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蝎小说 > 青春校园 > 不是吧魔头你! > 23.离别之际 时间匆匆东流水
    不愧是叶宗主。


    刀口整齐,几乎完美避开了所有会大出血的地方,伤口缝合线则用桑蚕丝;大约是蚕的品种不同,那蚕丝细伶伶的,比花又青在清水派上见到的所有蚕丝都要细。


    也因为细,在缝合皮肤时才不会留下更多的伤痕,便于愈合。


    若三师姐在此就好了。


    她精通治愈的玄术,年岁增长,渐渐地开始少用玄术来生肌接骨。她清醒地告诉花又青,过犹不及——对人体过多地使用玄术治疗,相当于揠苗助长,只是拿今后的精气和寿术来往前补罢了。


    是以,三师姐也一直在读人间的医术,定期游历,一边治疗那些无钱付诊疗费的穷苦人家,一边收集各类偏僻、隐蔽的药方。


    花又青大胆推测,叶宗主大约也是悟到这一点,才会选择如此疗法。


    金开野是体修,身体素质自然非常人所能比较,别的不谈,单单是这一身肌肉,就令花又青惊叹不已。


    当年那个云游的人,将他手稿大方地借给三师姐誊抄,其中唯独没有人体详细的肌肉图。


    那人遗憾地说不曾找到健壮的、刚死不久的尸体来解剖,因而缺了几页。


    花又青有异眼,帮他了一个小忙,以二师兄和四师兄作为参考,隔着衣服仔仔细细看了个遍,补全健壮男子的肌肉分布。


    只是不知为何,四师兄和二师兄看到她画的图片后,脸红到扭头就走,走出很远了,听到他们低声互相恭维,一个夸对方长,另一个说不不不师兄还是你更粗。


    那云游的术士委婉地提醒花又青,月夸下那些月几肉倒不必画如此详细。


    言归正传。


    二师兄和四师兄都不是体修,肌肉绝非金开野如此清晰,鼓涨。异眼同肉眼所看亦不同,更详尽,更完整,花又青顺着那伤疤摸了摸他颤抖到流汗的月几,再次感喟,如果三师姐在,那该有多好啊。


    旁侧榻上的傅惊尘倒是平静:“青青看好了没有?”


    金开野身不能动,露在外的半边身体都是熟虾般的红,红到花又青都疑惑,莫非他现在全身上下都是红的?


    只是疑惑,却不敢实践。


    清水派没有体修,花又青恋恋不舍看金开野,回答傅惊尘:“哥哥再睁只眼闭只眼吧。”


    “时间久到为兄都要怀疑金宗主已经仙逝了,”傅惊尘叹,“你一个小孩子,怎么会对男人的身体感兴趣?”


    不,不止是男人身体。


    花又青想说,她对每一具没看过的身体都感兴趣。


    医学知识的进步依托于量的积累,她急切地想把这些素材都记给三师姐。三师姐若是有这些东西,定然会开心。


    但也只能到这里了。


    再看下去,金开野没有羞死,傅惊尘也要问死她了。


    慢慢叹口气,花又青恋恋不舍地帮金开野将上衣拢好,系上衣服,听见他在难堪地低喃。


    还是在咒骂傅惊尘,口口他先人,口口他祖宗。


    花又青劝:“何苦呢?你欲与惊尘哥十八代祖宗行周公之礼,这事有什么好的呢?”


    金开野吃惊看她,嘴唇发抖。


    花又青耐心规劝:“旁的先不提,只说一件事,如今人世间大多族谱都是以男性的姓氏往下编排,你若是要想口口惊尘哥的祖宗十八代,那岂不是沿着族谱往上数,全是男人?莫非你有龙阳之好?”


