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孙府，这名字一听就知道，是姓孙的人家所居住的府邸，很多地方都有孙府。
但在这座城中，孙府却只有一座，那就是老伯的府邸，而城中最美丽的地方也只有一个。
老伯的府邸是一座花城，从春天的桃花到深冬的腊梅，孙府一年四季都开满了鲜花，老伯就住在鲜花开的最盛的地方，春夏秋冬各不相同。
老伯的府邸大门经常是打开的，这是一种热情好客的姿态，老伯本人也的确来者不拒，只要想做老伯的朋友，那么谁都可以进到这里来，来欣赏这里盛开的鲜花。
金秋九月，正是菊花盛开的季节，老伯就住在菊花园里。
面前忽然有什么白色的东西一闪而过。
是一只雪鸮。
陆小凤肩头一沉，雪鸮端庄的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一偏头，和这只脑袋圆圆、胸脯丰满的白色毛茸茸猛禽大眼瞪小眼。
雪鸮：OVO
陆小凤：(￣△￣；)
等等！那位扫帚星君身边，好似正有这样一只爱宠。胸脯三层羽毛，丰满得让人想戳一下它的心窝子。
短暂对视之后，雪鸮端庄地发出一声大型猛禽标志性的声音。
“咕~咕~”
一样是六角铁椎，重半斤，上面带着碎骨与干涸的鲜血。
一样是透骨钉，完好无损，带了一点血。
一样是铁蒺藜，被凌空劈成两半，看样子是一种极薄、极利的刀所斩，但铁蒺藜的断面正中心，却有一条非常细的擦痕，老伯已经看出，这擦痕与透骨钉的大小是相符的。
老伯的眼前已浮现出了昨夜的激战——律香川击出暗器，暗器被敌人所攫，又反手击回，斩断剩余暗器后……直斩律香川本人！
……这不是激战，这只是单方面的屠戮而已，对方的武功比律香川高出太多，他基本没有活着的可能了。
老伯的心里浮现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罗敷。
他在薛家庄见过她，也瞧见了她和假上官金虹的那一出，她击向上官金虹的那一鞭，这世上能挡住的人绝不超过五个，律香川绝不是其中之一，他孙玉伯……也不是。
江湖代有才人出，一山更比一山高。
还没等陆小凤反应过来，雪鸮张开翅膀，慢悠悠飞了出去，这种大型猛禽在京城可不多见，翼展又很长，一下子扑棱出去，连着打了三个人的脸，羽毛掉了好几根，人群之中一阵惊呼。
陆小凤眨了眨眼，跟了上去。
——既然这只大眼睛猛禽是扫帚星君的爱宠，想必正是带他去找她的。
***
他猜的果然没有错，雪鸮的确是为了给他带路的。
只不过却把他带进了一条死胡同，在死胡同尽头的青砖墙上停了下来。
陆小凤挑了挑眉。
雪鸮又睁着圆眼睛开始咕咕叫。
陆小凤迟疑了一下，伸手推了推面前的墙。
没有动静。
雪鸮歪了歪脖子，用自己尖尖的喙啄了三下墙，墙面上的青砖像是有生命一样的开始晃动、排布，重新组合，露出一个仅可供一人通过的门洞。
陆小凤弯腰走过了门洞之后，他的眼前就出现了一方从未见过的神奇世界——
叫不出名字的宽叶植物郁郁青青，清晨的露珠顺着叶片滚落，亮晶晶得像碎碎的宝石。
蟾蜍孤寡孤寡的叫，排成一列跳到叶片之下长大嘴巴喝露水。
金桂子树亭亭立着，树冠之下，两条藤蔓好似有意识一般，猛地甩到主枝干上垂下来，缠绕成秋千的模样。
雪鸮欢快地咕咕咕三声，猛地俯冲过去，矜持地站在藤蔓秋千上拍了拍翅膀，藤蔓秋千就自己荡了起来，越荡越高。
架子上的葡萄闪烁着甜美的深紫色，青青草地上，数枚红伞白杆的小蘑菇排成了一个小小的仙人圈。
陆小凤站在门洞入口处，凝视着眼前的景象，久久说不出话来。
文豹道：“不知道，只是好像据说有个很漂亮的女人！”
老伯道：“她是罗敷，她身边的男人叫荆无命。”
文虎道：“罗敷……是那个号称是天下第一美人的女人？”
老伯又道：“你知道这‘第一美人’的来头么？”
文虎文豹一齐道：“不知道。”
老伯道：“因为她那时候要从上官金虹手里抢走他的左右手，所以上官金虹设局，要引住在大漠里的女魔头去杀她。”
……这里到底是天上，还是人间？
身后的青石墙砖鸣颤着动起来，将身后京城的凡景隔绝在外，陆小凤不由惊醒，有点小心翼翼地抬脚，踏入了这一方小小的蓬莱仙景之中。
扫帚星君就是住在这地方的？
不经意之间，陆小凤已经很熟练的在心里这么喊她了。
他一面走，一面细细地打量着这里，又止不住地犯嘀咕，心想，常言道：天下一天，地下十年，他今日踏进这不能为凡人踏进的仙境之中，等出去了，不知又是何年何月何日？
那时候，不会西门吹雪都抱孙子了吧？
想到自己那冷冰冰的友人变成个白胡子老头，陆小凤觉得有点辣脑子。
他继续往里走，就看到了院落深处的屋子。
这是一间三进的屋子，外表看上去同普通的房屋并没有什么区别，可是陆小凤只站在外面，就已瞧见了屋子里的不同寻常。
没有屏风、没有暖阁、没有大罗汉床。
有柔软的长毛地毯、有用昂贵琉璃所制作的茶几，两只通体雪白、尾巴蓬松的大猫咪。
还有一小撮在透明琉璃茶几上漂浮的火焰，猫咪从火焰上跳过来、跳过去，撩到肚子上的毛的时候，就发出一声尖利的喵呜声。火焰晃了晃，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好像在骂骂咧咧。
震惊两个字，陆小凤已经说麻了。
而屋子的深处，扫帚星君回过了头，陆小凤就看到了她。
昨天夜里，她带着帽檐宽大的帽子，而且发生了很多令人震惊的事情，陆小凤并没有好好的观察过她。
她拥有一头柔软而漆黑的长发，安安静静地披散在肩头，她亭亭立着，眉眼柔和如画中仕女，眼睛却如同最昂贵的猫眼宝石，绿得熠熠生辉，使得她身上多了几分狡黠与活力。
神女瞧见了陆小凤，朝他走来。
陆小凤正要说话，却见神女忽然盯着他手里的东西，十分惊喜地笑了，露出两个尖尖的虎牙，娇憨又热情地道：“来都来了，还带什么东西呀！”
说着，她开开心心地接过了陆小凤手里的芝麻烧饼，塞进了她的大帽子里，不见了。
老伯怔了怔，道：“我去看看。”
他不用去，孙剑就已被抬在架子上带过来了，孙玉伯瞧着毫发无损却动弹不得的孙剑，瞧了很久，忽然又叫人把他待下去回自己的房间里呆着。
大家都怔了怔，似乎没想到老伯居然不帮大少爷解开穴道。
老伯却说：“他这脾气，很少能有停下来思考思考的时候，现在正是这个时候，让他回屋安静地躺着去。”
扫帚星君不仅很随和，还很好客。
陆小凤献祭一个热腾腾的芝麻烧饼之后，成功得到了一个座位和一杯标着“X顿”二字的茶。
不过这茶确实不咋地啊……
桌子上放着一瓶写着“六神”二字的神水，散发出一股奇异的、令人难以形容的香气，陆小凤初见这两字，只觉浑身一震，又忍不住想，这六位造出奇香神水的神仙，究竟是哪六位呢……？
六位神仙合力制作的神水，就这样随意地扔在桌上，想必这位仙子的身份，就算在仙界，也并不算低吧。
昂贵的琉璃桌、舒服得让人坐下去就好似被绑架得不想起来的怪异椅子，怪异的屋子和服装……
陆小凤已震惊到麻木了，现在，就算院子里排着队的蟾蜍忽然开始唱歌，他估计也能面不改色地叫两声好了。
一方蓬莱仙境嘛，看到什么都很正常嘛。
罗敷换了身衣裳出来，这个坐在小沙发上的男人见她过来，起身作揖，口称仙子，垂着眼睛，也不多瞧她，一副凡人见了神仙般的模样，有礼极了。
罗敷歪了歪头，垂下来的大辫子晃了晃。
她不喜欢装神弄鬼：“我不是神仙，我是人。”
陆小凤本正做恭敬状，听见这话，登时抬起头来，满脸震惊。
他刚刚接受了这世上真的有鬼神，花了半天的时间做心理建设，结果这神仙却很淡定地说，我不是神仙，你想错了。
罗敷道：“我叫罗敷。”
陆小凤半晌说不出话来，只能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又摸了摸自己的胡子。
他在碰到一些稀奇古怪到自己无法理解的事情的时候，就会忍不住一直摸胡子。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有些不确定地道：“温姑娘，在下陆小凤。”
罗敷点了点头：“哦！陆小凤。”
陆小凤不失礼貌地微笑。
——无论如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罗敷的来意无论是善是恶，他都要想法子去应对，他也都要彻底的查清楚律香川的事情！
***
罗敷说收拾齐整之后就去拜访老伯，那么就一定会去。
把孙剑一行人赶走之后，荆无命去找店小二叫了水，两个人又美美地一块儿洗了澡。
荆无命人虽然沉默冷硬，却也被罗敷调教得很是体贴，洗过澡后就帮她绞头发……罗敷眯着眼睛窝在榻上，大大地打了个哈欠，又感觉自己要舒服得晕过去了……
洗完澡后，又换了衣裳，重新打了辫子，细细选了首饰，她又帮自家的荆少爷扎了高高的马尾——今天用的是苗织花带，也是她的腰带之一。
他们两个都喜欢这种很微妙的恩爱连接。
挂上冷翠色的翡翠蝴蝶耳珰，穿上金绿凤蝶纹样的广袖衣裙，额间点了花钿，唇上涂了鲜妍的口脂，又拉上她的情人去尝了悦来客栈最有名的八宝鸭。
吃饱喝足后，这才属于“收拾齐整”了，可以出发去孙府了。
孙府就在城中最显眼的地方。
他们家是不可能不显眼的，只要往屋顶上一蹿，就能瞧见孙府“满城尽带黄金甲”①，据客栈老板说，到了春日里桃花开的时候，那才叫一个粉云漫天、落英缤纷呢，坐下桃花香雨之下野餐，实在是别有一番趣味。
……他大概这辈子也没有和女孩子这么局促的说过话。
只是这位自言不是神仙的温姑娘，却实在是个浑身是谜的人，眼前的一切都已超出了他的想象，若不是神仙，难道……人力真的可做到这些事情？
他见过的奇门遁甲术也不少，可却也从未见过有什么高手能做到这些。
他喝了一口茶，对面的罗敷姑娘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转瞬之间，空了一半的杯子又被热水补满了。
虽然说茶不咋地，但这近乎神迹的行为……
若是沙漠行走的旅人，能有这般神迹帮助，恐怕也就不会有那么多人被活生生渴死了吧！
他放下水杯，摁耐不住地说：“温姑娘即便不是神仙，也定是世外的高人了，否则这些……”
罗敷说：“你要这么理解当然也没问题。”
魔法的事情怎么解释呢？
古典魔法起源于欧洲，许多咏唱咒语最初都来源于北欧神话，和一个欧洲人大概解释起来比较方便，但东方人……
大概还是符篆、道士、徐福入海之类的东西更容易解释吧。
她态度自然烂漫，说起话来，简直比这江湖上绝大多数的怪脾气高手都好沟通多了！
陆小凤逐渐放下心来，被强行抑制下去的好奇心又忍不住浮起来，叫他的注意力开始四处飘散。
然后他就看到两只白色大猫猫一路喵呜地追着那团漂浮在空中的火焰跑，好像把火焰当成一个毛球在玩。
陆小凤：(￣△￣；)
陆小凤忍不住道：“温姑娘，狸奴最好还是不要……”
罗敷一把抓过了那团火焰：“不要玩这个？”
火焰在她纤长的手指之中被摆弄，她抓着那团火焰，还好似在给它顺毛似得挠了挠，一点儿也没烫到。
陆小凤：“！！！”
罗敷道：“这个和磷火差不多，不会烫人，也不会烧着东西，只是照明用的，可以按照特定的路线漂浮，我拿它当逗猫棒来逗猫。”
老伯也没有客气，在上首坐了，文虎文豹两兄弟作为陪客，又因罗敷是女孩子，老伯又差人去请孙小蝶来陪。
小蝶很快就来了，她一瞧见坐在下首第一位的罗敷，先是怔了怔，又道：“这位姐姐是……？”
老伯含笑道：“你平时去听说书，不是最爱听华阳郡主罗敷罗大姑娘的故事么，这位就是，还不快来见过？”
小蝶惊呆了！
她实在没想到，这位仗义出手，直接帮她解决了律香川的侠女姐姐，就是那个经常出现在说书先生口中的“天下第一美人”！
……她立刻想到了那天自己对她说“天下第一美人难道有姐姐这么美么”，登时感觉很尴尬。
不过，她很快就抑制住了自己的惊讶之情，上前来福了福身，道：“见过罗姐姐，我叫孙小蝶。”
罗敷道：“那我叫你小蝶？”
小蝶道：“那当然好。”
罗敷心里暗暗赞道：她的心理素质很可以嘛，能在这时候还面不改色的。
不过想来也是，小蝶能在律香川的围剿之下支撑三年，就连她的父兄都没有意识到不对劲，面上风平浪静的功夫可见一斑。
不过，她这样的好能力却用错啦，这能力可不是用来把苦楚都往肚子里咽、而是用来做坏事的……就比如现在这样。
罗敷残忍地处置了律香川，还时不时地打开「可攻略人物栏」，确认一下律香川现在的状态是「生不如死」。她知道孙府的人现在都快找律香川找疯了，却仍然能面不改色，言笑晏晏地和孙玉伯谈天说地，讲一讲南海白云城的风光。
这时，屋外忽然有个人奔了进来。
这是个梳着妇人发鬓的女人，生得很清秀漂亮，一双眼睛却哭得红肿如桃，她一奔进来，就哭着跌在了地上，颤声道：“老伯，我丈夫……我丈夫他到底……！”
文虎跳起来，道：“老伯正在待客，林秀，你先回去，你丈夫的下落，老伯一定会查出来的！”
林秀失声痛哭。
老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凝重的神色。
罗敷道：“不知这位夫人的丈夫是……？”
老伯道：“律香川，她的丈夫名叫律香川，是我身边很有作为的一个年轻人，却……哎……！”
来了！
这就开始试探了！
可是罗敷是什么人？她可是能毁掉白云生双臂，然后过几天还能一脸同情的帮人家擦眼泪的神人，这点试探算得了什么？
罗敷惊讶地道：“难道在老伯的城里，他居然遭人毒手了么？”
——你不问，我不说；你一问，我惊讶！
第 152 章 64（一更）
***
林秀听不得“遭毒手”三个字。
她一听到这三个人，整个人就已泪流满面、浑身发抖。
她是律香川的妻子，她是个最典型不过的贤妻良母，林秀的伤心与绝望不可能是装出来的，这夫妇二人的感情的确很好。
但是罗敷却没有一丁点的心理波动，因为她记得这个叫林秀的女人，她给罗敷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不，应该说律香川对她做的事，给罗敷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在原本的世界线中，律香川勾结老伯的敌人，使得孙剑被杀、老伯手下最忠心的杀手韩棠也被杀。这时，老伯就开始怀疑孙府中有内鬼，而作为他心腹、直到许多秘密的律香川，自然免不了要被怀疑。
然后，律香川就反手把锅甩给了林秀，设计让她受到了老伯的怀疑，又让和自己的同伙杀了林秀灭口。
林秀是被奸杀的，死得非常惨。
林秀死后的当晚，律香川去和杀死林秀的人一起吃油淋鸽子——鸽子是林秀生前珍爱的宠物。
她毕竟不是火系大魔法师嘛。
陆小凤半晌没回过神来。
许久，他才叹道：“这若不是仙术，这实在是很难解释啊……”
罗敷把那团火扔给陆小凤，叫他也来摸摸看。
人类怕火的本能让他闪避了一下，随即，陆小凤勾唇笑了笑，伸手抚了抚那火焰。
……居然真的不烫！
他又试着戳了戳。
