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筹备进山


    进宝和郑旺面面相觑,随后一个不要命地往田野里窜,一个丢了魂似往房间里跑,吓得压根没空幸灾乐祸。


    这是他们能听得的东西?


    “事情才刚尘埃落定,又要出去吗?”


    谢天谢地,柳连鹊分明是听到了,却装作没听见,把话题掰扯到了其他事上。


    “嗯,进山里去几天,捡些菌子野果药草。”


    看来是没计较方才那话,问荇心里石头轻轻落下,也假装什么都没说过。


    只是隐约又有些遗憾,就好像本来要碰到一起的手,又心照不宣避开彼此。


    “要在山林里边过夜?这未免太危险。”柳连鹊刚还在紧张,听到问荇要进山,已经顾不得去想那些自己不由自主的小心思了。


    他自小体弱没进过山,可也知道山林里有两人高的野兽,藏在草木下的毒虫,还有一下雨就打滑的崎岖小路。


    而问荇不是原本就在村里的猎户,对山林压根不熟悉。


    秋天正是雨水丰沛的时候,雨水滋润山林带来的高收益也伴随着巨大风险。


    “是同认识的猎户一起去,人多就不容易出事,明日我再去集里购置些进山需要的衣物,会确保自己的安全。”


    听到还有人同去,柳连鹊稍稍放下心:“在山林里千万小心,可惜我出不去门,不能随着你同去。”


    “我去就行,这几日就麻烦你照看好我们家了。”问荇想起之前被进宝打碎的罐子、让小黑狗踹翻的桶,就心里肉疼。


    柳连鹊虽然能在意识清醒时在院子里活动,可进去卧房依旧会回到幻境,他作为邪祟的能力也无法使用。


    但即便如此,进宝由于险些被他送去投胎,还是很听柳连鹊的话。


    “好。”柳连鹊有些紧张,他其实生前参与家族事务、读书和学习经商的时日多,鲜少同其他年纪相仿的哥儿一样学织绣、管理内宅、整理内务,对此完全不熟悉。


    其实他打从一开始都没想过,自己能活到成亲的年纪。


    “你别紧张,我不是让你和进宝扫地,帮忙喂狗。”问荇看他这副表情,知道柳连鹊是误会了。


    把剩饭一放,清心经自己饿了会找饭吃,进宝更是岁数比柳连鹊还大,扫个院子对他来说太轻松了,平时那副不情不愿模样多就是作作样子。


    “进宝要是敲了碗或者犯了事,能帮帮他下,帮不了就等我回来我来弄,心情不好可以叫进宝给你说个书解闷,我看他嘴皮子挺利索。”


    “我连字都不认得,不会说书!”


    进宝的小脑袋从门后探出,他在坟头混了二十多年,听的全是些上不来台面的乐子笑话,哪能用这些玩意来污柳大人的耳朵。


    问荇瞧着进宝义愤填膺模样,心头涌上来个恶劣想法。


    “不认字?”


    “那正好,你活这么久,也应当认些字了。”


    他微笑看向柳连鹊,柳连鹊顿时了然,一改刚刚踟蹰模样:“我知晓了。”


    “你们……要干嘛呀?”进宝怯生生扒拉着门。


    总觉得是什么不太妙的事情。


    “我会尽心教他。”


    进宝石化在原地。


    大人自己被逼着学习也就算了,怎么还要他也学会识字!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问荇铁石心肠,“夫郎,我说得对不对?”


    柳连鹊就不擅长做家务管内宅,他也不需要柳连鹊会这些。


    可柳连鹊会念书,而且还挺有这方面的天赋和抱负,让他教进宝不光要把小鬼这毛毛糙糙性子收敛下,还能给他找点让他觉得顺心的事做。


    孩子不听话,那一定是作业太少。


    “言之有理。”柳连鹊看向进宝,茶色瞳里俱是温和,“进宝,你可否愿意?”


    他不愿意!


    哪怕哥儿天生就具有独特的亲和力,柳大人清醒时候的脾性也堪称教书先生里面头一份好的,至少不会动不动抽出戒尺来,或者有事没事就阴沉脸说自己教不下去。


    可有哪个八九岁的孩子热爱学习,进宝欲哭无泪。


    更何况柳大人身后还站了个坏心眼的家伙。


    问荇站在柳连鹊身后静静看着他,眼中带着暗暗的威胁,压根就没给他选择的机会。


    “我愿意。”


    进宝瘪了瘪嘴,努力扬起个笑容。


    “我的娘嘞,还好咱们进不去院里面!”


    郑旺拉上另外俩兵卒,从田边晃悠悠飘出来,他跑远后去而复返,还拉了两个兄弟一起来吃瓜。


    “我想到那些方块字,我这脑瓜子嗡嗡疼。”


    他是兵卒里面唯一一个念过书的,打小被追着念书,反倒是因为自己不争气,没学出半点本事。


    “俺也是。”林大志无比赞同。


    “俺学不懂,也看不懂。”


    “我倒是想学,可我家里穷,压根读不起书。”


    王宁是有些羡慕进宝:“唉,你说要是我小时候能学些东西谋个更好的差事,是不是能多活两年。”


    “你们也想学吗?”


    问荇声音遥遥从门后传出:“可以在门口和进宝一起听,但是要离得远点。”


    他承认他有私心,不想这群讲话没把门的大老爷们给柳连鹊乱讲他坏话,也不想他们离得柳连鹊太近。


    “不不不不,我们这年纪早都废了,念书还得从娃娃抓起。”郑旺吓得半个身子埋进土里,“你抓娃娃就行了,我先走了。”


    “俺也算了。”林大志拽着真有些想学的王宁落荒而逃。


    “你等等俺啊!”


    知识果然有这强大的力量,甚至还能驱鬼。


    没了听墙角的家伙,问荇安稳合上门扉。


    “他们是……?”


    柳连鹊只能听到院外很弱的声响,可耐不住这三个大头兵全是大嗓门,刚刚对话还是一字不差,传到他耳朵里。


    “我认识的几个鬼,算是朋友。”


    问荇反应极快,省掉了这三个鬼是柳连鹊抓的壮丁这事实:“这次进山,应当会带着他们去。”


    “带着鬼去倒是好办法,只是也别太劳烦他们。”


    看着柳连鹊无可挑剔的善意态度,问荇无语凝噎,他当邪祟在田头抓鬼的时候,可不是这副样子。


    思及柳连鹊的状态,他开始有些顾虑。


    柳连鹊在家肯定跟不出去,可要是变成邪祟跟过来就麻烦了,毕竟邪祟或许能自由活动。


    “夫郎。”


    “嗯?”


    “你想进山吗?”


    不管怎样的柳连鹊,本质上都是柳连鹊,只要他本身不想过去,那应该也不会铤而走险跟上来。


    柳连鹊愣了下:“我现在仅能在院里活动,进不去山。”


    “至于想不想…其实我还是愿意待在家,山里危险且一切未知。”


    问荇悬着的心松了些,柳连鹊很喜欢宅在屋里念书,但愿他能把这良好传统维系下去。


    “先去歇息吧,我替你寻下我藏的书里是否有制作简易猎具、护具的方法,明日誊抄给你。”柳连鹊走上前,浅浅扫视问荇眼角,“你最近睡得太少了。”


    “好,你也别太劳神。”


    柳连鹊看书归纳的能力算得上极强,而且不是只会呆板的死记硬背,他总能在一堆信息里迅速筛选出最具价值的部分。


    柳连鹊愿意提供帮助,问荇乐意至极,毕竟这个家不单单独属于他,需要他们一起维系。


    柳连鹊颔首,缓缓飘进紧闭门的卧房,随后卧房里诡异的暖光倏地熄灭。


    “大人,我,我会努力认字!”


    柳连鹊去翻书了,进宝也作好了思想斗争,只是读书认字,根本就不算什么!


    只是他年纪不到且早就死了,又挣不到功名……


    总感觉柳大人会失望吧。


    进宝丧气:“可鬼考不了科举。”


    “念书不是为了考科举,你要是真的学不进,同他说就行,他会听的。”问荇失笑,揉了揉他乱糟糟的头发。


    “这几日在家好好待着,别惹他生气最要紧。”


    柳连鹊这二十来年,操了太多不该他操的心。


    翌日。


    问荇将昨天采摘的艾草晾晒在院子里,艾草可以掩盖身上人的气息,而且晒干后的艾草点燃还能驱虫驱蚊,剩下的干艾草收拾起来以后能用来泡脚,可以用来除去多雨带来的湿气。


    后院里的茅草扎成捆,一半捆得结实齐整的是问荇割下的草,另一半捆得歪歪扭扭的是进宝帮忙打了下手。


    看来小邪祟仍需历练,办事依旧过于心急。


    趁着时候还早,问荇把进宝那捆草快速理了一遍,随后马不停蹄朝镇上去。


    “好好好,你好好歇会。”


    醇香楼里,许曲江见着他带来茅草,笑得合不拢嘴。


    割完这一批茅草,后院里长出下一批还得些时间,但茅草耐保存耐用,这批已经够用很久很久。


    恰逢此时,一个伙计抱着盒装的精巧西域调料从旁边走过,后面还跟着个战战兢兢的跑堂。


    “你小心些,这调料可贵了!”跑堂紧张得不停扶正盒子。


    “这盒子精巧稀奇吧?”


    许掌柜看问荇朝那打量,笑着解释:“我们最近营收够高,所以就进了些香料试试水。”


    “可惜了,好多进来闻着香,吃起来总差点意思,白瞎了装香料的匣子。”


    许掌柜只是无心之言,问荇却从中发现了另外的商机。


    茅草是未经加工的原料,价格卖出去还是不够可观,但它一旦变成精细的香料,那能拥有的价格就非同小可了。


    问荇盘算着。


    从山里回来,应当好好去研究研究把茅草进一步加工成更好、更精致的香料,这样许掌柜能情愿开出更好的价,他也收得安心。


    拿好许掌柜付的五十二两银子,问荇本想告辞去集市采购,许曲江却还有话想同他说。


    “你随我来,还有些事也不知道对你要不要紧,但还是和你说一声。”


    “我们这昨天傍晚时候,来了个跳大神的哥儿,他说他是你家里人,也认得你。”


    “跳大神的哥儿?”


    问荇认识的哥儿就屈指可数,跳大神的还只有一个。


    之前他救过的那个倒霉外甥,赵小鲤。


    “是啊,跳大神的。”许掌柜表情不以为意。


    跳大神的人家里条件都不怎样,他当时就认为这所谓亲戚不靠谱。


    “我本来觉得是不知道从哪来攀关系的哥儿,毕竟要真是你熟人,大可以去村里找,而不是兜兜转转打听到酒楼。”


    “可那哥儿也没要什么好处,只是叫我提醒你小心,然后水都没喝口,就急匆匆跑走了,好像后面催命鬼追似得,我都没来得及多问。”


    “他红痣是不是在耳朵上?”


    “应该是吧……我没仔细看,反正不是脸上。”


    “怎么,还真是你家亲戚?”许掌柜面色严肃起来,“我得提醒你,小心有些看你发达,巴着你赶着你上来吸血的家伙。”


    他大约知道问荇家不靠谱,也担心问荇岁数小阅历不够,被亲戚抛弃,现在反而又被利用。


    虽说百善孝为先,可以问荇的才干和品德,和之前污糟家庭一刀两断才是最理性的选择。


    问荇不语,心里却有了考量。


    如果是倒霉鬼原主家的亲戚哥儿,红痣还在耳朵上,那是赵小鲤没跑。


    赵小鲤还算善良,就是太过于优柔寡断和懦弱。


    以他的性格如果听到什么风声,肯定不敢还大老远跑去禾宁村找他,应该就是趁着给哪里跳大神的机会报个信,所以才匆匆忙忙就跑走。


    因为再不走,就该被发现了。


    他和许掌柜生意伙伴关系并非人尽皆知的事,赵小鲤能找到他,说明问家已经知道了不少消息,而且还盯上了这个卖出去的赘婿。


    估计谁把他日子有起色的事情,传回问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进宝:怎么有人在家里办学堂。


    小问:而且是一对一,快谢谢我夫郎。


    进宝:?……谢谢柳大人TAT


    第72章 添置杂货


    “多谢掌柜的提醒我此事,不管这亲戚真假,我定然不会让些不怀好意的人占得便宜。”


    要盯着他吸血?还得看看问家有没有那本事。


    “你要能想通,我就放心了。”许曲江松了口气。


    “方才是说你要进山吧,我这让后厨干粮给你拿些,不受潮的话可以存很久,我们自家跑堂也爱往家里拿。”


    干粮不贵重,但对现在的问荇来说,能吃的干粮很重要。


    “多谢掌柜。”省去自己做干粮的时间,问荇求之不得。


    “需要我喊厨子教你辨认些野果和菌子吧?山里遇到不认得的草木极其可能带毒,别碰、别吃为妙。”


    隔壁小酒馆前些时候收野味筛菌子筛错过一个,导致客人上吐下泻,闹得整条街都知道,只能说还好没闹出人命来。


    “这就不麻烦掌柜了,我村里有认得的猎户郎中,他们也能同我说,我肯定不会乱吃不认得的东西。”


    厨子认识的菌类肯定没有当郎中的黄参多,问荇同许掌柜又聊了几句,动身就往集市去了。


    他先得找石匠铺的老板,当时来他们家做工的工匠留过大致位置,所以问荇只走了一刻钟冤枉路,就还算轻松找着了地方。


    算算时候,工匠上门修灵位本来也就是这几天的事,问荇把安血玉的日期再往前提,直接提到了明天来,这样就不会出现他人已经进山,工匠上门找不到他的状况。


    能管事的何肃对问荇观感不错,加上问荇每次给钱都很爽快,也就不磨叽地痛快答应了提早一日过去修灵位。


    同工匠谈好事,问荇转到旁边铁匠铺去,打算挑几把锋利趁手的小刀。


    他不会弓箭□□,长枪剑棍要是带进山里显得笑话,还是小刀合适,轻便又灵活。


    “小兄弟是要哪类刀?做菜的、防身的、切肉的还是割绳子藤子的?”老板非常热情和他介绍起来,“我们家老字号了,刀保管结实好用。”


    “给我拿刃锋利的,小巧轻便的刀。”


    问荇仔细挑选着,避开略微有锈色的刀,从一排里边挑出把锃亮反光的小刀。


    刀刃略微弯曲,且锋利得吹毛可破。


    只是这种刀的刃部设计,就是为了防身打架,切菜非常别扭,但如果真的砍人砍野兽,效果会非常好。


    随后他又选了把略微钝些长些的刀,这刀刀身很重,用来切割藤蔓灌木会更好用。


    看这小哥瘦弱样子,怎么会买这种刀回去?


    老板心里犯嘀咕,但这两把刀都不便宜,尤其那把开刃带刀鞘的小刀得几百来钱,这生意他做得高兴。


    他敬业地替问荇装好刀具,给钝长刀外面随意裹了三层边角料布,随后递给问荇:“小兄弟你收好,别被伤着。”


    “这刀外面裹的布是粗麻布?”


    问荇手指摩挲着粗糙略微发皱的表面,瞧着是亚麻做的,但比衣服布料耐磨结实,只是如果穿在身上会非常难受。


    “就是粗麻布,有些麻布弄得太粗糙不好做衣服,卖过来价格还不贵,我干脆就拿来兜点东西用。”


    钝口的便宜刀具不会伤到粗麻布,问荇买的那类自保小刀刀尖锋利,又一般会带个简单的刀鞘。


    “老板,能不能卖我些这个?”


    问荇心念一动,这下就不用去布坊挑花眼了,把便宜的亚麻布多缝几层在关节处,防止进山途中衣服开裂。


    铁匠愣住了:“可以倒是可以,但我得提醒你下,这亚麻拿回去不能做衣服裤子,不然穿着难受也不好看。”


    “我知道。”


    问荇花了五文钱,就从铁匠手里换了一大堆边角料亚麻布,拿在手上都放不下。


    折叠收好亚麻布,问荇在路边挑挑拣拣,从个老人手里买了三双纳得严实的草鞋,又花掉十几文。


    他买得起布鞋,但是进山走山路实在太费鞋子,草鞋磨破了也不心疼。


    箩筐背进山里太笨重,可包袱又容易划破,是坚决不能带的。


    问荇也只能暂且挑了个轻便加盖又耐摔的竹箩筐,以替换家里那个更为笨重的筐子。


    搞定这些最基本的准备工作,有祝澈前车之鉴,问荇最后去药铺弄来针对跌打的膏药,以备不时之需。


    当然药膏能不用到,自然是最好。


    夕阳西下,问荇满满当当提着杂七杂八的货物,气喘吁吁放在门口。


    “这么多呀。”


    “大人,咱家这是要开杂货铺?”进宝探头探脑,被箩筐里掉出来的开刃小刀吓得蹦哒两步。


    这都是什么,药膏、草鞋、麻布……还有干粮?


    “来帮个忙。”问荇将落在地上的碎布捡拾,“时间紧迫,今晚有得忙活了。”


    “要忙什么?”柳连鹊也循声而来。


    “我来帮忙。”


    “柳大人,我来就行。”进宝非常有眼力见地替问荇开口。


    “该整理的书我都整好了,也无事可做。”柳连鹊语调温和,但没挪动分毫。


    “既然是你我共同的家,我也应该做些份内事。”


    见柳连鹊态度坚决,问荇只能松口答应。


    “那就麻烦夫郎同我一起了。”


    今晚他需要给衣服缝合口、关节处多缝两层麻布,这样即使摔跤,也不容易受伤。


    可柳连鹊目前无法很好控制自己拿住实体的道具,这种精细操作对他来说过于困难。


    “夫郎只需要替我将大片麻布裁剪开来即可,剪得不规则也无妨。”


    这些剪开的细长条麻布便于携带,还能够用于灵活包扎伤口、暂时维系即将损坏的草鞋,适合多种突发状况。


    “那今晚是没我的任务了?”