    金开野:“……”


    “假设每代间隔二十年,十八代,那就是三百六十年,”花又青认真计算,“挖坟都要挖到前两朝去,才能完成这桩誓言。且第一代祖宗或许已经不幸化身为干尸白骨,您竟还肯的话,当真是胃口极佳。”


    金开野:“……”


    “所以,不要随意说这种话了,”花又青怜惜地说,“金宗主,只是因和我哥斗嘴,您便发下这不怕尸臭、不惧挖坟的宏愿,到最后,受伤的人还是您自己啊!哎,金宗主,您怎么了?哎?您怎么吐血了?是内伤吗?……”


    无论如何,金开野一言不发,绝不提再口口祖宗十八代这样的话了。


    花又青又劝了一阵,十分有效。


    起初,金开野只是又羞又愧又恼,待花又青劝导完毕,他已经开始想死了。


    谈话间,一瘦弱身影站在门旁,轻轻敲门,声音怯怯:“我可以进来吗?”


    花又青抬头,看到了一身绿衣的蓝琴。


    金开野好歹也是宗主,他如今住在药峰上,一应事务都有弟子代为打理,除此之外,在叶靖鹰此处做事的蓝琴,自然也会常常过来探视。


    虽然每每遇到,蓝琴都会对花又青善意地笑一笑,但隔阂这东西,既然有了,就不可能再复原;花又青只是礼貌地回以笑容,绝不会和她多谈。


    蓝琴十分依赖金开野,一天要来此房探望四五次,送糕送点心,今日探望,还有亲自炸的酥脆小乳鸽,香喷喷。


    金开野大方,分给傅惊尘吃,却被婉言谢绝了。


    “哥哥他伤在内腑,”花又青解释,“不适合吃油炸之物。”


    蓝琴忙说抱歉,愧疚地说对不起。


    金开野安慰,说这怎么能怪你,你也是一番好意。


    花又青低头,摆弄自己带来的饭盒。


    拆下一层层的小竹盒,取出一屉一屉的饭食,花又青没有看他们二人,只是问傅惊尘,身上还痛不痛?


    饭食都是她自己做的,结合了二师兄的厨艺和三师姐的药理,用清晨竹叶上的露珠蒸的青精饭,野菌菇炖小野鸡,霜后的清炒小青菜……


    林林总总,一小碟一小碟,花又青取了干净青竹筷,将东西放在小桌上,同傅惊尘相对而食。


    金开野吃两口炸鸽子,抬头看一眼那桌清淡却丰盛的宵夜,默然不语。


    转过脸,看蓝琴期盼的目光,笑了笑,夸她做得好吃。


    他直觉青青就是倾倾,虽然没有长久相处,但印象中倾倾也是这样的调皮捣蛋,无法无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怎么会忽然长大?还成了傅惊尘的亲妹妹?


    莫非是夺舍?


    金开野不清楚,低头扒几口饭,险些呛到,蓝琴递过来手帕,小声叫“哥哥小心”。


    他顿了顿,看蓝琴满脸担忧,安慰她,别担心。


    傅惊尘没再提她额头淤青的事。


    花又青重重地松了口气。


    接下来一周,她再来探视傅惊尘和金开野时,极力和蓝琴错开,尽量不和她对上。


    现在不需要王不留来观察病人,又达成新的合作关系,他去外面听八卦,听到的再讲给花又青听,替她“解闷”。


    王不留没有丝毫怀疑,八卦这东西,谁能不爱呢?他耳聪目明,堪比狸花猫,是个适合搞监听和收集的优秀苗子。


    这边听听,那边听听,不多时,就帮花又青凑齐了大部分想要的情报——


    “符修宗主温丽妃是自幼在玄鸮门长大,没听说过她还有什么家人;听叶宗主说,当初她的家乡发水灾,前掌门弘光尊主在水中捡到了她,没找到父母,大约是被水冲散了,便带回门中抚养。”


    花又青默默算年龄,发觉温丽妃和大师姐温华君不仅生日在同一天,籍贯亦相同。


    ——而且,温华君也提到,她家乡发水灾,父母带她逃难,被定清师尊救下;父母死后,她便投奔到定清师尊门下,一心一意地做了清水派的弟子。


    如此看来,定然是双生子了。


    “温丽妃性格尖锐,独断专行,弘光尊主在的时候,她性格尚没有如此暴戾;但在弘光死后,能劝得动她的人,只剩叶靖鹰叶宗主和蓝掌门了。


    她多喜欢外出做事,一年当中,有二百多天不在玄鸮门中;此次解决完妖尸,她便又离开了。”


