生回答。”


    沈凭捕捉到他眼底闪过的一丝戾气,只觉得神奇,没想到这个人竟也有失控的一天。


    他不禁嘲笑了两声,余光瞥见屋外闪过的身影,缓缓道:“王爷这是,因为我和惊临的相爱而生气吗?”


    赵抑眉梢一蹙,盯着这张令自己念念不忘的脸,指尖的力道加重几分,“相爱?都是群不知死活的东西罢了。”


    话落手中一甩,扬袖转身负手而立,眼底的愠怒难以消散。


    沈凭抬手揉了揉发疼的下颚,道:“王爷如愿以偿,逼得惊临离开魏都,想方设法将世家击碎。事到如今,储君之位眼看到手,为何还来与我纠缠不清,与我这等平民计较呢?”


    “纠缠不清?”赵抑闻言轻笑,随后朝前走去,“与其说我们纠缠不清,不如说是你父亲沈大人办事不足,才会落得今日这般下场。”


    沈凭的目光追随前方的人,皱眉问道:“什么意思?”


    赵抑转身看来,隔空相望,道:“先前你入大理寺刑房受审时,本王让沈大人入宫除去一人,怎料他不仅没做好,还想替你藏刀。”


    沈凭在他的话中陷入沉思,回想当初在大理寺受刑前后,搜寻赵抑口中所指的“刀”,沉默片刻后,眼睛蓦地睁大,难以置信转头看向皇宫的方向。


    见状,赵抑也非常满意他的反应,道:“如此看来,你倒是愈发聪明了,勉强能达到令本王难以割舍给旁人的程度。”


    他缓缓踱步,垂头整理着袖口,漫不经心接着说:“幸仁,为何连燕王都能乖乖听话不与本王作对,而你却不顾死活,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本王的好意。你可知你越是这样,就越是让本王爱不释手啊。”


    每每想到此处,他都恨不得拉着沈凭堕入煎熬中,让其一并感受他的痛苦。


    沈凭心中忐忑,转头看他道:“赵清影,你到底想怎么样?”


    以官职为要挟,以杀人换忠心,这般手腕了得之人,不愧能让清流派那群人甘愿辅佐。


    赵抑宽恕他的无礼,眉梢微挑带着浅笑道:“你不是想要你的父亲吗?不如给些表现,也许本王心情愉悦了,指不定就把人交给你了呢。”


    沈凭听着他这势在必得的语气,心中变得忐忑不安,面对他所言中这些卑鄙龌龊的条件时,只觉作呕,与之对视的眼中盛满厌恶,气得胸膛起伏的同时,对父亲未知的处境而生了担心害怕。


    他袖下的手指突然兜住,袖口轻轻一动,接住掉落的东西,随后朝着赵抑慢慢走近。


    赵抑平静看着他朝自己走来,眼中毫无期待可言,反倒是揣摩着他的一举一动。


    待他们还有三步之遥时,沈凭迅速上前,手臂一扬,蝴/蝶/刀脱手而出,毫不留情朝赵抑的脖颈伸去。


    然而余光却见一抹银光闪过,他手疾眼快闪身躲开,破空而来的羽箭划破他收回的臂膀,擦破衣袍和皮肤,顿时鲜血乍现。


    他倏地转头看去,视线穿过门前站着的杨礼,瞧见满身伤痕倒在地上的沈怀建时,心跳骤停。


    沈怀建受伤了,不仅如此,还昏迷不醒,一副任人宰割之状。


    杨礼收回弓箭,而姜挽则站在奄奄一息的沈怀建身侧。


    姜挽原本想弯腰将沈怀建提起,但又嫌弃他狼狈的模样,干脆抬脚抵在他的身体,毫不留情朝着阶梯下方踢去。


    “父亲!”眼看沈怀建朝着院子滚落,沈凭歇斯底里地大喊了一声。


    他的父亲毫无挣扎,看着死气沉沉,而姜挽却不见手下留情。


    那一刻,沈凭恨不得杀了姜挽。


    可是就在他拔腿想要朝沈怀建跑去之际,腰间被人瞬间拖了回来,他的双手未等挣扎,就被赵抑反剪在身后,那如恶魔般的低语出现在他的耳边。


    “幸仁,其实本王想要的,无非是你的心甘情愿罢了。既然要救人,不如在这之前,把你该做的先做了,你看如何?”


    作者有话说:


    等换榜来迟了抱歉qaq。


    扑通一声跪下,掷地有声的谢谢阅读和支持。


    第139章 下毒


    “姜挽!你再敢动我父亲试试!”沈凭睁大眼朝外怒吼, 可无论如何,还是无法阻止姜挽朝着沈怀建而去。


    赵抑夺走他的蝴/蝶/刀随意一丢,将人拽到正对门口的位置, 故意让沈凭看清外面的变化。


    他腾出一只手自后方朝前伸去, 掐住沈凭的脸颊, 将他的脸掰过来,逼着他偏头朝自己看来,“本王再问你一句, 听不听话?”