火焰：“嗷呜！”
火焰跟乌龟一样张口叼住了他的手指！
罗敷：“啊……忘了说，它叫咬人火，脾气有点怪哦。”
陆小凤：“…………”
陆小凤发现罗敷姑娘还有点小坏心眼。
***
罗敷不喜欢仗着自己会魔法就装神弄鬼，她一不想拉一帮邪||教徒谋权篡位，二不想被当成鬼神异类，接触到的人要么是贪婪有所求、要么是害怕恐惧加排斥。
所以，她默认了陆小凤的说法，只当自己是一个化外的方士。
不过，陆小凤倒是对她这样的“方士”极其的好奇。
这个叫陆小凤的男人确实情商很高，态度可亲，周身有一种奇怪的魔力，与他说起话来，总让人不自觉的放松下来，他也很有分寸，没问多少，罗敷也就随便聊一聊她知道的巫师们。
比如说某位炼金术大拿，使用贤者之石活了八百年活够了，才选择去死。
陆小凤愕然半晌，点评道：“古往今来的皇帝，无一不想着长生，若是知道了这神物‘哲人石’，恐怕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其寻出。”
再比如说罗敷的那顶四次元帽子，陆小凤一边喝着茶，一边叹道：“昨夜真是给我吓得不清，叶孤城那样大一个活人，竟瞬间不见了……”
罗敷摆摆手，谦虚地道：“看着震撼，实则只是做储物之用。”
***
罗敷表现的很淡定，就连老伯也没法子看出她的深浅来。
她对律香川的死表现的很冷淡，也并没有要帮忙的意思，但这非常正常。她又不认得律香川，这天底下每天都有很多人死掉的、每个死掉的人都会有活人为他们肝肠寸断，可这和陌生人有什么关系呢？
陌生人顶多也就是唏嘘两句。
更奇怪的是，律香川昨天晚上的动静，居然谁都不晓得，没有人知道他昨晚为什么要出府、也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他好像就是刻意避开孙府的耳目的。
陆小凤颇为羡慕地瞧了她的帽子一眼，叹道：“随身就可带这样多的东西！你这戏法，放在江湖上，不知能赚多少钱！”
罗敷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睛。
陆小凤笑道：“走镖的，一次带那么老多箱东西，用驴车马车拉好几个月才赚一趟的辛苦钱，你就不一样了，你不是还有那柄能飞天的神物扫帚吗？一次多接几个活儿，几天就跑完了。”
他脑洞大开，天马行空，继续道：“不错，还有，江湖上有些人喜欢把宝贝藏在可靠之处，你这可靠之处，岂非是旁人想破脑袋也想不出的地方？还有……要带兵刃进些禁地，本是很不容易的，有了你这仙术，岂不是神不知鬼不觉？还有你这飞天扫帚，做个神偷……”
江湖人的事情，讲穿了就是各种违法乱纪。
陆小凤虽然不偷不抢，不过却认得什么神偷、盗帅之类的人，所以一顺嘴，就把那些乱七八糟地事情都说出来了。
罗敷噗嗤一声笑了。
陆小凤笑一笑，喝了口茶接着侃大山。
这地方被她布置得实在很好，陆小凤也忍不住很放松了。
不过，他倒是有一个问题。
陆小凤道：“温姑娘，我有一件事不明白。”
罗敷嗯了一声，示意他接着说。
陆小凤便道：“温姑娘将这些秘事都告诉了我，若我是个心怀鬼胎之人，出去再告诉了旁人……”
这当然也是很有可能的，罗敷虽然十分神通广大，但是并不会武，心思若是再大一点，受人欺骗可怎么办？
罗敷却神秘地笑了笑。
她摇头晃脑地说：“你觉得，你一进来喝的这杯茶是什么？”
吃饱喝足后，孙玉伯又以天色已晚为借口，邀请罗敷在这里住一晚，明日再走，罗敷欣然同意。
晚上，她就住在菊花园中。
夜凉如水，金菊飘香。
罗敷并不困倦，坐在屋子里把玩手上的茶杯，点开「可攻略人物栏」，瞧见律香川那一栏的人物状态是「几近疯傻」，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已预备着要把「急支糖浆」赠送给律香川。
——如意兰花手的伤势绝不是那么好忍受的，倘若这伤势能忍，那么白云生也不可能舍得把自己的两条胳膊全都给剁了。
白云生尚有解脱之法，但律香川却没有，他只能永远忍受着那种巨大的苦痛，他在水底醒来的时候，一定发现了自己的异常。
然而，她还没动手，就听见小蝶的屋子里传来了一声惊恐尖利的叫声！
是小蝶的声音！
罗敷凌空跃起，自窗口扑出，直奔小蝶卧房！
而此刻的小蝶，正在面对律香川！
律陆小凤：“…………”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是毒药？我若把你的事情说出去，就叫我穿肠破肚？”
罗敷小姐歪歪头，十分无辜地道：“我怎么会用这么可怕的手段呢？”
陆小凤：“…………”
不知道为什么，陆小凤看着她那对圆溜溜的猫眼睛，只觉得浑身都爬满了不祥的预感。
罗敷解释：“我只是在里面放了混淆药水，你只要和别人说起我这里的事情，甭管那人有多信任你，都绝不会相信你说的话，只会把你当疯子看。”
任何一个巫师入门，最基础的就是配置这种混淆药水，有了这种药水，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和普通人交朋友却不用担心自己的身份暴露了。
罗敷之前的一个心怀鬼胎的朋友，就是因为这个被当成了疯子，还被送进精神病院住了几个月，再不敢和她打交道了。
陆小凤的眼皮跳了跳。
对面坐着的，邻家姑娘一样无害的女子，若无其事地理了理头发，十分淡定。
……有警惕心，那也很好。
陆小凤很干脆地认栽，还感叹道：“如此说来，这秘药倒是比那穿肠破肚的毒药好用多了。”
罗敷深以为然地点头。
陆小凤又好奇道：“这秘药的成分……”
他好奇这种具有神奇效果的秘药的原料，到底是凡间之物还是方外的神物，只不过这样一说，却觉得自己好像是在打探。
他说完就反应过来了，于是摆了摆手，道：“抱歉，不是有意打探。”
罗敷却显得相当随和：“没关系，可以告诉你。”
陆小凤立刻兴趣就上来了。
罗敷的绿眼睛眨巴眨巴，正经地说：“毛毛虫汁……”
陆小凤：“…………”
陆小凤：“呕！”
他立刻制止了罗敷接着往下说。
——有的时候，无知也是一种幸福。
可是，他没有牙齿，他做不到。
律香川泪流满面，痛苦地在地上打滚，哭嚎着咒骂所有人，老伯呆愣楞地瞧着律香川，忽然大声道：“去请大夫！快点去请大夫！”
他跳起来，冲到了律香川的身前，想要去扶起他，手却从他身体里穿过，那种不正常的阴寒感觉，也自孙玉伯的手上一直渗到了心底。
老伯道：“你……你……”
孙剑道：“爹，他……他已经死了……他这是死不瞑目？！”
子不语怪力乱神。
可怪力乱神真正发生的时候，却由不得人不信。老伯的手的的确确从他身体里穿过去了，律香川的虚影也的的确确就在这里，老伯伸手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的眼睛没有骗人。
小蝶就在老伯的身后，她仍然躲在床榻上，神情却变得很冷漠，她很了解她的父亲，可她的父亲却并不了解她，也不了解她的苦痛。
老伯陷入了悲恸之中，厉声道：“是谁害了你？！是谁害了你？！”
律香川那双血红的眼睛忽然凝注不动了。
他缓缓地转过了头，缓缓地盯住了老伯，老伯忽然觉得毛骨悚然，因为他的确从那眼神中瞧出了一种刻骨而疯狂的仇恨。
老伯道：“香川？”
律香川尖声道：“孙玉伯——你装什么！你叫那个人来打死了我——是你让他来杀我的！！”
老伯如遭雷击，他颤声道：“你……你说什么？”
律香川却好似已经疯掉了。
昨晚，他只记得自己被打得很惨。
等到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他已经在湖底了，他茫然得很，直到那一股令人发疯的剧痛将他整个人都唤醒，他在湖底翻滚着，上浮着，却在接触到阳光的一瞬间被灼伤。
——那个时候，律香川终于明白，他死了。
他居然就这么随随便便地死了，他只是要去教训敢勾搭小蝶的男人而已，居然就这么死掉了！！
然后就是一整日的极致折磨。
这种折磨，在活着的时候，人还可以想着“死了就一了百了”，可律香川已经死了，一个鬼魂为什么还要受苦？这苦痛为什么永无止境？而一个鬼魂，又该如何“一了百了？”
永无止境……
律香川喜欢打人，却显然不是经常被人打，在这样的极致折磨之下，仅仅大半天过去，他整个人就已经精神恍惚了。脑子里一面想着要把小蝶也杀死、陪他一起死，一面又把孙玉伯给恨到了极致，却又想求助他，让他给自己一个痛快。
所以，在夜幕又一次降临之后，律香川浑浑噩噩地来到了孙府，在完全失去理智的情况下，摸到了小蝶的屋子。
他的确对小蝶觊觎已久，否则怎么会能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记得小蝶住在什么地方？
可惜的是，无论是孙剑还是孙玉伯，都没有发现这关键性的问题。
聊了一会儿，终于说到了正题，陆小凤问了叶孤城的现状，罗敷如实回答了，提出自己配药救他需要一种特殊的物质。
“染血金刚石？”
陆小凤皱着眉问。
罗敷点点头。
陆小凤的手不由地去摸他的胡子，他是以灵犀一指出名的，手指自然修长好看，轻轻地压在了那两片薄唇上。
他思考了许久，才道：“据我所知，大漠之中有个西域小国，叫龟兹国，龟兹国的王室有一枚名叫‘极乐之星’的金刚石，乃是至宝，据说只要得到了这极乐之星，就能把控整个龟兹国。”
罗敷也若有所思，点头称是：“这样的宝石，的确会引发腥风血雨。”
陆小凤叹道：“不错，那大漠深处的石林，住着一个女魔头，名叫石观音，听闻这石观音近来想要极乐之星，龟兹国的王室都已被迫出逃。”
罗敷很认同地点点头，道：“既然如此，就决定是这块极乐之星了吧！”
陆小凤却有些犹豫。
他叹了一口气，道：“温姑娘。”
罗敷：“嗯？”
陆小凤盯着她的眼睛，语气无比严肃认真地道：“这石观音武功之高，实在匪夷所思，我怕是挡不住。而且，她的性情实在凶残，尤其是对……长相美丽的女孩子。”
罗敷手中的桃木珠串也在这时候打出。
桃木珠串暗器般打中了律香川，并没有穿过他的身体，实实在在地击打在了他的鬼影之上，发出一连串的声音，律香川跌在地上扭曲蠕动了起来，发出了漏风的笑声。
罗敷平静地道：“这是桃木珠串，原来有这种奇效。”
——桃木，可驱鬼。
律香川被打得吐出血来，却笑得更开心了，一句句剑指老伯的逆鳞。
老伯厉声道：“孙剑，去你母亲生前的花厅里去，里头放了桃木剑！”
孙剑应声而去！
桃木剑在手，孙玉伯一剑刺出，果真刺中了律香川的咽喉，将他一剑刺死。
律香川终于如愿以偿地获得了他想要的死亡，而罗敷也在这一瞬间收回了自己的「鬼影套装」，律香川的尸首化作实体，飘忽的白影消失，露出了他昨天晚上穿出门的那件衣裳。
罗敷瞧着此人狰狞的尸首，有点嫌弃似得别过了头，心里忍不住想：系统有没有卖什么超强力洗涤剂之类的东西啊，好好的衣裳被这脏东西穿了一天，真是感觉好埋汰！
第 153 章 65（二更）
***
律香川如愿以偿的死了，孙玉伯的事情却还没结束，相反，他现在又多了很多事要忙。
其一，是封口令，孙府闹鬼的事情，除却眼前的几个人之外，不能被别人知晓，律香川的失踪在城中闹出了很大的动静，要想个好法子把这件事给解释过去。
其二，律香川意图背叛他，那么，他一定有同伙，孙府内部要开始一场大清洗了。
其三，他从前非常信任律香川，甚至已打算把自己事业的一半交给对方来打理，所以律香川知道很多他的秘密。这些秘密有多少已经流出去了，他并不知道，他只知道一件事——秘密不再是秘密、后路不再是后路，这些东西都得改！
在孙剑恶狠狠地怒骂“这狼心狗肺的东西！”时，孙玉伯就已经要把下一步该做的事情都在自己心里理清楚了。
他并没有说任何多余的话，嘴里清晰地下达着命令：“孙剑，去把林秀、沈浩拘了！先软禁起来，但不要动粗，分开关押；文豹，你去找陆漫天，就说律香川被人打伤、回天无力，要他立即赶往孙府！文虎，找几个和尚道士来超度、敛尸，整肃府内，今天的事，谁敢多说一个字出去，我要他的命！”
林秀是律香川的妻子，沈浩是律香川的好友，陆漫天是律香川的外舅，这些人都与他有着密切的关系，孙玉伯已从他们开始怀疑，要一个一个的查！
陆小凤给罗敷讲了一件真实发生的事情。
十多年前，江湖上有一位绝世美人，名叫秋灵素。江湖上人人趋之若鹜，甚至连住在深宫里的皇帝，都听说了她的大名，派侍卫去寻找这位美人。
但是后来，秋灵素无缘无故的人间蒸发了。
直到不久之前，盗帅楚留香探查一件案子的时候，才将这件事的内幕也查了出来。
一切灾祸都起源于她的美貌。
住在大漠的女魔头石观音，也是个万中无一的美人。
她不仅是个美人，还极度地沉迷于自己的美貌与武功之中，她性情扭曲，不允许这天下有女人比她还要美丽。
在秋灵素的美貌传到她的耳朵里之后，她就动身出发，去寻找她。
然后，她就划花了秋灵素的脸。
她残忍的用匕首搅弄秋灵素的脸蛋，剜去她挺直的鼻梁，划破她小巧的樱桃口，像是摆弄一块破布一样得摆弄一个女人的脸，但却偏偏不夺去她的性命。
因为她要惩罚秋灵素。
她怎么可以比她还要更美丽呢？既然上天给了她这样美好的礼物，那么她石观音就要残忍地夺走这礼物，还要留下她的一双眼睛，让她日日夜夜都看着自己状似厉鬼的脸，被折磨到发疯。
而秋灵素也的确被折磨到差一点发疯，若不是有丐帮老帮主任慈，她可能就要变成阴沟里阴暗蠕动的一条虫子了。
这就是狠毒的石观音。
而罗敷……
罗敷刚巧也是一个美丽的女孩子，她眉眼弯弯，唇角柔和，微微笑起来的时候，像是古代仕女图里走出的仕女一般，可偏偏生了一双猫眼般狡黠的绿圆眼睛，让她看起来是如此的柔软、狡黠、充满活力。
老伯道：“罗小友有话直说。”
罗敷道：“我现在只有两个字想对老伯说。”
老伯道：“哪两个字？”
罗敷道：“再见！”
说着，她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罗敷是个很随性的人，她做事是全凭自己喜好的，这样的人有了盖世武功，实际上很容易变成一害。好在罗敷三观还算正常，还有点锄强扶弱、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小爱好，做了好事，心情也舒畅，何乐而不为呢？
所以她才是“侠客”，而不是原随云、石观音之流的人。
陆小凤没见过石观音，不知道罗敷同石观音比起来，到底谁更美丽一些，可这危险却总是在的。罗敷虽然神通广大，但不通武功，石观音已身法诡谲轻灵出名，她若速攻……
万一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
陆小凤皱着眉，修长手指一下一下点着茶几，叹道：“不如由我单独前去，取那极乐之星。”
罗敷眨了眨眼：“不行。”
陆小凤一愣。