    “除此之外,还有些其他的东西。


    蓝掌门大权独揽,自他上位后,左右护法陆续隐退,已许久不在玄鸮门中露面,许多人悄悄议论,都说是不满蓝掌门的独,裁专政;现在的蓝掌门,频频拜访叶靖鹰,是想求问长生之道,他要永永远远地活下去,永永远远地做这个掌门,独领玄鸮门。


    而金开野名义上是蓝掌门的义子,实际上,蓝掌门是想将他当作‘童养夫’,极力栽培,将来会将蓝琴嫁给他,生下的孩子亦要姓蓝,是蓝掌门血脉的延续;


    因常练阴邪的术法不容易使女子怀孕,蓝掌门便要求金开野选择体修,是为了未来子嗣考虑。所以,在金开野未做宗主前,一些弟子对他起侮辱性的外号,称他做‘蓝家养的大种马’。”


    听到此处,花又青震惊,连那个那个都没了,还能使女子怀孕么?莫非这就是游方术士所提到的体外孕育生命?这玄鸮门中究竟还有多少她不知道的秘籍?


    但看着王不留的脸,又不忍心戳他伤疤,只义愤填膺地说这外号也太难听了。


    “是啊,”王不留唏嘘,“可谁让蓝掌门只手遮天呢?”


    “剑宗宗主郁薄紫是蓝掌门一手提拔的,素日间唯他马首是瞻,所以在他手下的傅惊尘不曾得到过什么正经指导,剑修弟子也欺辱傅惊尘没有玄法根基;在剑宗的这些时日,他过得并不是很好,一直被明里暗里针对。”


    花又青默默在郁薄紫名字后面打了个叉。


    你完了,你不知道傅惊尘未来会有多恐怖——他曾在一夜间,屠了一整座峰。


    王不留继续:“除却叶靖鹰外,这七位宗主,都曾是主占卜的湘夫人裙下之臣——”


    “等等,”花又青震声,“湘夫人不是女子么?符修宗主温丽妃、主阵法的水缥碧水宗主,还有音修宗主霍成烟……不都是女子么?”


    “是啊,磨镜嘛,”王不留嘲讽花又青,“看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女子就不能和女子恋爱么?”


    花又青费解:“可是,霍成烟明显和湘夫人关系不好……”


    “那是因为啊,霍成烟进玄鸮门后,便做了湘夫人的师傅,听闻,当初也是湘夫人向她求爱……”王不留小声,“后来湘夫人移情别恋,同水缥碧有私……嗯……你明白。”


    王不留心有戚戚然,声音更低了:“听说霍成烟险些杀了水缥碧。”


    他年纪不大,还不太理解其中的关系,只觉得恐怖。


    花又青端了碟瓜子,低声问:“还有其他宗主的隐密事能讲来听听吗?我已经许久不曾听书了。”


    王不留自然还有,别的不说,八卦管够。


    什么朱尔坤的孩子其实是他大弟子的啦,金开野至今还保有元阳啦,郁薄紫曾因偷情而被女儿吊起来打啦,甚至于蓝掌门曾效仿酒池肉林享乐、结果次日就染上花柳病,顺藤摸瓜,抓到了玄鸮门中负责采买之人一直在私吞银钱,此次多名弟子染病,也是因为让采买之人买良家女子上山、他却悄悄去了暗窑……


    花又青听不下去了。


    太乱了。


    乱到不适合叫玄鸮门,直接改名海棠宗驻玄鸮办事处吧。


    除此之外,王不留又给花又青带来一个不那么好的消息——


    精于占卜的湘夫人于昨夜卜算,测出玄鸮门七年后即将生大乱,此次动乱或危及掌门性命。


    而发动这变故之人,如今就在玄鸮门外门弟子中。


    这些本是秘辛,但昨夜蓝掌门夜间同叶靖鹰商议时,看药炉的王不留打了个盹,刚好听到。


    说完后,王不留又示意花又青噤声,要保密。


    这传出去可是大事。


    花又青沉思:“能有什么危及掌门性命的大乱?再度传染给掌门花柳病?”


