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蝎小说 > 青春校园 > 不是吧魔头你! > 22.尊严 傅惊尘观测手册
    ——为什么要回来救傅惊尘?


    花又青也说不清。


    她如今已经成功混入玄鸮门中,亦顺利找到和大师姐相貌相似、或许还会有血缘关系的温丽妃,也终于大致摸清楚此时金开野的脾性。


    只需通过考核后,就能顺利进入内门,毋需再依托傅惊尘做幌子。


    做了内门弟子,活动范围更广,权利也会稍稍大些,能做的事情也更多。


    那为什么还要回来呢?


    她现在甚至没有打败那黑影的胜算。


    花又青心中惴惴不安,她开始尝试为自己的行为寻找更多合适的理由,比如那个黑影和当初定清师尊封印之物间的联系;需要确认那黑影究竟是不是挣脱了封印,她是清水派的弟子,对此有着义不容辞的责任;


    比如,她现在还是孩子形态,多一个能打的帮手,总好过单打独斗;傅惊尘此人身手了得,她既已取得对方信任,便不能如此轻松放弃。


    再比如……


    她可以找出很多,然而心知那些全是假的。


    同情,怜悯。


    这才是真实原因,是她会茫然的因素。


    同情一个大魔头,同情一个二十年后会囚禁她、拿她做鼎炉、甚至会残忍吃掉她的大魔头。


    人和猪蹄能谈感情吗?被吃的猪蹄会同情人吗?


    可是。


    花又青想,傅惊尘不应当死在这里。


    这虽是幻境,但他方才舍身断后不是假的,误将她视作亲妹妹而照顾的兄长之情不是假的。


    他也是人,现在也没有害人。


    着实没有必要死在这里——


    花又青想要他活着。


    只是单纯地想要他继续活下去。


    这才是促使她下定决心挣脱金开野的原因。


    沉思间,金开野已挟持她到了洞口。


    前方豁然明亮,覆盖一层薄薄飞瀑,浓郁的水腥味,哗哗啦啦,裹挟着冰块儿跌落,冲击下方的石头,源源不断汇入河流。


    原来这墓穴的另一个出口竟被小瀑布所遮盖。


    金开野是体修,水性谈不上多么好,外面河水又是刺骨寒冷。将花又青放下,绷着脸,解开外套,要花又青搂住他脖子、挂在他胸口,好用衣服裹紧她冲出去。


    寒冬腊月的冷水,金开野想,自己浸一下不要紧,花又青一个小孩子,怕是受不了。


    花又青还想往回跑,被他拦下:“你疯了?”


    她急促:“我要救我哥哥。”


    “你一个小孩能帮上什么忙?”金开野眉头紧皱,低头去抓她,毫不设防地被花又青几手灵活点了麻穴,他震撼,不自觉后退两步,捂住胸口,叫她名字,“倾倾!!!”


    “我不是你妹妹倾倾,我叫傅青青,”花又青后退两步,认真地说,“等我救出哥哥后,一定会去找您——金宗主,这个时辰,温宗主大约已经醒了。以她的性格,定然还是要焚城的。您是做大事的人,不必执着地在活人身上寻找已故之人的幻影。”


    金开野一愣,他抬手,想要触碰花又青,但她已如灵活小鹿,自他掌下脱离,折身往墓室深处而去。


    花又青飞快施咒,狠心划破手掌,待奔跑至黑影前,奋然出手,凝气聚血,攻击黑影。


    只想这妖物同属阴邪。


    幸好此招有效,那黑影沾了血,惨叫连连,急速后退。


    她赌赢了。


    墓室摇晃的越来越剧烈,掉落在地的石块儿也越来越大。


    花又青咬紧牙关,顾不得傅惊尘骂她那句蠢货,扶起重伤的他,两人踉跄着往出口处跑,一路疾奔,再至小瀑布前。


    金开野不在这里,多半是赶去处理焚城之事。


    一个和亲妹妹相似的替代品,和满城无辜的百姓和弟子,她知道对方能分辨清。


    傅惊尘死死握住她的手,只是因失血过多有些脱力,几次都未握紧。


    花又青低头,看见他手掌发白,指节几乎没有什么颜色。


    第一次注意到,他一双手上满是疤痕,像被生手劈坏的木头。


    一声不吭,他解下腰间束衣带,拆掉一条,将自己和花又青的手腕用腰带绑在一起,再开口,声音都是散的:“抓紧,免得被水冲走。”


    顿一顿,傅惊尘又说:“蠢不蠢?还回来做什么?”