罗敷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唇角，道：“你要从这里到大漠，没有我得走多久呢？你就不怕夜长梦多，叶孤城中途撑不住死去？”
——有她的空间在，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她不过是为了诈一下陆小凤。
陆小凤一听这话，果然没在劝了，只是道：“若真与那石观音狭路相逢，千万莫要与她正面相争。”
罗敷耸了耸肩。
她又不是近战法师。
***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两天之后，即刻出发去大漠。
这两天的时候，也不是用来休息的，而是用来采买的。
去大沙漠里走一遭，对普通人来说无异于去鬼门关转一圈，陆小凤是个正常人，没事不喜欢去鬼门关，而如果要去，自然也要做好准备。
这个准备本来应该在进入大漠之前的最后一个大城兰州来进行的，不过罗敷认为，兰州贫瘠，采买的东西怕是没有京城丰富，还是现在京城买一些，等到了兰州再补充一些。
罗敷有神奇帽子，陆小凤不置可否，带着罗敷上了街。
他只求罗敷能引荐一二愿意收徒的女子高手，将小蝶收入门下，学几招保命防身的功夫。
要罗敷收徒，那是不大好开口的。
孙玉伯与罗敷之间并无交情，他哪里来的老脸，开口就让这武功冠绝天下的女子收他的女儿为徒？要是罗敷有广开门派的意，那还可以试一试，可人家分明没有这意思。
罗敷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忙是可以帮的，于是她对孙玉伯道：“我有一个叫曲无容的友人，她的功夫很好。”
曲无容这个人，孙玉伯是晓得的，她是石观音的弟子，武功了得，在石观音死后归降罗敷。
孙玉伯立刻道谢，小蝶也很激动。
罗敷又说：“既然要拜师，万万没有让师父来徒弟家里的道理。”
钱自然是他掏。
她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看见好吃的就上去尝一点，京城名家“鼎福居”正好开门卖点心，见陆小凤来，很是热情。
陆小凤说了半晌，也饿了，就先叫了两笼香菇猪肉的包子吃一吃。
这里的包子皮薄馅大，用泡过的香菇水和肉馅搅拌在一起，鲜香十足，一咬还有肉汁儿，实在很棒。
罗敷也很喜欢，对陆小凤说想多买一点，屯着路上吃。
陆小凤觉得可以，问她要三笼还是五笼。
罗敷说：“先来五十笼！”
陆小凤：“…………”
他认命地掏钱，包厢门一关，一盒一盒往罗敷的帽子里塞。
然后就是买买买时间了，什么紫苏水、荔枝凉膏、桂花糕之类的东西，一买五十盒一买五十盒，买得很开心。
另外该考虑的一件事就是——去大沙漠的方法。
作为一个精通空间魔法的女巫，理论上她是可以直接使用空间法术来进行瞬移的，她昨天晚上在自己的小屋子里试了试瞬移两步，完全没问题。
但……注意，这是理论上。
因为使用空间法术瞬移，有着一个非常严苛的条件，那就是必须在脑中非常精确地描述目的地。
精确，指需要精确到具体的经纬度坐标，或者已自身为坐标系原点使用笛卡尔坐标系精准定位。
坐标如果出错，瞬移错了地方那还属于运气比较好的情况。
曾经有一位巫师，因为瞬移时坐标出错，把自己砌进了水泥墙，十几年后才被挖出来。
挖出来的时候当然是一具白骨。
荆无命“噌”的一声，警惕地抬起头，瞧见罗敷的表情后一愣，立刻杀气腾腾地问：“熙同是谁？我去杀了他！”
罗敷：“…………”
罗敷：捂脸.jpg
罗敷虚弱地道：“少爷过来。”
荆无命蹭过来。
罗敷“啪叽”一声就趴在了他身上，一动不动，像一条完全失去了梦想的咸鱼。
荆无命：“…………”
荆无命有点担心，又有点满足地躺下来，抱着她一动不动，像只水獭。
罗敷失去梦想失去了整整一天。
又过了半个月，在螃蟹与桂花占领餐桌的日子，他们终于回到了姑苏，回到了罗园。
走的时候是五月，回来的时候都十月了，一点红早就完美地押着镖回来了，吕素文也已经把南海的战利品都分门别类地收进了仓库，做成了账册。
如珍珠一般的闪着润光的砗磲床被搬进了芙蓉香榭的东厢。
东厢原本是荆无命在住的，自从这二人心意相通在一起后，阴暗荆少爷就整天无孔不入嘶嘶嘶嘶地往正房钻，这屋子就空出来了。
这下正好，整个屋子重新设计、采买物件，挂上了异形珍珠串的珠帘，弄了贝壳所制的明瓦窗，力求做到晶宫鲛境一般，吕素文对于屋子的摆弄和时兴的物件最是熟悉不过，审美极好，她一出手，那是十分完美。
罗敷瞧得双眼放光。
嗯~~这就是贤内助的感觉嘛，真好~~~
她当着杨峥的面亲了吕素文的面颊一口，抱着她不撒手，声音娇得和一股扭糖似的：“好姐姐，你甩了杨峥，来给我做老婆嘛~~我要我要！”
以现在不能这么用……
那就用扫帚直接飞吧！
至于陆小凤……
扫帚多带一个人也无所谓，顶多时速到不了极限。
陆小凤显然很乐意。
于是，等罗敷把自己的六只蟾蜍两只猫一只猫头鹰还有家具若干全都塞回帽子里之后，他们就启程出发了。
***
而在诡谲可怕的大沙漠之中，另一行人，也在调查石观音的事情。
这就是盗帅楚留香一行人。
不久之前，盗帅楚留香去查一起案子，查完案子回家，却发现自己被偷家了。
他的三位义妹竟被人掳走了！唯一的线索就是一捧黄沙，与一颗黑珍珠。
于是他认为三位义妹在沙漠之中，协同自己的好友姬冰雁、胡铁花一起来到了大沙漠。
岂料，大沙漠之中，竟还隐藏着更大的危机。
他们莫名其妙地卷入了龟兹国与石观音的事情中，胡铁花被陷害杀死龟兹国大公主，此刻正被困在龟兹国国王的王帐之中，不得出来。
他不打不相识的好友中原一点红，竟也被石观音一行人骗来了沙漠。
一点红与石观音一行人约定，要在沙漠之中一间叫“半天风”的小店中见面。与楚留香汇合、解除误会之中，他们决定易容去这间小店里会一会石观音的人，
后面的事情一言难尽，总之就是上了一艘沙漠轻舟，见到了石观音，结果石观音要杀人，武功还贼高。正在他们命悬一线之时，沙漠轻舟忽然侧翻出去，于是三人尽力逃跑，逃出了石观音的魔爪。
但是……
但是，可千万莫要忘了，这里是大沙漠。
罗敷：“…………”
罗敷气鼓鼓的，一点红只好又剥一只蟹给她吃……不对，他今天剥得蟹似乎自己还没吃上……
这天宴席结束之后，小蝶却飞速地往她手里塞了几张纸，怕她不收一样，跑得飞快。
罗敷：“？”
罗敷打开一看——嚯！地契！
孙玉伯好像是个地产大亨来着……
她仔细瞧了瞧，这几张地契上头所记的地方，都在距离姑苏不大远的地方，连成一片，地皮可实在不小，一看就是精心挑选出来的礼物。
——于是罗敷就知道，孙玉伯一定还是知道律香川是她杀的了，也一定知道了她那样对待律香川的原因。这地契之所以要交给小蝶来送，则是因为他想要自己的女儿来同罗敷更亲近。
罗敷犹豫了片刻，爽快地收下啦！
一片大的地方，拿来做什么都很爽快……就是不清楚这些地现有什么营生。
罗敷心道：过几天，还是问问小蝶。
结果她拖延症就犯了……刚回家嘛，可不得好好休息几天。
这一休息，就休息到有人上门来送礼求见了。
吕素文带着拜帖来找她的时候，罗敷正在她的砗磲床里假装自己是颗被含起来的珍珠，懒洋洋伸手拿过拜帖，瞧见了上头的名字。
——快活林主人，高寄萍。
罗敷立刻就明白了。
她一点不客气地扔了那张拜帖，道：“叫她滚，敢踏进罗园一步我就剖了她！”
第 154 章 66（一更）
***
高寄萍就是高老大，高老大就是高寄萍。
高老大是快活林的主人。
快活林——字面意义，给人找乐子用的地方，更精准地来说，是给男人找乐子的地方。
这里是青楼，也是赌坊，只要有钱，甚至可以找高老大去买命——买别人的一条命！
高寄萍还做杀手生意！
高寄萍手下有四大杀手，叶翔、孟星魂、石群和小何。这四个人都是孤儿，是高寄萍从小拉扯大的，那个时候，高寄萍自己的年纪也并不大。
微末之时，高寄萍为了养活这四个孩子，牺牲良多。
但这四个孩子就是她生意上最大的助力！她少时的眼光就很好，这四人之中，唯有小何天赋稍差，其余三人，无不是天生的练武奇才。
楚留香、姬冰雁、中原一点红三人今日在逃离侧翻的沙漠行舟时，很不幸的迷失了方向。
……且身上连一点水和食物都没有。
所以他们只能在沙漠里面朝着一个方向走，期盼着能遇到绿洲或者商队什么的。
但是这又岂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呢？
三个人已在沙漠里迷失了三天了，连一株仙人掌都没见过。
中原一点红薄唇干裂，喉中的干渴简直让他像是吃了一把沙子一样，腹中灼痛的饥饿，简直像是要将他的胃溶解掉一样。
沙漠的白天热得让人发疯，夜晚又冷的叫人浑身打颤，饶是铁打的身子，体力也已被磋磨得快没了。
楚留香也姬冰雁也没好到哪里去。
此时已是夜晚，三人找了一处沙丘的背面坐下，用以挡风，又生了一堆篝火，沉默地围坐在篝火旁取暖，没有人说话。
三天都没喝过水的人，当然不会想说话，此时此刻，就连说话，也成了一件很耗费体力的事情。
楚留香苦笑着，觉得自己可能就要死在沙漠里了。
第一次迷失方向时，他们运气很好，找到了龟兹国王帐所在的绿洲。
这是第二次迷失方向。
他还会有好的运气么？
饶是楚留香这样的人，也忍不住沮丧、绝望起来。
忽然，他听到不远处“嗖——”的一声，有什么东西过去了。
楚留香的反应非常得快，听见这声音的时候，瞬间就抬起了头，然后看到了……额，两个人骑着扫帚飞过去了……
楚留香：“？？？”
他揉了揉眼睛。
然后又是一声特别小的“嗖——”
楚留香又揉了揉眼睛。
他忍不住开口，嘶哑地说：“你们有瞧见什么东西么？”
选址都在距离姑苏不远的地方、上面都有着还不错的产业，这些产业都很挣钱，租子水涨船高，甚至还给罗敷留下了一些继续上涨的空间。
孙玉伯又不是剧透党、也不能未卜先知，他并不知晓高寄萍要为了这张地契来杀他。
怪就只能怪快活林那块地方的确就在姑苏周边，生意还很不错，就被孙玉伯当做是礼物送给她了，现在，她已经成为了那块地的新东家，以后快活林的租子，也得上交到罗园了。
罗敷：“…………”
罗敷皱了皱眉，又问小蝶：“租期什么时候到？”
姬冰雁恹恹地不想开口，半晌才道：“什么？”
楚留香：“有人骑着扫帚在飞。”
姬冰雁：“？？？”
姬冰雁锐评：“……你是不是饿傻了？”
楚留香摸鼻子摸得快把鼻子摸秃噜了。
其实他问出来的时候也小小的怀疑了一下自己是不是饿傻了。
不过，他还是说：“我的眼睛若是还没瞎的话，想必没有看错。”
姬冰雁直起身来，道：“蜃楼？”
惜字如金的中原一点红冷冷地道：“蜃景如何能快速移动？”
姬冰雁皱起了眉，一双如鹰隼般的眼睛，已朝着楚留香盯着的方向看了过去。
这时，三人突然听到了一阵快乐的声音。
“哇陆小凤你快看，是沙漠角蜥诶！我抓回去当宠物叭！感觉和猫猫很配！”
“鸵鸟不好么？跑起来很快啊！”
“可是我又没有大院子给鸵鸟跑，还怕它踢死我的蟾蜍。”
“说的也是啊，哈哈哈~”
“哈哈哈~快看是死掉的胡杨树诶！哇哦！”（怪叫）
“哇哦！哈哈哈~”
为此，她带着礼物亲自前往罗园，想要先探探口风。
结果没想到，她居然连门都不得入！
高寄萍的心里简直就像是用火撩了一般的焦灼，她不得进门，脸上却仍然带着很得体的微笑，扭头朝自己的马车走去，一路上脸上的微笑都没有什么变化。
回到快活林之后，她令人调查的东西也已送到了她的桌上。
——罗敷的过往经历。
上面的桩桩件件，她都细细地去品、去看。
罗敷这样的人，江湖上很少有人会不知道，她实在是太有名、又实在是太能搞事，几个月不出大新闻，那都好像对不起她爹生娘养一般。
只不过，浮在表面上的东西毕竟太浅显，想要了解一个人的为人和喜好，须得从细微处入手。
她细细地看着——
罗园的大管家吕素文，与姑苏城捕快杨峥是夫妇。
杨峥曾在老虎榜进士熊晓庭“熊青天”的手下当三班捕头。
高寄萍已让手下去那个县城之中调查关于这二人的一切，此刻也已经清楚了。
吕素文乃是县城怡红院的头牌红姑娘，十多年前卖身葬父、流落红尘，她与杨峥的感情很曲折，因为她，杨峥吃了不少闲言碎语，也顶着很大的压力。
杨峥与吕素文来到姑苏后，曾一起去清查了黑虎堂门下的妓|院。
高寄萍的脸上简直连一点表情都没有，但她捏着纸张的那只手的手背上，却已开始微微地发抖。
在沙漠里这么没心没肺的快乐真的好么？！
而且，楚留香好似听见一个很熟悉的名字和声音。
陆小凤！
楚留香喜欢管闲事，陆小凤也喜欢。
楚留香喜欢交朋友，陆小凤也喜欢。
楚留香喜欢喝酒，陆小凤也喜欢。
这样的两个人，不认识才怪呢！
陆小凤怎么会来大沙漠之中呢？他的好友西门吹雪要同白云城主叶孤城九月十五在紫禁之巅决战呢，如今时间还没过几天，陆小凤应该在京城，为什么会出现在千里之外的大沙漠中呢？
但是，此时此刻，这问题一点儿都不重要了。
有人，就有希望，陆小凤的声音中气十足，想必带了食水，能救他们一命。
楚留香一跃而起，一句话都没说，冲着声音发出的方向就掠了过去，姬冰雁与一点红对视一眼，两个人也跟了上去。
然后，他们就看见……
陆小凤正骑在一柄扫帚上。
而那柄扫帚，会飘……
不，那柄扫帚显然不是在飘，而是在漂移，好像是什么动物一样疯狂摆尾，上下狂蹿，企图把陆小凤从上面甩下去，陆小凤艰难地控制着方向，最后还是放弃了，轻巧地一跃，从上面跳下来，落在了沙地上。
而他身边，站着一个带着尖尖大帽子、穿着黑色斗篷的美丽女孩子。
她对陆小凤说：“我都说了你不能控制它，没有魔力的人没法单独骑飞天扫帚。”
陆小凤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笑道：“这飞天扫帚不像工具，倒像是活物一般……诶！楚兄？！”
孟星魂的睫毛忽然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那人站在原地，等着带孟星魂一块儿去复命，孟星魂却仍然躺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来人忍不住皱了皱眉，又强调了一遍：“高老大找你！”
孟星魂道：“我知道。”
来人道：“那你还在等什么，还不快点站起来？”
孟星魂刀锋般的目光在瞬间凝注在了此人的面上，冷冷地瞧着他，那人莫名感受到身体里的一阵奇异的冷颤在打响。
孟星魂道：“滚！”
来人震惊地瞪大了双眼，却无论如何不敢违抗他说的话，讪讪地跑掉了。
过了半晌，孟星魂才慢慢地爬起来，也不去整理自己衣服和头发上沾着的木屑，就这么去找高老大了。
***
另一头，罗敷正预备着出行。
楚留香：“…………”
饶是楚留香这辈子有多么的见多识广，此时此刻，也不由觉得世界观受到了冲击。
他忍不住多瞧了一眼那漂浮在空中的扫帚，只见陆小凤身边的那奇装异服的女孩子一挥手，扫帚就“咻——”的一声朝她飞来，被牢牢地握在了她的手中。
然后，她把扫帚塞进了帽子里。
楚留香：(·_·;?