    “……认真一些啦黄毛丫头,”王不留说,“谁知道呢?反正看他们的意思了。”


    说到这里,他心事重重,皱起眉头,他的头发是白的,眉毛也是淡淡银白色:“……现在,我能想到的最差后果,就是,在找出这个人之前,内门的考核大约会收紧——甚至不允许外门弟子升入内门了。”


    王不留一直以成为内门弟子为荣。


    “安心啦,”花又青安慰他,“顶多戒严一两年,肯定不可能永远都不放开吧?内门弟子每次出任务都会陨落几个,若一直这样,不允许外门弟子考入,不出几年,内门就没什么人了。统治者的享受建立在底层的劳作之上,底层人都死光了,他们还怎么享受啊?”


    王不留说:“呸呸呸,乌鸦嘴。”


    呸完后,他略略一想,又郑重其事叮嘱花又青:“总而言之,你也记得提醒你哥哥,他这次死里逃生,又在那么多人面前露了脸,蓝掌门大约会针对他,叫他小心。”


    实际上,不必花又青提醒。


    叶靖鹰亦打算同傅惊尘讲这此中利害。


    蓝掌门一心求长生,而叶靖鹰早在十多年前就看出他根基不稳,寿命亦有限,断然不足二十年,便会死于非命。


    此等事情,叶靖鹰绝不会出口,而是弄了些丹药安抚他,哄骗说这事能延续寿命、减缓衰老的好东西,说尽好话,让蓝掌门信以为真。


    谁知近日湘夫人功力大增,甚至能准确占卜出蓝掌门于七年后的这场劫难。


    叶靖鹰同湘夫人只有利益交换,彼此间并不通气,以至于当蓝掌门匆匆入室后,他才意识到大事不妙。


    得知预言后,蓝掌门愈发如惊弓之鸟,格外敏锐,甚至开始暗示叶靖鹰,直接杀掉傅惊尘。


    傅惊尘虽是内门弟子,并不在预知的“动乱之源”,可如今蓝掌门不安,此刻只想除掉所有不顺眼的事物,已然乱了阵脚。


    叶靖鹰绝不会杀傅惊尘。


    长生亦是叶靖鹰的最高追求。


    眼看年纪渐增,天命将至,本以为此生要无望,却在耄耋之年又看到转机。


    转机是傅惊尘。


    他有着强大的愈合能力。


    五脏六腑烂成那个样子,他竟然还能活着,实乃不可思议。


    往后几日,叶靖鹰故意在药水中加了一味毒药,能令他的肝衰竭——令人惊异的是,在那个肝即将完全坏死的时刻,他体内竟有残存的黑影,一点一点将整个肝修复如初,就像从未受过伤。


    置之死地而后生,需在将死之刻,才会展露出的自动生肉修骨之力。


    此等、此等奇迹,倘若找到源头,岂非能拥有不老不死之躯?


    叶靖鹰欣喜若狂,思忖许久,还是想要削下傅惊尘的血肉来研究。


    那夜格外冷,明月高悬,清风徐徐。


    叶靖鹰持刀入房门,先点了金开野的睡眠穴,又望傅惊尘。


    傅惊尘正依床看书,听见动静,头也未抬,声音淡淡:“我要你收青青做嫡传弟子。”


    夜来凉风,穿帘入户,叶靖鹰笑:“你果然聪明。”


    傅惊尘将衣袖卷到手肘处,淡然:“这是你取一块肉的条件。”


    叶靖鹰皱眉:“只一块儿?”


    “青青年纪尚幼,我这个做兄长的,身无长技,总得为她做长远打算。今日若将血肉都给你也无妨,可我如何保证她今后生活?”傅惊尘平静,烛火下,他五官俊美,嘴角噙一点笑,“一块肉,你收青青做嫡传弟子;两块肉,倘若有朝一日我离开玄鸮门,你必须要护她周全;三块,你替青青梳理她的经脉,莫让她沾染玄鸮门的邪术,她将来要做名门正派的弟子。”


    叶靖鹰像听到什么笑话:“名门正派?天底下的名门正派都一个模子,区别只是咱们明面上男盗女娼,坦坦荡荡;他们是私下里蛇鼠一窝,道貌岸然。”


