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蝎小说 > 古代言情 > 仗剑斩桃花 > 19、第 19 章
    客栈的厨房并不大,就在后堂,一个灶上两个锅,一个烧水一个做菜,顾盼生去借了厨房就开始忙活,他把袖子挽起来,露出白嫩如藕节的胳膊来。


    胳膊上的伤疤好了淡了许多,结疤脱落,新生了淡粉色的皮肉来。


    顾盼生在灶前忙来忙去,跟小陀螺似的没个消停,林沉玉坐在小板凳上,把手放在灶口,波一波的热浪熏的她手心发烫。灶里烧着的木头,时不时刺出点火花来。


    她百无聊赖,看着顾盼生娴熟的模样,又感觉有些愧疚,找他搭话来:


    ”那胳膊的伤是怎么回事?宫里谁欺负你了么?”


    顾盼生正在剁饺子馅,绿油油的菜叶混了香菇,他冷不防听见这句话,拿刀手忽的顿了一顿,目光似有些游离。


    “小心!”


    林沉玉扔过去一小截柴火棍,一把打掉他手里刀。


    顾盼生好似从梦里醒来,才几秒时间却恍若隔世,他愣愣的看着倒在菜板上的刀,朝着林沉玉漾出个笑脸来,笑出梨涡浅浅。


    只见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声音轻快:


    “宫里面有个娘娘年岁渐长,不得宠,颜色败了,得了偏方要服用血食才能永葆青春。她看上我的血了,要我每一个月取一次血给她,拿刀子在我胳膊上割一刀下去,流出血来,她派宫女拿碗接着,接到半碗就停,加了酥油花蜜去端给她喝。”


    他说话的时候语气很是平淡,好似取血对他来说并非一件痛苦的事情,而是稀疏平常的回忆,絮絮道来。


    从林沉玉这边看过去,他立在灶前,素手拢着绿葱葱的菜叶。能看见他优越秀美的侧颜,这骨相着实的羡人。温暖炉火照着他侧脸温婉,淡敛着眉睫,遮住他如墨的眼瞳,好似月垂深殿画帘前,难窥见玉人心事。


    林沉玉面色一凝,眉毛拧起,已然是怒上心头。


    这些事情她早就有所耳闻。


    药男药女这事情她是知道的,这种风气在前朝官员间尤盛。有人专门蓄了少年少女,用专门的药食喂养后取其精华而为自己所用。一般的药奴,若是男则取其阳精,若是女取其唾液,并初经等等。


    这些男女被养在后院,只允许他们食用药物,不允许沾酒肉饮食,何况官员们选取的往往是颇有姿色的男女,不仅仅要取用精血,连人也是不会放过的。


    天天食用药物,这些人往往过不了多久便消瘦下去。等到男儿形同枯槁,或女子怀孕后,便失去了作为药奴的资格,就会被权贵赶出家门。


    她们已经不能行走,骨脆体衰,失去生活自理的能力,出门后往往匍匐佝偻,不知所措的暴露在来来往往的路人面前,遭人指指点点。


    而他们,也被权贵们戏谑为“药渣”。


    药性已尽,便成了药渣。人也是如此。


    如此邪门歪道,实在是残虐无端,她娘当年执掌兵权时,在京城发现了蓄养买卖药奴的牙行,当街就斩下了那为首牙婆的头颅,并且连日上书劝皇上广禁此术,皇上颔首答应。


    但因为这个事情,她娘当年没少被人弹劾,都说她当街杀人凶横残暴,目无朝纲。都是文官的老套路了,他们早就看不惯这位女元帅了,恨不得眼睛黏在她身上,天天逮着她娘身上的一举一动,一旦发现一点点的瑕疵,便不要命的弹劾。


    不过林沉玉震惊的是,朝廷才禁这东西几年?就有人皇城里头公然取血?