姬冰雁：(￣△￣；)
一点红：“…………”
但看陆小凤，却是神色自如，好像一点儿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楚留香不免心中纳罕，怀疑人生。
……难道是他太没见识了？
还是这个世界在他进沙漠这一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他不能理解的变化……？
楚留香忍不住问：“陆兄，这是……”
陆小凤摆了摆手：“此事说来话长，楚兄，你们……”
陆小凤与罗敷两个人储备充足，自然精力旺盛、头脸整齐，可楚留香一行人呢？他们在沙漠之中迷失了三天，滴水未进，嘴唇干涩，面容憔悴，头发和衣服上都沾满了粗糙的砂砾，狼狈极了。
楚留香只有苦笑。
楚留香眼前一亮！
这种时候，想死的人才会拒绝。
他立刻朝罗敷作了一揖，道：“在下楚留香，姑娘救命之恩，难以为谢！”
“楚留香”这三个字自然是如雷贯耳的。
但是面前的这个漂亮姑娘，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她很平常地点了点头，说：“你好，我是罗敷。”
姬冰雁与一点红虽然都是看上去有些冷漠的人，然而在这样的救命之恩面前，却也不能不动容，二人先后作揖，与罗敷道谢、交换姓名。
罗敷：“走啦走啦，不要说话，快进去喝水，你们的嘴唇看起来都要裂开了。”
众人不再多话，赶紧救命先。
罗敷与陆小凤的帐篷果然就在不远处。
那是一顶不大的帐篷，满打满算，大概也只能躺的下两个人，楚留香诧异的挑了挑眉，姬冰雁和一点红都没什么表情。
行至帐篷前，罗敷先钻了进去，陆小凤后钻了进去。
剩下三人，秉承君子之风，站在帐篷前等待，无一人出声。
一点红眼观鼻、鼻观心，他虽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杀手，但行事做派却意外的很守礼，这种时刻，对自己的救命恩人，他是绝不会起了一点窥私之心的。
但是，帐篷里忽然伸出了一只手，朝他们挥了挥，示意他们进来。
一点红：“…………”
楚留香和姬冰雁面面相觑。
这是个什么道理啊？即使温姑娘不在意男女大防，那这小小的帐篷，塞五个进去，那也绝不可能啊！
陆小凤的声音从帐篷里传来：“楚兄，放心吧，快来。”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还是决定信任陆小凤，弯腰钻了进去。
姬冰雁和一点红还站在原地没动。
结果，下一个招手的变成了楚留香，他的声音里还带着震惊与兴奋，道：“老姬，一点红，进来吧！没事！”
好在，今天她似乎打算出门，来鼎福居吃全蟹宴——现在，孟星魂知道她最爱的一道菜是蟹粉豆腐。
……好吧，这也算有了那么一点了解。
孟星魂把这件事郑重其事地记下来，虽然不知道会有什么用。
“叮咛——”
花气袭人的晚风忽然送来环佩相击的清脆声响。
有人道：“来了！”
“叮咛——”
金翠广袖在高高挂起的料丝灯下卷起，露出一截比雪还要更白的皓腕，她的手轻轻抚过云朵儿一样的发鬓，腕上红宝金环无风自动，滑落于丰肌处。
——攘袖见素手，皓腕约金环。②
这妩媚多情的美人御风而来，恍若九天垂云的神妃仙子，其微睇绵藐，荡人心魄。
许多人都忍不住抬头去看，孟星魂也在这时候适时地抬头，去观察这个自己要杀掉的女人——
他身边的一个人喃喃道：“怪道说她是天下第一美人呢……”
此刻，这云鬓萧绿、花颜旎绮③的美人忽扭过头来，眼波含笑，居然精准地在一群人中瞧见了孟星魂。
孟星魂蓦地一惊，下意识就想别开目光去。
然而，这时候，她已带着笑意开口了——
“红哥，抓了他，我要活的！”
第 155 章 67（二更）
***
同一个作家写出来的武侠小说，也会有武力值上限的差别。
譬如说，在原本的世界线中，陆小凤瞧见了皇宫大内的朱色高墙，曾感叹过——天底下绝没有一个人，能一跃掠上十丈高的围墙。
但是，在另一个世界线中，老伯只跃起了四丈高，就已是天下罕见的高手，武功深不可测了。
其中差距可见一斑。
罗敷的轻功是穿越过来之后的自带技能，原本就很高，如今她拿到《大悲赋》心法又已过去了十个月的时间，悉心研习之下，内功愈发深厚。
第一次进皇宫的时候还须得借个力，现在嘛，十丈高的围墙对她来说也算不得什么啦，四丈……那就跟小孩子过家家似得。
所以，在这个武侠大杂烩的世界中，孙玉伯的势力并没有原本那样强、他的地位也并没有原本那样高，还停留在“地头蛇”那个层次。
罗敷敢一出手就杀律香川，也正因为她实在有恃无恐。之所以还要那么拐弯抹角地弄一回，更多是考虑小蝶。
现在也是一样，她一扭头，就听见了系统那极具特色的机械音：【检测到「可攻略人物·孟星魂」出现。】
她心头冷笑，只暗道：我罗大姑娘还没来找你的麻烦，你倒是敢先来找我的麻烦，很好，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我就料理了你！
二人对视一眼，均觉得狐疑，又十分好奇。
他们也弯下了腰，从小小的帐篷入口处钻了进来。
然后，他们就都愣住了。
——因为帐篷里的空间，非、常、大！
简直好像是走近了什么志怪传说之中，山精野怪所制造的蓬莱幻境一般，小小一方帐篷里，竟有可以轻轻松松容纳数十人的空间。
温暖而干燥的气息，与大沙漠之中冰冷而肃杀的夜晚格格不入，地上铺着柔软的地毯，帐篷顶上漂浮着一团火焰用以照明，橙黄色的火光摇曳着照在下方的桌子上，上面摆着数不清的水与食物。
清凉的紫苏水、荔枝凉膏，冷元子，京城鼎福居皮薄馅大的肉包子放在蒸屉里，还散发着袅袅热气，芝麻烧饼、油饼、红糖馒头等食物堆在桌子上……甚至还有一只皮烤成糖褐色的卤水烤鸭！
那个叫罗敷的女孩子就坐在椅子上，手中捏着一根木棍儿，只轻轻晃一晃，就有源源不断的食物和水从她的帽子里飘出，轻轻落在桌面上。
姬冰雁与一点红站在原地，一时未动，仿佛连腹中的饥饿、喉中的干渴也全忘掉了。
过了好一会儿，皮肤惨白、面容硬朗冷峻的杀手才有些失神地抬起了头，喃喃道：“此处……南柯一梦？”
罗敷笑了笑。
她翠绿的眼睛亮晶晶，双手叉腰、中气十足地道：“非也，此处是人间！”
***
千金散尽、纵酒高歌、命悬一线、流尽鲜血，对于英雄来说，都是常有的事。
然而一顿简简单单的饭食，一床温暖干燥的被褥，有时却很难得。
楚留香这一生，也不知吃过多少珍馐、喝过多少琼浆，住过多少锦屋、睡过多少软塌。
如今，他也已见到了这个人，他的剑势比起一个杀手，的确更像一个剑客——他从前做杀手时也是这样的，从不在背后下杀手，都是把人从被窝里薅起来强行比武的。
高老大很瞧不上这样的杀手，她认为杀手最重要的是一击毙命，为此，暗杀、毒杀、什么手段都可以使的，做这一行做到天下闻名并不是一件好事，所以中原一点红绝不能称得上是一个合格的杀手。
高寄萍的想法与小老头竟是不谋而合，但她没有小老头那样的武功，她手下的四个杀手更不具备隐形人那样的巨大威慑力。
孟星魂也认为，做这一行的人，必须要默默无闻才行。
但今天，孟星魂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人大摇大摆、把刺杀对象从被窝里薅出来决斗，还能作为天下第一杀手而闻名了。
……他的确有这个能力。
其实孟星魂的习武天赋是很好的，但他少时颠沛流离、吃了上顿没下顿，正所谓穷文富武，肚子都填不饱的人是没法练武的；年纪稍长、再没有饥寒交迫的苦难后，他却也没个好师父，一路都是自己练的。
那时候，高老大的快活林初创，他们四个的杀人术，其实都是在实践中练出来的。
孟星魂杀人，靠的是“冷静”。
从没有哪一刻，让他如现在这般安宁。
这三个人在大沙漠之中，几乎耗尽了体力，罗敷挥舞着魔杖给他们施加清洁咒，他们都好似已疲倦地不知道惊讶了。
酒足饭饱之人，三人很快就睡着了。
一夜无梦。
第二天一早，楚留香醒来的时候，沙漠的烈日已经升了起来，从帐篷的入口处照进了刺目的光芒，姬冰雁还闭着眼睛，听见他这边的动静之后，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而一点红早已经醒了，杀手良好的作息让他在清晨十分就已醒来了，此时此刻，他坐在帐篷外头的背阴处，手中捻着一块棉布，正在擦拭他的长剑。
不管这帐篷是什么神物，里头的空间是如何隔档成一块一块互相不通的小空间，这毕竟是一位姑娘所住的地方，旁人如何他管不了，但他自己，还是能少进、尽量少进的。
楚留香伸了个懒腰，从帐篷里钻出去找一点红，正巧外头也支了张小桌子，罗敷姑娘正在喝冰凉凉的紫苏水。
现在太阳才刚刚升起，不算太刺目，帐篷的背阴处能藏好几个人。
楚留香也坐在了桌边，温声道：“罗敷姑娘。”
罗敷点了点头，把桌子上的紫苏水朝他推过去，很自来熟：“喝点东西。”
楚留香微微一笑，朝她道谢。
然后，就自然而然地聊起了她和陆小凤来大沙漠之中的目的。
一点红坐在后头，忽然开口：“她要找极乐之星。”
孟星魂比一点红年少，比阿飞大不了多少，生得瘦削苍白，肌肉却是有力的。此刻，他双手垂在腰侧，肌肉没有一块在紧张，面上也全无表情，整个人流露出一种冷漠而倦怠的气息，似乎被拿捏住性命的人不是他自己一样。
杀人者，恒被杀之。
每个江湖人都会有这样的感觉，杀手尤盛，所以，被杀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他并不为所动。
他唯一想知道的是，她是怎么一个照面就发现他的。
罗敷道：“杀手小子，你的名字？”
孟星魂眼皮子也不抬一下，道：“赵四。”
一点红听见这个极其不走心的假名，额角蹦出一个十字路口，森森然道：“你找死？”
孟星魂冷笑道：“技不如人，甘愿受死。”
罗敷怔了一下，忽然对一点红道：“红哥，你以前说过和他一样的话呢。”
那是在面对薛笑人的时候。
一点红道：“哼。”
罗敷又笑眯眯道：“你那时候还骂我泼货，真讨厌！”
一点红：“…………”
一点红不是很想继续这个话题，他道：“你问不问他？你不问，我扔给九丈萧。”
罗敷道：“那倒不必。”
她扭过头瞧着孟星魂。
孟星魂正在听这二人旁若无人地聊闲话，心中正想着：中原一点红现在已不是杀手了……
想到这件事时，他竟很罕见地晃了一下神，直到感觉到那把匕首又调戏似地轻轻拍打他的侧面。
楚留香一怔。
极乐之星。
这岂非就是那女魔头石观音最想要的东西么？据说得到此物，就能掌控整个龟兹国，石观音当女魔头当得不耐烦了，想要去当王太后。
这可真是件麻烦事……
他没问罗敷要极乐之星作什么，只是微微皱起了眉，叹道：“此物大概就在龟兹国王帐之中，只是我们迷失在沙漠里，那片绿洲何在，我们也找不见了。”
罗敷表现地很淡然，很不在意。
她只是说：“我去找，没关系。”
她是拥有飞天扫帚、空间传送、数不清的资源的异世界女巫，沙漠对于普通人来说或许是可怕的，但她却是不一样的。
楚留香没有说话。
经过昨天的事情，他哪里能意识不到罗敷并非普通人呢？
或许在她的眼里，即使是江湖上最顶尖的高手，也只能算做是“普通人”吧。
他自然没有劝阻她，但却让她多加小心，毕竟那女魔头石观音，的确是个武功极高、又心性残忍的人。
再神通广大的人，若是太过轻敌，也总容易在阴沟里翻船的。
罗敷点头答应了。
她定下了帐篷处的坐标，骑上扫帚，一面计算相对位置，一面探索一望无际的大沙漠。
飞天扫帚的速度可达到百公里每小时，而且，她的运气显然也很好，不到一个小时，就找到了龟兹国王帐所在的绿洲。
但是……
这里不对劲。
整个绿洲安静得过分，绿洲湖泊之上，漂浮着十几个人的尸首，他们身上的血一直不停地流，把清澈的湖水染成了一种诡异的红。
整个空气之中，都已弥漫着死亡的气息，来人极其残忍，要把所有的人全都杀掉！
于是，孟星魂苍白的侧脸上立刻出现了一道浅而细的血痕，匕首的寒气与微妙的刺痛一齐浮起，血珠颗颗渗出，缓缓流下，在孟星魂的脸上留下几条刺目的细细血线。
孟星魂一声不吭，并不为所动。
罗敷也不理会他，对随行的十三幺道：“小十三，一根绳捆了他。”
十三幺立刻上手，把孟星魂五花大绑，用的是牛皮绳，双手扭了反捆在背后，细到连两个大拇指都对在一起捆住了，这种捆法，神仙来了都逃脱不得。
十三幺瞧了一眼孟星魂，白净秀气的脸上全无表情，忽然一伸手，用力一扯，把孟星魂扯进了酒楼。
罗敷新得了个长得很漂亮的杀手俘虏，面上也瞧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来，照样拉了荆无命的手开开心心地进了酒楼。
倒是荆无命，用一种很恶意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一番孟星魂，毫不掩饰地在思考怎么把他片得浑身都是血。
大伙儿一块儿吃了一顿全蟹宴，孙小蝶瞧见立在屋角、全无表情地孟星魂，有点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但她认为，罗姐姐是天下第一等的好人，她要做的事情，当然有自己的道理，再没有什么不对的。
罗敷完全无视了孟星魂，美美得吃了顿饭，吃完饭后，又对十三幺道：“三尺剑他们在哪里呢？”
十三幺道：“在家里看家呢。”
罗敷道：“哦，你去叫他们出来吧，咱们去个好玩的地方。”
罗敷皱了皱眉。
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发动了自己的空间传送法术，把自己传送回了帐篷小屋。
这个拥有着无数残酷死亡的武侠世界，第一次在罗敷面前展现了它的危险。
而罗敷却是有缺陷的。
来这个世界的时间不算久，认识的人也不算多，但仅凭现在的这些认识，她已经能感受到这个世界之中“武林高手”的人均身体素质了。
……她虽然精通空间魔法，但很显然，在身体素质和反应上，都处于普通人的中等水平，如果碰到速攻型的高手，还没来得及施展魔咒，可能就要被物理攻击打死了。
而且，生活在和平年代的女巫，是否能够具有果断杀人的觉悟呢？
罗敷不知道，所以她需要搭档。
罗敷谨慎地回到了帐篷中，和新认识的朋友们说了那个绿洲的情况。
楚留香、姬冰雁登时色变，齐齐道：“胡铁花！”
不错，胡铁花被迫留在了龟兹国王帐之中，如果石观音袭击了绿洲，那胡铁花此刻凶多吉少！
于是她也来了。
罗敷窝在圈椅上，依偎在荆无命身边，把玩着自己胳膊上的红宝金环，荆无命也正心不在焉地把玩着罗敷垂下的一缕乌发。
瞧着人都来了，罗敷笑道：“吃饱喝足，我也想去玩一玩。正巧了，我听说距离姑苏城不远有一处吃喝玩乐无所不有的好地方，叫做快活林，现在咱们就动身出发吧！”
被反绑住身子的孟星魂霍然抬头，死死地盯住了罗敷，额头在一瞬间渗出冷汗，不可置信地瞧着她。
罗敷对他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微笑，轻柔地道：“我就说嘛，你这样硬骨头的人，被吓呆的模样一定很有趣。”