    进宝美滋滋就要跑出去闲逛,被问荇无情喊回来:“你也有事要做,先别急着走。”


    “你把我放在这和灶台边的东西全都拿过来分类整理,分好后随便你去哪。”


    这任务比柳连鹊分得的还轻松,问荇只是想拿这个提醒进宝,别干事太过毛糙,随便乱放东西能有一时开心,往后收拾才有得进宝后悔。


    分配好任务,问荇坐在凳子上,进宝一屁股坐在地上,柳连鹊虽然是鬼魂,但由于生前习惯,也没和进宝一样大大咧咧席地而坐,而是斯文坐上另边板凳。


    问荇自己其实也不擅长针线活,会的这点针线活全靠他瞎摸索。


    现在天又太晚,还得借着灯火光和两具灵体的荧光才能看清手上细细的线。


    鬼魂的灵体颜色有差别,柳连鹊是青蓝,进宝是银白,还好他俩都不是黄参那种暗褐色,还挺保护眼睛,盯久了也不会眼睛发酸。


    已经过去一个时辰,问荇还只慢吞吞处理好了上衣,可裤子得继续缝补,至少要半个时辰往上才能去休息。


    进宝早就整理完毕,可他也没立马就兴冲冲往外跑,而是打了个哈欠,很有礼貌同他们告别。


    “这孩子还挺懂礼貌。”柳连鹊也处理好了手上麻布,他分明刀都握不准,却能做到速度虽慢,却让麻布都裁得整整齐齐,而且不弄伤自己。


    他待在旁边,安静看问荇忙于手上的针线活。


    问荇笑道:“礼貌?估计只是见着你有礼貌。”


    “平时可没见他规矩过。”


    他说话间隙,手指被针扎了下,不疼,但险些断了他方才说的话。


    “歇会吧。”


    黑暗中柳连鹊的视线敏锐,鬼本就对血腥味敏感,他看依旧埋头苦缝的问荇,忍不住心疼。


    这是问荇第八次被扎到手,可他一声没吭,如果不是自己拥有特殊的夜视能力,肯定察觉不到这些。


    “你指尖流血了。”


    “小伤。”问荇不以为意,“待会能好就行,要是进了山,那可不能再身上有流血的伤口了。”


    能闻到血腥的不止鬼魂,还有虎视眈眈的猛兽。


    柳连鹊不语。


    明明之前遇着事想和他蒙混过关的时候,不管多大的问题都得撒个娇……


    柳连鹊不禁黯然,问荇这副模样,真不像还没到二十岁的少年郎。


    分明意气风发,可认真起来看不出半分张扬。


    “夫郎,替我念会书吧。”


    问荇感觉到柳连鹊心情不甚美妙,想到了个法子。


    “你不是搜集了些书里的知识么?同我把进山该注意的事项、能用的简易道具讲讲,这样待会就能早些睡下。”


    “好不好?”


    问荇倒是心大,柳连鹊被他的状态感染,不禁失笑,心情也比方才放松不少:“你要是愿意听,我给你念。”


    “但别再扎着手了,再小的伤口也会疼的,注意手里的针线,要是被扎我就不念了。”


    他希望自己能有一副真实的躯壳,这样至少能陪着问荇处理这些麻烦的针线。


    同问荇一样,柳连鹊这二十多年没碰过几次针线,可他觉得这算不了什么,最多就是陪问荇被多扎几次。


    反正他也不怕疼。


    可他是鬼魂,只能做些更简单的事,替问荇从书里寻找破局的捷径。


    做好当下事也足矣。


    “首先是竹,江安这里所处平原,山林里面会生出竹木,所以我认为竹可以就地取材……”


    柳连鹊非常清晰地,一字一顿同问荇复述查到的资料,以及他得出的结论。


    最近几天他看了生前半年都看不完的杂书,排除了很多不好实行的方法,去掉有可能不靠谱的纸上谈兵,只希望能给问荇说的字字句句,全都有用且高效。


    出乎意料,从柳连鹊开始陈述,问荇动作慢了下来,却再没一次扎到自己手上。


    只是……


    “夫郎,我今年十九了。”问荇停下手里的活,言语间无奈,“不用同我讲话这么慢。”


    柳连鹊这语速,简直是像在哄没开蒙的孩子听课,他只是分出心思一心二用,智力又没出问题。


    柳连鹊耳根微微发红,在他苍白的肌肤衬托下愈发明显。


    “我知道了,你注意手上。”


    问荇就仗着自己聪明,熟络起针线活就开始往他这瞄了,待会别让针扎着。


    虫鸣声起起落落,比夏夜静谧了许多,却仍然容易勾起未眠者的神思。


    “结束了!”


    问荇缝完最后一针,柳连鹊也讲好了该叮嘱的所有话。


    “结束就休息吧,我今晚再看看,要是有遗漏的要紧事明晚同你说。”


    距离问荇进山还有一天半时间,这宅院里的人和鬼没有一个在松懈,就连出去玩的进宝,也给问荇在打探村里哪儿艾草生得多。


    “夫郎有什么想要的花花草草吗?我替你进山去找找,山里有许多镇上县里见不到的稀奇玩意。”


    柳连鹊在柳家吃多了山珍海味,可有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应当未曾见过。


    问荇以为他会让带些花叶或是稀奇的菌子果子。只要有办法寻到,柳连鹊肯开口,他就会替柳连鹊带回家来。


    毕竟前几日幻境中,他在柳连鹊的岸台边见过,一副水墨画的枇杷才完成一半,却已经显得几分水灵。


    枇杷树的远处,是浅淡勾勒的群山,画着枇杷的宣纸边上压着的镇纸,上面刻着若隐若现的波纹


    文人墨客总热爱自然风光,他还是向往山水的吧?


    “不用了。”柳连鹊几乎没有犹豫。


    问荇进山已经足够辛苦,再去提些条件,恐怕他压力只会更大。


    “只盼你平安归来,无祸无灾。”


    花枝会枯萎,被折下的叶片来年依旧能再生,从山林很难带走些什么,留下些什么,比起这些,他更希望问荇能够顺遂从山林里走出来。


    今夜没有明亮的月,却显得隐隐发光的灵体愈发不染尘埃。


    青年笑得浅淡,眉目如画,眼中没有半分和恶意有关的情绪残存。


    只是一句祝愿的话。


    可出乎意料地,问荇的心跳漏了半拍。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的小问:一点小伤,扎十下都没问题。


    以后的小问:好疼,要夫郎吹吹,不然不会好了。————


    第73章 小人算计


    “我这老胳膊老腿儿的,小问你要是能寻到其他人啊鬼啊,还是找找他们,肯定比我靠谱。”


    黎明时,问荇找到了黄参,和他说明明天要进山的情况。


    可老郎中左右而言他,言语间满是不情愿进山。


    虽然做鬼不用担心被咬或者跌倒,可他上辈子进山采药没少吃苦头,蛇鼠虫蝇甚至豺狼都觊觎过可怜的郎中。


    好不容易做了鬼不用自己采药,还得帮着问荇认药材,他自然是犹犹豫豫。


    江安镇地处丘陵与平原,西边地势起伏低处多有茶山,茶农们依靠丘陵种植茶叶,再用茶叶获取维持生计的银两与铜钱。


    而禾宁村地处江安镇东,与西边不同,这里鲜少有茶山梯田,农户们多在平原种粮食和菜。


    离禾宁村最近的山被猎户叫虎跑丘,因为里边据说真有老虎出没,人若贸然往深走凶吉未卜。


    镇东山林中人的痕迹多来自采药郎和猎户,而山的结构短时间内很难改变,故而黄参生前拥有的经验现在依旧适用,对于问荇十分重要。


    偏偏黄参还不是其他带着怨恨悔死掉的鬼,非常迫切地会奢求些什么。


    他生前稳稳当当,办的还是喜丧,硬要说有什么失败也就是没赚大钱,或许是死得时候岁数大,所以才能变成鬼到现在都没散去。


    所以要说服他不能利诱,还得从他性格下手。


    “不会白麻烦黄叔,只要黄叔愿意帮忙,想要什么东西,我可以从山里回来后烧给你。”问荇态度恭敬。


    “实在是找不到其他更靠谱的人了,黄叔行医几十年,通晓百草也对山林熟悉,又是悬壶济世医者仁心,没人比黄叔更为合适。”


    他这一顿吹捧一出,黄参脸上立马出现得意:“不敢不敢,这话让我不好意思啊。”


    “不过说到山林,咳咳……我的确还算熟悉。”


    这老爷子有时候喜欢端着架子,但表面上端着并不妨碍他真的很喜欢听人夸将他。


    他上了年纪对财色兴趣减淡,不需要问荇给自己什么好玩意,只要能得到认同感,也愿意来替问荇这后生办事。


    “黄叔,你就帮了我这忙吧,至少在林浅的地方替我看看。”


    问荇故意道:“要是深山里你体力跟不上嫌累,我也不麻烦你,可以自己去的。”


    “累?累什么累!”


    黄参听到问荇质疑他,不自觉就被带跑了,气得吹胡子瞪眼:“你叫我声叔没喊爷爷伯伯,就说明我这还没老。”


    “你这忙我帮定了,草药、菌子、野果我都认得,保证你全须全尾能从山里走出来。”


    果然男人至死是少年,问荇憋着笑,刚才黄参哪哪都疼的样子和现在都不像一个人。


    不过这样也好,心思澄澈的鬼比坏心眼歪心思的人要好太多了。


    “这样便好,黄叔老当益壮。”


    问荇顺利讲通了黄参,和他约定好明日清晨跟着问荇进山,白天鬼魂消散,到傍晚再出现帮助问荇。


    三个兵卒里,问荇留了办事靠谱的王宁守在田地照顾好庄稼,更加高大的郑旺和林大志随他进山,以备不时之需。


    两个兵卒那倒是不用多费口舌,昨天他只和郑旺提了一嘴,他立爽快马答应下来。


    离工匠们来还有半个时辰,问荇找到进宝昨天打探到种了艾草的几个地方,又狠狠薅了半斤艾草。


    村里人都喜欢薅艾草拿回去用,他能薅得这么轻松,多亏了进宝就喜欢到处乱跑。


    回到家后,修灵堂的工匠们也掐着点准时上门,一切时间卡得刚好。


    “你这屋子扫得真干净。”


    何肃啧啧称奇,他见过的独居男子,不少家里乱得像鸡圈猪窝,连带着那男得都显得没力气又虚浮。


    可问荇家虽然破旧而且还据说闹鬼,但他们每次来都比上次更干净更好,衣服叠得整整齐齐,晾晒的艾草摆在院内,摆成规整的方块状。


    远远看过去,灶房里调料一排码好,分明用的都是小摊捡漏就能淘到的陶罐,可却显得非常清爽简约。


    “习惯了。”问荇受不了在垃圾窝里生活,闲下来总带着进宝整理前院后院,一来二去本来污糟的鬼宅近乎焕然一新。


    “下次你们来的时候带些料子,我打算把侧边屋修缮好,不然看着闹心。”


    进宝屋对面那更破的屋子已经修理得能堆放杂物,进宝这间本来就比较干净,屋子结构也几乎没被破坏,可问荇还是想修得更好。


    往里面添张桌子,再买个略好的长柜把那一碰就掉渣的老柜子顶下去,然后将那扇原本封死的门重新修理,反正该封的鬼也不用封了。


    “你能拿多少钱?”何肃认真听完问荇要求,忍不住提醒他。


    “要干这么多事,如果需要修得够好,没有二两银子拿不下。”


    问荇存的银子已经大几十两,二两银子对他来说不算小数目,但也不算大:“也不用弄得太华丽,把所有东西都修到最结实就行。”


    他又和何肃定了结实的桌椅,顺便让何肃替他寻个好些没用过的酸菜坛子,几乎是能让工匠帮忙的事全都提了个遍。


    谈好生意,问荇给何肃爽快结了钱:“今天麻烦你们了,这几天有急事出去,所以只有今天有空。”


    “是出去赚钱?你这赚钱也是真辛苦。”


    “说笑了,赚钱哪有不辛苦的事。”


    “也是。”何肃朗声笑:“赚钱哪有不苦的道理!”


    “你算是我见过能把自己日子过得明白的,相信叔,往后你日子会越来越好。”


    “谢谢何叔。”


    “下次有事,记得来找我们就行。”


    工匠们鱼贯而出,院子里又再次归于清净。


    问荇开始拾掇起要带进山的行李,昨天清理出来太多,要一件件再仔细筛选,尽量为自己减少负担。


    他将两个箩筐堆叠在一起,本来的箩筐大而笨重,昨日买的箩筐小而轻便,小箩筐刚巧可以放心大箩筐里边。


    如果中途摘满了山货,可以把山货放进小箩筐让林大志趁没人帮忙飘出山,给进宝接应上直接带回家里。


    这样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多带些山货,也减轻负担。


    之前采的艾草经过日晒已经变得半干,可时间紧迫,有一些依旧摸起来软绵绵。


    问荇只能将艾草连带着今早采摘的一起用锅烘干,艾叶的香味充斥着整个厨房,激得清心经灵敏的狗鼻子直打喷嚏。


    将烘干的艾草取出后捏碎,问荇用一个包袱把艾草碎末全都装起来,和粗麻布条一起放在底部铺了薄薄干草的箩筐里,又在上面抓了蓬松的干草盖住。


    艾草受潮将无法点燃,而包扎伤口的麻布受污染,也很容易造成伤口感染,干草不占地方,所以问荇用干草简单做了个隔离。


    如果真的下雨,那就把干草再取出来,否则干草吸水只会更潮湿更重。


    做完这些,他才刚将软磨硬泡才从镇里郎中那拿的药膏小心藏在衣物里,随后叠好收入箩筐。


    不远处传出敲门声。


    “祝澈?”


    门外是脸色不甚好看的祝澈,问荇把人迎进来:“我刚还打算下午去找你,你这还先我一步。”


    “怎么,是临时有事吗?”


    他们本来约定过下午碰头,合计下该带的东西齐不齐全,这么早祝澈过来肯定是有急事和他说。


    “……明天进山,你还是别去了。”祝澈终于下定决心。


    “实在是不安全。”


    问荇眉头微微蹙起。


    “这是哪里的话,那群猎户再为难我,也不过就是对我态度冷,总不能真在山里把我打一顿扔山沟。”


    “原先定的那群猎户是人都还行,可今早我突然听说要加三个人进来。”


    “那三个不是好东西,是真会到进山后给人使绊子。”


    想到自己的遭遇,祝澈烦躁地揉着头发:“你毕竟是种地的庄稼人,这些事别牵扯到你身上,非常麻烦。”


    “他们是对你做过什么?”


    问荇察言观色:“不会就是之前害你掉山沟的人吧。”


    “山沟确实是我自己掉的,没人推我搡我,这事我该认就认。”


    “可那天我会跌下去,是踩到破掉的竹夹陷阱,结果被绊了。”


    祝澈这才缓缓说出当时真相。


    不少猎户本事不大事不少,都喜欢抱团排挤人,可祝澈也不在意,他为了赚钱,每次都会随着猎户们一同进山。


    他家才有些起色,祝澈心思很简单,只想赶紧猎些好野味拿去挣钱,挣钱回来热热闹闹吃顿肉,给自家娘买件新衣,给弟弟带块糖糕。


    可偏偏就是被人盯上了。


    时间还得到今年春时,祝澈单枪匹马猎野猪太过惊艳,让村里姑娘小伙来来回回提了许多次,有些猎户家媳妇也恨铁不成钢,拿这事反复提醒自家丈夫。


    怎么人家家小伙子没爹娘病弟弟小能这么有本事,自家这懒东西次次进山打猎拿不出值钱好货。


    有些连猪崽都抓不着的猎户面上挂不住,早就偷摸记恨上了祝澈,哪怕祝澈的年龄在猎户里算得上最小一批,心胸狭隘的人妒忌起来不分年龄。


    这群人里边有个家境还不错,和祝澈相仿的叫何雄,因为长得高大壮硕,也被其他猎户叫熊子。


    只是熊子人不如其名,长得高却实际上没什么真本事,全靠家里接济才能娶到老婆过活日子。


    新媳妇看不上熊子,本来就不情不愿嫁给他,瞧见他没本事是越发失望。


    偏偏熊子对付野兽很怂,对自家人脾气又不好,听不得一点劝和三岁小孩似得。


    小媳妇不敢在他面前说,怕被熊子打骂,只能暗地里同小姐妹们抱怨。


    “当时嫁给他,本以为就算过不上好日子,也至少能自己养家糊口,可他都二十了。”


    “每次他去山里,我日盼夜盼能有好消息,结果赚的银子还没我织布来得多,能不能有那姓祝的半分钱本事?”


    小媳妇心情不好,这话多说了几次,自然而然传开来,连祝澈都听到了风声。


    被些没心没肺的猎户打趣,他烦得不得了。


    “她说的是事实,要是进山打猎挣得不如还要持家的织女,熊子还是趁早去镇里换个谋生的法子。”


    目前为止,问荇还能当做看个乐子,毕竟熊子媳妇没说出早知道该嫁祝澈这话,也没人污他好友清白。


    “熊子打猎不行,但有个小本事,他会做陷阱竹夹,而且算猎户里面做得好的,所以其他猎户也乐意带上他。”


    听到这,问荇渐渐收敛起面上笑意:“你踩的竹夹是他干得?”