    花又青委屈:“我在救你。”


    “它不会杀我,”傅惊尘简单,“我若死了,它也活不了。”


    花又青微怔。


    他从何得知?


    “你们……什么关系?”


    “问这些做什么?”傅惊尘唇色也白了,咳了两声,唇角又染了血,“我发现你总有许多不符合年龄的问题,之前只当你早慧。”


    “好奇嘛,”花又青飞快转移话题,“原来你绑了两根束腰呀,难怪不怕我拽掉你裤子。”


    “这个时候别说些无用的,”傅惊尘捂住她口鼻:“闭气。”


    干净利落地抱着她冲入瀑布,冬水混杂着破碎的冰碴,冷到花又青牙齿都在打颤发寒,更要命的是傅惊尘内脏在急剧出血——同黑影交战的那几下,令他不可避免地受了重伤。


    几乎凭最后一口气,下坠至溪流后,碎石撞断他的腿,傅惊尘一声不吭,飞快解开两人手腕绑带,拼了最后一口气,将花又青抛到岸上,他自己却再也抓握不住,任凭着溪水漂流,滑下去。


    花又青连斗篷也顾不得脱,就要往水中跳,却被一人拦住:“不要命了你?”


    王不留青着一张脸,拦下她后,径直跳进水中。


    幸而如今尚不是汛期,傅惊尘飘得并不远,但王不留年纪还小,身量未足,细细瘦瘦的少年,还是费了一番力气,好不容易才将他救上了岸。


    花又青叫一声哥,又向王不留道谢。


    “举手之劳而已,”王不留哼一声,掐诀烘干三人,提醒:“你快扶他下山,温宗主已经开始着人焚山了。”


    花又青惊愕:“妖尸源头已解,只需等叶宗主的药来,就能完全化解尸毒,为何还要焚烧山脉?”


    “人倒是能用药救,可这么多飞禽走兽呢?就连蚂蚁都中了妖尸毒,追在人后面跑,咬得我孙师兄满屁股血,”王不留催促,“快下山,去镇子上,叶宗主在那儿救治弟子。”


    留下这一句,他匆匆离开,不忘嘲讽花又青:“回去后记得好好练习,连自己哥哥都救不了,废物。”


    花又青默念静心诀,忍住打爆他头的冲动。


    此人心肠不错,只是嘴巴略有些坏。


    她稍稍缓了缓,失血令人头昏脑涨,方才又运气击打那黑影,情急之下,基本没给自己留退路。


    傅惊尘的情况要糟糕很多,花又青久没见过这么惨的内伤,伤得像曾被小师弟一屁股坐碎的豆腐。


    她脸色发白,几乎耗光全部气力,也只能暂且止住他的内脏继续出血,至于那些已受损的地方,暂且无能为力,只能等她恢复体力。


    手掌心的伤口隐隐撕裂,她也不浪费,压在傅惊尘唇上,喂给他一些,直到感觉整只手掌发凉后,才停下,草草止血。


    幸好多吃了那些甜点,不然现在已经力竭了。


    花又青缓上许久,单手撑着地面起身,扶着意识朦胧的傅惊尘,一步一步,艰难下山。


    天光熹微,露水浓重,叶尖凝肃霜。


    花又青冻得瑟瑟发抖,一步一步走得腿都发抖,只能依靠说话给自己鼓气,捱过去:“傅惊尘,你心眼太多了。”