    她气性一下子上来了,一把撇断旁边的柴火棍子:


    “荒唐!茹毛饮血是什么道理!你告诉我,是哪家的娘娘还未开化!我倒要找她理论理论!今儿敢喝人血!明天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顾盼生有些猝不及防,他似乎没有想到,林沉玉会为了自己动怒至斯,他本是想惹起林沉玉怜香惜玉的心思,没想到却勾起她火气来,他赶紧打断话题:


    “已经没事了,师父不必动怒。”


    “我怎么能不动怒?你不要怕,老老实实告诉我是哪家娘娘,我倒要看看谁这么大胆!”


    “不是的,是那位庄娘娘,年前已经走了……”


    “怎么走的?”


    顾盼生菜剁好了,刀锋一扫将菜馅收到一起,他盯着刀锋,并不看林沉玉。刀锋上映出他的眼,黝黑而深沉,即使是温暖的厨房灶台边,他的眼瞳里也映不上半点温度。


    和他的眼神相反,他的声音又柔又缓,仿佛说着什么甜蜜的回忆:


    “深秋后下了场雨,雨后地滑,她在潭边走着走着……落水死了。”


    *


    顾盼生掀开锅盖,热气扑面而来,热水沸腾黑黑圆圆的锅里,锅里咕噜噜的冒着气泡。


    林沉玉的话打开了他的记忆,那些个尘封的事情又回响起来。


    这咕噜咕噜叫唤的锅,在他眼里,像极了那个深秋的冷宫水潭,庄贵人被人推下潭去,一点点挣扎直到淹没水下后,水面起的涟漪。


    嗯,那时候庄贵人的话,他还记得清清楚楚的呢。


    “是那丫头骗我皇上在这里啊!我不知道是您和人在此啊!您和人谈话……我没有听到!我什么都没听到萧大人!求求你放了我吧!”


    “我错了!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惨叫声音被水淹没,一如她的生命。凄惨的余音隐在了雨声里,滴答滴答的从微黄的竹叶上滴落到那人脚边。


    萧匪石,叫整个后宫都要仰她鼻息的人。正一袭黑衣默默站在潭边,对她来说,处理一个贵人,就如处理蝼蚁一般简单。


    水潭平静后,萧匪石便离开了,她走的干脆。一个贵人甚至不值得她善个后,收个尸。


    那是顾盼生第一次杀人,他才十一岁,庄贵人取他的血越发贪恋,从一个月一次变成了半个月,又到一旬,他着实受不了了,就设了个计,除了她。


    他躲在暗处,喘着气盯着不再有挣扎痕迹的水潭,看了许久,有害怕有释然,更多的是一种空空落落的失落感。


    手腕上的刀疤更深了许多,缠了棉布,渗出细细密密的血来,被雨水浸湿了,滴答下来血水,被他一点点踩开在竹林间。


    他不怕,因为雨会冲刷一切。


    *


    有人拍了拍他肩膀。


    他心里有鬼,自然是吓了一跳,锅盖险些摔了,回头却撞进人怀里,林沉玉扶住他,笑嘻嘻的捏起来旁边擀好的饺子皮。


    “不聊那些个晦气话题了,以后你在我身边,断然不能受这种委屈的,来!今天大年三十,我来给你表演个绝活,看为师教你包饺子。”


    她的笑脸明媚又带着温和之意,比灶火还暖人,灶火只能暖人的身,看见她的笑,顾盼生就感觉心也热乎了起来。


    “好,我跟着您学。”


    顾盼生眨眨眼,眼里泛着亮晶晶的星光,笑的可甜。


    好似只无害的猫儿,用尾巴将死去的老鼠轻轻藏在身后,用柔软的脑袋去□□主人的脚踝。


    *


    很显然,林沉玉还是不适合当这个庖厨之师。她大言不惭教顾盼生包饺子,自己七手八脚的包了两个,却状况频出。


    顾盼生只觉得有些好笑:


    “师父,你的饺子散啦。”


    “师父,您包太多馅,这里破皮啦。”


    林沉玉额头出了汗,把两个报废的丑巴巴的饺子放一边,叹口气:


    “怪不得包饺子,我娘要学二十年,还是我爹手把手教才会的,太难了。”


    顾盼生笑:“那您看看,徒儿包的怎么样?”