    祝澈面色铁青:“九成是,其实我当时踩上时不信,可踩到夹子跌下去的时候仔仔细细想了很久,我是真只能信。”


    竹夹子其实只是弯曲细长竹子埋进土里,随后缠上细麻线的绊脚套,被小型动物碰到就会收拢,一般是用来捕鸟捕竹鼠的,对人造不成威胁。


    可好巧不巧,那竹夹子偏偏在他必经之路上,偏偏他同那些猎户说过他晚上要顺着那去溪边抓鱼,又偏偏这竹夹子个头比捕鼠兔的要大。


    一般猎户都会制作标准规格的小陷阱,可大一号的陷阱就不是人人都会了,因为也不常用到。


    “我是真不想信。”祝澈苦笑。


    “人在山林里就是要抱团互相维护,如果在村里他们看我不顺眼,找我打架吵架,甚至背后说我坏话都行。”


    “但在山里耍小心思,是真要弄死我。”


    比起跌下去,更让他心寒的还在后面。


    祝澈跌下沟后也算命大,还好沟里面长着软绵绵的折耳根草,碎石块也不太多,磕得剧痛无比但没摔断骨头,而且折耳根的气味也暂时掩盖住了淡淡血腥气。


    祝澈忍着剧痛,没有第一时间呼喊出声,死死咬着自己舌头防止痛呼招来野兽。


    随后他蹒跚着摸索到角落里,将受伤的腿放平,静静看着头顶山路。


    猎户们分散后为防止有人出事,都会约定回来的时间,他已经离开了快一个时辰,应当有人找过来才对。


    果不其然,又过了一刻钟,不远处出现忽明忽暗的火把。


    祝澈心中燃起希望,他用全身力气点上手上仅剩的火折,用没受伤的胳膊举在空中。


    “要是那时候能得救,也不会在床上躺这么久。”祝澈愤愤不平拍着桌子,桌子吱吱呀呀呻吟起来。


    随后他意识到问荇家家具年岁大经不起折腾,讪讪摸了摸头:“对不起,提起这事我就没法冷静。”


    “没事,正好过几天该换了。”问荇听得认真。


    “所以打着火光来找你的猎户是熊子的人,故意假装没看见?”


    深夜里的山林点起火焰非常醒目,这么近距离没看见只可能是故意的。


    “是,虽然当时火折受潮了,但绝对不可能看不见。”


    来找他的人正是熊子和他的两个小兄弟,一个因为长得瘦,被村里人笑着说瘦猴也能去打猎,给他起外号叫瘦猴。


    另个因为曾经被猎犬吓得屁滚尿流,性格胆小谨慎,所以猎户们嘲他喊他狗子。


    值得一提的是,吓得狗子屁滚尿流的猎犬,就是祝澈家猎犬的妈妈,清心经的奶奶。


    三个猎户看了眼祝澈求救的讯号,却若无其事大声哼着愉悦山歌,甚至打算遮盖掉祝澈求救的声音,好让其他猎户也不能发现祝澈。


    山沟里有蛇鼠视眈眈,这就导致祝澈在精神极其高压的情况下在坑里待了两个多时辰,直到天亮才让其他猎户发现从而得救。


    按猎户们不成文的规矩,在山里残害同伴会被整群猎户抛下,可熊子咬死不认账,拖着拖着居然就不了了之了。


    而后又是祝澈那缺德爹作祟,险些给腿上落下病根。


    “听起来他们蛇鼠一窝。”问荇看了眼睡得迷迷糊糊的小黑狗,“那这次去我把它也带上。”


    “汪?”小狗歪头。


    “你还想去?”祝澈咋舌,“我说这么多是想告诉你,有他们在事情就会变得难办,你最好别去。”


    其他猎户愿意帮忙也只是顺手,如果不触犯他们利益,也没人会替受害的人说话。


    经过那惊险一夜,祝澈一下子明白了人情冷暖。


    他今早遇着熊子,熊子堵在他面前,那副小人嘴脸简直恶心,祝澈快把隔夜饭吐出来了。


    “你是摔了腿把魂也摔了,和那守寡种地的赘婿走得近,还提得动刀吗?”


    “就是就是,太丢人了,你居然还带这个农户进山。”瘦猴嬉皮笑脸。


    “要是打猎都需要带着个农户壮胆,赶紧滚回去掏粪水种地吧!”


    他们不光要恶心祝澈,还要恶心问荇。


    所以祝澈遇着他们三个后急得饭也没吃,就来劝问荇打消心思:“进山下次还能进,而且他们都懒散,下次肯定不会在队伍里边了。”


    “那你能不去吗?”问荇反问。


    “……肯定不行,我还想送祝清多读些书。”祝澈艰难道,“别说他们三个,要是再来三个我也得去。”


    “那不就完了,你得挣钱,我也很缺钱。”问荇拍了拍他肩膀。


    “我们一起去,至少从一对三变成二对三,谁给谁使绊子还不一定。”


    他算是摸清楚这村里人情世故了,禾宁村没有什么大宗族,各个姓氏的家庭分散。


    好处是不出现一家独大兴风作乱的情况,坏处是村里人之间联系偏冷漠。


    所以之前祝澈伤成那样,其他猎户也只是有些愧疚,农户们多是惋惜和看热闹,没人会站出来替他出头。


    这种情景下想要解决绊脚石,只有自己上脚去踢。


    这些狼心狗肺的猎户现在就是他和祝澈共同的绊脚石。


    “你真就这么缺钱?”祝澈有些感动,但还是担心问荇。


    问荇非常聪明,而且远没有看着瘦弱,但同那群下手没轻重的莽夫,就算是状元也根本说不通话。


    他记得问荇认识醇香楼掌柜,而且最近又修家宅又驱鬼,肯定日子在越过越好,安安分分能挣的钱也不少。


    真的有这必要吗?


    “缺。”问荇笑。


    “因为我现在不盘算赚好每一笔钱,往后冬天我就得盘算得更艰难,人总要为了往后打算。”


    “就像你,你不也要攒给祝清的钱吗?”


    要把孩子养好就是麻烦事,祝清往后不管是不走寻常路要谋好差事,还是同寻常哥儿一样要嫁好人家,都需要笔不菲的银子。


    祝澈这么拼命,也是希望弟弟没有自己这么命苦。


    话说到这份上,问荇的态度已经很坚决。


    祝澈想到祝清,心中不免触动:“好,明早我们照常进山。”


    “娘的,我倒要看看这叁货色能搞出什么事来,老子烂命一条,不怕他们!”


    “这就对了。”问荇搁下放茶水的碗。


    “你知道他们家在哪吗?”


    “知道是知道,你要这干嘛?”祝澈警惕起来。


    问荇鬼主意多,可这三个猎户虽然没脑子,歪心思却不少。


    “我就问下,反正我又干不出砸人家家这种事。”问荇笑眯眯。


    “你只管告诉我就行。”


    祝澈满腹疑惑,但还是给问荇指了路,随后同他检查好进山该要准备的东西。


    “你想得比我还多得多,居然还有药膏。”


    祝澈见问荇非常重视这次进山,也就放心地同他告别,回家检查弓弦和猎刀去了。


    天色渐暗,进宝嗖地出现在问荇面前。


    “大人,晚上好!”


    “今晚我们去个地方。”


    原本堆着杂物的前院已经收拾得一干二净,问荇伸了个懒腰。


    “去哪里?”进宝见问荇这副老神在在模样,心中涌起兴奋来。


    一定有比认字念书好玩的事情要发生。


    “有个猎户心思不对劲,咱们去他家看看。”


    问荇看了眼身后,进宝是能出现得最早的鬼,现在还没到柳连鹊出现的时间。


    回来再同他说吧。


    “好。”进宝非常配合拉长舌头,扮了个鬼脸。


    “你想怎么吓他,我就怎么吓他!”


    “不是吓人,只是去看看。”


    万一那猎户这次歇了心思,问荇也不会故意找事。


    他捏了捏小矮子灵体的脸,软乎乎的,就好像半凝固的空气。


    “少吐舌头,等会打结了又伸不回去。”


    进宝爱吐舌头太误导人了,搞得他之前以为进宝是被吊死的,别哪天把柳连鹊给吓到。


    “唔唔,别内我碾。”进宝狼狈捂着脸,边唠叨边悻悻缩回舌头。


    “好,不吐惹,我们肘吧。”


    一大一小走在夜路上,熊子家离问荇家还有些距离,需要走两刻钟时间。


    突然,问荇警觉地往后看,眼中满含探究。


    “怎么了?”进宝不明所以,也停下来往后看去。


    可什么也没看到,只有条坑坑洼洼的小路。


    “……有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对劲?”


    问荇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就好像刚刚心跳突然凝住一瞬,可再去捕捉,已经捕捉不到那一瞬的体会了。


    “没有。”进宝摇头,“这附近和平时一样呀。”


    他们家这连着乱葬岗,附近阴气就是很重,他刚也没察觉什么不熟悉的阴气。


    而且就算有也没什么,除去柳大人,没鬼能打过他了。


    “大人,你是不是最近太累了?”进宝担忧,“你放心,要是有坏鬼过来,我来保护大人!”


    问荇不语,进宝在这方面比他敏锐。


    难道真的是想多了?


    “也许是,我们去看眼就早些回来休息。”


    要进山了,良好的精力极其要紧。


    “嗯嗯。”进宝点头。


    “胡厨子那有个安神的汤,只需要些肉和萝卜,等有空我同大人说了,大人可以试试。”


    一人一鬼搭着话,渐渐远离乱葬岗的范围。


    一缕微弱的青光,在问荇袖口处微微颤动,似是被发现,偷摸着钻入了袖子里面。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听说有人找我麻烦。


    小问:没关系,我有专业厉鬼邪祟团队。


    第74章 人约夜半


    “好冷啊……”


    夜风凄凄,一个面色苍白的小孩走在路上。


    他将头转了半圈,随后吐着舌头又转回来,阴笑着看向旁边的青年。


    问荇颇为无语,冷冷直视旁边戏瘾犯了的进宝,随后加快脚步往前走,一切尽在不言中。


    鬼对冷热变化极其不敏感,这种怕冷的戏码还是进话本比较应景。


    “嘿嘿,我就是看大人有些紧张。”进宝破功演不了下去,三蹦两跳跟紧问荇。


    “我是觉得不踏实。”


    从刚刚察觉身后不对劲起,问荇就一直绷着神经,他平时撞鬼频率太高,实在是放不下心。


    “那,那我们等会盯完人就走吧?”进宝被他说得也害怕起来。


    一个柳大人已经比他厉害了,再来一个厉害到他感觉不出来的家伙,那岂不是他要变成这片第三厉害的邪祟?


    进宝慌张,他做第二还没做几天呢。


    “前面就是了,我们加紧时间。”问荇指向不远处的瓦房。


    瓦房已经破旧,可至少看着瓦片结实且屋子也不小。


    “看起来他家还挺有钱啊。”


    进宝眯起眼:“这都盖上瓦房了,居然还找盖着草房的大个子的麻烦,真不要脸。”


    祝澈家房子之前破得很,屋顶上的茅草乱七八糟,还是最近祝澈挣了钱才开始慢慢修屋顶。


    熊子家有人接济,自然条件不会差哪去,可即便如此,问荇和进宝都感觉到,熊子家当下生活不算美好。


    因为屋里传出阵阵争吵的声音,并且随着他们走进越听越明显。


    “去吧,记些要紧事就好。”


    问荇不方便再靠过去了,他和进宝对视了眼,男孩会意,朝着墙边迫不及待过去。


    哎呦呦,有八卦可以听了!


    问荇刚刚模模糊糊听见是一男一女声音,就已经没了兴趣。


    就如祝澈所说,熊子不争气,惹得家里怨声载道也是活该。


    且不说他贴过去听缺不缺德,就说这些吵架来来回回轱辘话听了也没什么用处。


    瘦猴和狗子家离得熊子家很近,只是这两家显然条件更差,住得还都是草屋,此刻屋里已经没了动静。


    问荇没贴得太近,而是远远地逛了圈,除去差点踩着个捕小兽的夹子,没什么特别的发现。


    这夹子就扔在田边,要不是他留了心眼看着地上还真就中招了,是谁这么缺德?


    问荇半蹲下身,举着灯想看清夹子构造,这一看,他不禁庆幸。


    这夹子已经损坏,可如果踩上去后,下场不会比完好的夹子安全多少。


    因为夹子用的是结实的竹篾、竹条制成,竹片即使拦腰折断,上面倒刺威力仍不减分毫。


    如果真的踩上去,就凭他穿这双已经要换的草鞋的质量,估计是要见血了,明天进山都麻烦。


    这熊子真缺德,估计是自己弄坏的竹夹子,用不了了就这么到处乱丢。


    祝澈所言非虚,夹子确实做工精细,比他见过祝澈做的小陷阱好看不少,熊子颇有这方面天赋。


    不同人做手工制品的细节也不同,问荇又仔仔细细看了几遍竹夹,试图从中看出做工方面的差异。


    他在田边观察夹子,进宝那里也听得不耐烦了。


    “不听了,烦死了烦死了。”


    男童垮着小脸凑过来:“这家伙真不是东西!我听他媳妇说得都头疼,这种人居然还能讨媳妇。”


    “他们有说明天进山的事吗?”问荇失笑,他又不是让进宝光听八卦去了。


    “欸,说了!”进宝一拍掌。


    “他媳妇说明天要再进山里挣不到银子,就要和他和离。”


    “和离……这么重要的事,你方才怎么不提?”


    “说起这我就来气。”


    进宝一脸无奈:“我也想提,可我这才听多久,他媳妇说了不下十次和离,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问荇:……


    原来是吵架的气话,没事了。


    “走。”


    问荇观察好了手上夹子,将残破夹子拿起,掏出火折子将夹子焚烧,免得有倒霉的路人踩到受伤。


    “欸?”进宝不解,“这就回去了。”


    “可以了,我们去山角那看看。”


    问荇的来意本就不全是打探这三家猎户,主要还是趁着夜色看看山林是什么模样,走夜路怎么走合适,这三家猎户家又离得一座小丘很近,顺路而已。


    他经常在夜晚进田里去坟头,可对山林完全不熟悉。


    江安镇的山说着是山,其实叫丘陵更加合适,对问荇来说就算是晚上也并不可怕,他探着杂草,一路向前摸去。


    反倒是进宝跟在他身后瑟瑟发抖。


    问荇停住脚步,不解看向进宝:“你怎么不往前了?”


    “大人,听说山里晚上会有狼来吃小孩。”进宝抱紧可怜无助的自己。


    “他们吃不完,会把小孩叼回家喂狼崽。”


    问荇失笑:“都是骗小孩睡觉的话。”


    明天要去的虎跑丘有狼就算了,这小山丘连个大点的耗子都养不出,否则哪敢有人在这安家。


    “你不觉得这话很离谱吗?”


    “是啊,确实离谱。”进宝干笑,“怎,怎么可能遇到狼嘛。”


    虽然鬼也不会被狼啃,但真的很可怕!


    “我是说遇到狼,狼在都能抓的情况下,为什么不吃肉多的大人,要来吃小孩呢?”问荇笑眯眯,好像在讲睡前故事似得轻松。


    “要抓也是先抓我,你说是吧?”


    进宝呆呆地定在原地。


    为什么可以这么淡定说这种恐怖的话啊啊啊啊!


    “我们还是出去吧呜呜呜……”


    进宝被问荇的歪理绕晕过去,眼前冒着星星,反倒是更害怕了。


    “再往前走两步就回去。”


    刚在缓坡上走路还不太轻松,需要很谨慎躲着石块和小陷坑,但问荇适应了没多久,已经能做到非常安稳往前面走。


    他嫌这么走太慢,还捡上根长长的结实木棍,用木棍探路,步子速度都快了很多。


    如果明天要去的虎跑丘是这种地形,那么正常走路、小步跑都不会有太大问题,可如果有人使绊子,平地走都会出事。


    也是没办法的事。


    一切都很顺利,问荇身上不知不觉挂了很多小小的带刺果子,但这些果子连衣服也勾不破,不足以挡住他的脚步。


    他尝试着朝前面灌木丛迈步,却在此时猝不及防被青光团团围住。


    原本幽暗的山林里,只有问荇手里星星点点有火光,还有进宝身上冒着灵体微弱的光。


    可突然间青光大盛,直接照亮了前方黑黢黢的灌木丛。


    青光本来是安静蛰伏在他的袖中,随着问荇蠢蠢欲动地往前走,也计划着问荇,跟着他蠢蠢欲动。


    “不可,前面危险。”


    青蓝色逐渐汇聚成了人形,柳连鹊垂着眸,一只手虚搭在他肩上,悬浮于空中。


    他眉间一抹红色明亮,这副高高在上模样不像邪祟,反倒像哪个夜游至凡间的谪仙,在提醒迷途又不愿返回的旅人。


    进宝:!


    柳,柳大人居然跟上来了!


    是什么时候的事?


    如果问大人说得不对劲是感觉到柳大人,也不能怪他看得不仔细嘛,毕竟柳大人算是气息熟悉的鬼了。


    进宝心虚地往外飘了两步。


    才不是因为他比柳大人弱才觉察不到。


    “夫郎?”