第 156 章 68（一更）
***
此时此刻，孟星魂浑身上下的每一处，都已无法忍受般的紧紧绷住了，他的肌肉隆起，将他身上穿的那件粗布衣裳的大臂处都绷得鼓鼓囊囊。
这少年杀手看着英俊瘦削，但他能活到现在，全靠千锤百炼的身体与意志。
但一语被道破身份这样的事，对他来说，刺激似乎还是太超过了。
按照高老大的和小老头出奇一致的杀手理论，当杀手的人，就是要默默无闻，绝不能有一点名气，要像幽灵一样地游荡在江湖之中……这世上的人只知道快活林不仅有美酒美人、也承担杀手生意，但很少有人知道她手下的杀手都有谁。
罗敷……这个叫罗敷的女人，她简直好像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来历一样！
杀人。
在现代社会，一个普普通通生活的人，是绝对不可能去接触这样的事情的。
罗敷是一位女巫，但她同时也拥有自己的身份。
她是某X朝古都市第一实验中学的老师温爱华与“洋媳妇”爱丽丝意外死亡后遗留的独生女，十八岁之前，都在亲戚家寄住。
说实话，在亲戚家的生活不好过，也会遇到一些不如意的事情。但那些说穿了一点都不过分，没有人想杀罗敷，罗敷也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有杀人的需要。
但是在这里却不一样了。
穿越来的第一天，碰到两个人在决斗，输了就死；如今，那绿洲所在之地，也被一股死亡的气息所笼罩着。
而且，看楚留香与姬冰雁非常不好的表情，他们的朋友应该也在那里，现在凶多吉少。
罗敷说：“我带你们过去。”
一点红皱了皱眉，问：“那地方距离这里有多远？”
他们三个与石观音短兵相接过，三个人加起来都不是她的对手，胡铁花虽然也是成名已久的高手，但如果碰上了石观音……
他支撑不了多久的！
罗敷的飞天扫帚就算再快，难道还能快的过石观音杀人的速度么？
罗敷明白他的意思，只道：“没关系，我可以用另一种方法带你们。”
那当然就是空间传送。
她有意量过坐标了。
这三个人，当然也喝下了她特制的混淆药水。
另外，由于她的朋友圈子扩大、且这些人之间是相互认识的，为了防止这些人内部之间联合起来害她，她还默默地给这四个人身上下了“善恶分辩”的咒语，如果他们对她起了恶念，她能在第一时间发现。
她并不是一个傻白甜。
她也根本不畏惧展示自己的能力。
毕竟，在现代社会里，巫师和普通人之间也是千差万别的，巫师的数量从古至今都很少很少，他们有一套很有效的法子与普通人共存。
她赌了几把，赢了一大笔钱，瞧着那输钱赌客有点不自然的神色，又微笑着道：“这只是一个玩笑而已，大家继续玩。”
她把那些钱还了回去，走出了赌坊，在回廊上漫步。
下雨了。
红灯笼就挂在檐上，随着淅淅沥沥地雨声轻轻摇曳着，将烛火的光芒也染映成一种旎绮的薄红，均匀地落在了高寄萍的脸上，使得她瞧起来更美了。
一点银光忽然划破了雨幕！空气中传来利箭划过的声音！
箭矢精准地穿透了高挂的灯笼，使得这灯笼骤然坠地，也使得高寄萍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极了！
“锵——”
箭矢钉入门楣，高寄萍霍然抬头，远处的三重屋檐上，一个黑衣男人还保持着拉弓的动作，那锐利如野兽般的碧色眸光，穿透雨幕，冷酷地钉在了高寄萍的身上。
在这一个瞬间，高寄萍浑身都好似被冻住一般，肌肉僵直，呆愣楞地定在原地。
那穿着黑色劲装的男人抬手，自身后的箭筒里又抽出一根箭矢来，慢条斯理地搭弓、射箭——！
高寄萍骤然尖叫出声！叶翔已疾扑而来——！
长剑急出，如惊鸿一般袭来，二指宽的剑身被箭矢正面击中，金石相击声、嗡鸣声与剑身断裂的声音一齐响起，半片剑光高高弹起……这人用的是强弓！这么远的距离之下，他的箭矢居然能直接震断叶翔的剑！
罗敷说：“我可以直接带你们去绿洲，但是一次只能带一个人，而且你们身上不能受伤……所以你们身上没有受伤吧？”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道：“没有。”
罗敷伸出了手，自然而然地说：“来吧，拉住我的手。”
在解救胡铁花这么紧急的事情当前时，众人即使惊讶于罗敷的神通广大，也来不及好奇、探究了。
楚留香率先上前，对罗敷说了一句“得罪了”之后，那只大而有力的手掌就握住了罗敷的手。
在原地静止三秒之后，罗敷带着楚留香一起不见了。
大约只在眨眼之间，她又立刻出现在了原地，去牵下一个的手，一个一个的传送他们。
最后一个被传送的是杀手一点红。
他的手也如同他的人一样，惨白、修长，透着一股不近人情的冷硬，他的手掌之上，覆盖着一层习剑之人所特有的薄茧。
而罗敷的手，则温暖、小巧而柔软。
她的手上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出现那种惯常握兵器的茧。
杀手侧头看了她一眼，对方小巧的鼻头微微嗅了嗅，像是那种鼻头总是颤一颤颤一颤的兔子一样，又天然、又烂漫。
…………没杀过人，没见过血。
杀手在心底这样判断。
***
然而龟兹国王帐所在的绿洲之上，却已没有活人的气息了。
青翠苍郁之下，东倒西歪的尸首横在路上，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临死前的恐惧，有的人被震碎了心脉，七窍流血；有些人被扭断了脖子，头和身子歪斜的角度诡异。
蚊蝇嗡嗡作响，落在了一只灰白色的无神眼球上。
他的狠话还未说完，就突然戛然而止，好似一只正在吱哇乱叫的大鹅被人掐住脖子提了起来。
因为一个黑衣人已走了进来，这黑衣人只不过瞪了他一眼而已。
这些人显然已经死了一段时间了，或许是两天、或许是三天。
身处这种环境之中的活人，总归不会觉得太好受的。
罗敷的脸色就格外的白。
楚留香和姬冰雁心急如焚，施展轻功，各处去搜索胡铁花的身影。
罗敷一低头，看见一具尸首。
这是一个很美丽的女孩子，披金戴银、头发像棕色的卷曲海浪，瞪大双眼，七窍流血。
罗敷脸上惯常会有的那种微笑，早就已经消失得无隐无踪了。
听一听传说，和实际见到满绿洲的死人，自然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感觉。
倒在这里的，少说也有七八十人，死状千奇百怪，那杀人的人，杀这些人的手法并不一样，但是游刃有余，好似是一个闲庭信步的人，正在踩死一群蚂蚁。
罗敷不自觉地要去咬自己的手指头。
这时，杀手惨白色的手忽然伸出，挡住了她要塞进嘴里的手，慢慢地压了下去。
罗敷朝一点红看去。
杀手有一双死灰色的眼睛，看上去冷酷、尖锐，但却坚定如雪山之巅。
他只瞧了罗敷一眼，淡淡地道：“遇到石观音，我们会拖住她，你立刻逃跑。”
罗敷一怔。
她正要说话，但杀手却已大步流星地向前走了，再不理会她了。
***
这女人负着双手走进屋子里的时候，屋子里所有的声音忽然都消失了，所有人都在盯她、瞧着她看，而这原本充满俗气的赌坊，也好似在这一刻，忽然变成了仙宫瑶台。
满室的辉光都好似落在了这一个人身上。
她是仙子，却也是魔鬼，她的碎发已经湿润，带着潮意卷曲着贴在雪颊之上，面颊如羊脂玉晕红一般，在室内摇曳的烛火之间，糊成了一片漫不经心、浑然天成的媚力。
十二个冷如冰雪、硬如岩石般的黑衣剑客，却已将整座赌坊的所有出入口全都封死。
高寄萍浑身冰冷，因为她看见了孟星魂。
孟星魂被反绑着，浑身都已湿透，他垂着眸，碎发遮掩了他的眉眼，他没有抬起头，似乎根本不敢看高寄萍，但他却能感觉到，高老大那种尖锐如银针一般的眼神——她在评估他有没有背叛她。
孟星魂的脸冷如岩石、也硬如岩石，居然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高寄萍只瞧了孟星魂一眼，就不再看他了，她脸色苍白，瞧着罗敷，还未说话，就只听她问：“你就是高寄萍？”
高寄萍的指甲掐进了手心里。
她点了点头，道：“我就是，姑娘……”
罗敷却不再听她说话，只淡淡道：“很好。”
幸运的是，这里没有胡铁花的尸首。
不幸的是，胡铁花被石观音抓走了。
几日之前还热闹、如今一片死寂的龟兹国王帐之中，留下了一片素白的信笺，上面还带着淡淡的、郁金香的香气。
盗帅爱风流，踏月夜留香。
这实际上是说，楚留香这位小偷中的佳公子、强盗中的大元帅，要带走别人家东西之前，有个很风雅的习惯。
这习惯就是提前预告自己要偷的东西。
这素雅的、带着郁金香香气的信笺，是楚留香的标志之物，如今却被另一个人用作向楚留香宣战。
淡雅信笺之上，只有一行娟秀的字迹——
“雁蝶为双翼，花香满人间，双翼若损其一，又以为如何？”
落款：大漠观音
翻译：胡铁花在我手上，不想他死就乖乖送上门来！
至于楚留香怎么找到石观音的据点……
这根本不在石观音的考虑范围之内。
在上一次打照面之时，石观音已对楚留香青眼有加。
这种青眼有加，当然不是说石观音爱上了楚留香，而是她用自己傲慢的一双眼睛看了一圈，觉得他是个有趣的男人。
武功高强、足够英俊、性格坚定。
她就是喜欢这样的男人，她喜欢捉住这样的男人，引诱他们。
如果他们成功被引诱，那石观音也就失去了兴趣，觉得他们一文不值，只配替她永远做苦役。
如果他们没有被引诱……那石观音的报复心也不是盖的，她会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后悔自己曾活在这个世界上。
总而言之，被这女魔头瞧上，实在不是一件好事情。
罗敷微笑着道：“你倒很能沉得住气嘛。”
孟星魂硬邦邦地道：“你砸就砸，又不是我的屋子，砸了与我何干？”
罗敷意味深长地笑了，收回目光，继续吃她的橘子。
原来孟星魂打定主意要撇清他和快活林的关系了，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她今天来又不是为了收服孟星魂。
她忽然发现自己少了很多耐心。
孟星魂的情况同荆无命其实很像，他们都是一把刀。但罗敷为了荆无命，可隐忍潜伏了半年之久、与上官金虹斗智斗勇，疯狂互掐。
但如今，面对孟星魂，她却没了这个耐心。
她的做法简单又粗暴，就是一巴掌糊上去抽死高寄萍，孟星魂的心情，她根本一点儿都不在乎，只是出于一种好玩的心理，才把他拉过来看着快活林被砸个稀巴烂。
罗敷陡然意识到，她或许从第一眼见到荆无命的时候，就已经觉得他是这世上最特别的男人了。
她忍不住瞧了荆无命一眼，对方就站在她圈椅身后半步的位置，一只苍白的手搭在椅背上，轻轻把玩着她云鬓上那朵被雨水打湿的芙蓉花儿。
罗敷捏了捏他的手。
此时，十三幺正开开心心地砸东西。
他伸手一篓，顺便把赌桌上的银票和银两全都薅走了，深得罗敷的真传，一个吓呆了的赌客瞧见自己的钱被拿走了，登时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厉声道：“你——！”
十三幺出手如疾风，在他肩头戳了个血窟窿，有点腼腆地笑了笑，道：“我怎么了？”
第 157 章 69（二更）
***
见了血，谁也没法子说十三幺怎么样了。
江湖上的事情就是这个样子的，谁势力大、谁武功高，就意味着谁能欺负人，这些赌客之中，也不乏心黑手狠之辈，平日里呼五喝六、好不威风，更有在高老大这里买了好几条人命的。
他们可以拿钱买别人的命，别人自然也可以用武力来索取他们身上的钱。
十三幺薅了钱，还很开心，向罗敷挥了挥手中的银票，道：“主人，银票！”
一点红：“…………”
现在，她瞧上了楚留香，但楚留香却跑了，所以石观音杀了绿洲上的人，同时抓了胡铁花。
要是楚留香找不到她所在的位置，说明这男人也就是绣花枕头一个，不过尔尔，胡铁花直接杀了就行。
要是楚留香找到了她所在的位置……那她惯常喜欢的那一种乐子，才刚刚开始。
楚留香手里捏着信笺，表情有些奇异。
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苦笑了一声。
姬冰雁冷着脸，凑上去看了一眼，眼神忽然变得如猎隼一般锐利逼人。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小胡还活着，这是个好消息。”
姬冰雁冷冷道：“他就是死了，石观音照样可以把你骗过去。”
楚留香竟还有心思笑：“老姬，你的嘴巴实在是很毒，小胡前几天担心你担心的要死，连‘死公鸡’三个字都不肯说出口。”
“死公鸡”就是姬冰雁的外号了，胡铁花经常喜欢这么叫他。
姬冰雁脸上的表情绷的更紧了些，道：“我倒是知道一点石观音老巢的事情。”
他有一个沉默如石头一般的仆人，名叫石驼，曾从石观音的老巢“石林”之中逃脱出来。
石林就在大漠的尽头、天地的尽头。
在这大漠尽头之处，有一片大大小小的岩石阵，高得如石峰，矮得也有数十丈高，像是一片由冷峻岩石所组成的森林。这片岩石森林森林之中，有生克变化之理、奇门遁甲之术，若无人带路，恐怕是这辈子都走不出去。
倘若能穿过这片巨石森林，就能找到石观音的老巢了。
楚留香听了半晌，已忍不住叹了口气。
陆小凤也忍不住道：“这样说来，想要找到胡铁花，当真很不容易。”
此刻，小何白净的脸已因为愤怒而变成了铁青，眸子里燃烧着愤怒的火焰，手腕却在发抖。
罗敷朝他笑了笑，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她抬了抬手，把剑柄递到了小何的手边。
小何浑身发抖，忽然咬着牙，用力地握住了剑柄……他惊呼一声，立刻松手，手上的鲜血已流了下来。
——就在他握住剑柄的一瞬间，罗敷已极其巧妙地将剑整个掉了个个，她自己握住了剑柄，却把剑刃塞进了小何的手。
罗敷叹道：“你这样的能力，实在不适合拿剑。”
小何气得浑身发抖，又不敢骂罗敷，他的余光忽然瞧见了一直面无表情、好似对此事漠不关心的孟星魂，整个人的脾气好似突然找到了发泄口一般，张口就要骂——
但他却连一个字都没说出来，因为他的咽喉上忽然插上了一把匕首！
匕首完全切断了他的声带、也完全切断了他的咽喉。
小何如女子般秀美的面庞狰狞地扭曲起来，一双眼睛瞪得快要凸出来，死死地盯着高寄萍看——
高寄萍掷出匕首的手却已经很快的收回了，她一眼都没有看小何。
——小何六七岁的时候，就已经被她收养了，她对小何太熟悉了，他方才出手去刺杀罗敷的时候，高寄萍就在心里骂他太傻，瞧见他瞪着孟星魂后，她就立刻意识到小何要犯蠢了！
他要骂孟星魂“出卖了高大姐”！
孟星魂之所以面上全无表情，一副与他全无关系的样子，就是因为他已下定决心死不承认！赌坊被砸就被砸了，损失有就有，但只要能咬死他们之间根本不认识，那就有可能逃过一劫！
可是，小何这个蠢货，他居然不明白！他要坏事！