    他听不到,身体发烫,应该是在发烧。


    “……别以为我不了解你,嫉妒心强,就算是要当’干哥哥’,你也嫉妒;金开野想认我做妹妹,你还讽刺他讽刺我,”花又青模仿他的语气,“‘你倒是挺会认哥哥’,哼,别以为我没注意到,都快酸死了,好大的酸醋味。”


    傅惊尘不说话,他身体烫得像个大火炉,误打误撞,倒是驱散了花又青因失血造成的寒意。


    她继续:“看到那个黑影,你一点儿也不慌张,因为它早就跟着你了,对吧?我就知道,能被人称为魔头的,肯定和妖魔间有点小九九……你早知它会趁虚而入对不对?你甚至都知道它杀不了你——所以你今天一反常态,甚至还主动要金开野帮我签名,也是因为你想培养我和他的感情,从而利用他——对不对?”


    脚下踩到松动的石子,花又青身体晃了晃,险些摔倒。


    她稳住身体,谨慎地又下一步:“我就知道,你心眼子多,你知道金开野会单独来救我们。”


    天将亮未亮时,雾气最浓,霜寒露重。


    花又青的裙摆被草叶上露水浸透,膝盖渐渐开始发痛。


    这就是身体的弊端,不抗冻。


    她听见傅惊尘呢喃几句,额头冒冷汗,眉头紧皱。


    凑过去细听,听他一直在叫娘。


    娘,肠子流出来了……好痛。


    花又青怔忡,垂下眼,扶着他,小小身体快被压坏,犹坚持托着他下山。


    她自言自语,有些忧愁:“算了,我算是着你的道了。”


    “你不会死的,”花又青郑重说,“傅惊尘,好人不长命,祸害遗万年,你会长命百岁,永永久久地活着。”


    你会成为让我讨厌的大魔头。


    而不是死在这寂静的寒冬清晨。


    北风卷草上枯雪。


    傅惊尘在剧痛中难得做了完整的梦。


    梦中是家门被屠那一日,这一次,赶在大火吞没房子前,他没有痛晕,而是及时爬入妹妹房间,将襁褓中的妹妹抱走,带到破庙里。


    梦见他将自己跌落在外的肠子塞回腹中,看着它们自动归位。


    襁褓中的妹妹饿到不停地哭,他便咬破自己手指,用手指鲜血来喂养妹妹。


    傅惊尘是被大师测算出的孤命。


    所谓孤命,乃上天注定,一生孤苦,亲近之人皆死于非命。幼年满门被屠,将来亦将无伴侣、无子嗣,后继无人,孤独终老。


    正统门派都不会收他这种人做弟子,却是天生做杀手的好料子。


    那个黑影,在傅惊尘第一次吃下搭档的肉后出现。


    看他痛苦呕吐,那黑影发出婴儿般的笑声,蛊惑着他,说人心如此,做人哪里有做魔来得痛快?不如随他而去,孤命亦能长生,亦能享尽人上人之乐。


    只要他不动情。


    「这一世注定是孤命,爱你的、你爱的,最终都会离你而去,做人实无趣味。不若随我修行,抛下道法,同我一起逍遥而行。」


    「人人皆是肉体凡胎,愚昧无知,为点蝇头小利就能争破头……不停繁衍,滥杀动物,砍伐山林,着实自私卑劣至极。」


    那黑影鼓动他,诱惑他,说服他一同挑起战争,让人类自相残杀,从那些死去生灵中滋养自己的生命——这难道不是一件幸事?


    不。


    不是。


    梦中傅惊尘说。


    他不信什么天道注定,更不信自己是孤命。


    ——妹妹还活着。


    他还有一个妹妹。


    妹妹青青尚在人世,足以证实所谓“命中注定”不过虚妄之言;退一万步,即使“孤命”为真,她的生存就证明,命是可以改的,上天的旨意也是可以违背的。


    事在人为,人力能胜过所谓的天道;若天要他傅惊尘孤独一生,他便要逆天改命——


    他不认命。


    剧痛将他从梦境中生生剥离,傅惊尘咳了一声,睁开眼,感觉胸口好像破了一个大洞。


    满目天光大亮。


    周围满是苦涩的中草药味道,悠然散开,如一层层荡起的涟漪。


    如今他躺在叶靖鹰的药房中,久睡后,双目未完全恢复,朦胧间分辨不清远近前后。


    “傅师兄,你别咳了,”王不留走过来,打着哈欠,眼下乌青,提醒他,“你的心肺都破了,再咳,会死的。”


    傅惊尘问:“多谢小师弟——青青呢?”