    见到柳连鹊阴沉的脸,问荇反倒微不可闻松了口气。


    至少不是撞到了奇怪的未知鬼魂,虽说被柳连鹊半夜抓到他在荒郊野岭探险,也不是什么大好事。


    还好身边带的是个小鬼童,不是其他模样已经成人的鬼,否则跳进黄河也洗不干净。


    “你,在此何意?”柳连鹊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问荇,身边无端汇聚出阴风吹到问荇的手肘处,吹落一颗可怜巴巴挂上去的苍耳子。


    苍耳子在风里颤颤巍巍,随后直直落入湿软的泥地。


    看来又要解释一遍了。


    问荇拔腿走出灌木丛,边走边耐心同邪祟讲了明日要进山的事,邪祟几乎是凝滞在半空,只能从微动的瞳能察觉到他认真在听。


    听到一半,作为邪祟的柳连鹊似对这事还有微弱记忆,面色渐渐放松下来:“但你进山,还是危险。”


    “我去寻几个猎户、武夫,你挑几个,同我们一起进山。”


    “不劳烦夫郎,我已经找好猎户……”


    不对。


    问荇只想了应对柳连鹊帮他找帮手的对策,可他听柳连鹊的话,怎么觉着情况不太对?


    为什么柳连鹊会说“同我们一起进山”?


    问荇试探道:“夫郎,我听到你刚刚说的同……”


    他无比希望柳连鹊只是口误,可从小饱读诗书的大户公子哪里会有这么多口误。


    “同你进山。”柳连鹊全然不知自己这话有多么惊悚,只是一脸茫然。


    “你我,夫妻一场,有难同当,你进,我跟着进。”


    夫君好奇怪,他不听他话,那只能他去哪,自己跟着去哪了。


    问题是他还没受难,只是进个山,远不止于有难同当。


    问荇察觉到进宝投来好奇的八卦目光,在心里把给柳连鹊灌输婚姻观的夫子吐槽了个遍。


    这教得什么玩意,肯定不是他夫郎自己的问题,柳家人请的夫子就是故意的。


    “夫郎你进山里,是想做什么呢?”


    问荇对柳连鹊总是比其他人耐心:“如果进山里没有想做的事,只是为了帮我,其实就不值得了。”


    他又不是不认识其他鬼,就算真不认识,也不会让柳连鹊替他吓野兽抗箩筐。


    这可是个方才在低矮灌木丛都不愿意下脚的大少爷,跟着他一天到晚净干些招鬼吓人壮胆的事,这太说不过去了。


    “有,想做的事。”


    出乎问荇意料,柳连鹊脸上透露出期待表情:“想进山里,看,山里景色。”


    问荇:?


    他记得柳连鹊在家可不是这态度。


    “想摘枇杷、板栗,想找人参。”


    问荇:……


    江安镇这破地方的山里,能挖到野萝卜都不错了,柳连鹊对山林的构想恐怕来自于其他人口述居多。


    不过他算看出来了,这些对山的美好预想反倒让柳连鹊很向往进山。


    他是真的很想进山玩,在家里许只是撑着面子,又以为自己不能出门,才自我安慰,说自己不乐意去。


    看柳连鹊难得略微有些兴奋的意思出现在脸上,狠下心拒绝的话他是一个字都说不出。


    “……之前,没进过山,二十多年,没进过。”


    柳连鹊神色落寞片刻,随即又努力勾起唇角:“但我能进去,帮夫君。”


    他虽然一直都闷在家,但现在身体好了,定可以帮到问荇。


    问荇微微动容。


    要是柳连鹊固执重复要帮他,他一定会想办法阻拦。


    可柳连鹊自己其实也很想去,那就没有阻拦的必要了,就当他拖家带口出去山里玩,只要别让其他人发现自己带了一群鬼就行。


    只是不知道待柳连鹊回来,这份记忆在清醒下能保存多久。


    进宝探头探脑,看见问荇态度松动,心里抑制不住一阵狂喜。


    柳大人跟着问大人走了,肯定管不上他,他就再也不用担心被柳大人叫去抄书的事了。


    他前几天刚和老郎中学了句话,虽然听着有些丢脸,但确实是事实。


    等到问大人和柳大人都出门,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


    进宝得意洋洋。


    “好,只是夫郎要答应我,进山后不管出什么事,都先听我的。”问荇轻轻拍他的肩,将柳连鹊魂魄从半空墩回地上。


    一直这么飘着,也不知道累不累。


    “为何?”柳连鹊不解。


    虽然他很愿意听问荇话,可问荇总是突然干危险的事。


    这样子的问荇,他非常不放心。


    问荇想到三个嘴脸恶臭的猎户:“是这样,同行人有几个不好相处的家伙,我怕他们太过于猥琐,吓着夫郎。”


    “待从山里回来后,夫郎想做什么,我都听夫郎的。”


    虽然很想直接在山里吓得这群人肝胆俱裂,但问荇还保留了自己可贵的良知,选择用更文明的方法对付他们。


    更重要的是,猎户同他、同祝澈之间的矛盾,不应当要柳连鹊出面解决,让这群货色看见柳连鹊模样,都是对这群莽夫的奖励。


    “好。”


    柳连鹊慢吞吞想了想,好像问荇在这方面比他有经验。


    出门在外,确实该听有经验的一方。


    问荇循循善诱:“夫郎就别出现在他们面前,我怕这群恶徒不讲道理,将夫郎伤到。”


    “不出现……”柳连鹊若有所思。


    “可以。”


    问荇刚要松口气,柳连鹊状似平淡,却隐隐透着希冀地开口:“夫君不让我,出现于他人眼前,我便不出现。”


    “我偷藏好,只有夫君时,再出现。”


    问荇嘴角抽搐。


    这话是没错。


    可分明是柳连鹊一本正经说出来的话,怎么听起来还能像他俩是进山偷情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他是哪里学来的,我怀疑夫郎之前背地里偷看了海量话本。


    进宝:不用念书啦!!!


    第75章 绿竹箩筐


    “大人,你们……”


    柳连鹊把问荇送到离家门几丈远的地方,和他道好晚安,就例行消失了。


    只是这次消失的时候,他表情依旧冷冰冰,却莫名带着几分轻松愉快。


    只留下神色复杂的问荇和满脸八卦的进宝。


    “大人,这也在你的计划之内吗?”


    进宝顿悟了。


    大人没让他进山,难道就是算到了柳大人会跟着进去,觉得他进去妨碍他俩谈情说爱。


    神机妙算!


    “你就当是吧。”


    问荇好笑地弯腰拍了拍鬼童脑袋,岁数不大,听八卦的心思倒是不小:“我们不在家这几日,得要你好好管着家了。”


    没柳连鹊盯着,进宝这毛糙性子也需要收敛,希望过几天回家,家里不会乱成一团。


    “我一定会的,大人放心就好。”进宝一脸得意。


    现在他就是家里最厉害的鬼!


    问荇顺手揪掉粘在身上的苍耳,刚刚大部分都被柳连鹊吹掉在泥地里,只剩下一两个刺球足够顽固,勾着布料没掉下来。


    清理好身上粘着的苍耳和树叶,他把明天要穿的衣服,要换的鞋都整齐摆在箩筐中。


    接下来他只需要好好休息,静待天明。


    ……


    “大人,怎么要这么早就走?”


    进宝揉着眼睛,从树下坐起来。


    现在还没到卯时,他刚刚玩狗尾巴草都困得眯了会,问荇作为活人,怎么晚上还这么精神?


    “去田埂接同去的鬼,你留家里就好,记得这几日……”


    “我知道我知道!”


    “傍晚早上分别喂次狗,一天扫一次前院,一次后院,两天扫一次屋里,别进大人和柳大人卧房,遇到偷家里东西的直接吓走。”进宝抢过他的话头。


    “大人,我没记错吧?”


    “狗跟着我去,就不用你管了。”


    “其他事记得不错,值得嘉奖。”


    问荇也就放下心:“等我和夫郎回来,他见到你这副模样,一定喜欢这种好记性的学生。”


    进宝露出惊恐表情:“我,我记性很差的,一点也不是读书的料子。”


    “大人你快些走吧,趁着天黑还能接到柳大人,家里一切有我,你们只管出去玩!”


    门“砰”地一声被关上,问荇笑着摇摇头,抱着小黑狗,朝自家田的方向过去。


    秋天的夜晚比之前要凉快,反倒让鬼魂们愈发活跃起来。


    “嘿嘿,我赢了!”郑旺欢呼,将林大志身前的碎陶片拨弄到自己前面。


    灵体穿过碎陶,使得陶片晃晃悠悠滚动两圈。


    “再来再来!”


    兵卒们并不会一整夜都勤勤恳恳,他们也不认字,偷懒的娱乐方式是简单粗暴的划拳,赢了可以拿走一片碎陶,当然拿着也没什么用。


    看起来非常枯燥,可三鬼却对此乐此不疲。


    “这么好玩,能否带我一起?”


    问荇宛如幽灵般站在郑旺身后,吓得拨弄手上碎陶的林大志将陶片掉在地上。


    “小问。”还是王宁足够老油条,佯装淡定冲着问荇打招呼,“怎么这么晚来田边?”


    只要他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你们说呢?”问荇微笑。


    上工偷懒被他抓包倒是无所谓,他本来也没指望打白工的鬼会有什么事业心。


    但这几个兵卒别把正事给忘了。


    “我都快忘了事,是我玩太开心了。”郑旺一拍脑门,腾地起身。


    “过会该天亮了,我们得跟着小问进山啊。”


    林大志如梦方醒,将碎陶藏在身后:“是啊是啊,俺刚想说,郑旺非要拉着俺划拳。”


    “大志,你这就过分了!”


    郑旺身上插着箭,动作大些,牵得伤口流出诡异无形的血,这副恼怒模样还有些吓人。


    “明明是你找我玩,怎么又是我的错。”


    “行了,又没把你俩怎样,现在时间还不晚,同我走就是。”


    再让他俩拌嘴得拌到天亮,问荇赶紧劝住两个热气方刚的兵卒。


    希望他们进到山里后,还能存有这份热情。


    鬼可以随着人走,但如果只是跟在后面,天一亮鬼就会消散进入休眠状态,第二天天黑依旧会回到遗物和遗骸存在的乱葬岗,因为那里才是他们灵体的本源。


    进宝会出现在宅邸也是同理,但柳连鹊出现的地方不同是个例外。


    要想让几个鬼能够不返回乱葬岗,而是跟着问荇的脚步一路去,也不是没有办法。


    是郑旺发现的歪招。


    他曾经心血来潮,夜半时将自己偷偷塞进一辆牛车,然后一路上去隔壁村里,傍晚醒来发现自己没在熟悉的坟头,而是在牛车上。


    他那天晚上还在村子潇洒逛街,直到翌日天明灵体消散后才回到乱葬岗。


    “反正只要钻在阴处,维持着不消散就好了。”郑旺得意,“要不是那天晚上逛得高兴,天明忘了找地方钻,我还能在村里晃悠。”


    遇到他说这种事,王宁和林大志总会返常地捧场喝彩两声,而不是像平时一样打趣。


    因为他们听着其实心里都发苦。


    他们都很清楚,郑旺哪是去随便逛村子,他是想找回自家的路。


    结果好不容易成了,遇到个遮着顶遮得严实的牛车,阴差阳错,那牛车还不是去他家方向的车。


    后面郑旺不死心,又再去试,结果发现个令人丧气的事实————鬼不光白天不能见光,还不能离埋着自己的地方太远,否则会逐渐失去意识,再醒来又是乱葬岗。


    这个距离他也拿不准,但总归比村子到他家的距离近得多。鬼怪们说是自由,可其实还是被困在这片囹圄之内。


    不过万幸的是虎跑丘离禾宁村很近,不用担心距离太远导致消散。


    所以问荇只需要找个完全遮光的大容具,让他们钻在里面,那两个兵卒就能随着他进山且不消散。


    “我该钻哪?”


    郑旺打量着问荇一身行头,左看右看也只有箩筐能钻鬼。


    “你和大志哥挤一挤,你俩钻下箩筐,也没其他地方了。”


    反正鬼魂挤压着也不会出事,最多就是让这俩汉子在箩筐里又吵一架。


    问荇给箩筐盖子上又蒙了层布,待会他多待在树荫下,应当是能蔽住日光。


    退一步说,就算没遮好太阳,傍晚郑旺他们还是回到了乱葬岗,那按照鬼的赶路速度从乱葬岗出来后同问荇汇合,也绰绰有余。


    只是比较累而已。


    林大志和郑旺面面相觑,两个大老爷们都有点嫌弃和对方挤在一起。


    王宁在后边默默听着,不禁暗自庆幸。


    还好问荇没让他跟着进山里。进山鬼挤鬼累不说,万一没遮好光让魂散了,得再往山里面赶一次。


    “哎呀,这还有个篮子!”


    郑旺眼尖,发现问荇脚边放了个竹篮,而且也里三层外三层包着,不光做过隔光的处理,甚至比箩筐做得更精细。


    “我能塞这里面不?”他满脸希冀。


    虽然篮子太小,塞进去灵体会觉得挤,但总归比和大老爷们脸贴脸舒服多了,他完全不介意!


    “不可以。”


    问荇将小竹篮护在身后,拒绝得斩钉截铁。


    “汪!”清心经也跟着他摇摇头,安安静静蹲在篮子边,兴奋地打量着篮子。


    “你猜我带着这空竹篮是做什么的?”


    问荇话音刚落,青蓝色光团非常应景地顶开盖子。


    问荇将指尖伸过去,青蓝色探头探脑,顶了顶他的指尖,蹭了蹭食指关节。


    随后又缩回竹篮里。


    三个兵卒脸色大变。


    王宁:“阿旺啊……”


    林大志:“你真是……”


    不知好歹。


    郑旺静默片刻。


    撕心裂肺的声音传遍了整片芝麻地。


    “我错了,打搅到柳少爷了!”


    “我特别喜欢大志哥,我和大志挤一起。”郑旺脸都绿了。


    坏了,没想到是人家留给夫郎的位置,自己这简直是不知死活。


    柳连鹊这种水平的邪祟藏哪都不会挤,篮子里装着柳连鹊灵体变成的光晕,他的状态非常好,只安安静静待着,也不随意顶开盖子往外看。


    可柳连鹊怎么也要进山里去?


    “知道就好。”问荇露出满意笑容。


    他家的鬼都很有自知之明,这点还是非常不错的。


    就你有媳妇了不起。


    郑旺和林大志在心里骂骂咧咧,两鬼推推搡搡,你一脚我一巴掌,勉强挤进箩筐里。


    “你过去些。”


    “俺已经很挤了,你也过去点!”


    俩鬼魂魄在箩筐里打打闹闹,搞得整个箩筐都在剧烈抖动,问荇等了半天,实在是耐心全无。


    一盖子下去,全场安静。


    “连鹊?”


    青蓝色荧光又次慢悠悠推开盖子,表示自己认真听着问荇说话。


    “你还好吗?”


    荧光闪了闪:“好。”


    要进山里了,很高兴。


    “那就行,记得到了白天千万别从里边出来。”


    问荇耐心等柳连鹊钻回竹篮,这才缓缓扣上盖子。


    不过等到白天,不管小鬼邪祟都会陷入休眠,柳连鹊应当也没了这份出来的力气。


    “我要吐了。”


    “俺也是……”


    郑旺和林大志本来还想调侃问荇的区别对待,可当问荇背上箩筐颠了颠,两个鬼就感觉到不对。


    这种不妙感在问荇往前小跑的时候达到巅峰。


    这也太晕了。


    感觉就像是十匹马拉着五头牛,五头牛脑袋上还有一群鸡蹦蹦哒哒,后面拉着一辆车。


    能不能好好走路!


    “小问啊,你…你能不能稍微慢点。”


    郑旺忍无可忍,拼尽全力掀开盖子探出头。


    他上辈子都没坐过这么颠的车。


    问荇停住脚步,一脸莫名其妙。


    他都愿意背着俩鬼上山,而不是让他们每天晚上走过去找他了,这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虽然鬼完全没有重量,他本来也要抱柳连鹊,背他们也就是顺手而为。


    “把盖子捡回来。”


    问荇看着摔在地上的盖子,幽幽冲着郑旺冷笑:“我背箩筐有什么问题吗?”


    郑旺讪笑:“也不是,就是…就是…”


    他灵机一动。


    “就是你走路太快了,要是把柳大人颠到就不好了!”


    问荇不管他们死活,总得管管柳连鹊的死活。


    “这倒也是。”问荇若有所思。


    “那我再垫几层布好了。”


    刚捡回盖子的郑旺:?


    他心中疑窦,趴在问荇肩上往前看,才发现竹篮子被问荇死死护在怀里,而且外面垫了三层布,只要问荇不摔倒,柳连鹊压根不会被颠到。


    “不必,我很好。”


    竹篮里传来闷闷的声音:“可以走快些。”


    柳大人,不要啊————


    郑旺皱着苦瓜脸在心里疯狂咆哮,可显然问荇愿意听谁的话,简直是一目了然。


    “好。”问荇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那夫郎坐稳了。”


    郑旺在秋风里瑟瑟发抖。


    有人能救救他吗?


    幸亏他还有些理智,赶紧哆哆嗦嗦将盖子扣回去,甚至手脚并用帮问荇麻溜缠上麻绳,随后死死和林大志抱在一起。


    “你干嘛?”林大志还在状况外,见郑旺这副视死如归模样,满脸迷惑。


    刚刚不还和他吵说嫌挤,阿旺怎么突然这么老实了……


    剧烈的颠簸传来,甚至比刚刚还要翻江倒海,林大志才渐渐回神。


    这,这怎么还跑得更快了?