    林沉玉定睛看他手心,一个饱满如元宝的饺子跃然手心,胖嘟嘟的,精致又可爱。


    她有些汗颜,把手放在身后,咳嗽一声:


    “你包的不错,不过手把手教我倒也不必了,其实我不是不会包,是今天没有发挥好。”


    “我知道,是徒儿的馅调的不好,调的不顺师父的手,师父才没有包好,师父回家去了一定能包的比徒儿好看千万倍。”


    “厨房这儿我给师父包就行了,武功还得看师父的呢,我给师父包饺子,师父明天教我剑术好不好嘛。”


    顾盼生迫不及待的想要学武,话里话外都是暗示,觉得鼻子有些痒又擦了擦鼻尖,些许面粉沾在上面,如樱花点雪,滑稽又可爱。


    林沉玉纠正道:


    “错了,大错特错。你不给为师包饺子,为师也会教你的,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传授你武艺是为师的天职,不存在说你不给我烧饭我就不教你的道理。”


    她用手帕把顾盼生鼻尖的面粉擦去:


    “只要你一天是我的徒弟,我就会一天教着你,保护好你。”


    *


    顾盼生笑意僵住了,他不知道该做出什么个表情来。


    从小在宫里,只要他好好读书习字,太妃就会奖励他甜酥,后来太妃没了,他给宫女们烧饭补衣裳,宫女们就会给他一两个铜板。


    想要得到,必然是付出相应的代价。


    留在林沉玉身边亦然,想要把握住她,必然要扮演出温良贤淑,可怜可爱的姿态来。


    可林沉玉告诉他,无论如何,她都会教他,都会保护好他。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笑有些假,可若是不笑,他不知道该怎么样去面对林沉玉了,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愿意将自己真实的一面展示给她看。


    也许是因为私心,想保护着自己。


    也许又是因为,不想让林沉玉看见。


    谁知道呢?


    *


    他的心乱的很,水烧开了都不知,林沉玉揭开锅,把饺子一个一个下下去,饺子在锅里咕噜咕噜,不一会就浮上来,她哇了一声,用勺子挖起来,放到了两个大瓷碗里。


    “发什么愣呢,来看!”


    远处传来烟火的声音,乐声四起,映在窗上的道道白影纵横交错。她啪的一声推开厨房的窗户,就看见一股窜天的亮光,呼啸而上,于空中亮到极致,又黯淡落下。天花无数,在月旁盛开,又倏然化作星星堕地来。第一束灭了下去,徒留呼啸声。可接着是第二束,第三朵,第四串……


    到最后,铺天盖地,火树银花。


    “放烟火了。”


    林沉玉把碗搁在窗台边,一边吃一边看,顾盼生也站在她身边,端着碗拿了勺子,细嚼慢咽。


    烟花映在他眼里,绚丽璀璨。一如他的容颜,被烟花照亮时,烟花也为之惊艳震颤。


    “所以说都是缘分,虽然不能回家,但是我们能看见这么好看的烟花,倒也不算糟糕。”


    林沉玉有些感慨,吃完了饺子,意犹未尽的看着天空。


    烟花渐渐没了。


    往昔在紫禁城里面她也看过烟火,今日烟火竟然不比紫禁城的逊色,这是她没有想到的,但不知道是谁家有如此泼天富贵,使火树银花,亮彻云霄。


    她不是没有来过鲤城,鲤城的人她也摸了个七七八八,可没听说过谁家,有这样泼天的富贵。


    谁是放的呢?


    顾盼生吃的快,吃罢了就把碗在灶台上随手用丝瓜囊洗了洗,勤快的很。


    林沉玉一个人还在捧着碗,站在窗台上喝汤。


    忽然,平静的天空中一声尖锐的烟火冲天声,重新打破了寂静。她看着一缕若有若无的黄光窜上空中,裂开来一个字。


    她的瞳孔猛然一缩,碗险些摔倒地上打破。


    死。


    一个又大又扭曲的死字,好似无声的警告。这是最后一束烟火,天彻底的暗了下午,看不见一丝光亮。


    *


    下一瞬,有人敲门:


    “侯爷!小宝船刚还回来了,您马上能启航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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