    王不留面露难色,眼神游离:“傅青青啊?她……她去煎药了。”


    “什么药?”


    “……就是给师兄您的药啊,”王不留后退,“我去看看好了没啊!”


    话没说完,他落荒而逃。


    脚步急促,心慌意乱,走出几步,怕傅惊尘追出,回头看,确定无人后,方松口气,放缓。


    是了。


    王不留暗笑自己。


    他伤那么重,怎么可能起的了身。


    待走到叶靖鹰炼药的房门外,王不留顿住脚步。


    隔一层木门,其中的闷声迢迢传递出。


    笃、笃、笃。


    规律沉闷。犹如棺材木磕碰着地面。


    王不留默然立在门口,无声叹气。


    傅惊尘身上的妖尸毒比常人严重许多,不知又和什么妖物打斗,伤及心肺,现如今命悬一线。就连叶靖鹰都在惊奇,正常情况下,他早该死了,不知为何,始终吊着一口气,没有命丧黄泉。


    金开野的伤也不轻,他竭力阻止温宗主焚城之策,更是舍身阻止温宗主杀掉那些刚被妖尸咬伤的普通弟子——最后只烧了半边青龙山,以除那些携带妖尸毒的兽。


    他却因去妖尸群中救人而身受重伤,脊柱断裂,危在旦夕。


    花又青在里面求叶靖鹰救他们。


    她不是在煎药,而是认真地磕头。


    双膝触地,俯身,额头重重磕在木板上。


    79。


    起身。


    触地额头已经红肿——若不是叶靖鹰拿了垫子来,现在的额头已经要磕出血了。


    花又青再度弯腰,掌心向下,额头碰地。


    80。


    起身,再叩。


    81。


    九九八十一个响头,恭恭敬敬地磕完。


    受了她这些礼的叶靖鹰端坐在椅子上,声音虚缓:“你们假借我名字,骗那些小子替你们去卖命,害我白白散出去那么多延年益寿丹,如今又私自损毁了我要的妖尸之母——我没有送你们去受刑,已经仁至义尽,你有何脸面,要我再去救他们二人?”


    “事出紧急,没有提前向您老人家汇报,的确是我们的错,但也正因叶宗主您仗义出手,挽救了更多无辜之人,”花又青恳切出声,“那些得到您赐丹药的弟子也将感激您的大恩大德,只要叶宗主需要,他们皆会自愿追随您。”


    叶靖鹰不以为意:“到了我这个年纪,还能需要什么?”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叶靖鹰笑了:“你同我讲佛偈?”


    “不是,”花又青老老实实地说,“我人微言轻,又身无长处,自知没有什么能为宗主效劳的,只有感激——您若是觉得感激无用,我再为您嗑几个响头,让您好好地出出气。”


    这样说着,她俯身又要叩首,被叶靖鹰阻拦:“蠢丫头。”


    叶靖鹰目光如炬,盯着她:“如果我说,我现在只能救一个人,你想让我救哪一个?”


    花又青愣住,她想了想,问:“我磕八十一个头,您愿意救一个,那我再磕八十一个,您是不是就愿意都救了?”