    他感觉自己灵体都要被颠散了,也顾不上和郑旺拌嘴,赶紧死死和郑旺抱在一起。


    还是命要紧。


    刚刚还吵吵闹闹的哥俩不光安静了,甚至团结了,一片颠簸里,郑旺贴心把林大志震掉的手给他安回去,林大志替他扶正要歪掉的脑袋。


    问荇一路小跑,居然成了头个到约定地方的人。


    天边渐渐泛鱼肚白,问荇赶紧寻到棵叶子最密的树下,将箩筐安置在一旁,自己则怀里抱着竹篮,同竹篮低声说话。


    “夫郎这法子真有用。”


    两个兵卒果然安静下来了。


    “什么方法?”柳连鹊疑惑。


    他只是觉得真的不颠,休息得稳稳当当,所以如实告诉问荇了。


    问荇笑而不答,可被晾在边上的箩筐里,两个回过神的鬼听到这话,气得几乎要踹翻篮子破口大骂。


    这见色忘义重色轻友的家伙!


    “算了,马上要天亮了。”


    林大志脾气好些,按住跳脚的郑旺:“要是现在出去遇着光,明天又得走着进山里去。”


    “也是。”郑旺立刻冷静下来。


    即使他们是鬼,要从乱葬岗出发进去虎跑丘,也得小一个时辰,再找问荇时间更长。


    问荇愿意背着他们,让他们白天不见光晚上不会回到乱葬岗,已经是给他们省了很多跑腿麻烦。


    过了一刻钟,清心经突然朝着一个方向看过去,也不叫嚷,尾巴竖得笔直。


    “有人来了。”


    问荇轻声自言自语。


    躲在箩筐里的两个兵卒立马屏息凝神,方才和问荇有一搭没一搭说话的柳连鹊也不吭声了。


    虽然柳连鹊很困惑,他不知道为什么问荇不想他说话。


    但他会安安静静的。


    来者再走进些,看身形就知道不是祝澈,问荇脸上挂起天衣无缝的笑容,抱着篮子起身看向他。


    是个同他岁数相近的男子,人高马大,身材却不匀称,赘肉都拥在肚子上,腿只有正常身量粗细程度,眼睛很小,长得有些像熊。


    这种身材比例因为不够灵活,下盘不稳定,非常不适合打猎。


    问荇没说话,熊子那也没主动开口,而是用让人感觉很不舒服的轻蔑眼神打量着问荇。


    随后,他缓缓走向问荇,脸上轻蔑变成了油腻腻的恶心笑容:“你就是那个姓问的赘婿?”


    “嘶,今天才第一次见到你,还真是小白脸一个。”


    问荇侧开身来,不言不语,脸上表情平静得让熊子羞恼。


    仿佛一头猛兽尽力发起冲刺,最后却撞到了软绵绵的苔藓上。


    昨天被媳妇教训了一顿,熊子一夜没睡好所以才起得这么早,现在心情很糟糕。


    问荇是个外来的赘婿,人没依靠又邪门,还和祝澈那个讨人厌的闷瓜是朋友,自然得让他好好挑点茬。


    僵持间,陆陆续续又来了两个猎户,只是这里面没有祝澈,也没有瘦猴和狗子。


    “我们不是打猎吗?怎么还让个农户混进来。”熊子看问荇越看越不顺眼,已经懒得等自己的人来撑场面了。


    “让他进去添麻烦?”


    其他猎户只是扫了他下,也没发表意见,只专心检查自己的猎具。


    “怎么还带了个小狗?这小黑狗怕是没断奶,连路都不认得。”


    可就这几眼,熊子越发猖狂:“要是你死在山里,被鬣狗咬碎,你家小狗夹着尾巴跑,也没人会来救你。”


    清心经弓着腰,不满地看向熊子,嘴里已经发出嗬嗬声,作为大型猎犬的幼犬,它已经初具威武的模样。


    它对于活人向来安静,可会咬人的狗一般才不喜欢叫嚷。


    “安静。”


    听到问荇的话,小黑狗眨了眨眼睛,不甘心地坐在地上,警惕的眼神盯住熊子的喉头。


    与此同时,问荇感觉到怀中篮子在剧烈颤动,发出嗡嗡的响声。


    柳连鹊正在强烈不满。


    他赶紧分出手抚摸着篮子的盖子,同他表示自己很好,无需担心。


    “其实你刚才说那些话,我也想知道。”问荇缓缓看了眼熊子。


    “我们不是打猎吗?你又是哪家的猎户。”


    “上次我去看他们分肉,也没看到你。”


    他掷地有声的话语引得其他猎户纷纷侧目,都为这边焦灼情况捏一把汗。


    熊子没打猎的本事,本来就非常忌讳别人瞧不起他,问荇这话还真是大快人心,毕竟熊子这德行太讨人厌了。


    可如果等会熊子这暴脾气上来和人打起来,谁都捞不着好处,还得他们去劝架。


    “你!”熊子气得鼻孔都长开了,下意识举起拳头。


    要不是马上得进山里,他肯定要宰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贱玩意,这种瘦鸡连他一拳头都顶不住。


    “别别别。”瘦猴连滚带爬赶过来,他大老远见到俩人对峙就觉得不妙。


    拳头缓缓放下,熊子看到自己这边的人来了,也愈发有底气,缓缓踱着步,腹部的赘肉疯狂抖动。


    也是,现在同问荇打起来,回家又得被念叨,而且讨不着好。但找问荇点麻烦还是好办的,而且也没人管得了他。


    他小小的眼睛里逐渐充斥自信,目光投向不远处的箩筐,随后径直走了过去。


    “别动我的东西。”


    问荇反应极快地冷下脸,一手抱着竹篮,一手狠狠拦住熊子,扣住他的腕部。


    熊子被他攥住手腕,想要挣脱却挣脱不得,暗暗心惊。


    没想到看起来高瘦面白的问荇居然蛮劲还挺大。


    问荇手搭上去的一瞬间,也意识到熊子只是色厉内茬,实则虚得很。


    如果真是祝澈那种能单枪匹马打野猪的猎户,怎么会被他稍微用力即可制住?


    可拦住个熊子,边上还有只瘦猴惹人心烦。


    瘦猴察觉到熊子的意图,趁着两人僵持不下,手迅速搭在箩筐上。


    “我倒要看看你这里面放着什么,盖着盖子见不得人。”他挤眉弄眼。


    他本来想去抢问荇看起来很宝贝的竹篮子,可一直找不到机会,只能退而求其次去抢放在树下的箩筐。


    箩筐被拿细麻绳固定,只需要解开绳结,就能打开盖子看到里面景象。


    瘦猴毫无廉耻之心地将绳结抽掉,将盖子丢到边上还嫌不够,非要踢上两脚。


    他故意大吵大闹:“哎呦呦,就这些东西啊?”


    “大老爷们和娘们一样,这是什么?”


    “布片、药膏!”


    熊子被问荇制住,却笑得狂妄,只是揭开个盖子,他却好似自己已经取得胜利,彻底把他的尊严踩在脚底下。


    问荇松开手,手背上青筋纹路渐消,他默不作声,活动了下关节。


    本来还发愁怎么教训瘦猴,他要是自己把箩筐开了,那就不需要问荇来教训了。


    箩筐里面有两个不弱的小鬼,而且这俩小鬼刚好也不是活菩萨。


    瘦猴最近晚上可有得好过,只有失眠多梦是运气好,吃不下饭睡不着才是常态。


    只是苦了林大志和郑旺,好不容易安安稳稳躲在箩筐里,突然就被人掀了盖子。


    这下今天傍晚又得麻烦他们跑一趟来山里了。


    问荇心里默默给两个可怜的小鬼点根蜡烛。


    希望他们今晚从乱葬岗走到虎跑丘,至少能轻松些。


    作者有话要说:


    郑旺:有人关心过我吗?


    ——————


    埋遗骸/遗物的地方相当于鬼的出生点,如果鬼无法找到一个遮光很好的背阴处,那么每天晚上都会出现在出生点。如果找到背阴处,会在背阴处苏醒。


    鹊鹊因为某些特殊原因,除外。


    第76章 下栗子雨


    见问荇不说话,熊子以为问荇是害怕得安分了,摸着下巴哼笑:“原来是个哑巴,你也别动人家那点破东西了,庄稼汉还怪可怜的。”


    两个小鬼肯定是保不下来,问荇也不急着去扣好箩筐,反而似笑非笑看了眼瘦猴。


    “看,看什么看?”


    冷飕飕的眼神盯得瘦猴心慌,他又想起之前和问荇有关的风言风语,忍不住脊背发凉。


    据说这小子招鬼,天天和自家死掉夫郎牌位睡一起,邪门得紧。


    “没什么,就是好心提醒你。”


    “晚上最好小心些。”


    别被梦里愤怒的鬼怪吓得六神无主。


    不知不觉,瘦猴自己松开捏着箩筐盖的手,朝旁边慢慢退去。


    “你怕什么?”


    熊子不信这些,粗暴把瘦猴拉到跟前:“你看他这模样,能让你出什么事,又不是……”


    又不是祝澈那狗东西。


    意识到自己打心眼里还是忌惮祝澈,熊子的脸肉眼可见变得阴沉,还夹杂着几分嫉恨。


    该死的祝家老大,上次居然还没把他整垮,凭什么每次拿他和祝澈那个穷鬼比!


    “干什么?”


    想什么来什么,洪亮的声从不远处传出。祝澈手里挽着收入鞘的刀,浑身上下全副武装,急匆匆跑到树下。


    祝清早上害了风寒,所以他照顾弟弟才来晚了片刻,没想到走近就撞到几人对峙的情境。


    虽然问荇依旧是那副淡定模样,可祝澈意识到他还是来晚了,熊子和瘦猴没看着他,转而找起问荇的麻烦。


    “熊子,你长得这么高这么大,就知道排挤人是吧?”


    如果是恶心他也就算了,但问荇是他的朋友,怎么能替他遭受这种屈辱。


    祝澈性子直,想到这声音又大了几分:“马上就该进山了,你要是不服就趁早滚蛋,别到时候弄幺蛾子。”


    “你说个屁,我什么也没干。”熊子勉强稳住心神,无赖道。


    “只是看看他箩筐里有什么,大老爷们给我看个箩筐不行,真是小气!”


    瘦猴躲在他身后转动眼珠,已经是不敢出声了。


    “我没事。”问荇轻飘飘一句话,祝澈本还想要争辩,看了眼问荇,忿忿安静下来。


    “他是真汉子,家里有事不愉快闷着气,所以只能拿我出气。”问荇笑吟吟地故作大度。


    “你瞧他这乌糟的脸色,给他出个气就出个气,反正是同村的人。”


    问荇这话听着诚恳,实则满是阴阳怪气,弄得熊子脸色气成猪肝色。


    他家里怎样这小子怎么知道?


    不对,他娘的这话出来,他这脸哪里搁啊?


    旁边三个看热闹的猎户中两个还能憋着笑,有个直接不给面子地笑出声来。


    他们不似能瞒住心事的读书人商贾和农户,想到什么事,就会做出什么样子来。


    姗姗来迟的狗子刚从懵懂状态脱出,想要找机会去帮熊子说两句,可看看不敢出声的瘦猴,再瞧瞧问荇身后时刻保持警惕的小黑狗,缩了缩脑袋把自己藏在人堆里。


    这晦气小黑狗就是那畜牲的种,还是离远点好。


    “时候不早了,我们该进去了。”钱六怕两边剑拔弩张真的打起来,赶紧上前打圆场。


    当时问荇刚来村里,他好奇爬问荇家墙头张望过被问荇抓住,也算同问荇打过交道。


    前六同熊子和问荇都不熟,可他更不喜欢熊子,而且记得问荇当时弱不禁风那样子,要真打起来得出事。


    “是啊,该进山了。”


    问荇这才将箩筐扣好,扫了眼嘴里不停咕哝着脏字面露凶恶的熊子:“有什么事,等出来再说。”


    “就是。”钱六松了口气,还好问荇大度,应当不会在山里明中暗中和熊子斗,搅乱他们打猎的计划。


    “大家既然一同去山里,那就是同伴,要互相扶持。”


    祝澈默不作声,将问荇和熊子三人隔开:“我来晚了。”


    他面露愧疚,如果能来得早点,熊子肯定会先来烦他。


    “你家出事了?”


    祝澈是倒数第二个到的,这和问荇印象里他勤快的形象不甚符合,肯定是有原因的。


    祝澈点头:“也没大事,是祝清得风寒了,应该是前几天拿冷水洗澡洗得。”


    “不是大病就行。”


    问荇心情放松,甚至拿出块饼开始啃起来。


    醇香楼厨子做饭果然好吃,他做的干粮同这比,简直上不来台。


    “你不担心吗?”


    两人渐渐掉到队尾,祝澈这才压低声:“这三个家伙那畜牲模样,刚刚你也见着了。”


    “是他们该担心。”


    二狗怕清心经怕的脸色惨白,瘦猴被三言两语弄得迷信到后面不敢说话,熊子腕力甚至不如他。


    就这三个臭皮匠,保留警惕见招拆招就是了,过度担心只会徒增麻烦。


    “你要是放不下心,不如同我讲讲他们三个是怎样的人?”


    趁着前面几个猎户吵吵嚷嚷声音够大,问荇低声同祝澈说。


    祝澈点点头,他也是急晕头了,最重要的得是让问荇知道对方是怎样的人,这样才好让问荇防范住他们。


    擅长做陷阱的熊子不必多说,他边上那两个中,瘦猴算身手敏捷,而且非常擅长爬树,同熊子走得也更近,几乎好得穿一条裤子。


    来得最晚的狗子胆子小又非常怕狗,但箭法非常不错,身材矮小也很适合在山林里行走,比起前两个算闹妖更少。


    “他俩关系就那样,表面功夫多。”


    祝澈指得是狗子和熊子的关系。


    狗子家里穷,所以才和家境不错的熊子走得近,但实际上没什么真情谊。


    难怪刚刚狗子不愿意上前帮腔,既然对方只有三个人,还有一个是离心的状态,那对付起来还有其他更简单办法。


    “我知道了。”


    随着坡度越来越高,前边聊天的猎户们也渐渐安静下来,问荇跟着他们噤声,心中盘算起了计划。


    祝澈是帮过他不少次忙的朋友,这三个无赖猎户又恰巧惹到了他。


    那不妨就在这次进山帮祝澈解决掉这麻烦事,也算让自己耳根清净。


    虎跑丘连成一片,第一日他们来的只是最外边的一座低矮山头,几乎就靠着村子。


    这山坡处有片裸露的空地,空地边上也是低矮草丛,是猎户们开辟出来休息的场所。


    他们不会全程一起活动,毕竟出来打猎不是去干帮别人忙,给自己挣钱才是要紧事。


    而且小山坡非常安全,只会有些兔子老鼠出没,没有成群活动的必要。


    “我自己去旁边看看。”


    问荇拒绝了祝澈一同行动的请求,稍微整理了下装束,给自己身上熏些艾草,背着箩筐朝更高处攀行。


    他不愿猎户们打扰柳连鹊,也无法将竹篮留在营地,只能继续单手抱在怀里。


    “这小子干嘛呢?”