    沈凭双眼猩红望他,眸光中是难掩的恨意, 这一刻起, 他将和赵抑势不两立。


    “你如今手握沈家门生, 朝中六部几乎纳入手中, 到底还要什么!”他快被逼疯了。


    赵抑指尖用力,将他的脸颊捏出了极其明显的红痕。


    他看着沈凭的神色十分平静, 唯有在力道之上才能感受到他的怒气, “门生?”


    那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屑在其中,仿佛听见笑话一般, “你自问, 这些人在沈家没倒下之前, 真的能为本王所用吗?”


    他将沈凭的脸扭向门外,俯身靠在沈凭的耳边说道:“你父亲为了远离两派的纷争, 可曾让这些人有过靠近朝堂核心的机会?如今朝中能用之人,还是太师方重德的门生。而你们沈家为了独善其身, 可谓是费尽心思, 若非你当年想要往上爬, 恐怕你这位父亲, 根本不可能让你身居高位。”


    沈凭脑海的思绪在这一刻骤停,前事如惊涛骇浪扑来,将他过往所有的伪装都拍碎。


    他望着姜挽脚下踩着的人一动不动时,所有的害怕和惊慌卷席他的全身,令他的灵魂仿佛找不到肉身,虚无飘荡在这世间。


    原来父亲什么都知道吗?


    原来他一直是这个时代的孤魂野鬼吗?


    赵抑看着他痛苦闭上了双眼,一滴温热的清泪砸在捏着他的手背上,慢慢地,赵抑把他的脸颊松开,望着他垂下头去。


    良久,赵抑深吸一口气,平复自己压抑着的怒火,将沈凭的手腕松开,握住双肩把人转向自己,温声细语道:“幸仁,你还有选择,如今吏部为你所用,而我想要的不过是储君之位。燕王为了谢怀然离京,此事还未被陛下知晓,雪云是你的刀,该怎么做你应该最清楚不过了。”


    说话间,他怜惜抬指,拭去沈凭眼角的泪花。


    门外的姜挽见此,眉眼中划过一丝嫉妒,踩着沈怀建伤口的脚忍不住加重了些,不料却听见脚下人痛苦地闷哼了声。


    便是这一声,让沈凭蓦地睁开眼转头看去,发现父亲竟有反应,下意识就要拔腿往外冲去。


    然而手腕被一道力气禁锢着,回头一看,发现赵抑满脸不悦,显然不满意他此刻忽视了自己。


    “放开我!”沈凭用力挣扎,眼看被他拽回去之际,恼怒之下抬手朝他的脸颊扇去。


    “啪——”响亮的一掌,让屋外两人脸色瞬间大变。


    “王爷!”姜挽放下脚欲朝屋内而去,结果被赵抑的眼神所阻止。


    赵抑被这一巴掌扇得耳鸣,握着他的手腕不慎松开了些。


    沈凭立刻挣脱掉他,朝着屋外迅速跑去。


    眼看将要跨出房门,忽地一抹身影闪身上前,还未等沈凭反应过来,杨礼抬脚朝着他的腹部用力一踹,硬生生将沈凭踢回了屋内。


    几周剧烈的翻滚后,沈凭撞上屋里的陈设才止住动静,眨眼间他感觉喉头一热,嘴角溢出丝丝血色。


    他重重咳了几声,身上的疼痛也因此被撕扯,他抬袖抹去嘴角的鲜血,咬牙忍着要从地上爬起。


    但身子很快就被一抹身影笼罩住,不必抬头,也知晓那是赵抑走到了跟前。


    赵抑缓缓弯下身,朝他伸手而去,等着他递手过来将其扶起。


    然而沈凭不曾领情于他,而是靠着自己慢慢站起身,内伤外伤流出的血,把地面弄脏,也将沈凭的衣袍染红,显得极其狼狈却可怜。


    两人面面相觑,沈凭看着他含笑的双眼,厌恶道:“赵抑,倘若今日我父亲有任何差池,你我绝无合作的可能!”


    赵抑眉梢微挑,负手望他道:“是吗?”


    沈凭以沉默回答他的话。


    但赵抑却放声笑了笑,想到那一巴掌,扬起眼帘说:“那本王还当真不信了。”


    说着他突然侧过身去,朝着姜挽的方向投去目光,道:“阿挽,你还要忍着吗?”


    沈凭意识到大事不妙,连忙喊道:“你要做什么!”


    赵抑这一次没有拦住他的脚步,因为有杨礼在门前站着堵住去路。


    他不疾不徐地朝着沈凭走去,一字一句道:“幸仁啊,本王最不喜被要挟,你不是知道的吗?”