    “随你如何想,我不愿她沾染邪魔歪道,”傅惊尘说,“我只有这一个妹妹。”


    叶靖鹰不言语,将手中刀抛给傅惊尘。


    傅惊尘接过,眼也未眨,自左手小臂上生生剜下三块肉,鲜血淋淋,也不出声,习惯似的,静静地将盛血肉的盘子递给叶靖鹰,复低头,自己将伤口包扎好。


    叶靖鹰见多识广,一时间也为他姿态镇住。


    “一次最多剜三块肉,多了影响我出手,”傅惊尘放下袖子,遮挡住伤痕累累的手臂,“今后叶宗主若再想要,亦如今天这般,需答应我做一件事。”


    叶靖鹰冷笑:“同我谈条件?你就不怕我将你关起来?届时要割要剐,还不是全凭我的意愿?”


    “叶宗主,”傅惊尘微笑,“那个被我杀掉的人,曾经也说过你这样的话。”


    叶靖鹰愣住。


    同傅惊尘对视片刻,叶靖鹰转身,走出几步远,又停下。


    他说:“蓝掌门近期疑心甚重,会寻机杀了你。”


    傅惊尘不抬头,依靠着床边,仍在翻那本书:“我知道。”


    “我有法子送你出去,”叶靖鹰说,“四个月后,丹修宗主朱尔坤会领天资聪慧的内门弟子出去历练游学,你虽然玄术差了些,但根基不错——朱尔坤脾气坏,心肠倒还可,授受弟子,亦不藏私。”


    傅惊尘说:“我是剑修弟子。”


    “右护法崔谦佑亦会随之前往,”叶靖鹰笑得意味深长,“他的修为,可比郁薄紫那小儿强多了。”


    傅惊尘一顿。


    片刻后,他出声:“要去多久?”


    叶靖鹰说:“周游列国,谁知时间长短——多则五载,少说也要两三年。”


    傅惊尘放下书,凝神片刻,颔首:“多谢叶宗主,请容我再想一想。”


    叶靖鹰关上门。


    房间中空寂,傅惊尘用了小玄法,除了被褥上的鲜血,又凝神片刻,低头,无意识地抚摸着佩戴的那一块儿温白玉龙佩。


    大约是先前被脏血沾染,它此刻同凤凰玉佩的感应又渐渐微弱了。傅惊尘悄悄试过,发现也无法和凤凰玉佩共感。


    这是个机缘,亦能暂避锋芒;可若是他离开——


    青青怎么办?


    傅惊尘微微皱眉。


    叶靖鹰年事已高,虽有威望,但毕竟上了年纪,他还需要多给妹妹找些靠山。


    ……


    花又青感觉到傅惊尘最近有些不对劲。


    他的手臂不知怎么伤到了,虽然轻描淡写地说是不小心崴了一下,可那血的味道瞒不住花又青的鼻子。


    她狐疑地望正吃青团子的金开野。


    难道是他干的?


    手臂伤了后,傅惊尘忽然又说出要她多来探望这种话,若是做了吃食,傅惊尘也会分给金开野一半——


    种种反常,让花又青不由得生疑。


    莫非傅惊尘又想利用金开野了?


    这种疑窦延续到半月后。


    傅惊尘手臂伤口愈合的那一日,正式从药峰搬走;这一天,叶靖鹰亦不再指使花又青做粗活,而是让她和蓝琴、王不留两人一般,开始做一些整理药材、药方,教他们一些基础的治疗术。


    朱尔坤在内山张贴告示,言明将选拔一部分内门弟子,随他一同前往各国游历。


    又过一月,名单出来,傅惊尘的名字赫然在列。


    王不留震惊极了,跌跌撞撞跑入花又青住的房子,怒喊:“你哥不要你啦?!他要跟朱宗主一同外出游历啦?!”


    花又青正在手抄千金药方,闻言,手中笔不停:“我猜到了。”


    “你怎么这么镇定?”王不留急的如被抽打的陀螺,“这可不是普通的任务,一去,少说三年五载,多的呢,六七八年也有可能……虽说有朱宗主和右护法在,可毕竟是要走这么远……你就一点儿也不担心吗?”