那一刻，高寄萍什么都没有想，她的手比她的大脑动得更快。
孟星魂霍然抬头，双眼满是血丝，死死地瞪着小何，小何的口中发出“咯咯”的声音，脸上呈现出了属于死亡的灰败之色，他震惊地瞧着高老大，高老大却一眼都不看他了。
她已决心要快快地忘掉这件事，忘掉小何，这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实在不值得别人对他好！
但是，这些人又怎么会放着胡铁花不管呢？
可是，即便找到了石观音的老巢，这个大漠深处最美、最残忍、武功最高的女人，又会使出什么样的法子来对付他们呢？
姬冰雁如猎隼一般精明锐利的眼睛，已穿透人群，落在了罗敷的身上。
这位不可思议的方外之人，此时此刻，也正穿着她那奇异的斗篷、尖尖的帽子，她的头发又蓬又媚，织成辫子的时候，鸦羽一般的头发上，就有一段乌色的光华倾泻而下。
她的眉如春山远黛，眸如沉石翡翠，一张樱桃檀口，时常笑颜如花。
……这般青春美丽，叫人见之心怔。
这也叫人止不住的想起一些关于石观音的可怕传闻。
姬冰雁冷声道：“温姑娘，止步于此吧。”
众人的目光，便也都集中在了罗敷的身上。
他们的意思，自然也是如此。
罗敷虽然神通广大，但那石观音却实在是异常的危险。
罗敷的头垂了垂，那顶帽檐宽大的帽子，就把她的双眼遮住了，叫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她只说：“不行。”
高寄萍淡淡道：“我曾听闻，有人爱听撕绢帛的声音，越是名贵的绢帛，撕起来越好听，原来姑娘也有同样的喜好，喜欢听砸赌坊、砸珠宝首饰的声音。”
——手撕绢帛，正是著名的祸国妖妃褒姒的典故。
罗敷却只笑道：“东西本就是拿来用的，你爱这样用、我爱那样用，各有不同。你们这些人爱用赌具来赌钱，我却喜欢听它们摔碎的声音。再者说来，你们赌钱，只能赌得脸红脖子粗，卖老婆卖儿子，可见银票这东西怎么用也有好有坏，我的用法，你们是万万比不上的。”
高寄萍道：“银两都在姑娘身上，姑娘预备如何去用？”
罗敷道：“你且瞧我。”
她指了指高寄萍的“女儿”之一，道：“你过来。”
那女孩怯怯地过来了。
罗敷道：“名字？”
女孩道：“凤凤。”
罗敷道：“为什么流落风尘？”
凤凤道：“奶奶卖的。”
罗敷道：“为什么卖你？”
凤凤冷笑道：“我爹死了，我家就我一个，奶奶偏心大伯，大伯来吃绝户，就把我卖给娘了，二十两银子的身家，怎么样，你没见过吧？”
这样的事，简直都不能算是新鲜事，妓院里头的姑娘，十个有五个都这样说。
凤凤在快活林呆了好几年，乃是高寄萍亲自教养的，身上的风尘卑贱之气十分明显。然而，在妓院里过日子，还想出淤泥而不染么？都是生活所迫。
罗敷一句话没说，扔给她五百两。
凤凤一呆：“啊？”
罗敷笑道：“我有个绸缎庄，叫你来帮忙愿不愿意？”
凤凤忙道：“愿意、愿意！”
罗敷这个人睚眦必报。
她父母早亡，小时候在亲戚家寄住，她的大伯大伯母不喜欢她，天天在她面前嚼舌根，说她父母活该早死，罗敷一声不吭，当天晚上给大伯施了个腹泻咒，让他差点脱水去医院。
后来大伯一家把她送到很乱的职中去，罗敷是个混血漂亮女孩，身边总少不了那种混混男的，要上来动手动脚。
她让那个男的吐了一晚上的蛞蝓，吓得惨嚎，再也没出现过。
一般来说，罗敷都很好说话，可是谁若是惹到了她，那就休想好过！
石观音算什么？遇到的人一个个都劝她躲、劝她避，她才不要。
我的脸是我爸爸妈妈遗传给我的漂亮脸蛋，我爱怎么走怎么走，想怎么逛怎么逛，想让我躲起来，把脸遮起来，像老鼠一样活在阴沟里躲避石观音。
做梦吧你！
罗敷小姐的脾气一向是这么烈的。
她很不上，脸也沉了下去，又直接跟他们说：“没有我，你们找石观音的老巢得找到明年去了，胡铁花早就死得连渣都不剩了。”
楚留香、姬冰雁就无话可说。
而杀手一点红只是双手抱剑而立，从头到尾都懒得开口。
罗敷出发去找石林。
这一找，还真花了好一段时间才找到，他们找到绿洲的时候，不过是清晨骄阳还不烈之时，等找到石林，夜色都已慢慢降临了。
大漠的夜晚，冷风如刀。
大漠的尽头，果然有一座巨石所形成的石峰森林，屹立如史前巨兽。
罗敷本想飞过去探一探，又怕里头隐藏着什么埋伏，于是就先把等在绿洲等待的四个人接过来了。
高老大就是这样一个人，她做事完全就是凭借自己的好恶来的，并没有什么对错的标准，因为她也是孤身一人，也从来没有父母师长教导她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小何也是同样的人。
他只是喜欢高老大，就想杀了他们三个……但他毕竟对高老大很好。
现在，他死在了她手上。
孟星魂如游魂一般，脸色惨白，盯着小何死不瞑目的尸首，似乎已然失去了一切信仰和活着的动力，方才屋子里发生了什么，他是一个字都没听见。
高寄萍平静地瞧了瞧孟星魂，笑了笑，道：“我听闻罗姑娘是江湖上有名的公正人，姑娘与小李探花素无来往，却在‘绣花大盗’的案子上力挽狂澜，救李探花于水火，如今姑娘却不讲道理了么？我高寄萍不过上门求见一回，杀手就是我派的？姑娘的性命就是我要取？”
罗敷道：“难道你没有养杀手？”
高寄萍瞧了中原一点红一眼，不卑不亢道：“他也是杀手。”
一点红挑了下眉。
高寄萍又瞧了荆无命一眼，继续道：“他也曾是金钱帮第一杀手。”
荆无命……荆无命没听。
一般来说，他都不怎么听别人讲话的。
上官金虹曾经评价他：不多说话是他的优点，不爱听别人说话却是他致命的缺点！
所以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面前巨大的石林，果然也让这四个人惊呆了。
石观音有能耐把这样巨大的石峰做成石峰阵法，也实在是登峰造极了。
在这样的敌营之中，自然是绝对不能大意的。
四个惯常混江湖的人，神色已都凝重了起来，浑身的肌肉也已蓄势待发。被护在中间的罗敷温小姐，也从自己的斗篷中掏出魔杖来。
魔杖，是一种可以把体内散漫的魔力定点定向发出的增幅工具，控制力强的巫师当然可可以不用，罗敷在使用自己精通的空间魔法时可以空手施法，至于别的种类的魔法，就需要用魔杖辅助，才能施放完美。
这时，忽然有一阵风吹来。
这一阵风，却并不是大漠上如刀子一样锋利的冷风，而像是一阵春风，温柔和煦，带着一股淡雅素净的清香。
这阵清风之中，一个女人的声音缓缓地流出。
这女人缓缓道：“楚香帅名不虚传，果然能找到这里来，我已久等了。”
这是一个非常轻柔、优美动人的声音，可楚留香、姬冰雁、一点红三人在听到这声音之后，却登时色变，立刻护在了罗敷的身前。
只见黑黢黢的石林之中，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款款地走了出来。
这当然是个美人。
还是个光彩照人、风姿夺目的美人。
她一席白纱，嘴角含笑，如月宫仙娥一般叫人神魂颠倒，可此刻瞧见她的男人们，却都好似看见了恶鬼一般，如临大敌。
她那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已朝楚留香他们望了过来。
看到这样一个大美人，一点红冷漠的脸上竟还是绝无一点动容，他身形轻轻地闪了一下，挡住了身后的罗敷，好似不想叫石观音看见她。
可以石观音的目力，她早在十米开外的距离，就已看清了这里的人。
罗敷道：“江湖上的人有了恩怨，原本就是用手上的功夫来解决的。今天你我的问题必须解决……这样好了，你若想杀我，咱们两个就在院子里公公平平地打一场，活人和死人之间自然恩怨全消，你若对我从没起过杀心……”
罗敷瞧了一眼仍然失魂落魄的孟星魂，又霍然回头，盯着高寄萍，冷冷地道：“那这小子害的你我之间误会这样深，实在该死，你就替咱们两个杀了他！”
说完这话，罗敷忽然扬手，从小何的咽喉中拔出了那柄带血的匕首，扔给了高寄萍。
那张如羊脂玉晕红般的面庞上，泛起了极亲切的笑容。她饶有兴趣地瞧着高寄萍铁青的脸，轻轻柔柔地道：“高大姐，我的耐心可有限，还请你的动作快一些。”
——她果然又是仙子，又是魔鬼。
第 158 章 70（一更）
***
高寄萍浑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变得冰凉，好似有磨尖了的雪粒子在她体内横冲直撞，将她整个人都冻得瑟瑟发抖。
孟星魂并没有看她，他垂着眼睛，依然在看死去的小何，好似对她已完全的失望。
叶翔的目光却死死地钉在了她的背上，他的目光冰冷而尖锐，似乎已要把她完全刺透。
高寄萍瞧着面前这个美丽恍若神妃仙子一般的女人，忽然有种止不住的冲动，想要冲上去打她、用匕首狠狠地捅死她、伸手上去掐死她……
她很想愤怒地大喊：毒妇，你这个毒妇，你好狠毒的心！
她从来也没有遇到过这样两难的时刻，她一直都习惯于在幕后布局，即便她决定放弃这四个弟弟中的哪一个，她都一定会悄悄地来，不让其他三人发现。
但今天，她现在在绝对惊险的时刻起手就杀了小何，现在又要面临一个绝对两难的选择。
与罗敷决斗，那结果只会是她死。
但亲手杀死小孟……
高寄萍抬头，看了一眼孟星魂，在这个时候很希望他能自己一头磕死、或者咬舌自尽什么的……
观音一边款款走来，一边微笑着道：“你们四个大男人护着一个姑娘……难道我会吃了她不成？”
姬冰雁忽冷声道：“母大虫爱吃少女，好似也没什么不对的。”
……他这个人的嘴巴，倒是时常毒得很。
他现在不太像是一只猎隼了，他好似是一条毒蛇，一张嘴，就要喷人一脸毒液。
石观音的神色就变得有些不高兴了，她好似被姬冰雁的一嘴毒液给毒得不轻。
她神色莫测地道：“难道你实在活够了，想早点找死么？”
姬冰雁道：“那倒不是。”
他说完这话之后，忽然整个人如利箭一般地窜起，手中一对判官笔，已朝石观音身上的要害之处攻了过去，与此用时，中原一点红、楚留香、陆小凤也一齐出手，刹那之间，四个人斗得不可开交。
楚留香、陆小凤、中原一点红、姬冰雁，都已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高手。
可石观音的武功，却实在的高得可怕，与这四个高手斗在一起的时候，还能游刃有余，不落下风。
……她岂止是不落下风。
她的身姿，依然是那样的优美，好似不是在被四个人围攻，而只是在跳一曲霓裳羽衣舞一般，这四个成名已久的高手，在她的手中，竟好似被玩弄在鼓掌之中一样。
四个人加起来，在石观音手上，都撑不过两百招。
罗敷当然是不能加入战局的，她可是巫师，搞魔法攻击的。
她的魔杖已对准了战局，却迟迟不开口念咒。
……因为她没法念咒。
必须用魔杖对准被施法者，咒语才可以命中。
但问题是……这四个人的身法都太快了！！
匹练般的寒光，已飞上了孟星魂的咽喉。
高寄萍的匕首也是吹发立断的神兵利器，刀身上的雪光映亮了孟星魂的眉宇，寒气也已激得他的喉结不住的颤动，孟星魂却依然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这时，原本被一点红一拳击中腹部跌在地上的叶翔人也已经飞起，他要阻止高寄萍！
但他又怎么阻止的了？中原一点红与他根本全无关系，方才那一拳一点没留手，甚至还带着真气，把他打出内伤，动作当然不够敏捷！
室内忽然传来一声短促的惨呼，这惨呼却不是孟星魂发出的，而是高寄萍发出的。
高寄萍急退，拿着匕首的那只手已软绵绵地垂下，匕首也早就落在了地上，她的脸色因为剧痛而变得惨白、冷汗从额头渗出。
——就在刚刚，在她的匕首刺进孟星魂咽喉的前一刻，罗敷伸手攫住了她的手腕，然后微微一用力。
——她的手腕被折断了。
高寄萍心里舒了一口气，面上却做出愤怒的样子，厉声道：“罗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罗敷笑眯眯道：“好啦，你已用行动证明了自己，今天这里已死了一个人了，这个小子呢，我要留给我家少爷加餐，所以不能给你杀。”
荆万一施法施到友军身上，那不是得让友军去死么？！
其实刚刚石观音与楚留香等人说话时，罗敷就企图用魔杖对准她了，只可惜这四个人的保护欲太强，把她挡的密不透风……且那石观音走来的几步看似平平无奇，但实则变化颇多。
……反正，罗敷的魔杖从一开始就对不准她。
这时，战圈之中的情况，也已发生了改变。
石观音明明只有两只手，可面对四人围攻时，她却好似突然多生出了五双手一样，刹那之间出了几十招。
这几十招，竟好似已把这四个人身上所有的致命之处都笼罩住了。
姬冰雁最先被击出，一双判官笔被打落在地，整个人如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飞出，重重地撞在了厚重的石壁上，噗得吐出一口血来。
他瞪着罗敷，厉声道：“还不快走！”
罗敷看了他一眼，直接把魔杖收起来了。
这时，只听噗噗两声，中原一点红的肩头竟也多了两个血淋淋的窟窿，石观音的手中明明没有剑，却能以掌为剑，克制他手中的真剑，将他左右风门穴给戳穿，废了他一双手臂。
手无力持剑，再僵持下去，反倒给队友添麻烦，一点红惨白着脸，飞身脱离战圈，一双手臂却好似断了一般，抬不起力气。
而这时，楚留香与陆小凤也停下了。
他们二人的脸色，也不太好看，嘴角有一丝鲜血缓缓留下。
再看石观音，仍是亭亭玉立，脸不红气不喘，不像是刚刚与人拼过命，倒像是一个刚刚梳妆、沐浴过的美娇娘一般。
谁胜谁负，已经很明显了。
她那一双眼睛，也已朝罗敷瞟了过来。
罗敷站在原地没动，沉着脸，看着不远处敦厚的石峰。
石观音一眨不眨地看着罗敷。
高寄萍心如死灰，惨笑道：“或许，我很快就会如你所愿，离开这里了。”
罗敷没心没肺地道：“那很好，你赶紧滚吧。”
高寄萍的面色扭曲了一瞬。
一个美丽、且年轻的女孩子。
衣着奇怪，亭亭玉立，身姿也很绰约、面庞也很柔美，一双猫儿眼般的绿眼睛，有几分奇异、又十分和谐。
石观音眯了眯眼，面色有些不善。
她不喜欢这个女孩子。
其实，美不美这种事情，本是一种主观的判断，没有一个定量的标准。
现代的人在网上吵，到底是梦露更漂亮还是赫本更漂亮，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她们都很美，而且是不一样的美，个人有个人的偏好，非要分个三六九等来，那才是傻瓜中的傻瓜，纯属想吵架。
但石观音不这么认为。
她是这个世界上最迷恋自己美貌的人，她只认为，自己的眉眼、鼻梁、唇齿、身姿……一切的一切，都是最独特、最摄人心魂、最完美的。
可面前这个女孩子。
她十分独特，站在人群之中，任谁也能一眼就瞧出她这双碧绿的眼睛，像是只小妖精，又好似是只猫儿，要打什么坏主意一般。
石观音眯了眯眼，淡淡地道：“你是选择自己毁了自己的脸，还是让我杀了你？”
这语气轻柔、温和，好似一阵春风。
可这句淡然的话语，却是如此的可怕、可怖。
石观音神色淡淡，竟丝毫没觉得自己所说出的话有什么不对.