    转眼看去,只见姜挽从袖口中取出一指大小的瓶子,随后蹲下身去,将沈怀建的脸掰向天空,姜挽望着他因疼痛而变得狰狞的脸颊,那浑浊的双眼此刻怒目圆睁着。


    姜挽小声道:“沈大人,得罪了。”


    话落,他将沈怀建的双颌强行捏开,把瓶子中的液体朝口中倒了下去。


    沈怀建只觉那液体苦涩难言,滑落喉间时忽有灼烧之感侵蚀。下一刻,只见他瞳孔骤缩,双眼放大,眉头紧锁,五脏六腑犹如被烧穿一般,撕裂着他所有的意志力,令他苦不堪言嘶吼了起来。


    与此同时,杨礼在姜挽起身之际,终于让开了路,给沈凭跑向沈怀建的机会。


    “父亲!父亲!”沈凭跪倒在沈怀建蜷缩的身子前,费力把人抱起,可无论如何沈怀建都要挣脱他,双手抓着胸口低声叫着,倒在地上抽搐着,被灼烧得全身痉挛。


    沈凭意识到那瓶子中装着的绝非善物,连忙从地上爬起,勃然大怒朝着姜挽扑去。


    因离得近,连杨礼都无法拦住他的脚步,眼看着沈凭发疯似的把姜挽按倒在地,生生朝着姜挽的脸上挥落一拳!


    “说!你给他吃了什么!”沈凭毫不留情朝他下重手,打得姜挽的鼻子瞬间出血,“我问你,给他吃了什么!”


    见他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却又无力回天,只能无能叫嚣时,姜挽便只顾着大笑,即使被打得鼻青脸肿,也还是不想回答他任何一句话,直到杨礼上前,好不容易把沈凭从他身上拽走,无情朝一侧丢了出去。


    姜挽被杨礼扶起,抬手捂了下脸颊,顺手抹去嘴角的血色,轻轻扬掉身上的灰尘,不顾杨礼的阻拦,主动朝着沈凭走了过去。


    他看着沈凭无能为力时心中畅快,得意扬起下颚说道:“你觉得,沈大人眼下这么痛苦不堪,能是滋补养颜的东西吗?”


    沈凭的目光朝着那地上蠕动的身影看去,双眼渐渐变得朦胧起来,他终究没有力气再去问清答案,选择步履蹒跚往渐渐平静的沈怀建爬去。


    若非毒药,又怎会令人这般不堪忍受、倍受折磨。


    到底还是自己害了父亲,还是自己连累了沈家。


    赵抑走到沈怀建昏厥的身体旁,眼看着沈凭跪在面前,把这位年迈的父亲轻置在腿上,抬袖抹去他满头的冷汗,低声抽泣说着对不起。


    太窒息了,太窒息了。


    活着的认知在命运中被抽丝剥茧,沈凭忍着撕心的痛苦,不断责问着自己,他这一生,到底错在了哪里。


    姜挽和杨礼站回了赵抑的身旁,而赵抑则偏头看了眼姜挽后,把视线落在脚边。


    他温声说道:“解药在璟王府藏着,这个毒药不会立刻取走他的性命,但每月会有一次药性发作的时候。一年内若解不了,唯有死路一条。事情未成之前,你每月十五前来王府,取一次缓解疼痛的解药,若你不想取也无妨,这疼痛也足够让他痛不欲生。”


    沈凭解下衣袍为父亲盖上,浑身颤抖地把沈怀建扶住,之后将人背了起来,垂头站在赵抑的面前。


    赵抑的眼中终见喜色,是对他这副低眉顺眼的样子而表现的舒畅。


    他清楚沈凭在等着自己号令,索性也不再拖延,道:“越州边境来回一趟,快马加鞭也要两个月,这次燕王前去,恐怕没有数月断回不来。如今清流派要对付户部一事你也知晓了,除此之外,本王还要一人下来。”


    沈凭声若蚊蝇道:“谁?”


    赵抑道:“谢文邺。”


    沈凭接到命令后二话不说转身离开。


    而赵抑的声音还在身后传来,“此事若成,不必等到十五便来取药,别说本王不守信用,就看沈大人有没有福气了。”


    沈凭的脚步停顿了下,随后快步朝着府外而去。


    马蹄声疾驰在官道之上,途径之地尘土飞扬,直至前方出现点星光芒时,忽地听见有人朝前方大喊了一句。


    “殿下,前面便是驿站了,歇一夜脚吧!”李冠追着攀越身后说道。


    他们两人马不停蹄赶了数日,终于抵达离启州城最近的驿站了,眼下莫说赵或,自己都快吃不消了,这般跑下去,估摸不用一个月便能抵达越州城了。


    只是那会儿他的马还能活着吗?