    熊子提着竹夹,朝着山上边看去,树木和灌木将问荇包裹其中,只一瞬就不见踪影。


    “我们去找野兔吧,别管他了。”瘦猴着急打猎,劝熊子,“反正有得是时间。”


    他们进山至少得四天,这才第一天,没必要闹得太麻烦。


    熊子哼了一声:“不管他,走。”


    一个问荇,他还不放在眼中。


    走近林地,问荇随手砍了根笔直的树枝当做登山杖,这山丘貌似没长竹子,只能先凑合着用了。


    他不会打猎,所以干脆离那群猎户去的地方远远的,免得他们说自己影响找野兔。


    他需要寻找能够简单获取的山货。


    这个季节多见的山货是野果、栗子、酸枣以及蘑菇,蘑菇是最好找的,可找到不意味着就能拿去吃,随便吃菌子简直是自己作死。


    所以第一天的重点是寻找叶片锃亮反光、叶间长着毛球的高大树木。


    这种毛球不能食用,但可以用小刀撬开,撬开后就是可以生吃也能烤制的栗子。


    只要找到栗子树,哪怕不去采其他山货,今天也能满载而归。


    找树的间隙他没闲着,用树枝拨开地上腐烂的叶片和苔藓,沿着最潮湿的地块寻找蘑菇的踪迹。


    不管是长得白净看起来可口的蘑菇,还是瞧着邪门红红绿绿的蘑菇他全都照单全收,每种挑一个扔进自己的箩筐内,晚上拿给黄参辨认。


    黄参虽然有时候不着边,但遇到同药有关的事非常负责。


    他说自己年纪大了怕记性不好,所以昨晚没同问荇他们一起进山,而是提早单独进山来熟悉环境、熟悉山里的药草菌果。打算傍晚再从坟头醒来往山里去找问荇。


    黄参勤勤恳恳没想着偷懒,反倒阴差阳错比两只不想多走路,却倒霉遇到瘦猴的小鬼还轻松些。


    他们约定好了今晚在山脚汇合,到时候把采到的山货装进小箩筐让林大志搬回去,同黄参问问药草和菌子的事,明天再去采山货就会省心很多。


    走了两个时辰,总算让问荇寻到了栗子树的踪迹,要是再找不到,他都要怀疑黄参是不是记性出了差错。


    长着刺球的树藏匿在林中,本以为上面生了绿色刺球会非常显眼,实际上果实颜色同叶片融为一体,旁边生着杂七杂八的树压根不好找。


    而且栗子树比问荇想得高,他记忆中的栗树比较矮,但实际上山里的野栗子树长得高大,不好用棍子打落,更是很难攀爬上去。


    问荇将装着柳连鹊的竹篮放在旁边,给竹篮下面垫好小落叶,又拿干净的大叶片遮住竹篮。


    眼角余光看到梧桐树下开着无名野花,一串一串,红得喜庆又热烈。


    他突然冒出来些坏心眼。


    片刻后。


    竹篮上插了朵小红花,在风里颤颤巍巍东摇西晃。问荇心满意足地捡起地上的树枝,开始拨弄栗子树下落叶。


    还好前些日子下过雨,问荇随便拨了几下,果不其然有不少栗子已经落在地上,而且个个都皮实完整,没有丝毫腐烂迹象。


    直接捡地上落的,还能省去爬树的危险和麻烦。


    光是一颗树下他就捡到了十来个果实。


    发现新的妙招,问荇果断放弃吃力不讨好大栗子的想法,转而去寻找更多的栗子树。


    他运气不错,这颗栗树旁边几步路,就有颗更矮些的栗子树,只是相对的,下边能捡到的栗子也更少。


    才是初秋时候,栗子仁没有成熟到爆开,而且野栗子个头并不大,一个时辰下来,问荇仔仔细细搜罗出了三四十颗完整的茨球,全都装进身后的箩筐里,又剪了叶片盖在上面。


    秋天依旧有很多蚊虫,问荇往身上熏了三次艾草叶,临近黄昏,终于感觉能清净些。


    只是今天的收获还不够,这些栗子和菌子加起来,甚至没填满半个箩筐。


    一路上碰上的蒲公英和野菊花倒是不少,但这些村里也能采摘到,所以问荇只选择性挑了些品相好的,用布包裹起来,打算拿回家自己泡茶做饭。


    树影漏下的碎光渐渐变色,问荇将搜罗到的最后一颗栗子塞进箩筐,还是有些意犹未尽。


    哪怕觉得可惜,但也只能到此为止了,他必须在天彻底擦黑前去和猎户们汇合,夜晚独自行走于山中过于危险。


    随着昼与夜到了替换的时候,被他摆在旁边干燥处的竹篮盖沿微微响动,抖落盖在篮子上的叶片还有问荇坏心眼插上去的小野花。


    是柳连鹊醒了,问荇抱起竹篮:“我们要回去了。”


    “在这做什么?”


    柳连鹊声音微弱,带着刚醒的懵懂。


    “摘栗子。”问荇指着高大的树木,怕柳连鹊没见过,多解释了句,“就是上面的带刺的果实,撬开会有栗子在里面。”


    “栗子?”柳连鹊依旧懵懵的,但比刚才声音更大,“那你,摘够了吗?”


    这个树好高,摘起来麻烦。


    “没够,明天再来就行。”


    问荇打了个哈欠,忙活一整天,他又困又饿。


    等回去吃点栗子,就赶紧去和黄参汇合吧。


    此时天色渐暗,被树影遮盖的地方提早步入夜晚。


    竹篮沉默片刻,一阵风兀地在问荇手中汇聚。


    问荇瞳孔紧缩,还没来得及劝,微风就变成狂风,带起满地落叶回旋,直直冲上树冠。


    啪嗒。


    一颗栗子砸下,掉在他眼前,微微弹动。


    随后是第二颗,第三颗……


    第四颗刺球,直直扎在了问荇的头上,疼得他眯起眼。


    在猝不及防被扎头后,问荇赶忙抱着篮子躲到旁边的梧桐树下避难,顺便将扎在他头发上的刺球捋下来。


    柳连鹊这也太乱来了。


    受狂风的影响,纷纷扬扬栗子雨伴着老叶落下,场面颇为壮观。


    “还要吗?”


    青蓝色的光从篮子中冒头:“如果不够,还可以吹。”


    作者有话要说:


    鹊鹊:吹栗子。


    小问:这种财富密码还是免了吧?


    ——————


    到了吃栗子的好时候啦,特别想吃糖炒栗子。


    第77章 菌子有毒


    “喂,他不会出事吧?”


    钱六凑到祝澈跟前,他就记得问荇和祝澈关系还不错。


    这都过了约定的点该有一刻钟了,问荇旁边又没人跟着,在山里要是迷路有个三长两短,把这麻烦怪他们头上可不好。


    祝澈微微摇头,问荇做事总有自己的打算,他也不清楚问荇现在在哪。


    不过种地的对山里情况不清楚,要再过会还没人,他就得出去找人了。


    “啧啧啧。”


    偏偏瘦猴还在边上说风凉话:“我看钱六哥你也别担心,他摔死也是他活该,谁叫他在山里还能乱窜。”


    他嗓门很大,边上补觉的熊子不耐烦睁开眼,推搡了下瘦猴,哼哼唧唧几声:“吵死了。”


    昨天晚上就没睡好,白天费这么大劲就抓着个松鼠,简直累得要死。


    瘦猴这小子来事能不能挑别的时候?


    被祝澈堪称狠戾的眼神注视着,又让自家人嫌弃,瘦猴两头不讨好,讪讪吸了吸鼻子,灰溜溜不说话了,只是手还不安分搅动着。


    就在祝澈快要坐不住的时候,一个黑点出现在远处的树林边,不紧不慢朝着汇合的方向而来。


    祝澈起身的动作停滞,重新坐回火堆边。


    “人齐了。”钱六也松了口气。


    “怎么这么晚,我都要出去找你了?”


    问荇卸下背上沉甸甸的箩筐,笑道:“摘山货,结果不小心走得太远,差点迷路了。”


    “蠢货。”


    熊子讨厌的声音不合时宜响起。


    “你他娘……!”


    祝澈忍无可忍,就要冲着熊子发作。


    问荇也不恼,按住祝澈的胳膊,继续把熊子当空气。


    反正有得是收拾他的时候。


    瘦猴见问荇就这么大喇喇把箩筐甩在后面,手又开始发痒,想故技重施。


    他和熊子使了个颜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到箩筐边,着急地揭开盖子:“忙活一天,让我看看你摘的什么?”


    这回问荇干脆连绳也没扯,盖子一碰就掉,仿佛压根不担心他找麻烦。


    瘦猴的手顺势探进去,却碰到了坚硬的刺。


    惯性让他无法及时收手,细密针刺毫不留情扎入他的掌心,疼痛瞬间刺激到他的颅顶。


    这可是成熟的栗果,问荇捡的时候都非常小心,哪能这么用力去捏。


    “啊啊啊啊啊!!”


    瘦猴惨叫着拔除手来,拼命地甩着胳膊:“这是什么东西,你摘了什么!”


    问荇将一切尽收眼底,不紧不慢走上前,精准地将扎了瘦猴手的栗子小心摸出来,随后丢到地上。


    “栗子啊。”他用脚踢了下那颗刺球,“既然扎到你手上,那我也不要了,就送你吧。”


    猎户们传出一阵窃笑,瘦猴回过神来恼羞成怒:“你就是故意的!”


    “是你要摸我箩筐,怎么还成我故意了?”问荇耸耸肩,“我难道能知道你要干什么?”


    他又不是猎户,进山摘栗子回家卖钱或者吃再正常不过,明眼人都能看出是谁在无理取闹。


    瘦猴觉得不对,可他又说不出来,况且他比问荇矮了一截也不敢真和问荇打起来,只能坐回地上讪讪喝着水,一口接着一口。


    “你是去摘栗子了?”祝澈在边上笑够了,凑上前来,“难怪往树林里跑。”


    “对,我采了好多。”问荇从筐里年出来个刺球,谨慎地用小刀撬开。


    里面果实不算丰满,但颗颗新鲜,由于刚从树上落下,皮还没有彻底坚硬变脆,但依旧不难剥开。


    米黄色的果实外面还粘着层棕色带毛的皮,只要放水里煮就能轻松剥开,可现在环境恶劣,只能慢慢刮下,这样吃着里面细腻的果肉不卡喉咙。


    祝澈就没这么细致了,直接接过栗子咬开,也不管那层皮就放进嘴里:“好吃!”


    上次吃栗子已经是很久前的事了,是去年秋天,他同老猎人们分过掉在地上的栗果。


    这季节的栗子还带点生,但甜丝丝的,可以拿来迅速回复体力,而且剩下的可以装到兜里带给家中的孩子,孩子们就爱吃这玩意。


    有时候在山里打猎遇着栗子,也算是份非常简单的快乐。


    不过问荇初来乍到居然能摘到这么多栗子,实在是了不起。


    祝澈暗暗倾佩。


    问荇又撬出三十来颗果子,有些猎户想吃大着胆子来问,他也非常慷慨地分了几颗其他猎户。


    托柳连鹊的福,整个箩筐满满当当塞了栗子,他拿回家压根就吃不完。


    角落里的狗子有些饿,他今天下午没打到猎物,带的干粮又想省着吃,只能靠着野果充饥,眼馋看着问荇的方向。


    早知道也去跟着摘栗子好了,不能挣钱至少也不会挨饿……


    “没出息。”


    熊子咽了咽口水,凶巴巴警告狗子:“你再看那边试试!”


    连个农户捡来的便宜货都眼馋,简直丢他们的脸。


    狗子无语凝噎,熊子家有钱带得干粮也多,他当然不眼馋了。


    真当谁家都有父辈扶持着?


    可他也只能配合着笑笑,闭着眼睛装作不饿的样子。


    “别干吃栗子,我这有肉。”


    祝澈今天下午收获颇丰,不光猎到了一只山鸡、一只鹌鹑,还用陷阱抓了只肥硕野兔,根本不愁吃喝。


    野兔山鸡拿去能卖好价钱,鹌鹑也不好保存直接就地吃了。


    “我们把鹌鹑烤了,你也吃半只。”


    “那我就不客气了。”


    众目睽睽下,问荇不知从哪里摸出来块盐巴:“刚好我带了盐,今天本来该在路上捡点野果。”


    拿甜酸的野果配着吃,带着果香的鹌鹑味道一定很不错。


    钱六:……


    你们是来山里干嘛的?


    “你别说,祝澈倒是真厉害。”边上其他猎户窃窃私语,“那箭法太准了。”


    “是啊。”钱六也很羡慕,又隐约有些嫉妒。


    可惜不是人人都是祝澈。


    咔擦咔擦。


    听到其他猎户闲谈,熊子啃干粮的声音越来越大,几乎要把自己的牙咬碎了去。


    都是祝澈……


    烤好的鹌鹑冒着细细的油花,肉却紧实,用树枝串着分成两半,吃一口香气四溢,外面的皮都已经酥脆。


    “我待会要出去趟。”问荇一只手仍然捂着篮子,压低声音,“帮个忙。”


    人多眼杂,祝澈也懒得问他要干什么:“你去就行,我打掩护。”


    “你有什么要带回家,我也可以帮你。”问荇指了指山鸡,“等过几天再带回去,肉该不新鲜了。”


    “这……现在下山不划算吧?”祝澈一脸不赞同。


    虽然他也很想把山鸡野兔赶紧送回家,可他们一进山就是好几天,这根本做不到啊。


    “不是我下山。”问荇神秘兮兮笑道。


    “我有个隐居的朋友,他可以帮忙把猎物带到你家,你就说愿不愿意吧?”


    见过些奇奇怪怪的事,祝澈对问荇认识高人早就深信不疑,听他这么说,实实在在心动了。


    “那就麻烦你那朋友了。”


    他虽然好奇,但还是选择了不去过问。


    毕竟足够神秘才算高人嘛。


    和爽快人说话就是好办,问荇光速解决掉晚餐,随后同其他猎户一起处理掉地上血迹和骨头残渣。


    这些东西的气味极其容易引来野兽,他燃起艾草,将最后那点血腥味掩盖起来。


    其他猎户还在小声交谈,熊子正在闭目养神,这群心大的人尚且发现队伍里不知不觉少了一个身影。


    问荇带上野山鸡和野兔,背上背着装栗子的小箩筐悄悄溜走。


    祝澈目送他远去也不吭声,只是按照约定帮他看着大箩筐和蠢蠢欲动要跟上去的小黑狗,顺便挡住其他猎户视线。


    “我在这。”


    问荇走了有一刻钟,终于看到星星点点灵体的光亮。


    为首的正是黄参,老人家精神抖擞,在山里情绪反倒非常放松,就好像回了自己家。


    不来不知道,一来黄参才发现,原来这座看了几十年的山这么亲切,就像他的老伙计。


    后面两个鬼就没那么高的兴致了,个个无精打采,尤其是郑旺,脸上是又气又累,问荇怀疑如果瘦猴在他跟前,可能会被他撕碎。


    “娘的,那个狗东西害得我多走这么久!”


    本来以为事情都妥了,结果瘦猴这一揭盖子,一睁眼在乱葬岗上,弄得他气都没处使。


    “就是。”


    连林大志都忍不了了:“看俺不让他睡不着觉,吓死他!”


    “对,我过会就去他梦里吓他!”


    问荇非常赞同两个兵卒的复仇计划,只是眼下还需要他们帮其他忙。


    他将满当当的栗子筐撂在地上:“我需要一个人帮我搬回家。”


    “还需要他把这两个野味放到祝澈家,并且让祝家人收到,你们应该都认得路。”


    “有人去吗?”


    刚刚吵吵闹闹的两鬼立马安静。


    他们才刚刚过来,怎么又来活了!


    “我们是鬼。”郑旺望天。


    “不是人。”林大志心虚。


    原本安静的竹篮剧烈抖动,带着旁边长得歪脖子柳树枝叶狂飞。


    “…但我愿意帮你。”郑旺泄气。


    “俺也是。”林大志哭丧着脸。


    问荇拍了拍竹篮,竹篮再次安静下来。


    “那二位就加把劲,别让其他走夜路的人看见了,这俩野味投在祝澈家窗口,相信你们能想着办法。”


    他本来只想找一个劳力,没想到居然能让两个都去,夫郎真了不起。


    黄参看两个小鬼的惨相,不禁松了口气。


    还好他死的时候老,这种体力活落不到他身上。


    “黄叔,我拜托你还有其他事。”


    问荇将箩筐里的蘑菇掏出来,一个一个摆在地上:“帮我认下哪些能吃,我明天接着摘。”


    “我看看。”


    这活对他来说太简单了。


    黄参眯着眼凑上前,越看越感觉心惊肉跳。


    良久,就到两个抬着箩筐的兵卒都不见了人影,他才倒吸一口凉气:“你……你没随便吃吧?”


    “没有。”


    问荇还不想和祝澈一样菌子中毒发癫,这些菌子个个都完好无损。


    “那就好。”


    黄参又长长出了一口气:“奇才啊。”


    问荇心中涌起期待:“黄叔的意思是……”


    他手里的篮子散发微光,一闪一闪的,似乎也在好奇。


    “你真是奇才。”


    黄参沉痛地捂着脸:“九种菌子,三种吃了会发癔症,三种吃了会腹泻,还有两种倒是微毒,但也吃不得啊!”


    问荇噎了片刻,心存最后一丝希望:“那还有一种,吃了会如何。”


    老郎中神色诡异,点了点一颗鲜艳的红色菌子:“这个。”


    随后,他又点了点自己。


    “若是食用,会成这般模样。”


    找了九种菌子全都有毒,有一种还是剧毒,吃了能见阎王的那种。


    问荇怎么能不算是人才呢?


    问荇脸色微变,原来进山后的倒霉运气都用在这地方。


    偏偏柳连鹊没听懂话听了半截,见他们都不说话,还非常捧场地夸赞问荇。


    “夫君,奇才。”


    虽然不知道奇在哪里,但老郎中说了,肯定是奇才。


    问荇:……


    他感觉柳连鹊糊涂起来,还坏坏的。


    但他没有证据。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这山里莫非全是毒菌?


    黄参:……该不该告诉他他把毒菌摘了个遍的事。


    ——————


    邪祟鹊有时候理解信息会跑偏,鹊鹊真的在非常真诚的夸赞小问。


    鹊鹊能有什么坏心眼呢,他只是真的觉得自己相公很厉害而已~


    第78章 山林馈赠


    黄参见问荇脸色不好看,清了清嗓子:“咳咳…也别太担心。”


    “毕竟山里能见着的、好摘到的毒菌,多半就在这了,避开这些去摘,就是能吃的菌子。”


    这意思就是他把能摘的毒蘑菇全摘了,这安慰倒还不如不安慰。


    “还是烦黄叔同我讲讲识别菌类的要领。”


    问荇也不是全无常识,摘的菌子大多颜色素淡,看着可以食用,可黄参却说这些菌子也有毒。


    光靠颜色和长相去判断菌子能不能吃,确实是过于以貌取菌了。


    这下黄参为难了,辨认菌子主要得靠经验,见得多自然就认得了。


    要他说,他也只能告诉问荇长得素的没毒概率高,长得胖的没毒概率高。


    可没想到问荇这么倒霉,居然采了这么多看着没毒,却没一个能吃的!