在她看上，这世上的男男女女，全都比不上她，既然比不上她，她想杀就杀、想折磨就折磨，难道还有人能治她不成？
能治她的人，现在还没出生哩！
而楚留香等四人的脸色却已变了，楚留香忽然大声地道：“石夫人，你留下信笺，难道不是为了找我？如今我就在这里，夫人为何又去同一个小丫头磨蹭？”
高寄萍深深吸了一口气，扭头去看叶翔。
叶翔连一眼都没有看她，他慢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慢慢地掸了掸自己身上的尘土，他走到了小何的身边，捡起了小何的剑，挂在了腰边。
叶翔成熟坚定，英俊而强悍，他的气质绝非平易近人——杀手就没有平易近人的，但他也绝不是冷漠到令人害怕的那种人！
但现在，叶翔的脸色却冷得可怕，冷到连高寄萍的心都在颤抖。
叶翔一言不发，拎着剑抬脚就走，高老大忙道：“叶翔，你要去哪里！”
叶翔没有回头，只是用一种听不出情绪的语气道：“我去救小孟。”
高寄萍冷冷道：“你去救他，万一你也陷入，咱们就暴露了。”
叶翔淡淡地道：“是你暴露了，我不怕暴露、我也不怕死，是你在怕。”
高寄萍的指甲又一次地陷入了手心的肉里。
高寄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凝视着叶翔修竹的背影，语气愈发轻柔：“可是，小何还有小孟为我们牺牲了，他们用命来保住我们，你总不该无视他们的牺牲、只凭自己的好恶来行动。”
叶翔霍然回身，冷泉般的双眸已化作了刺骨的寒冰，令高寄萍只觉得遍体生寒，她有点笑不出来，叶翔却在笑，笑容中有一点疯狂、一点凄厉，还有令人发疯般的讥嘲。
叶翔一字一句道：“你这条狗，你该去死！”
说完这句话后，他头也不回地就走了，因为他害怕自己被恶心的吐出来！
高寄萍气得浑身都在发抖，她盯着叶翔离开的背影，等到这人走得再也瞧不见的时候，她忽然脱力般地倒下了，在地上不断的发抖和痉挛。
还好，她最起码还是逃过一劫了。
无论如何，留有性命在，这就已经很好了。
石观音却不理会他。
她只是淡淡道：“这世上，已经有二十多年没人敢和我动手了。”
她盯着罗敷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你们同我动手，我倒是觉得也新鲜有趣，但你们为了她同我动手，却让我很生气。”
这个世界上的男人，明明就都是一群狗而已，她给一个眼神，就得乖乖跪在她脚底下摇尾巴。
至于这个世界上的女人……长得比她好看的都要被她残忍的折磨，后悔自己爹妈把自己生得漂亮，长得没她好看的，她倒是可以大发慈悲地让她们活下来，当一些点缀似的绿叶。
现在，狗要为了绿叶来反抗她，和她动手，石观音焉能不生气？！
她的脸上仍带着浅笑，说出来的话却令人恐惧。
她轻轻柔柔地道：“我这个人，一旦生气了，就必须得发泄出来，你们叫我生气了，岂能不罚？我想一想怎么罚……就让你们四个，眼睁睁瞧着自己保护的少女变成个丑到让人想吐的丑八怪，怎么样？”
说完这句话，她快意地轻笑了起来。
叶翔细细地思索着。
这件事并不容易，罗园很大，他又没有提前踩点，并不知道里头的构造、更不知道小孟被关在哪里，但这件事又很急，半点都不能耽搁。
要怎么做呢？
叶翔思索片刻，想出了一个法子来，他从包袱里翻出了两颗药丸，塞进了衣襟之中。
随即，他趁着夜幕，一头扎进了罗园，和没头苍蝇一般，似乎根本不怕撞到人。
他的运气很不好，他撞上了中原一点红，他们杀手这一行的行首。
一点红也没跟他多废话，直接打到半死抓了扔给罗敷。
此刻，罗敷正在夜审孟星魂。
孟星魂被罗敷抓着看了一通快活林被抄家的好戏，又在罗敷刻意为之的离间计下，彻底看清了高老大的为人——她年少时太苦，所以后来就认为权势和金钱是最重要的、必须被她紧紧攥在手上，这过程中，她变了很多，终于变成了如今这般丧心病狂的人物。
寻常友人反目，尚且是要伤心难过的，孟星魂把高老大当做姐姐、当做母亲，为了高老大，他一直在忍耐着自己快要崩溃的情绪、去做一个合格的杀手，可如今……
孟星魂失魂落魄、好似已失去了全部活着的希望。
罗敷把他拎回来之后就扔了半天，晚间吃过饭后，她觉得自己要消消食，这才来到园中关押人的私牢，准备过来戳戳他，戳得差不多了，就把人给扔出去。
结果一进来，就瞧见了半死不活的孟星魂。
他面色苍白，原本如星子一般明亮锐利的眼睛已黯淡了下去、甚至还有一点涣散，发丝凌乱、嘴唇干裂。
罗敷扭头问十三幺：“你们刑讯他了？”
十三幺很无辜地摇了摇头。
石观音轻描淡写，好似一个高高在上、生杀予夺的皇太后一样。只因为瞧着罗敷不顺眼，便顺手决定要毁掉她，还要让这四个男人眼睁睁地看着她痛苦挣扎，这才快意。
江湖人对这女魔头的描述，果然十分精确、十分到位。
最美丽。
武功最高。
以及……最残忍。
杀手一点红那张总是面无表情的脸，此时下眼睑也好似开始抽动。
他一脚勾起落在地上的长剑握在手中，肩上的血洞潺潺流血，他竟连丝毫的表情变化都无，眼神像是磨尖了的雪粒子一般，冷冷瞪着石观音。
楚留香与陆小凤，也已一左一右，蓄势待发。
他们的确已经败了，可再拖延一二，叫罗敷快快逃走，却还是做得到的。
可罗敷的扫帚却早已收回到了帽子里，两条腿杵在原地，魔杖收回，竟是连动都不打算动一下。
她的一张脸上竟也是全无表情的。
她一向是个很温和的人，待人接物总爱笑一笑，因为她一直认为，只要一个人是值得尊重的，那对人的脸就不应该太臭，总应该笑一笑，散发一点善意。
但石观音把她当做蝼蚁、奴仆。
孟星魂仍然只会说那一句话。
他似乎根本不只疲饿，这令罗敷又忍不住想起了荆无命，他在被上官金虹放弃之后，也是这般浑浑噩噩、如游魂般在中原各地飘荡，等到她最后把他捡回家的时候，他浑身脏兮兮的、脸上和身上都沾着草屑，脸色惨白、神情恍惚。
如此这般，她不免对孟星魂多了一点耐心，只叹道：“我这样把你放出去，你会不会自己把自己给饿死？”
孟星魂不说话，他根本没听罗敷在说什么。
这时，一点红把叶翔扔过来了。
叶翔瞧见了孟星魂，孟星魂也瞧见了叶翔。
孟星魂浑身的肌肉立刻紧张了起来，他死死地瞪着叶翔，感觉自己嘴巴里在发苦，眼泪似乎已要夺眶而出，却又被他生生忍住了。
叶翔却只是很平和的看了他一眼，似乎根本不认识他一样。
这已彻底激怒了罗敷。
石观音又柔声问了一次：“你是选自己毁了自己的脸，还是让我杀了你？”
罗敷看着她：“我都不选。”
石观音忍不住笑了。
她有恃无恐，竟接着道：“我现在倒觉得你的个性有点有趣了，放心，我毁了你的容貌之后，一定将你收为弟子，你跟着我学武，怎么样？”
罗敷：“…………”
她对石观音的脾性又多了一点了解。
罗敷问：“你要毁我的容，还要再把我收为弟子，要我跪在你的脚下？”
石观音淡淡道：“你可知道，这也已是很多人求都求不来的恩典了。”
她用了“恩典”二字。
她竟真觉得自己是个皇帝，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罗敷简直没忍住想要笑出声来。
大人，时代变了，大清早亡了！
石观音的袖中，已滑出了一柄黄金吞口、黑蛇皮鞘的匕首，上头镶嵌着宝石，夺目得像是一件漂亮的首饰。
孟星魂霍然抬头，死死盯住了叶翔，嘶声冷笑：“我本就要死，不必你来杀我！滚出去！”
叶翔冷冷地瞧着他，一言不发。
罗敷：“…………”
这俩人还演上了，一个推一个，旁人都是在挣命，他们两个倒好，是在争抢着去死。
罗敷扭头问十三幺：“……我看着很可怕么？”
十三幺眨眨眼，露出腼腆的笑容，道：“哪有，主人最温柔良善啦。”
第 159 章 71（二更）
***
温柔良善……
也不知道死在罗敷手下的那些鬼，听见这个评价之后会是什么反应……远的不说，就说高寄萍，她现在虽然没死，不过也就再多活两日了，这两日的时间，也不知道她在心里会咒骂罗敷多少回。
不过对于十三幺来说，事情就是这个样子没错啦。
原本他们十三人，都是薛笑人手下的杀手。十三幺入门最晚，学成也最晚，他并不会受欺负，因为他们这十三人的师兄弟感情极其淡漠，既没有友情、也没有互相仇恨，除却杀人的“公事”之外，基本没有交流。
大师兄是他们之中最出色的一人，也是最具个性的一人，即便在杀手之中，他也是格外令人胆寒的那一种。
没想到大师兄也很果决干脆，说叛逃就叛逃、说不干了就不干了。
那一天他们奉命去围剿大师兄，大师兄浑身浴血，却宁死不屈、甘愿赴死也不愿再为师父驱使，十三幺还记得他那时傲然屹立的身影、还有即便跪下也绝不屈服的胆气。
她缓缓地朝罗敷走来，缓缓地道：“既然你不敢，那我也可以代劳，你放心，首先先将你一对眼睛剜出来，你的容貌变成什么样，也就与你再无关系了。”
说着，匕首出鞘，果然是寒光森森、吹发立断。
这时，楚陆二人，都已立刻要暴起，但罗敷只是目光平平地瞧了他们一眼，这二人的动作，竟瞬间停止了。
她当然并没有用什么迷魂咒之类的东西，那种咒语是要拿魔杖的，还有施法前摇……
她只是很镇定地扫了一眼二人，意思是：别担心，我有办法。
而他们也相信了罗敷，选择暂时按兵不动。
这眼神之间的交流，自然没有被石观音注意到。亦或者说，她就算注意到了，也根本不在意。
对于她来说，在场的所有人，都同蝼蚁一般，蝼蚁之间在商量什么，难道她还会在意么？
她只会一脚把蝼蚁都踩死。
但是楚留香得留着，她还没玩儿够呢。
她一步步地靠近原地不动的罗敷，举起了匕首，柔声笑道：“你放心，这一切都会很快结束的。”
面前的年轻姑娘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唇上也没有什么血色了，她的呼吸声很急促，许是在害怕。
蠢丫头，石观音不屑地想。
她兴致更浓，匕首在罗敷脸旁边比划比划，慢条斯理地考虑着如何下手。
受伤的四个男人，此刻都一动不动，眼睛一眨不眨，呼吸都好似要停止了。
这时，罗敷忽然伸出手，就要去抓石观音的手，石观音唇角含笑，反手一抓，罗敷的手腕子就已落在了她的手上。
她抓着罗敷的手腕，笑道：“你总不至于到了现在，还想要要求——”
她的声音忽然戛然而止！
刹那之间，罗敷体内魔力沸腾，包裹了石观音全身，在瞬间启动了空间传送术！石观音被魔力包裹住全身，已在瞬间消失在原地。
这时候，他突然听到那个一直在看戏的女人“噗嗤”笑了一声，奇道：“你们两个人争来争去，打的不可开交，却是为了争谁去死，真是有趣，知道的说你们是仇敌，不知道还以为你们是朋友。”
叶翔和孟星魂都不动了。
下一个瞬间，石观音的整个身子，都已被嵌入了巨大的石峰之中，只有一个头露在外边。
天地一片寂静。
石峰高大沉默地屹立，大漠深夜的冷风带着砂砾吹在这石峰森林之中，发出猎猎的响声——
沉重而古朴的石峰之下，石观音的整个身子都已经被砌了进去，唯有一颗头露在了外面。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脸上那种虚假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起，就已陷入了一种自己全然无法理解的境地。
罗敷的嘴角翘起微笑。
“工具”都有其危险性。
汽车、飞机、火车，高速的交通工具，带来了极其方便的出行体验，但同时，过高的速度必然会带来风险。空间传送术也是一样的。
方便，但要小心使用，否则会出事故。
罗敷不是黑巫师，从来没修行过杀人的黑魔法。
但是反向去运用工具，让其变成可怕的魔法，她活络的大脑还是可以做到的。
解决大敌，这让罗敷浑身舒畅，她伸了个大大地懒腰，回过头去看自己的四个朋友。
陆小凤、楚留香、一点红、姬冰雁。
他们竟也都似怔住了，直直地盯着石观音。
……石观音像是被压在五行山下的孙猴子。
竟……就解决了这大敌？
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孟星魂毫不留情地点住了他的哑穴。
叶翔死死地瞪着他，双眸中充满了血丝。
孟星魂的脸色还是那么苍白，但双眼竟是越来越明亮了，好似突然之间恢复了生气。
他慢慢地站起来，慢慢地走到了罗敷的身边，盘腿席地而坐，盯着那放在食盒里的一盘糕，苍白冷漠的面容上露出了一点由衷的笑容。
他的脊背放松了。
罗敷道：“你叫小孟？”
孟星魂道：“是，孟星魂。”
罗敷又道：“你是不是高寄萍手下的杀手？”
孟星魂犹豫了片刻，又道：“是。”
罗敷继续道：“高寄萍派你来杀我？”
如此出其不意？
再一想，他们自己也用过好几回这神乎其神的“空间传送术”，当时未曾细想，如今看来，这法术危险得很啊……
这时，石观音忽然惊声道：“什么！！这是什么！！我怎么了？！我怎么了？！”
她浑身动弹不得，连呼吸都不顺畅，岩石在无情地挤压着她，令她只能勉强运起真气，却冲不破这大自然古朴而沉重的桎梏。
罗敷将石观音整个人都砌进去，简直就好似是那种把人扔进搅拌的水泥中之后瞧着人凝固，不可谓不凶残。
她伸了个懒腰，瞧着石观音。
她惊恐万分，哪里还有半分刚刚那副风姿绰约、游刃有余的样子？
嗯，现在这样子，比刚刚顺眼多了。
罗敷小姐满意地想。
她的策略其实很危险，但如果成功了，就是单车变摩托——值到家了！
石观音武功高，四个高手联手都制不住她，罗敷的魔杖自然也没法子对准她，所以她只有选择自己最擅长的空间魔法，这是唯一能够致胜的方法。
惯常使用空间传送术的巫师，计算坐标非常快速，准确。几乎在瞬间，罗敷就已测算出了那石峰与她的相对坐标。
所以，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而石观音的缺点，非常明显。
她非常自大，非常傲慢，又很喜欢享受他人的痛苦。