    赵或快速回头看了眼李冠,瞥见他的马有些不妥,随即应道:“行,顺便给你换马。”


    两人抵达驿站后,把缰绳交给了小厮,转头朝着驿站中点菜而去。


    将近子时,他们风尘仆仆前来,掌柜见到时连忙伺候茶水。


    赵或随意点了些佳肴,一侧的李冠起身走去掌柜处,摘下腰牌后,向掌柜询问是否有驿报。


    很快小厮给他们端来了食物,片刻过去,李冠走了回来,把手中的信札交给赵或。


    “主子,钟嚣的传信。”他压低声交代道。


    赵或放下手中的长箸,瞥了眼四周,默不作声把信打开。


    少顷,他把书信揣入怀中,拿起长箸继续用膳,讲话的声音也唯有李冠能听见。


    “明日分头行动,你往越州西南方向而去。”赵或道。


    李冠询问:“可是要接人?”


    赵或颔首说:“越州府兵在西南交界抓到孟连峰。”


    他说着把腰间的令牌摘下,暗中交给李冠,续道:“不久前钟嚣在越州端了前朝人的旧窝,人去楼空了,恐怕此次怀然的事情,和这群人脱不了干系,所以孟连峰不能待在越州。”


    李冠道:“那是要把人押到启州城里?”


    赵或沉吟须臾,手中的长箸一顿,忽地心生一计。


    他转头看向李冠说:“开春后,贺远行要回京述职复命有关启州事宜,这次户部凶多吉少,今夜将此事传信给幸仁,他知道如何安排。至于孟连峰,届时我途径启州时,会让蔡羽泉前去接应。”


    李冠问道:“主子不亲自审讯吗?”


    赵或摇头道:“怀然下落不明,人命关天,暂且交给蔡羽泉审讯,消息一式两份,传给幸仁和我即可。”


    说着他顿了顿,心底忽感不安,又道:“顺便派人盯着璟王府的动静,这群人联手时诡计多端,切不可让幸仁出事。”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和支持。


    第140章 初秋


    沈怀建醒来已是两日后的事情, 大夫几乎是候在厢房中,但凡有些许动静都要朝着床榻扑上前。


    一听沈怀建醒来后,原本在小憩的沈凭立刻惊醒, 从偏房中冲出, 朝着沈怀建的厢房而去。


    当时大夫为沈怀建把脉完便离开, 侍女拿着药包前去煎药,留下父子二人在厢房中。


    沈凭把人从榻上扶起,此次遭受变故的两人, 皆是一副憔悴之状。


    沈怀建坐好时,父子两人静静相视一眼, 不想竟都失声一笑, 恍然间, 屋内原本沉重的气氛顿时消散许多。


    “怎么都瘦成这样了?”他朝着蹲在一旁的沈凭伸手, 抚上他的脑袋揉了两下,“寻个座椅来坐着。”


    说着他想要起身把圆凳拖来, 但被沈凭止住了动作。


    沈凭坐在榻边, 略微垂着头不敢看他,想说的话欲言又止, 最后到了嘴边只道:“父亲可有不适?”


    沈怀建见他这般拘谨, 心中料到他也许知道了一些事情, 遂转眼朝窗口看去,答非所问道:“屋内不透气, 把窗打开吧。”


    闻言,沈凭倏地从座椅上起身, 有些忙乱地找窗, 之后推开窗叶, 让阳光彻底洒了进来, 驱散屋内厚重的药味。


    “来沈家数年,活着累吗?孩子。”沈怀建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此刻沈凭握着窗叶的手收紧,连松开都忘了。


    待被一阵风吹醒后,他僵硬的身子才见一颤,神情尽可能保持自然地转身。


    结果在对视上沈怀建那双慈爱的双眸时,惭愧和内疚始终挥之不去,也清楚自己此刻的脸上显得强颜欢笑。


    他驻足在原地,袖下的手紧握成拳,想继续撒谎佯装不懂,躲开视线心虚说:“孩儿不”


    沈怀建道:“别怕,沈家不会赶你走的。”


    沈凭猛地转头朝他看去,那一刻,贪心被窥破,真相令人藏无可藏。


    他的眼眶瞬间通红,只能强忍着打转的泪水,艰难抬脚朝着沈怀建走去。


    该从何说起,又该如何解释。


    他不知道了。


    沈怀建示意他坐下说话,待他乖乖落座后,才叹了声续道:“说起来,那场意外过去也有几年了吧。”


    沈凭扶着膝盖小声道:“五年了。”


    “一晃都五载了啊。”沈怀建有所感叹道,将视线缓缓移到垂眸坐着的人身上,“那你可曾想家?”


    家?沈凭一愣,对这个字恍如隔世,好像已有许久未曾听过了。


    沈怀建静静看他,耐心等着他回答。


    回想在现实里离婚的父母亲,直到片刻后,沈凭才从沉思中扯回思绪,如实道:“我很久之前,就没有家了。”


    但他突然又摇头,不想因此博取同情,补道:“也不是!我我也有过家。”


    真的太久了,久到他快忘记今夕是何年,那些前事随着他融入这个时代,已经逐渐变得模糊起来了。


    沈怀建有些许意外,沉吟良久时才问道:“那你可愿意与我这非亲非故之人说说?”