    “伞张开的蘑菇就别摘了,这种蘑菇肯定老了,就算能吃也不好吃了。”黄参点着一颗上端已经完全舒张的蘑菇。


    问荇了然,他依稀记得这种蘑菇已经将孢子散出,菌盖才会完全打开。


    “况且这颗还有毒,有毒的蘑菇蚊虫也不爱吃,你要是见着被啃得七零八落的,大多是没毒。”


    黄参采药几十年的经验告诉他飞禽走兽才是山林的主人,在这方面,他们永远比人更加聪慧。


    问荇记下来后,将采到的毒蘑菇又全看了一遍,将它们丢进山沟里。


    得亏把蘑菇和其他东西做了隔离,否则他干粮都吃得不放心。


    “为什么,丢菌子?”


    青蓝色的光球好奇道:“不是要,捡菌子吗?”


    摘这些都不容易,为什么都扔了。


    “因为摘错了菌子,找到的全都不能吃,所以只能扔掉了,今晚再摘写能吃的菌子才好带回家。”


    “明白了。”


    柳连鹊惋惜。


    明明问荇为了摘菌子,走得很累,摘的菌子都不能吃。


    一人一鬼唠着嗑,黄参感觉到自己无比多余,给问荇指了些常用药草,赶紧找个借口开溜。


    “你应当也记住了,我回去看看那俩孩子有没有送好栗子,就先走了。”


    “好,明晚就劳烦黄叔要去那座山了。”


    问荇指向远处的山坳:“猎户们要往山林深处走,那边才有好的猎物。”


    黄参不似叫苦连天的兵卒,他对山林有眷恋在,所以答应得很爽快。


    “要进深林你得小心,山里虫子多,尤其是看着天……”


    黄参抬头:“明天要下雨了。”


    山里弥漫着潮湿的气味,小小的蚂蚁在苔藓间默默爬行,问荇站在树边,都感觉有些发闷。


    江安镇的秋雨鲜少会瓢泼般下,更多时候都是丝丝绵绵,胜在持续的时候长,且没有规律地时断时续,搅乱闯入山林者的计划。


    “知道了,黄叔走夜路小心些。”


    问荇并不害怕,反而隐隐期待。


    下雨天菌子疯长,刚成熟的新鲜果实也会被打落下树,及时捡走还能拿去吃,口味非常不错。


    他为了防止下雨,箩筐底下压着的就是斗笠和蓑衣,最需要注意的不过是当心脚底下,毕竟草鞋防滑性很差。


    “我们走吧。”


    装满栗子箩筐已经被带走,今晚就会出现在问荇家院子里。


    问荇目送着黄参飘远,抱紧怀中的竹篮。


    “我想出来。”


    柳连鹊一直窥着外边景色,他觉得很新奇。


    是他从没见过的风景,峭壁坑坑洼洼垂着藤条,泥地上会突然冒出芽尖来,有些叶片半青半红。


    “这里路脏。”


    问荇挑的汇合地点是处小路,即使没下雨也走起来黏黏糊糊,苔藓吸饱了水,踩下去嘎吱嘎吱,确实脏兮兮的。


    竹篮盖子一顶一顶:“无妨,想看。”


    拗不过柳连鹊,问荇只能揭开竹篮盖,放青蓝色荧光窜出来。


    荧光还没落在地上,立马四散开来变成青衣男子。


    这只是处普通的山路罢了,在山间这样的小路得有十多条。


    可邪祟依旧是那张冷淡的脸,眼中却写满新奇。


    他仰头看向垂下的藤条,藤条下面压着的石块上有不规则的凹陷,细细长长,就像人手掌的纹路。


    “这是水留下的痕迹。”问荇示意柳连鹊往上看,“下雨天水顺着凹陷流下,随着时间越来越长,凹陷就会越来越深。”


    这就是大自然的力量,日积月累,水滴石穿。


    “我没见过。”柳连鹊眼中带着困惑。


    也许见过,不记得了。


    他记得的事太少了。


    柳连鹊状态混混沌沌,只记得曾经住在过间精致的屋里,很少出门,出门也多是坐着马车。


    见过的所有人都面容模糊,每个人都笑着同他说话,可他却不记得任何人的模样。


    破碎的记忆里只有问荇五官清晰。


    他只知道自己该向着问荇,他是问荇的夫郎。不需要去想曾经的事,只要想着问荇。


    他对问荇最早的记忆都生动鲜活,就像浑水中滴入清洁的凝冰,且并未被混浊吞噬。


    那天天很黑,风也很大,空气里是竹子的清香和药物的苦香。


    问荇抓着他的手,他已经没力气起身了,只能仓促地回握住。


    然后,柳连鹊模糊听见自己说了句话。


    “如果有来生……”


    如果有来生,他要做什么呢?


    他还想说什么的,可是忘了,也说不出来了。


    都忘了……


    邪祟眼中闪过一丝烦躁,陌生又熟悉的记忆总是攻击着他,拼命提醒他他到底是谁。


    应该记起来吗?


    “柳连鹊。”


    问荇的声音唤回他的神智,他看见问荇抓着他的手,虽然只是虚握着,可他莫名安心下来。


    “晚上太冷了,这里泥地又不好走,要回去歇着吗?”


    问荇以为柳连鹊突然僵直是不适应山里,毕竟山路走多了确实头晕,而且柳连鹊之前没到过这种地方。


    可他同柳连鹊对视,看到柳连鹊古怪的表情,心中涌起一丝莫名的情绪。


    “这里很好。”邪祟又恢复了平时那副冷漠模样。


    “没见过,很新奇。”


    “你喜欢山里,那下次带你过来玩。”


    问荇松了口气,只是暗暗把柳连鹊刚刚怪异举动记在心中。


    那三个猎户太烦人了,他也想和柳连鹊待会,只是如果再不回去,恐怕祝澈那该拦不住人了。


    “好。”邪祟认真点点头。


    “就我们两个。”


    问荇心里微微抽疼,他曾经以为柳连鹊是柳家最有前途的少爷,哪怕病弱,也深得家人宠爱。


    可随着宅院秘密逐步揭开,他愈发感觉柳连鹊对于柳家来说,就是金笼中的鸟雀,他的一切品行对于柳家似乎远没那么重要。


    不可能真的受重视,也不可能是让他个哥儿继承家业,柳家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真正重用他。


    他们盘算柳连鹊的价值,从来都是以哥儿的身份出发。


    等到有天柳连鹊神智清明,是个生魂活过来最好,哪怕活不过来也好,他一定要带柳连鹊去山里好好看看。


    不是江安镇的小山丘,是更高的山。


    他们去山的最高处,找块干干净净的石头,坐在上面见最美的日出。


    “嗯,就我们两个。”


    “那时候,我要摇栗子。”


    柳连鹊得到想要的承诺,心满意足变成一团,自觉钻进篮子里。


    摇栗子,好玩。


    问荇:……


    怎么还玩这个上瘾了?


    “行,到时候找个栗子树多的地方,你玩三天三夜也行。”他抱着竹篮,小心翼翼原路返回。


    不远处传来猎户们的声音,柳连鹊很配合地安静下来,仿佛问荇怀里只是个普通的空竹篮子。


    但他背着箩筐去,回来怀里却只有竹篮,这已经足够古怪了。


    祝澈完美地配合问荇,足足拦了其他猎户两刻钟,还好问荇回来得及时,要再晚些祝澈得出去找人了。


    见他回来,熊子精神抖擞开始嚷嚷:“你干嘛,大晚上不休息自己跑出去,想引野兽害我们吗?”


    其他猎户本来休息得好好的,被熊子一闹,不耐烦地看过来。


    熊子真是有病,自己不睡还不让别人睡。


    所有人都盯着他俩,除了瘦猴。


    他到了晚上就不停发冷还觉得心慌,此时正蜷缩成一团,已经没余力去管这事了,更不敢正眼看问荇。


    他想告诉熊子,他觉得问荇真的不对劲,可熊子又听不进去。


    “关你什么事。”没等问荇开口,祝澈毫不留情呛回去,“我兄弟出去方便,你还想跟着出去不成?”


    “汪呜……”清心经也呲着牙,恶狠狠看着熊子。


    “方便?”


    熊子脸红脖子粗:“都是大老爷们方便还去这么久,别是哥儿或者娘们装成男的混进来,偷偷找地方哭去了。”


    一个男的长那副模样,呸,狐狸精。


    哐当————


    问荇把手里当拐杖的树枝掼在地上,声音大得瘦猴和狗子纷纷侧目。


    “是,我要是哥儿,我岂不是在骗柳家。”问荇脸上似笑非笑。


    “你现在立马和柳家去说,最好上人家门上闹。”


    “你去吗?”


    能被柳家选进去,他的性别肯定出不来错。


    一看牵扯到柳家上,刚刚飞扬跋扈的熊子也开始心虚:“你,你干嘛,堂堂男的靠自己夫郎家,天天把夫郎家挂嘴上,丢不丢人。”


    “那也是我能靠,我夫郎家也有这能力让我靠。”问荇脸上笑意更重,“有本事你也去靠一个?”


    对付无赖,他有更无赖的办法。


    早听说熊子家除去靠接济,就是靠卖他媳妇织的布挣钱,偏这样熊子还不知感恩,能对他颐指气使。


    熊子被他戳到死穴,刚刚想的赖皮话一句也说不出来。他本以为问荇会急着反驳,没想到这小子吃软饭吃得理所应当!


    “你……”


    “娘的,闹够没有?”一个暴脾气的猎户突然起身,满是肌肉的胳膊狠狠压在熊子肩膀上,拳头嘎嘎作响。


    “少在这讲屁话,就你事多。”


    作者有话要说:


    鹊鹊:菌子坏,小问好。


    ——————


    蘑菇长得妖艳或者素都可能有毒,最好的办法就是去野外不吃,吃可能带毒的蘑菇一定炒熟。


    ps:家里养蘑菇也要小心TVT,长出奇怪的就别吃了,咱吃别的。


    第79章 恶鬼入梦


    有意见的远不止问荇,还有其他只想安分挣钱的猎户。


    要不是熊子做陷阱有些能耐,他们才懒得带熊子进来,吵得要死还喜欢记仇惹事。


    大伙都累了一整天,听到熊子讲话就心烦,问荇和熊子哪个没道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问荇吃软饭关他们什么事,而且再吃也没熊子吃得这么无赖。


    这群农户喜欢用嘴解决矛盾,他可没这么好的脾气,熊子再这么嚼舌根惹来祸端,一拳头上去也没人拦他。


    其他猎户虽然态度没这么激烈,也因为疲惫表情忿忿,弄得想上去帮腔的狗子都不敢说话。


    他看了眼瘦猴,瘦猴表情差得可怕,闭着眼睛不停发抖,仿佛没听见外边这么大的争吵声。


    再朝问荇那边看去,清心经发现他贼溜溜的目光,不友善地看过来。


    被狗咬的不好记忆涌上心头,狗子咽了口唾沫,还是决定装作不知道。


    “嘁。”熊子将压在他肩膀上的胳膊挪下去,其实腿已经软了,可嘴还硬着。


    上来的猎户是除了祝澈外最厉害的猎户,蛮劲特别大。


    而且和祝澈不同,他脾气暴躁且家里没有老小要养,根本不会委曲求全惯着谁。


    “不说了,不说了,都休息。”


    休息。


    其他猎户脸色更差了,谁都能说让大家休息打圆场,唯独吵到他们休息的熊子不可以。


    “熊子,看这模样明天得下雨,你再继续影响我们休息,别怪我不客气了。”钱六终于忍不住,也插嘴道。


    下起雨来要再有人明面上闹妖,可真就是人嫌狗厌了。


    熊子没回话,默默坐回狗子和瘦猴身边。


    明面上不能惹事,他可以暗地里对付问荇,只是在此之前……


    “你们刚刚在干嘛!”对狗子和瘦猴,熊子简直是凶相毕露。


    要是有人愿意帮腔,他也不会丢尽脸面。


    狗子嘴角那点胡子抖了抖,硬着头皮扯道:“瘦猴他不对劲,我刚刚得看着他,分不开心。”


    熊子这才注意到平时聒噪的瘦猴安静得可怕,整个人以一种诡异的姿势蜷缩起来,将头埋在臂弯里。


    如果熊子能看到瘦猴脸上表情,就会发现瘦猴正恐惧地扭曲了自己的脸。


    “怎么回事?”


    “不知道,刚刚就这样了。”狗子不着痕迹往外挪了挪,“他不说话,我也不敢问。”


    瘦猴对外界的一切置若罔闻,正陷在场噩梦里。


    梦中,身处片乱葬岗里,乱葬岗鬼火萦绕,两个身上插着箭矢,七窍流血的鬼围着他,面露怨毒。


    高大的兵卒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脸上逐渐扯出僵硬的诡笑,他们的骨头咯咯作响,仿佛下一秒就会四分五裂。


    “你们…你们别过来!”


    瘦猴手脚并用往后爬去,可身后居然是一堆白骨。


    退无可退,他只能抬起头来。


    见他抬头,两个兵卒脸上笑容几乎是同步加深,嘴要咧上耳朵去。


    “我死得好冤啊……”


    “俺死得好冤啊……”


    “啊啊啊啊啊啊!!!!”瘦猴惊声尖叫,可没人能回应他的无助。


    他眼前已经花花绿绿,头脑濒临崩溃,自然也没听到两个方才凶神恶煞的鬼在嘀咕着指责对方。


    “大志哥,你别俺来俺去,这出来就不吓人了,我都想笑。”


    “俺也改不掉嘛,你刚刚那也不够凶,这人肯定是俺吓倒的!”


    惊恐的瘦猴身体几乎贴在白骨堆上,他听不懂这两个鬼的话,可他感觉自己要死了。


    救命,谁能救救他!


    冰凉的触感贴在他的脖颈上,白骨堆里伸出一只已经白骨化的手,用力拍着他的肩膀和脖颈,力度大得仿佛立马会把他脖子拧断。


    “滚,滚,别过来,别过来————”


    他用尽全身力气,一巴掌抽向白骨:“死吧……死!”


    瘦猴还担心不够,又是狠狠一巴掌,甚至死命掰着白骨的指关节。


    骨手似乎是被抽懵了,没有缩回去。


    片刻后,骨手突然更加凶恶地扑上来,一巴掌抽在瘦猴脸上,抽得瘦猴厉声惨叫。


    “你他娘魔怔了吧!”


    这一巴掌下去瘦猴眼冒金星,眼前的鬼魂渐渐模糊,出现得是黑夜野地中的墨绿色,还有群神色诧异的猎户。


    他捂着脸,嘴唇不规则地颤动,旁边是惊呆的狗子和暴怒的熊子。


    “你刚刚怎么了,干嘛抽熊子的手。”狗子见熊子又要上手,赶紧拦住熊子。


    “睡傻了也不能干这事啊。”


    其他猎户非常不耐烦地看过来,凶巴巴的视线让他如坐针毡。


    “我……”瘦猴视线这才清晰过来,他抓住猴子的衣角,近乎急迫地陈述,“我撞鬼了,真的撞鬼了!”


    “撞鬼?”狗子疑惑。


    “我们都好还在这,你怎么能撞鬼,也许只是噩梦吧。”


    “不可能是噩梦,我没做过这种噩梦。”瘦猴突然激动。


    那种感觉太真实了,就好像两个小鬼真的带他去鬼门关走了一遭,他这辈子都忘不了!


    “这种狗屁理由都能编出来。”熊子朝他又挥了挥拳头,“我看你就是看我不爽,故意报复我。”


    他只是想拍醒瘦猴,莫名其妙被瘦猴打了手又掰指节,力道还大得可怕,仿佛在刻意寻仇。


    熊子越想越生气。


    “我没有,真的没有。”


    “我就是见到鬼了,我以为拍我的也是鬼。”


    “谁是鬼?”熊子脸色倏地黑下来,“你想好了再说!”


    “不是说你说鬼,我是说我真的见鬼了。”


    瘦猴语无伦次,几乎快要哭出来,“我说的是真的,你们要相信我啊!”


    “信你个屁。”暴脾气猎户又忍不住了,粗声粗气道,“赶紧安静下来,该睡睡。”


    真的没个消停,熊子刚安静下来,瘦猴又开始了,用的还是这种无聊理由。


    瘦猴依旧情绪激动,但架不住猎户们表情越来越不友好,熊子和狗子只能合力架住他。


    “真的有鬼…”瘦猴嗓子都喊哑了,可只收获到唾弃与幸灾乐祸的眼神。


    熊子对着他骂骂咧咧警告,尚且没意识到不对劲,可狗子没那么蠢,已经感觉到了不对劲。


    他胆怯地看向问荇的方向,却和问荇平静的目光撞个正着,赶紧移开视线。


    “恶有恶报。”问荇也收回目光。


    他休息的地方离熊子他们最远,问荇慢悠悠摸着小黑狗的背,饶有兴趣地看戏。


    “不做亏心事,哪有鬼敲门?”


    “你说不会真是有鬼吧?”