    叶靖鹰被她逗乐了,哈哈大笑,边笑边摇头,怒骂小机灵鬼。


    “两个都救,”叶靖鹰竖起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但我有个条件。”


    花又青恭敬:“但请差遣,弟子万死不辞。”


    “我这里有些肮脏的杂事,需要人做,”叶靖鹰说,“蓝琴体弱,王不留又须勤加锻炼,我又嫌指派来的杂役毛手毛脚,粗心大意。”


    花又青一口应承,斩钉截铁:“我愿为宗主效犬马之劳。”


    叶靖鹰说:“都是些脏乱的差事。”


    花又青凝视他:“我不知什么是脏乱,只知道一点,能替宗主做事,是我的荣幸。”


    叶靖鹰很满意她的回答,放她去休息。待花又青走到门口,又叫住她:“傅青青。”


    她退回,拱手行礼:“叶宗主。”


    抛来一个白色小瓷瓶,叶靖鹰说:“把这丹药拿去,每日吃三粒,能益气补血。”


    说到这里,他看花又青的脸色,奇道:“好好一个小女孩,怎么搞得如产后不久的姑娘?”


    花又青说谢谢宗主——是我自己体质虚弱。


    慢慢退至房门外,关上木门,旁边的王不留吃惊地看着她额头,瞪大眼睛,像一个猫头鹰。


    花又青没理他,掏出白瓷瓶,嗅了嗅,确认没什么问题后。倒出一粒,舔了舔,以舌头辨认药效,辨认完毕,直接生生吞下去一粒。


    王不留跟在她身后,怕惊动了叶靖鹰,压低声音,劈头盖脸地问她:“男儿膝下有黄金,你真的就这样磕头了?”


    花又青无所谓:“我又不是男儿。”


    “你没有基本的尊严吗?”王不留不可思议,“让你跪你就跪?”


    花又青停下,黑漆漆的眼,望王不留:“基本的尊严能救我哥哥吗?”


    王不留一时语塞:“……叶宗主不会见死不救的。”


    “因为你和他从小一起生活,他肯定不会对你见死不救,”花又青认真地说,“我不一样,我们非亲非故,又无利益相关,他的确也没有相救的必要。”


    王不留摇头,坚持自己的看法:“你把叶宗主看得太冷漠了。”


    花又青脚下不停:“或许吧。”


    她现在不想和王不留讨论这些,只想找个地方好好休息,缓过精神。


    因为——


    三个时辰之前。


    叶靖鹰将她一身的经脉都封住了。


    花又青完全不明白对方看出什么,又想做什么。


    当叶靖鹰看到她和傅惊尘互相扶持下山后,便立刻出手,点了她周身穴道;待回到药峰后,又细细探了她一身经脉运转,方拈着胡须问她,她究竟是修习过什么功法,如何遮盖住一身的修炼痕迹。


    花又青说不知。


    她的确不知,只记得自小就如此。修道之人能伪装成什么都不会的普通百姓,前提是,被欺瞒的那个人修为低于她(他),才不会看穿。


    而花又青,自小修道至如今,哪怕是大师姐和二师兄,都无法看清。


    仗着这一点,在先前的几次门派战争中,花又青常常扮猪吃虎,装作普通人,一举打败多个入侵的头目。


    叶靖鹰已经活了百余年,精通的并不只有医术,实力更深不可测。


    如今出手封了她的力量,花又青还未怒,他自己倒先愤怒地一通指责,批评她真是暴殄天物,天生的修道之才,却是东一榔头西一斧头的,什么都学,什么都不精,乱学乱搞,误入歧途……


    从今往后,要她认真随玄鸮门修习。


    修习中,她的经脉亦会依次梳理、顿开。


    花又青有口难言。


    清水派源远流长,但大部分弟子在封魔一战中殒落,就连定清师尊也不过油尽灯枯。


    如今这些弟子中,也只有大师姐曾见过定清师尊。


    其余的人,基本都是摸索学习的,什么都学,何来的“精”呢?


    封她经脉后,叶靖鹰又拒绝为傅惊尘和金开野医治,要她叩八十一个响头。


    磕头倒无所谓,花又青又不是第一天给人磕头。


    磕完了,他亦答应救治两人。


    那便是好事了。


    花又青不在意什么所谓尊严。


    脸这东西,但凡肯舍弃,便是天下无敌了。


    显然有很多人看不透这点,执着于所谓的尊严。


    王不留追出,提醒花又青:“你哥醒了。”


    花又青说声好,又犹豫了,着实不想让傅惊尘看到她现在的狼狈样子。现如今,额头肿那么大一个包,一眼就看出发生了什么。


    偏偏她现在连最简单的疗伤术也做不了。


    不知叶靖鹰用的什么法子,她试了几次,都像冲不开被封住的气脉——不,不是冲不开,像漏水的骰子,发不出力。


    花又青说:“你和他说,我在休息。”


    王不留说:“可我刚刚说你在煎药啊!”