    “不是。”沈凭在听见‘非亲非故’四字时连忙否认,可是当他看到沈怀建又害怕躲开,随后轻轻点头,“如果父您不嫌弃的话。”


    那天的时光宛如被拉长,沈凭第一次完整回忆前尘往事,从阳光明媚说到日落星辉,哭了又笑,笑了又哭,但他没有一丝难过,而是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随着内心悬挂着的巨石落下,他背着的包袱终究放了下来。


    待所有的话都停留在死前落水时,前事戛然而止,被初春的夜风拂醒了沉醉。


    沈怀建说想到屋外走走,但沈凭碍于他的身子还未痊愈,只好将软垫搬到廊下,为他披上氅衣。


    两人听着院子的虫鸣声,望着月明星稀,感受冷风流过指尖,享受着宁静的长夜。


    沈怀建看他安静不语的模样,笑着问道:“你不想知道,我是何时发现的吗?”


    沈凭转头看他,想了想说:“好奇的,虽然我知道自己漏洞百出。”


    沈怀建敞开笑了两声,看着院子的一草一木道:“从你踏入沈府那一刻,我便有所怀疑。”


    这个答案令沈凭感到十分意外,未料竟是初见便露馅,实在让他又羞愧了一番。


    沈怀建笑着说道:“我儿他每年都会提醒我去祭拜夫人,你可知为何?”


    说起此事,沈凭记起当年祭拜之前,还是家丁的提醒,他才知晓原主有这个习惯。


    当时他为此还提心吊胆,生怕露了馅,特意装模做样解释了两句自己的孝心。


    他摇头道:“晚辈也很好奇。”


    沈怀建道:“他于心有愧,也是在夫人离开后,才变成后来那般模样。说起来,还是我当年只顾着官途,想光耀门楣就疏于对他的管教,慢慢父子离心才追悔莫及。”


    沈凭在他的话中逐渐明白,原主也许是无颜去墓前见生母,如同沈怀建所言,一代不如一代时,祖上的恩荫便犹如戒尺,时时刻刻提醒后人力争上游。


    只可惜,命运瞬息万变,无人能轻易窥破。


    他为过去拙劣的演技而心虚,不禁摸了下鼻尖道:“如此看来,我还是不适合演戏。”


    “怎么会不适合?”沈怀建侧目看他一眼,“若非有这些年费尽心思的扮演,我也许不会抱有凭儿还活着的念头。”


    即使他做了最坏的打算。


    沈凭因这句话陷入沉思中。


    其实他并不清楚原主如今身在何处,也曾多次想过,原主是否和自己一般,只是藏在了另一个时空里。


    但他不能妄自下定论,所以只能回道:“或许,他在那边也会活得很好。”


    沈怀建连连点了点头,但嘴角的笑容却趋平了,“希望如此吧。”


    两人沉默许久,乌云闭月,又拨见清明时,夜风刮得有些大了。


    沈怀建拉拢了下衣袍,沈凭余光瞥见时连忙问道:“更深露重,外头有些冷了,不如回屋吧。”


    那厢沈怀建闻言颔首,随后被他慢慢扶起,搀进了屋内。


    沈凭有些心不在焉,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只是照顾好一切后,揖了下便转身离开。


    沈怀建躺在榻上,浑浊的眼眸望着渐渐拉长的影子,直到听见门被拉开的声音时,于心不忍道:“孩子别想太多,沈府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那一刻,沈凭想要关门的动作顿住,眼帘抬起,鼻尖一酸,如鲠在喉难以下咽,紧绷的全身在刹那间放松下来。


    他展颜回道:“父亲早些休息,孩儿告退。”


    随着厢房门被关上的瞬间,榻上的人含笑缓缓闭了眼。


    而屋外的沈凭站在原地,视线朝下方看去,落在靴头处。


    他终于明白双脚落地的感觉了。


    翌日天光微亮,沈府的后门被人敲开,管家见到来人时连忙前去明月居禀报。


    昨夜沈凭辗转反侧到后半夜才睡,许是得了沈怀建的认可,他实在过于兴奋,听见一点声音都被惊醒,得知是陈写前来,他连忙洗漱便去会面。


    陈写是从父亲陈栋良的口中得知了点风声,只是他知道的消息不全,大致听说沈怀建去拜见了璟王。


    但是他心中很清楚沈凭的立场,所以听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便命人到沈府了解情况,不料打听不到丝毫风声,他当即明白事态或有不妙,索性早早前来,亲自登门拜访。


    看到沈怀建平安无恙才松了口气,师生两人闲谈片刻,沈凭带着早膳以及药汤前来,待吃完药后,沈怀建便有些昏昏欲睡。


    两人把他扶回榻上离开了厢房,回到明月居时,管家也端来了沈凭的药,陈写见状有些诧异,随后看见沈凭从容为手臂的伤口上药。


    待一碗药下肚,外伤也处理完后,管家离开了明月居,沈凭才将璟王府中发生的事情告知他。


    不想事情比预料中的还要严重,陈写花了少顷才缓过来,他神情凝重道:“那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这个问题沈凭在昨夜就已经想好了,“照做。”


    他起码要每月都去领解药,保住父亲的性命。


    陈写错愕道:“殿下那边该如何解释?”