    花又青静心屏气:“哥哥有他自己要做的事情,我担心有什么用?”


    抬脸,看王不留,认真:“如果我的担心能帮助哥哥成事,那我肯定要担心的呀;可现在问题在于,我如果表现得太担心,哥哥就会因为我而犹豫,这样就做不成他想做的事了——”


    王不留一顿。


    “听不懂,”他在片刻安静后又开始狰狞,“反正你就是不担心,对吧?”


    花又青想了想,以他的大脑,这大约是王不留能接受的、最高程度的理解了。


    她点点头:“嗯啊。”


    王不留夺门而出。


    房间孤寂,只一盏豆般的黄灯熠熠闪着光。


    花又青重新提笔,慢慢地将未抄完的方子写下去。


    抄到最后一列时,这整整齐齐的一列还是写歪了。


    她搁下毛笔,望着这最后歪掉的痕迹出神,良久,将一整页揉成团,轻轻抛在一旁。


    那旁侧已经堆了七十二个纸团子。


    花又青不知心中的难过从何而来。


    事情进展的很顺利,蓝掌门生疑,虽暂且取消了今年的外门弟子考核,但她顺利地搭上叶靖鹰,亦获得了能自由出入内门的令牌;


    金开野对她很好,是除蓝琴之外的第二好;


    她还找到疑似大师姐双生姐妹的温丽妃,尽管还未来得及和对方熟悉,可是上次去送药时,温丽妃也记住她的名字,问了她年纪;


    ……


    在这个节骨眼上,傅惊尘要外出游学,是好事,不是么?


    一开始最害怕的人就是他了,他轻松就扭断你的脖子,杀过你一次,而且在二十年后,他还会对你进行采补,他是无恶不作的大魔头,是……


    花又青的手按在胸口。


    院墙外,隐约能听到金开野和蓝琴的说话声。


    每隔三日,金开野都会运功帮蓝琴疗愈那条有残疾的腿。


    花又青闭眼,想,大约是她太贪心了,对这点兄妹情念念不忘,依依不舍。


    只是她本性太贪了。


    名单张贴出后,又过七日,傅惊尘才告诉了花又青这一消息。


    花又青笑着说恭喜哥哥,希望哥哥能快快修炼,将来打跑那些欺负他们兄妹的人。


    傅惊尘微笑,想要抬手摸她头顶,忽又放下手臂,垂在身侧。


    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提醒着花又青,他的手臂又受伤了。


    若此时留在玄鸮门,疑心深重的蓝掌门,终有一日会杀了他。


    现今傅惊尘羽翼未丰,外出暂避,自然是好事。


    花又青用了很长的时间来提醒自己。


    终于到分别之日。


    那日山翠云浓,常年如春的玄鸮门,一夜间忽然开了漫山遍野的黄素馨,绒绒的鹅黄,从外山跨越结界一路开向内山。


    傅惊尘离开之前,给花又青留了千两白银,他没说从何处得来,她也没问。


    只听他细细叮嘱,若是遇到什么事情,该对应地去找谁解决;若是缺了银子,又当去找谁暂借;还有湘夫人用的润发之物,仍可以用之前的法子,不过也可以和叶靖鹰商议着来,假作“升级版”然后顺理成章提高价格……


    微风卷来青草的芳香,恍惚间,花又青察觉,不知不觉中,傅惊尘的临别嘱托和二师兄一样多了。


    她仰脸,望傅惊尘,就像昔日回答二师兄那般:“我知道的。”


    傅惊尘抬手,指腹青青摩挲着她额头那一块儿,低声问:“还痛吗?”