这种性格的缺陷，注定了她一定会亲手过来处决罗敷，还会很慢、很享受，要无限延长这一刻的痛苦。
孟星魂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僵硬。
他慢慢地吃着糕，面无表情，并没有说话。
罗敷道：“你快吃完了么？”
孟星魂瞧了一眼食盒，道：“还有三块。”
罗敷微微一笑，忽然又饶有兴趣地道：“你好像很相信我，我叫你吃糕，你就真的吃？”
孟星魂笑了笑。
他的笑意之中也有一种奇异的冷漠和疲倦。
他道：“我没有办法，我想不出其他办法来救他。”
罗敷但笑不语。
罗敷站在原地不动，引石观音过来，进入她测算好的坐标之内。
然后，假装抗拒，去抓石观音的手。
石观音自大，喜看人挣扎，自然要反手抓住她的手，再喜滋滋、得意洋洋地说一些这啊那啊的屁话。
至此，空间传送的四个条件：精准坐标、没有伤口、肢体接触，原地静止……就都达成了。
至于为什么不把石观音的头也砌进去让她当场去世……
——罗敷可是遵纪守法的良民，怎么可以杀人呢？
她立在原地，对着石观音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来，很陈恳地对她提建议：“你还是省点力气吧，不知道你收来的好徒弟们什么时候才能把你凿出来。”
石观音的脸因为震怒而发红，红得像是煮熟了的虾子一样。
她长眉直竖，强行运气。
她的武功本就登峰造极，真气充盈，此刻齐齐而发，霸道非常，那厚重的石壁之上，竟裂开了几条裂纹。
杀手一点红眼疾手快，忽然松手，手中那柄利剑就要落下之时，他一只脚踢出，正正好踢在剑柄之上，他的腿修长、有力、下盘极稳，这样一脚踢中，把长剑如羽箭一般的使用，朝石观音眉心飞去。
陆小凤也忽然动了，他忽然从腰间抽出一把折扇，朝罗敷飞出，人也轻快地掠了过去，折扇挡在罗敷眼前时，只听“噗”的一声，石观音的脑袋已被一点红的长剑钉住。
鲜血瞬间喷出，却把罗敷挡的严严实实，叫她一点儿没看见。
陆小凤出现在了罗敷的背后，伸手一捞那染血的折扇，一只修长的手轻轻地扳住了罗敷的肩膀，吊儿郎当地道：“好啦，不准看死尸，快快转身，咱们不看，看了晦气。”
罗敷打了个哈欠，点了点头。
孟星魂冷冷瞧了一眼这白净秀气的少年。
他也很漂亮，有点像小何，但罗敷不会像高寄萍一样杀了他的。
孟星魂扛着叶翔大步出了罗园，这时，初生的日光落在了他们的身上，使得他们发冷的身体重新温暖了回来。
孟星魂把叶翔放在地上，解开了他的穴道。
叶翔嘶声道：“小孟——你，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
孟星魂笑了笑，道：“我吃的有点撑。”
叶翔却很不放心，冲过来给他把脉，把他翻来覆去地看，又拉着孟星魂找了间回春堂，确认了大半天之后，总算确定他是真的没事，那盘糕的“料”——还真就是那些乱七八糟的馅料。
叶翔松了一口气，半晌，对孟星魂道：“走吧。”
孟星魂道：“去哪里？”
叶翔道：“反正不是快活林。”
第 160 章 72（一更）
***
孟星魂与叶翔被罗敷干脆利落赶走的时候，三尺剑也在干脆利落地执行他的任务。
黢黑的屋子里，高寄萍正躺在她自己的榻上，睡得却很不安稳，如惊弓之鸟。
——她失去了孟星魂、叶翔和小何，而石群自从去了滇南后，已经失去踪迹很久了。
她是个做黑色生意的人，爽利与狠辣齐备，才能在三十多岁的时候闯出这样的名堂来，但她的武功毕竟算不上一流，整个快活林的基石还是她的四个杀手。
她睡觉的时候，手上依然紧紧握着匕首，苍白的脸上满是冷汗，好似又梦到了那可怕的一天。
“轰隆隆——”
有闷雷打响。
室内在一瞬间变得雪亮，高寄萍骤然惊醒，连脊背上都是冷汗，手握匕首看了一圈屋内，又放下心来——原来只是要下雨了。
但下一秒，她的窗户“吱呀——”一声被打开了，一个人如黑豹般跃了进来，在高寄萍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骈指如剑，在瞬间将高寄萍身上的所有大穴悉数封住，连哑穴都没有放过。
高寄萍的瞳孔骤然收缩，惊恐地颤抖，那人缓缓抬起头来，露出一张苍白、冷硬而全无表情的脸。
他的腰间别着一把又轻又薄、黑皮剑鞘的剑，这剑只不过随随便便地挂在他的腰间，他也似乎并没有想要拔|出来的意思。
高寄萍的瞳孔收缩着——她见过这个人！他是罗敷手下那十二剑客之一，他那天也参与了砸赌坊的行动。
三尺剑冷冷地瞧着高寄萍，脸上连一丁点表情都没有，那眼神却令高寄萍浑身发冷，因为那不是看人的表情、而是看待宰猪羊的表情。
高寄萍脸色惨白，双目却红得好似要滴血，她很想大声地喊：你不能杀我，她曾经答应过不杀我的！为什么要出尔反尔？为什么要赶尽杀绝？！
妖女！魔女！她的做派明明与我没什么区别，杀人如麻，凭什么高高在上的指责我？！凭什么可以这样轻而易举地就处决我？！
但她说不出口。
来大漠不过为了找极乐之星，却卷入了一场血腥的争斗。
好在这场血腥的争斗，已经全都结束了。
石观音本就看中了龟兹国的王位，对那宝石极乐之星也颇有兴趣，如今石观音死了，石林之中再无大患，于是受伤不重的楚留香就悄悄地潜入了石林。
他问了几个人，果然问出了极乐之星的所在，轻轻松松的把宝石带了出来。
顺便还把无辜被俘虏的胡铁花救了出来。
很好！
但唯有一点不好，就是他们都受了伤，也用不成空间传送了。
只好就近扎营。
罗敷在帽子里翻了半天，终于翻出了一些内服外用的治愈魔药，给他们服下。
但是她其实也没有很精通熬制魔药，所以手上的成品药的品级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吃了之后，没法子让伤口立刻就好，还要等，等好几天呢。
罗敷：书到用时方恨少啊！
痛恨！
但这四位江湖侠士，却显然不这么想。
毕竟他们受的伤，用再好的药，也都得养好几个月呢，罗敷很纠结地说要好几天的时候，他们的脸色就变得有点微妙。
总之，就近扎营！
这一天晚上，罗敷给病号们准备了草莓蛋糕。
——是她最喜欢的草莓蛋糕了，现在穿越了，买不到了，只能消耗囤积，其实她心里还很舍不得的说。
但是，这四人为了护住她，与石观音殊死搏斗。
其实说穿了，他们之间也并没有什么非常了不得的羁绊。
但这些人，竟然真的可以为一个没认识多久的人悍不畏死的么？
一封从丁家庄寄来的信。
丁家庄庄主丁乘风，曾经与罗敷一同参与了讨伐蝙蝠岛的大计，丁家庄是武林三大世家之一，庄主的武功自然不会差，他在鉴赏字画上的功夫也不差，罗敷那时候分配得到了二十卷名人字画，丁乘风也帮她挑了挑。
除此之外，他们二人就再无什么联系了。
但他和荆无命居然还有一段孽缘。
去年五月，荆无命为了不执行上官金虹给出的难题，自己把自己的胳膊给毁了，罗敷气得直打他，又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令他的左臂恢复。
恢复之后，就把他赶出去练剑了。
荆无命也不含糊，就拿金钱帮分舵的舵主开刀喂招，却没想到因为一个侏儒而引得了丁乘风的误会，两个人打了一场，丁乘风很悲剧，腿废了，这辈子大约不能再当一个剑客了。
荆无命并没有杀死丁乘风，因为他觉得丁乘风是个好人。
他甚至还给了丁乘风一个承诺，答应帮他做一件事。
现在，丁乘风送信来罗园，请荆无命过府一叙，信中语气并不算太紧急，应当是遇到事儿了，但不是什么“有人要灭了丁家庄我们应付不来”的事情。
荆无命这个人，一辈子也没给过别人什么承诺，只此一次，自然义不容辞。
是什么事呢？
罗敷总觉得自己应该知道，不过她在脑内过了一遍《小李飞刀》的剧情，也没找到荆无命与丁乘风的私交，只好把这件事暂且扔到脑后。
她又给荆无命备了一颗「万能回魂丹」，虽然他不大可能有用到这玩意儿的机会，但还是以备不时之需吧。
这或许就叫关心则乱。
只不过，丁乘风这突如其来的一封信，打乱了罗敷原本的计划，这下荆无命就不能和罗敷一块儿上京城去了，两个人得分开。
罗敷：“…………”
罗敷钻进了东厢房里。
篷中分隔出的另外一个房间。
陆小凤和楚留香胡铁花正在喝酒。
至于酒是哪里来的……是楚留香去找极乐之星的时候顺手顺的。
罗敷不喜欢这个酒，嗅了一下之后拒绝了。
一点红和姬冰雁伤势很重，也不喝。
所以只有他们。
圆脸胖鸡、空中霸主雪鸮鸮背着翅膀走进来，像老大爷。
陆小凤热情：“鸮兄鸮兄，来饮一杯！”
雪鸮：OVO
楚留香：“它脑袋上怎么顶着东西？”
陆小凤搓手：“是罗敷姑娘给的下酒菜？！”
他们乐呵呵地拆出来，发现是甜蜜的小点心，对视一眼，忍不住笑了。
陆小凤吃了一口，评价道：“嗯，甜度正好，好吃！”
楚留香也吃了一口，评价道：“我想宋甜儿会很喜欢。”
荆无命含糊地道：“嗯……”
罗敷搂住他的脖颈，撒娇道：“少爷，冷。”
荆无命道：“我抱你去暖阁。”
罗敷却道：“不要，我就要在这里，这里这么漂亮，我们还没呆过呢！”
荆无命很小幅度地歪了歪头，并不明白她的意思——这是他疑惑时的小习惯。
罗敷忍笑提醒他：“你躺下，我坐着，我就不会冷了，你说是不是？”
荆无命的表情僵硬了一下。
他瞧了一眼罗敷的腰。
她的腰肢略有些丰腴的肉感，小腹和腰侧的伤疤非但没有令她变得丑陋，反而好似赋予了她更不一样的魅力。她的腰肢一定像蛇，却不是细细的小青蛇，而是可以绕枝的蟒蛇，有力到能直接绞死人！
荆无命不喜欢那种过于被动的感觉，但瞧着她花颜旎绮的笑容，他还是盯着她两眼发直，然后无法控制地点了点头。
***
夜半，这两个人还是又悄悄咪咪地溜回了芙蓉香榭的正屋，因为砗磲床真的睡起来太硌了！
罗敷很快乐，荆无命的手指却有一点点发抖……他总算明白，这种事的主动权的确是很重要的。这就好像杀人一样，他把别人身上划出几十道血口子，瞧着对方颤抖恐惧，是很游刃有余的；但倘若他自己被别人这样对待，又不知道下一道口子会落在哪里，肌肉不自觉的紧绷就会更多的消耗体力。
几天之后，他们出了沙漠，过了武威、张掖之后，在兰州分别。
姬冰雁是兰州的大商人，在兰州，每有十两银子的生意，就有一两从他手中过，足见他产业之大、家底之厚。
他的家就在兰州，当然就此止步了。
楚留香则要去苏州。
这却与他去大沙漠的初衷有关。
他来大沙漠是为了找他的三位义妹的。
但走了这一遭，楚留香却全然没有发现她们的踪迹，那日去石观音老巢之中盗取极乐之星时，却找到了线索。
一个自称“画眉鸟”的人留下信笺，透露出了苏蓉蓉等人，在他的家中做客。
而这个人的家正在苏州。
楚留香自然马不停蹄就要赶去，他的朋友胡铁花也要跟着他去。
陆小凤和罗敷要回京城，毕竟罗敷刚刚收拾过的“据点”就在那里。
至于中原一点红。
他似乎没地方去。
因为他本来就是个无以为家、落魄江湖的杀手罢了，如今厌倦了杀人的日子，不想再回组织里任人驱使，瞬间自由了。
有句话说，自由不过是一无所有的代名词。①
一个人什么都不曾拥有之时，才能孑然一身，毫无牵挂。
他本来是钦慕关外的风光，才来这边的，经此一遭，却也不太再想在关外流浪了。
于是，罗敷提出建议：为什么不去京城呢？
关外寂寥，京城却繁华。
既然已经决定不做老本行了，那也是时候体验一下人世间的繁华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找到了其他喜欢的东西、喜欢的人了呢？
荆无命哑声道：“我没事。”
他眯了眯眼，又立刻补充道：“已经习惯了。”
罗敷道：“那这样你也习惯么？”
说着，她就嗷呜咬了他一口。
她娇声道：“我真想从你身上咬块肉下来吞下去，这样我们就永远没法子分开啦。”
她的声音又轻又软、她的面颊酡红似晚霞，脖颈处的刺痛是带着奇异的缠眷的，荆无命哪里受得了她撒娇？整个人已像是遇火的雪狮子一般，半边身子都酥了。
他死死地抱着罗敷不肯撒手，连瞳孔也因为兴奋而收缩起来，嘶哑地道：“那你为什么还不咬？你不是说一定要宰了我么，现在、现在就……”
罗敷失笑，伸手摸了摸他的侧脸，甜甜蜜蜜地说：“你这傻子，我这样喜欢你，珍你爱你还来不及，哪里舍得要伤你？”
她说起情话张口就来，根本不费事的。
可是，荆无命又哪里听过这样的话呢？他是最容易被取悦到的人，只听着这样的话，就只觉得脑子里有烟花在炸开，炸得他神魂颠倒，手指都在颤抖。
荆无命的咽喉里发出了意义不明的声音，他又一次激动了起来，罗敷的唇角挂着得意的笑容，轻轻抚了抚他的侧脸。
“嗒”的一声，他的手臂被锁上了金臂钏。
臂钏的内侧，刻了一个小小的“罗”字。
这是她特地为荆无命定做的，他毕竟是男人，男人的臂围与女人不同，想要带臂钏，须得量身定制才好严丝合缝。
罗敷娇声道：“可不许摘下来，你是我的，我要它把你牢牢锁住。”
荆无命立刻点点头，没有丝毫的不愿。
她笑了，又瞧了瞧他的手臂。
苍白的手臂，肌肉线条分明而流畅，这是剑客的手臂，充满了劲力与精准的控制力，金臂钏锁在他的大臂上，镂空出芙蓉花儿的纹样，红宝石点缀在花蕊处，令这男人多出了一点糜艳的感觉。
荆无命也瞧了瞧他身上漂亮的枷锁，丝毫没有什么不适应。他伸手摸了摸，又晃了晃脑袋，继续抱紧了她，慢慢地蹭蹭。
第二天，他启程去薛家庄，玲玲居然还很担心，怕脑袋里奇奇怪怪的荆少爷会被人卖了，一直絮絮叨叨。
荆无命背了个小包袱，冷冷地瞧着玲玲，薄唇动了动，冷冷道：“我不傻。”
玲玲脱口而出：“真的么？”
罗敷：“…………”
荆无命：“…………”
罗敷捂着肚子哈哈大笑，差点笑破肚皮，荆无命面无表情地盯着玲玲，似乎很疑惑，最后他一句话没说，转身抬脚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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