    一旦动了谢家,必然会引起世家派的怀疑,如今沈凭和燕王府的关系不言而喻,众人都是看破不说破的态度,而世家派最后的底线,则在于赵或是否承认。


    只要赵或不承认,世家派都对此事嗤之以鼻,必然也会联手对付沈凭。


    “殊难辩驳,疑罪从有。”沈凭冷静回道,“我与惊临,无需解释。”


    从始至终,他都清楚解释无用,而他也不屑于解释自己,哪怕是在感情上。


    且他比任何人都坚定,惊临比任何人都懂自己。


    对此陈写便没有了疑虑,思索须臾道:“若行此事,恐怕少不了要和燕王府划清干系,清流派眼下无法接纳我们,如此我们不凡把这趟水搅浑。”


    沈凭有些好奇道:“说来听听。”


    陈写把近日打听到宫内外的消息告知,世家派不少官吏已有动作,开始投靠清流派以求自保,且眼下燕王离京一事宫中似乎无人知晓,但朝廷中有各种风声传遍四周,认为赵抑开始稳坐储君之位。


    他猜测道:“宫中有人刻意将此事封锁,只怕另有所谋。”


    沈凭思忖道:“越州遭遇袭击战败,谢长清被俘,此等大事并未第一时间上报朝廷,但文书中有官印,显然得了兵部的佐证,也许这和太师猜测的不错,前朝人目的是为了让惊临离开魏都,而兵部则替赵清影操刀了此事,说明兵部的马继祥也和前朝人脱不了干系。”


    想到当年为改革兵制和孔伐雨中对峙,原来当年争夺兵部一事,看似清流派胜利,不想都是两败俱伤,反倒让前朝人坐收渔翁之利了。


    陈写道:“如今璟王初步的目的已达到,接下来便是对付户部以及谢丞相。”


    “不错。”沈凭颔首,“但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惊临前去越州情况不明,在他回来之前,务必要避免朝中出大事。”


    虽然世家将毁,但东宫之位绝不能拱手相让。


    陈写道:“这点暂时不必担心。”


    沈凭问:“此话怎讲?”


    陈写道:“既然如今宫中有人把控消息,想必是用来对付世家派,但璟王不会在殿下离京夺取东宫,否则必然遭陛下和御史台猜忌,令清流派功亏一篑。”


    话落,沈凭恍然明白,回想起那日所见赵抑,他虽以父亲逼迫自己,但也是冲着谢家和户部而去,为的是推倒他们,最后可能以燕王无故离京一事激怒皇帝,最后赢下太子之位。


    他沉吟半晌后道:“世家守不住无妨,但我要替惊临守住谢家。”


    以退为进,这是他唯一能做的。


    屋内突然听见敲门声传来,两人对视一眼后,沈凭命人进来。


    管家恭敬来到他们面前,禀道:“大公子,苏当家有请。”


    沈凭当即明白是方重德要见自己了。


    陈写看他道:“看来太师有了对策。”


    两人同时起身相互作揖,沈凭摘下腰牌递给他道:“今后有一人我不便联系,便交由你来接管。”


    待陈写接过腰牌,他才续道:“此人名唤雪云,乃陛下身边的云嫔娘娘。”


    抵达苏府附近时,沈凭换了步行前去,但是却让他见到令人目瞪口呆的一幕。


    苏府的后门处,贺宽强吻了苏尝玉。


    而贺宽的出现,事关半月前发生的另一桩事。


    沈怀建前去璟王府的消息在朝中极少人知晓,而这群人里,恰好有贺同喆在其中。


    贺同喆其自身已远离朝堂多年,但他对魏军却从未放下过。


    越州遭受侵扰一事,他了解消息极快,结合京中近段时日发生的事,他大胆推测和前朝人有关,想为此进宫见皇帝一面。


    然而清流派拦住了他的脚步,兵部马继祥和他虚与委蛇,阻止他去拜见皇帝。


    贺同喆性子烈,便在宫门前对马继祥破口大骂,说他心向前朝,对越州的耻辱视而不见。


    一番辱骂让马继祥哑口无言,同时还遭到了贺同喆对他动手。


    马继祥无意伤害他,但因贺同喆怒火中烧有失理智之嫌,马继祥还手抵挡时力气大了些,不慎将人推倒在地,砸伤了脑袋,让这位高龄老者当即昏迷,数日不见转醒后,贺宽用燕王府的名义请太医前来诊治,确认贺同喆有中风的迹象。