    “那你说我煎的安神汤,煎完后试试咸淡、结果睡了过去,”花又青惊奇,“说谎也要我教吗,小子?”


    王不留气急败坏:“小丫头片子,说什么呢你?”


    花又青懒得理他,敏捷爬上木楼梯。


    狭窄阁楼之上,是叶靖鹰的藏书之处,也是让她暂时睡觉的地方。


    原本专门给女弟子隔出一个房间,如今住着蓝琴。


    花又青不想和她睡在同个房间,谁知她半夜“发梦魇”,会不会捅死她?


    先找寻笔墨,花又青将在那墓室中看到的梵语抄下,又翻几本书,都是各地收拢来的古医著作,皆是看不懂的深奥文字,很适合催眠。


    看着看着,眼一闭,失血苍白的她蜷缩在重重书籍中,慢慢睡过去。


    如今情况特殊,中了妖尸毒的外门弟子皆暂时住在药峰上,由叶靖鹰疗治,待清了余毒,才会送往山下。


    往后七日,在额头上的淤青消失前,花又青都是悄悄去探视傅惊尘。


    不敢让他瞧见,也不想让他知道为他去磕头的事情。


    好奇怪。


    当初手腕有点疼,就装成十分痛的样子,举着给他看;


    现今她额头快痛死了,却要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处心积虑地瞒着他。


    花又青琢磨不透自己这种心思,思来想去,大约这就是传说中的“做好事不留名”吧。


    在隐瞒期间,又同王不留达成“七日内停止吵架协议”,花又青保证七日内不会对他开嘲讽,而王不留则会写观察笔记,为她传达两位兄长的恢复消息。


    他嘴巴毒,写起东西来却柔情万种,直教看的人肝肠寸断。


    譬如。


    「


    孤寂的男子半躺在凉如铁的床上,他的心比后宫中从未被临幸的妃子还要冷。默默望月,好似在问它,又好似在问另一个狠心肠的女人——


    如果多一份药,你会不会和我一起躺在这里?


    」


    ——这个孤寂的男子,代指傅惊尘。


    再譬如。


    「


    昨夜雨疏风骤,窗外海棠花尽数凋零,他面色苍白地凝视帘幕上的一轮弯月,眼含秋水,摇摇欲坠,空寂的目寄送秋波。


    他在等,和春风同样等一个不归人。


    」


    ——这个眼含秋水、摇摇欲坠的“他”指金开野。


    花又青批评王不留,要他不要写得这么情绪化,不必如此深闺怨妇,他现在写的是《病人观测笔记》,不是《冷宫观测笔记》。


    只需客观描述现实而已,不必费这么多揣测的笔墨。


    王不留从善如流,很快转换了写作风格。


    「


    xx年x月x日x时,金开野身着瑞祥锦的流光锦上衫,下着价值一千两的金线绣虎狮裤,:“没有银子的兄妹情就像一盘散沙,都不用风吹,走几步就散了。”


    ……


    」


    花又青愤怒地把记录本丢到桌上,怒吼:“你以为你在写《玄鸮时代》吗?”


    低头又数,更怒:“连续雷同字数超过25!放在晋江书局,我都可以去告你抄袭了!真不会写也不要抄啊小子!”