    其他猎户不信,但祝澈是半信半疑:“可这么多人,怎么单就他出事。”


    “不知道,反正不对付咱们就是。”问荇懒懒散散打了个哈欠,“他们什么时候吵完。”


    他想睡觉了,而且柳连鹊一向不喜欢看人吵架。


    回去得好好夸夸林大志和郑旺,演技进步神速,但也得提醒他们,吓人要有个度。


    这事可还没完,今天只是第一天,惊扰鬼怪的报应,才刚刚开始。


    瘦猴渐渐安静下来,只是偶尔传出几句疑神疑鬼的咕哝声,掩盖在忽低忽高的秋风声里,猎户们终于得以放心休息。


    时间缓缓推移,除去放风的猎户,其他人都进入浅眠之中。


    进入山里不能沉睡,需要时刻保持自己高度警惕,才不会因为些小意外命丧黄泉。


    问荇也不例外,他睡觉本来就浅,而且上辈子习惯了睡眠短,这辈子又和鬼怪打交道经常熬夜,对他来说睡觉中保持警觉并不困难。


    随着他闭上眼睛,手里的篮子微微闪烁下光,随后彻底安静。


    与此同时,祝家。


    “清儿,早些休息。”


    祝澈娘看着不停咳嗽小哥儿心疼。


    祝澈不在家,她带着祝清去抓了些药给他喝下去,祝清的风寒这才刚刚好了点,可头疼横竖睡不着。


    “娘,你睡吧。”祝清乖巧拉住被子,声音哑得像拉风箱,“我过会就睡。”


    “你这孩子……”祝澈娘刚要劝,突然听到窗户吱呀的声音。


    这声音不似风吹,反倒像被人推开。


    她瞬间警惕起来,祝清风寒,郎中说不能捂死被子发汗,她为了通气今晚没关死窗户。


    孤儿寡母的,要是半夜有人进来偷根本没办法。


    “娘,让我来。”祝清也听见了声,立马爬下床,熟练抓起根笤帚。


    脚挨着冰凉的地,激得他不停咳嗽。


    祝澈娘没多说什么,快他一步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走过去,将祝清护在身后。


    万幸并没什么人从窗子摸进来,只是刚刚被丢进一袋东西。


    娘俩护着对方,小心翼翼走上前去。


    “是肉!”祝清对食物味道极其敏感,可现在感冒了,他用力吸了吸鼻子,终于能闻到点香气。


    见只是肉,娘俩这才放心点,祝清锁上窗户,祝母缓缓拆开麻布袋。


    里面躺了一只山鸡和一只野兔,看着都很新鲜,皮都没剥掉,像是今天才死的。


    “是哥哥回来了吗?”祝清反应更快,兴奋地左顾右盼后又开始疑惑。


    “可没见到他呀,而且他不是说要去好几天。”


    祝澈娘心细,又在袋子里摸索了下,发现里面掉出张布条,这才微微放下心。


    这种布条是祝澈给自家猎物做标记用的,祝澈前几年连轴转打猎,真到最忙那会晚上怕打扰家里人睡觉,会把带标记的猎物从窗口投进来,也不歇息就继续赶下趟。


    这就是祝澈打的猎物,只是不知道被哪个好心人提早带了过来,布条背面用黑色歪歪扭扭写着“祝收”二字。


    她刚放松下来,就听见小儿子兴奋地喊:“娘,这里还有山栗子!”


    几颗刺球滚在桌角边,不仔细些险些被看漏。栗子球个个饱满结实,一看就是专门筛过的。


    “应该是哪个猎户有事下山,顺路帮忙带下来的,得让阿澈好好谢谢人家。”她松了口气,眼中带着笑意,“清儿,明天给你炖鸡汤。”


    “板栗先放着,风寒好了再吃,给你哥哥留些。”


    “我不想吃鸡汤,娘,这么好的鸡还是拿去卖钱吧。”


    母子俩的声音隐隐从窗里传出,三个兵卒静静地站在窗外。


    “得亏阿旺这学得三脚猫字写出来还能看。”王宁叹了口气。


    “找能写上字的炭块可浪费时间了,就说不能拿血写上去,把人家孩子吓到咋办。”


    “想俺娘了。”林大志垂着头。


    “我也是。”郑旺声音闷闷得,“现在想想,我之前就不是东西,这小哥儿比我懂事多了。”


    看到这副温馨场景,他俩已经完全没了拌嘴的心思。


    “你们在干嘛?”


    进宝的声音没好气从背后传出来。


    他刚才把问荇的栗子安顿好堆在厨房,带着空箩筐来和兵卒们汇合。


    天知道他半夜拖着一筐子刺球回家在路上怕被人发现,过得有多胆战心惊。


    “箩筐掏干净了,待会你们送上山去,我就不管了。”进宝把箩筐轻轻放在地上。


    为了不妨碍问荇去摘山货,他们需要让问荇明早在交箩筐的地方取走箩筐。


    “又要去一趟!”


    郑旺哀嚎地抱着自己的腿,林大志配合地弯下腰开始哼哼唧唧。


    都是那该死的瘦猴,他们明天晚上一定要多吓吓这家伙!


    “你飘过去又不累。”进宝心里暗爽,居然也有他盯着别人干活的一天。


    “长这么高,多干点活是应该的嘛。”


    “人家黄伯都能去,你们还去不得了。”


    “站着说话不腰疼。”郑旺悻悻冲着进宝嘀咕。


    这臭小子变成邪祟后好像更欠揍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


    “好了,快走吧。”进宝乐够了,勉强端出副小大人模样。


    “大晚上三个鬼站在他们家窗口,真的很吓人。”


    这群大个子能不能对自己是鬼这件事,有点自知之明!


    作者有话要说:


    大志:是你不够吓人!


    郑旺:是你不够吓人!


    小问:你们是不是吓人吓过头了,下次收敛点。


    大志:是他太吓人了!


    郑旺:是他太吓人了!


    第80章 发现竹鼠


    翌日清晨。


    得益于经常奔波熬夜,问荇在群五大三粗猎户中居然是最清醒的那个,醒时丝毫没有起得太早的倦怠。


    “你做噩梦没?”


    钱六揉着眼睛,好奇问同来的伙伴,昨天瘦猴号成那副模样,他还怕真有鬼怪作祟。


    “没,睡得可好了。”同伴吕木嗤笑,不屑道。


    “哪有什么妖魔鬼怪,但我这胸口闷,可能是要下雨吧……”


    听到猎户们的嘀咕声,瘦猴眼珠子僵硬抖了抖,眼底是极重的乌青。


    他不记得昨晚看到什么了,只是回想起来,脑海中全是不可名状的恐惧,隐隐感觉到反胃。


    狗子倒是平时就不爱多说话,今天比往常更安静了,熊子走在最前面,似是因为昨晚碰了壁,居然也没继续找问荇和祝澈的麻烦。


    “他好了没?”钱六看向祝澈,其他人已经收拾得差不多,最早起来的问荇反倒又和昨晚一样不知所踪。


    问荇其他地方挑不出毛病,就这老喜欢方便跑去大老远,实在是过于细巧了,这是山里又不是自个家。


    祝澈朝着远方看去,眼睛一亮。


    “来了。”


    问荇小跑着跟上队尾,态度诚恳:“耽误了点时间,不认得路,刚刚给找错地方了。”


    他性格够好,所以也没人计较,况且问荇那熏蚊虫的艾草叶是真好用,他还愿意大方分给他们,用过的猎户都对他有所改观。


    熊子恨恨看了眼问荇的方向,闷声转头,极其刻意地仰着头假装不在意。


    忍,他先忍。


    “奇怪……”与熊子不同,狗子频频往后看,愈发察觉到不对。


    问荇昨天装了满筐的栗子,箩筐肯定非常沉重,今早怎么还会跑得这么轻松。


    可他把疑惑埋在心里,只是对问荇的畏惧和警惕又多了分。


    莫非这姓问的力大如牛,之前那副斯文模样全是装出来的?


    还是提防住问荇,少去碰他的壁才稳妥。


    一行人往山里走去,越走黏糊糊的湿气越重。


    夜晚已经过去,天色却依旧阴沉,乌泱泱的云压在所有人头顶上,就好像天上还连着一片山。


    雨欲下未下,风将刮不刮,反倒是吊着大家的心。


    “真是的,要下就赶快下……”


    猎户们中间传出嘀咕声,这种老天爷的玩笑可没意思,越往前走山路越窄越泥泞,要再往前就只能容一人通过。


    为了防止走在羊肠小道上突然下雨,众人还是提早做好了防范,能披上蓑衣的披蓑衣,再不济就戴个斗笠。


    “嘁,就这点破云,说不定都不会下雨。”


    熊子满脸不以为意,他才不会同其他人说自己没提前准备这些,因为和媳妇吵架,媳妇气得忘了给他放。


    他一个大男人要干大事,怎么能自己干收拾东西这些小事呢?


    可其实他也慌张,秋雨下不大,但毛毛雨一下半个白天起步,被雨淋了不好受,要是因为点秋雨生病才是真难办。


    “今天九成得下雨。”问荇不信熊子的自欺欺人,他更信自己的常识。


    手边绕着只纤弱的蜻蜓刚才飞走,山林里不时传出似虫鸣又似蛙唱的声音,他感觉自己身上都覆盖了层淡淡的水汽。


    种种迹象表明今日不下雨的概率恐怕和走路上让银子砸头差不多低。


    树叶越来越密,时不时路边还有着带刺的灌木丛,想要勾破赶路人的裤腿和鞋跟。


    随之而来的是路越来越窄,本来有些关系好的猎户并肩而行,现在由于路窄只能排着队缓缓前进。


    如果说昨日见到的浅林不过是山里最平淡,最和煦的角落,那到达今天他们要去的方向,才算真正认识了山林。


    再温和无害的小山丘,也会有自己的獠牙。


    咔擦。


    问荇寻的树枝因为敲在石块上,被拦腰掐出条细细的裂缝,树皮碎开,露出里面米白色的木头。


    “很快就到地方了,待会去换一根就行,反正前面多的是树。”


    祝澈本来走得轻松,此刻也因为脚下黏糊糊的苔藓越走越慢。自从跌下过山沟一次,他就多留了心眼。


    他们以不紧不慢的速度跟在队尾,匀速登山能够更好保存体力,不至于中途累垮。


    “山里好东西可多了。”


    祝澈指着前方峭壁上貌似不起眼的草木。


    草木深深扎根在岩壁上,在问荇上方一丈高的地方。


    似草似木的植株远看不显眼,但问荇视力够好,发觉这植物长得有些像柏。


    “比如这个,这叫长生草,要长在够陡的岩壁上,据说哪怕干死了遇到水还能活过来,我们在这能遇到,就是运气好。”


    “你居然还懂些药草?”听到够值钱,问荇有些心动,但因为离得太远只能望草兴叹。


    “我哪能算懂药草。”


    祝澈不好意思地解释:“这种药草治跌打损伤有奇效,价格又特别高,因为足够值钱所以才能记得。”


    “只是采长生草太危险了,拿命去采,也难怪会这么值钱。”


    “长生草……”问荇若有所思。


    祝澈本来就是觉得无聊和问荇唠嗑,见问荇一副在想事情的模样,心里暗觉不妙:“你别去想摘这玩意,下雨天打滑能把人命要掉!”


    这里可不是让他摔伤的那铺满苔藓的山沟沟,从这么高掉下去,天王老子都得出事。


    而依照祝澈对问荇理解,他怀疑问荇为了挣钱,真干的出来爬峭壁采草这种事。


    “我还想多活几年。”问荇快走几步,赶上前边的猎户,“这么高的峭壁,寻常人爬上去就是寻死。”


    “是啊,可药草是真值钱,总有人愿意去寻死。”


    问荇前面的猎户是钱六,他听到两人讲话,自来熟地加入两人的讨论里。


    “要我能爬上去,别说长生草,那叫什么石斛的玩意更值钱,比咱费心找野兽挣钱多了!”


    “那也得好爬上去,石斛长得崖可比这地方高,你当你是猴儿呢?”


    没人不喜欢同挣钱有关的话题,值钱的药草在猎户们这人尽皆知。


    另个猎户插嘴道:“问小哥,要我说你进山就是贴下家用,稍微捡捡菌子果子就行,省事还不容易受伤。”


    菌子已经不便宜了,而且问荇不是柳少爷的赘婿吗?柳少爷死了应当也过得日子不差。


    “我明白了。”问荇看起来已经歇了心思,和气地把话题揭了过去。


    他长得就好看,谈话间时不时夸赞两句其他猎户时更显得真诚。


    有昨日热心帮忙的铺垫在,短短一段山路,猎户们对他仅剩那点敌意已经消弭得无影无踪。


    凭什么他这种废物农户可以这么快融入进来,一副狗腿子模样!


    听到问荇和其他猎户聊了起来,熊子心气又开始浮躁,一不留神差点踩着苔藓滚下山。


    狗子心力憔悴,他一手抓着因为失魂落魄走路分心的瘦猴,一边还得艰难地抵住熊子。


    他是真的后悔了。


    他就不该顺着熊子突然进山,现在好处没捞到还越走越远,已经没法往回赶了。


    老天爷今天很赏脸,他们一口气赶了两个时辰的路,直到把最泥泞、最狭窄那段走过去,天上才飘下来若有若无的雨丝。


    雨丝落在山上,又被覆盖满山的高大的树木阻挡,能淋在人身上的只剩少部分。


    “山洞离得远,就在这儿避雨。”


    害怕雨越下越大来不及去原定的地方,为了争取时间寻找猎物,猎户们临时拐了道,选到处不熟悉的空地落脚。


    这里长了棵参天的榕树,密密匝匝的枝叶遮天蔽日,仿佛一顶天然的巨伞,庇佑榕树下的芸芸生灵。


    “这地方我没来过。”有个猎户不太放心。


    钱六心底也发虚,他其实也没来过:“没办法,待会雨大了有得好受,先在这落脚吧。”


    反正出门打猎,遇到些紧急情况再正常不过,这都算是小事。


    “雨天在树下是不是不太稳妥?”


    看着其他猎户散开,问荇趁机低声询问祝澈。


    他怎么记得树下避雨招雷劈。


    “有什么不稳妥也总比淋着雨好,树又不招野兽。”祝澈不明所以,显然这个时代的人尚且没这种意识,何况一点点秋雨带着闷雷也确实少见。


    问荇还是将箩筐放得远了些,这片区域他没来过,今天要和祝澈一起行动,两人就算无法干同一件事,也尽量不离得太远,这样能有个照应。


    深入到这,其实已经开始会逐渐出现有价值的野兽了,但不少求稳的猎户都是成群结队凑在一起,害怕稍有不慎遇到吃肉的豺狼。


    熊子他们不敢去求险挣大钱,熊子蹲在树木的盘根边摆弄夹子,太久没进山了,越走他反倒是越心慌,只想放了陷阱赶快回来睡觉。


    “江安镇这片小山头不少,咱们这虎跑丘算是很安全了。”祝澈倒是非常淡定,他之前为了挣钱,铤而走险去过更危险的地方。


    至于虎跑丘,他更是来过太多次,早就轻车熟路就好像自己家一样。这片地方其他年青猎户不熟,可他熟。


    往前再走几步是下坡路,能够隐约看见竹林,细细的雨丝斜着落下,被云层遮住大半后扔锲而不舍要落下的光照得发亮。


    约定好遇到事情及时呼救后,祝澈背着弓佩着刀,手中捏着夹子往右走,深入几丈外的林地里。


    一来是给晚上排查风险,确认这里是否适合过夜,二来依照他多年捕猎的经验,林地边缘的石头堆附近肯定有兔子洞存在。


    问荇则是朝左一头扎进竹林里。


    这片竹林生长的不是蔑匠们常用的碗口粗的毛竹,而是只有半个手腕粗的细绿竹,非常好砍倒,也很适合做成登山杖。


    问荇掏出刀,在竹林边缘挑好根修长的竹子拦腰砍断,并在断口处小心磨平倒刺,让竹棍替代那根报废的树枝拄在手上,借力让自己走得轻松。


    走了太久的路,他感觉到脚后跟已经磨破,湿乎乎的感觉也非常难受。


    他往脚后跟涂了些草木灰,确认血腥味不会引来什么不好的兽类,才朝着竹林深处走去。


    竹林比树林清爽得多,竹叶清香味让人神智清明,相对开阔的视野里也很难藏下大的野兽,算是山中安全的区域。


    林中活动着体格小的动物,问荇刚刚路过颗大竹子时已经看到了泥块下黑黢黢的洞。


    他对这种洞还算熟悉,和上辈子记忆中的竹鼠洞一模一样。


    其实竹鼠其实在山林里已算相对好捕捉,但出乎问荇意料,目前没猎户造访竹林,就连祝澈好像也不打算来抓竹鼠。


    可问荇分明记得竹鼠放到现代,是价值不菲的食材,其味道受到许多人追捧。


    难道他们不知道竹鼠可以卖钱,甚至不知道竹鼠可以吃?


    不过他对抓竹鼠有些稀薄印象全来自上辈子偶然看到的视频,况且一个人要去挖洞布置陷阱很麻烦,所以问荇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想来挖的菌子名叫竹荪。


    竹荪一般长在春季,可秋季也会生长出少许。


    这种菌子因为菌盖下长着宛如纱布的长托,故而非常好辨认,且由于滋味鲜美适合煲汤,卖去酒楼的价格也很可观,许掌柜一直在求这种菌子,甚至愿意论支算价钱。


    竹林长在坡上,时不时会有天然的地势起伏,竹荪喜阴湿,非常容易生在地势起伏带来的背阴面。


    淅淅沥沥的小雨并未加大,但也不打算停止,打在竹叶上,又因为竹叶不堪重负,将水滴甩在问荇肩头。


    问荇用竹棍小心打开落叶,脚底尽量不踩上粘腻的腐草避免惊动蛇虫,专心寻找着米白色菌子的踪迹。


    空荡荡的竹篮下垫着竹叶,上面盖着片和帽子似油亮阔叶。


    阔叶微微倾斜,晃悠悠滴下雨珠,滴在竹篮旁边。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已经不知不觉在狗子心里成了会通灵会放狗且力大如牛的神秘魁梧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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