    而在数日后贺同喆悠悠转醒,行为举止也印证了太医所言。


    赵抑得知此事不久,便亲自登门拜访,贺同喆靠着一丝清醒认出了他,不料却是对他扫地出门。


    至此贺家和璟王府彻底划清界限,选择了正面交锋。


    而此事的发生,则要追溯到数年前,当年贺同喆的寿宴上,赵抑送来了一套铠甲,也是这身铠甲,让贺家在没有表明立场的情况下,让世人和皇帝误以为贺家心向清流派,有结党营私之嫌,也因此让贺宽失了掌握越州的兵权,调回了魏都。


    这几年贺家愈发低调,可即便如此,也没能躲掉皇帝的猜忌。


    贺同喆这一次受伤,意味着要远离两派之事,哪怕得不到皇帝的信任,也绝不和这些人虚与委蛇。


    那日贺同喆想把铠甲还给他,赵抑没有要回铠甲,而是把沈怀建的事情告诉了他,不想却让贺同喆的病情雪上加霜。


    正是贺同喆的一番挣扎,让屋外候着的贺宽破门而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保住了险些气急丧命的贺同喆。


    后来,贺宽将铠甲亲自归还了璟王府,直到这套铠甲物归原主一事传遍朝堂,贺家才收到皇帝赏赐的补品。


    而方重德得知沈家的消息,全是贺宽带来的。


    只是半个时辰前,他们议事完后,却是苏尝玉送客离开,却在后门被贺宽堵着质问。


    两人自马车那一吻后几乎没有见过面,偶有擦肩而过都是在苏尝玉出城办事。


    在贺同喆出事前,中州的商行递信让苏尝玉前去一趟,不料回来途径清河城时,意外见到外出办案的贺宽。


    苏尝玉回想那意外之吻,往事不堪回首,见到人后拔腿就跑,不到一天就从清河城回到京城,跑得那叫一个火速。


    令贺宽都觉得不可思议。


    贺宽这人本来就不解风情,瞧他这番反倒觉得好笑,遂多次派人去查苏家的账,逼得苏尝玉出面。


    谁知苏尝玉一见到是他,脚下仿佛踩着风火轮似的,一溜烟就不见了。


    苏尝玉有种被仇家盯上的感觉,索性出城避风头,钓鱼两天,怎料又遇到休沐钓鱼的贺宽。


    贺宽为解心中烦闷前来,两个钓鱼佬隔岸相望半日,最后还是苏尝玉落荒而逃,连钓具都不要了。


    此后贺宽便更加不解,想问个清楚他在躲什么,不想世事难料,贺同喆出事了。


    今日他是为朝中事宜前来寻方重德,苏尝玉几乎藏着不浮面,若非贺宽在他府上迷了路,苏尝玉断不会出现寻人。


    这一见那可不得了了,贺宽步步逼近,质问的话就像投石,惊得水面翻涌起了浪花,一副问不清楚就鱼死网破的架势。


    苏尝玉何尝遇到过这些情况,怀疑他迷路是假的,要恐吓自己才是真的。


    他手忙脚乱间急红了眼,朝贺宽开始拳打脚踢,许是憋着哭,耳根逐渐红了起来。


    “我怎么面对!你要我如何面对!我平生何曾遇到过这些事情!你追着我问,我也不知如何回答你!难道我要告诉你,我苏尝玉的初吻,是、是给了你这么个臭男人吗?!”


    贺宽站在原地纹丝不动,扔他打骂也默不作声,满脸冷漠肃然,像木头似的。


    苏尝玉抬手抹了把不争气的眼泪,两人的对话永远都是礼尚往来,片刻前贺宽说话都还妙语连珠,可却让自己无从招架,想要解释却越描越黑。


    眼下倒好,贺宽不说话了,只有他自己在撒泼打滚,好似这件事情错在自己一般。


    苏尝玉急哭了眼,哭得厉害,耳朵倏地红透了,讲话也断断续续的,金算盘一直往贺宽身上砸,金珠噼里啪啦作响。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胡言乱语道:“苏家、苏家就我一个人了,从前那些长辈待我不好,我、我全把他们赶走了,没有人教过我这些事情,你问我为何躲着你,我如何知晓啊!我唯独知道、知道心里害怕”


    贺宽静静看着他哭花的脸,觉得这人每次哭起来都委屈得要死,殊不知敲算盘时又是另一副模样,像吞金兽似的,就差把算盘打到国库里去了。


    可偏偏每逢瞧见苏尝玉哭时,他又总忍不住想要逗弄,抑或是安慰一番。


    他压着想要替苏尝玉抹泪的手,轻声问道:“害怕什么?”