    王不留:“……”


    花又青探视傅惊尘和金开野时,也选在夜深人静时,等他们都睡下后,不进房间,只贴着窗户边缘悄悄望一望。


    看一看,她还要去药峰做杂活,白日里依旧要上课读书。


    这一次,叶靖鹰又替她兜底,同外人说,花又青未去课堂,是因在他处试药。


    花又青忧愁地想,自己如今身兼数职,当真是比昆仑奴还要凄惨了。


    两人的身体也开始渐渐恢复。


    据叶靖鹰所说,傅惊尘伤至心肺,那怪异的黑影又有戾气附着,吸入后严重损耗血脉,但他如今精神不错,再养几日,等清了余毒,便好了。


    金开野更严重一些,他的脊柱不慎伤到了。


    幸而他是体修,身体各处都比常人更坚韧,在普通人身上,是一生都可能无法再站起来的疾病,放在他这里,也不过是需要卧床休息一阵而已。


    叶靖鹰已经为他重新接上那一块儿脊柱,又顺手替他做了个小手术,说是对金开野未来的伴侣比较好。


    至于什么手术,王不留起初不肯告诉花又青,只支支吾吾,结结巴巴,冷汗哗哗地隐晦透露,是在下面去了几刀,因叶靖鹰说下面有些皮肤是多余的,过长的话可以剪掉一部分……


    花又青大惊失色。


    这描述,又是割又是多余的……难道是去势?!自宫?!


    她先前说的那些“欲想成仙、必先自宫”的理论,竟真有狠人开始实践了么?!


    花又青低声,委婉问王不留:“莫非是宫廷中常有的那种小手术?”


    王不留略一思考,忆起叶靖鹰提到过。


    说前朝女皇当政时,后宫中有三千佳丽美男子。女皇喜洁,出身高贵,位居至尊,选择男性侍妾、男妃,都要清白人家的干净好男儿。


    在入宫之前,这些男子都要接受详细的检查,以及小小的、去皮收拾,以免行事之时藏污纳垢,令女皇不喜。彼时叶靖鹰尚为皇家效力,此等事宜,皆由他一手操作,咔咔咔,手起刀落,干净利落地去掉多余无用的皮,以供女皇享用完美阳,具。


    只是奇怪,花又青小小年纪,竟也知晓这前朝宫闱间的秘事。


    王不留点头:“叶宗主的确是从前朝女皇宫中学来此技。”


    还真是向宫里学的?师承掌刀太监吗?要学如此彻底的手法?


    花又青伸手掩口,震惊:“金宗主如今尚未娶妻,竟也肯?”


    王不留看她神色,发现她并不避讳谈此话题,也慢慢放下心来,不以为然:“这又如何?有益健康的好事,如何使不得?”


    花又青想想也对,太监的确更长寿,可这、这。


    她谨慎问:“那,做了此术,今后金宗主如何再成婚呢?”


    “不耽误,”王不留悄声,“实不相瞒,玄鸮门不少弟子都会主动找叶宗主做呢,甚至有的女孩子,在择偶时明确表示,必须要割,不割绝不肯嫁,嫌弃不干净。”


    花又青半晌说不出一句话:“这可真是品味独特。”


    竟有如此多喜爱太监的女弟子,这是怎样一个包容又特立独行的门派啊。


    王不留惊讶:“你怎么看起来像被牛踢了?有这么震惊吗?虽然的确有些难以启齿,但做这个手术后——它真的很干净啊。”


    花又青点头:“的确干净。”


    能不干净么?孽根都给连根剪去了。


    王不留满面骄傲:“不瞒你说,我九岁时便做了。”


    花又青:“……”


    难怪这银发小子看起来如此细皮嫩肉。


    她心生不忍,拍了拍他肩膀,想说一句安慰的话,可着实想不出。


    半晌,郑重开口:“你放心,我不会因此歧视你的。从今往后,我们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姐妹了。”


    王不留:“啥?”


    跨入垂花拱门,花又青一边去药房取药,一边想,照此下去,玄鸮门可以改名了,改为太监门,真乃实至名归。


    全员太监,指日可待。


    难怪能在江湖上如此隐身,十年后,几乎难寻玄鸮门中人。


    花又青半是同情半是惆怅。


    男人这种敏感的物种,对太监这个身份,总是三缄其口的。


    ……


    第八日,额头那些磕头的痕迹终于渐渐下去,只留下淡淡的淤青痕迹。


    花又青对镜子左照右照,思索半晌,确认可以用“早上起床猛了不小心撞到门框”这种理由糊弄过去。


    她必须要去看看两位哥哥了。


    阳光正好,自窗口慷慨倾洒,花又青略略抬手,挡一挡过盛的光线,望着床榻上的傅惊尘,漾出一个笑。


    傅惊尘握了本书,正在看,听到声音,抬头望来。


    倒是另一侧,脊柱受伤、暂且无法行动的金开野,激动地想要坐起:“青青!”