    花又青愣了好久,才意识到。


    当初为了央求叶靖鹰出手救傅惊尘和金开野两人,她磕头磕伤了这里,又因被封住经脉,无法治疗自己——


    那时候把消息捂得死死的,一点儿也不敢走漏。


    还以为瞒过了傅惊尘。


    她摇头:“一点儿也不痛。”


    “以后别为了我做这种傻事,为他人而损伤自己身体最蠢不过了,”傅惊尘淡淡地说,“放心,我死不了。”


    花又青说:“那是因为叶宗主出手救了你,不然那个情况,就算我用尽力气也没办法救你回来。”


    傅惊尘只是笑,轻轻摇头,又重复:“我死不了。”


    即使将他肉全部剜下、即使七日不予他水喝、暴晒、鞭打、水牢……


    哪怕开膛破肚,在身上周而复始地做实验。


    他都不会死,仍旧会活过来,长出新的血肉。


    花又青一愣。


    远处送行的人已经过来了,傅惊尘倾身,抬手,摸摸花又青的额头,柔声:“在玄鸮山中要好好听叶宗主的话,乖乖的,别惹什么祸。”


    花又青问:“你何时回来?”


    她在这个世界最多只能留七年。


    七年,说长不长,可说短也不短。


    可若是能及早发现大师姐的踪迹,她会立刻离开,绝不多停留。


    现在距离二人相见,眨眼间已过去半年,还剩下六年半的时间。


    花又青不确定自己在幻境消弭前还能看到傅惊尘。


    她知这是假的,不过须臾一梦,梦醒黄粱未熟,现实中的傅惊尘根本就不认识她。


    现在所起的怜悯、同情、熟悉、兄妹亲情……


    都是假的。


    日暖风和,今日很适合温柔分别。


    花又青努力仰脸,太阳太大,照得她眼睛发痛,又问:“两三年?”


    傅惊尘同她视线相触,微微一顿,旋即展颜:“三年。”


    他说:“三年,我必定归来。”


    花又青点头,她还想说些什么,傅惊尘忽弯腰,握住她腰间的蛇形玉佩,轻轻放在她掌中,低声:“若是遇到危险,就将你的血滴在上面。”


    掌心玉佩是同凤凰佩不同的质感,刚见她时,傅惊尘便将这佩给了她,还调笑着说什么取下就有血光之灾……一晃,半年过去,她的确没有离过身。


    花又青惊愕:“哥哥。”


    “嘘,”傅惊尘做手势,示意她噤声,简略告诉她,“原本龙凤双佩可以互相感应,可惜我那枚龙佩被血弄污,以至于不能同你凤佩共感。”


    花又青不说话了,只一惊。


    原来,龙凤佩还有此等效力么?共感是什么意思?


    ……是只要其中一个佩戴者疼痛,另一个也会随之难受么?


    是互通触感,还是共同分担疼痛?亦或者,同享愉悦?


    她现今彻底从离别的伤感中抽离,张了张口,不敢出声,只怕被傅惊尘察觉到马脚。


    “此佩有我一缕——”傅惊尘忽不言语,只轻轻摸她头发,垂下眼睛,再度叮嘱,“记得,若遇到危险,就将血滴在玉佩上。无论你身处何地,哥哥都能找到你。”


    花又青又嗅到他袖间的清冷味道,冽冽似寒冬雪梅,一如初次相见。


    傅惊尘直起身体,看向来人。


    送行的人齐了。


    他在玄鸮门时,因蓝掌门针对,主剑修的郁薄紫亦不喜他,如此一来,前往送行的,只有王不留和金开野二人。


    金开野自是允诺,今后他在玄鸮门一日,便护得青青一日。


    王不留则是劝慰花又青:“别哭了,啊?不就是几年不见面吗?我从出生到现在还没见过我哥哥呢,你看我什么时候哭过?”


    花又青忧愁:“咱俩情况不太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王不留不以为然,“咱俩不都是没爹没妈没亲戚么?你哥哥离开的这几年,就把我当哥——”


    话未说完,察觉到金开野视线,王不留又生生改了语气:“——把我当玩伴,那个词怎么说来着?青梅竹马。”


    危机解除。


    金开野笑吟吟继续同傅惊尘说:“瞧,还是他们这些年纪差不多的孩子相处融洽,你就放心吧。”


    “是啊,”王不留保证,“不用担心,万一以后青青找不到伴侣,我愿意献出我自己——”


    话没说完,金开野和傅惊尘冷冷视线扫来,唯独花又青惊讶:“伴侣?你是说结为夫妻?”


    不等他人反应,花又青震撼出声:“可你不是说,你和金宗主一样,都已经自宫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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