    苏尝玉抽噎着,朦胧的双眼盯着地面,又抹了把泪道:“我怕、怕自己喜欢男子”


    贺宽蓦然愣住,恍然间内心被痛击了下,突然感觉到了变化。


    可还没等他彻底想明白,看见苏尝玉扁着嘴抬首看来,他眼睁睁望着面前这张花脸闭眼大哭,两只耳朵红透了。


    “贺见初!我不能喜欢男人,苏家的财产没人继承了——”


    响亮的哭声冲垮贺宽内心最后一道防线,他又心软了,觉得苏尝玉哭得太有趣,愈是哭得用力,那片粉红就会从脖颈慢慢涨红起来,但又担心苏尝玉就这么哭断气过去。


    所以他压着的手再也忍不住,抬起为眼前人抹去泪水,在哭声中莫名轻声笑道:“不哭了,你其实已经是苏家最后一个继承财产之人。”


    苏尝玉收住声音,汲气问道:“为何?”


    贺宽一本正经说:“因为你在山寨嫁给我了。”


    苏尝玉一惊,反驳道:“我才没唔!”


    再多的话都被封在了嘴里,贺宽不让他再否认,只觉得捧着的这张脸着实有趣,忍不住了。


    这唇,也软。


    巷口处,沈凭木讷站着片刻,左右看了眼,正想着要往哪边跑掉。


    结果贺宽警惕间,余光发现有人出现,立刻把苏尝玉护在身后道:“谁!”


    沈凭逃跑的脚还没踏出,转头尴尬地和两人对视,讪笑地打了声招呼。


    真不巧啊。


    苏尝玉又把人迎到了府里,只是他送走了贺宽,将沈凭带了回来。


    贺宽临行前和苏尝玉耳语了两句,那会儿沈凭觉得此地不宜久留,便先行一步入府。


    而门外的贺宽说完后,小心翼翼替他擦干眼泪,最后揉了把苏尝玉的脑袋就离开了。


    之后苏尝玉回到府内再见方重德时,方重德那意味深长的目光让他忸怩,令他一度怀疑是不是沈凭出卖了自己。


    只是他没来得及问,就被正事耽搁了,再到后面完全不记得此事。


    沈凭把沈府的事情一五一十说出,屋内沉默良久,燃着的檀香沁人心脾,渐渐平复了众人的内心。


    半晌后,方重德才慢慢说道:“大厦将倾,独木难支,户部此次救不了了。”


    这也在沈凭的预料之中,遂道:“钱观仲来密信,称折收案一事有望解决,虽然户部仍旧避免不了被问罪,但区区一个户部,难令谢丞相倒下。”


    “不错。”方重德虽全神贯注看着门外的景色,思绪却并未分散丝毫,“恐怕璟王有其他手段。”


    沈凭回想姜挽在户部调查的动静,问道:“先前姜挽曾在户部调查官州官吏户籍,我担心和此事有关。”


    方重德颔首道:“不无可能,官州户房牵扯孟家,但张子航和庆平公主在官州,璟王不过是借孟家的臭名一用罢了,倒下一个户房,无非是送功劳给张子航而已。这其中定还留有手段,若那姜挽对你存有敌意,恐怕将你牵连进去。”


    沈凭道:“姜挽如今还在吏部中归我所管,在眼皮子底下估摸不会轻易生事,我只担心越州之事。”


    方重德道:“殿下离京前去救人,相当于擅自动用兵权,各州兵权一直是陛下的心结,此事善有转圜,就看陛下会如何抉择。”


    他沉思少顷,忽而转头看向身侧,朝沈凭说道:“若你被牵连其中,定要做一事。”


    沈凭揖了下道:“太师请讲。”


    方重德说:“你可以不撇清和燕王府的关系,但切记要向陛下表忠心。”


    沈凭蹙眉,虽然有些不解,但却认真记在了心上。


    后来他离开时不断揣摩这番话的意思,直至事发之初,不想却是这一句话救了他。


    春风刮动屋外的绿树,树叶被吹得沙沙作响。


    方重德道:“户部之事一过,世家留下的所剩无几,届时该如何做,我想,燕王他自有定数了。”


    “不过话说回来。”他打断沈凭的思绪,凝视着问,“沈老爷前去拜见璟王时,为何没人通知你前去?”


    沈凭和一侧的苏尝玉对视了眼,把记忆拉回事发的前几个时辰,回忆道:“当时我约见了虞娘,打算请她替我调查事情。”


    谁料话音刚落,他忽然觉得有些蹊跷,迷惑望着方重德的双眼,逐渐变得有些难以理解。


    方重德偏头朝苏尝玉看去,“看来要把你的人用起来了。”


    苏尝玉打起精神来,挺直腰看沈凭道:“这个百花街,我替你去看看。”


    沈凭问道:“若是画秋前去,孔伐岂非派人跟踪过来打扰太师。”


    但方重德闻言摇头,转而将目光落回摇曳的绿树上,平静道:“过往师生一场,缘分已尽。今后,他不会再出现了。”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和支持。


    感谢在2023-10-09 14:54:34~2023-10-13 22:49: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四十米的大刀饥渴难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么么大郎! 10瓶;寒栈、四十米的大刀饥渴难耐 5瓶;水殿月凉 2瓶;嘶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图片    请收藏魔.蝎.小.说.网 WWW.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