    端了药,先给傅惊尘,傅惊尘恢复的已无大碍,只是脸色依旧苍白。毕竟伤及内脏,都是致命的伤。


    他微笑着问,这几日身体如何?


    花又青如实回答,一切都好,只是有些贫血。


    傅惊尘看着她额头淡淡淤青,没有问,只是略一停顿,低头喝药。


    金开野状况要糟糕些,只有一颗头能动,脖子以下皆不能动。为了更好恢复,叶靖鹰封了他的几处大穴,防止他因为用力而导致脊柱侧弯。


    他是个极为自尊的男性,又羞又不安,平时来照顾他的,是他当初舍命相救的亲传弟子。


    眼看花又青端了药要喂他,金开野急急出声:“放下吧,青青,这种事怎能让你动手?我——”


    “一会儿药就凉了,”花又青打断他,“男子汉大丈夫,磨叽什么?”


    说完后她自己一愣,联想到金开野已经动了刀,或许也不算得……男子了?


    金开野僵了身体。


    花又青愈发印证自己猜测,隐隐心生愧疚。


    傅惊尘在旁侧喝药,倒是乐意看他出糗,悠悠不言。


    金开野恳切:“青青,给哥哥点面子,好不好?我不想在你面前像个废人。”


    花又青一手端药,一手握勺,点头:“那就乖乖喝药,我也不想在你面前表现得像个坏人。”


    金开野:“……”


    还是拗不过她,他只能满面通红,由妹妹喂药,喝一口,便觉自己着实无能;当时没能成功带走他俩,还被青青察觉了心思……现在更是难堪。


    现在,比他小时候犯了错,在宗门前罚跪更难堪。


    好不容易喝完药,金开野还未松口气,又听花又青小心翼翼发问,能不能看看他腰上侧面的缝合伤口——听闻叶靖鹰技艺高超,在他腰侧面开了一道大口子,进去摆弄、合拢了脊柱。


    她从未听说过此等医人的法子,想要看看。若有有幸学上几手,日后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当然,只看腰部。


    她对金开野失去的某处深表同情,却不好奇。


    金开野一张脸红到发黑了,连耳朵也红成辣椒,呵斥她:“这……这如何使得?儿大避母,女大避父,即使你我是兄——即使你我兄妹相称,但男女有别,我怎能让你看我的身体?”


    旁侧的傅惊尘终于出声:“青青。”


    花又青转身,可怜望他:“哥哥,你知道的,我就对这些疗愈的新方法感兴趣。”


    傅惊尘叹气:“不许扒裤子,听话。”


    金开野:“……”


    花又青笑眯眯:“谢谢哥哥。”


    她扭头就解金开野的上衣,金开野浑身无力,眼看外衣被解开,他羞恼至极,大喊:“傅惊尘!你平时都怎么教育的妹妹?现在,看她解成年男子的衣服,你竟能看得下去吗?!”


    傅惊尘说:“你说得对,的确有些看不下去。”


    花又青回头,迟疑望傅惊尘。


    金开野抓准时间,谆谆教诲:“是啊,无论怎么说,我都还是个男人,你看,连惊尘都认为,此事不妥。你若是好奇,改日,改日我找人画一下大致的伤口给你看好不好——”


    傅惊尘打断他:“正因目不忍视,所以我闭上眼睛。”


    他闭眼,波澜不惊:“继续吧,青青。”


    金开野:“……”


    当上衣衣襟被花又青挑开时,正如厕的王不留被惊天动地的尖叫吓得哆嗦了一下。


    整个药峰都是金开野的怒吼声:“傅惊尘我□□你十八辈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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