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透过层层迷瘴筛落而下,在崖底散成一片雾蒙蒙的暗色。


    苏忱撑身坐起,在一旁找到了倚靠在石壁上的雍离。


    身周的魔气杀焰已经被收起,乍看之下恍若正常了许多。


    但散发红唇,面色如霜,森白骨鞭缠绕过纤细腰身,玄黑裙袍下摆殷红妖娆的彼岸花在暗色中随风缓缓浮动。坐在一摊废墟样的碎石旁,依然是一副只容远观的修罗模样。


    此时雍离的瞳色是正常的墨黑,正侧身望着远处的山崖,不知在想什么,神情疏淡如雪,锐丽的下颌线却绷得很紧。


    察觉到视线,那张脸悠悠侧过来,同苏忱对视。


    少女肩头披落细微的光线,崖底常年不见光,像这样便是到了早晨。


    雍离静静观察着苏忱的反应。


    她记得清晰,虽然曾经两人反复做了那样亲密的事,少女对她却始终没有任何多余的逾越。每次清醒后都会先一步离开石床,每每她缓缓睁开眼,入目便是少女动作匆忙,头也不回的身影,速度快得——


    像在逃离什么怪物。


    唯一一次醒来后“多余”的交流,是最后一日的清晨,她开口问,要不要看看羽衣夕颜如何开花。


    然后被人胡言乱语地搪塞而过,一去永别。


    念及此处,雍离恹下眼皮,眸色渐沉。


    梦中的她当初想不明白,只当对方真的是含蓄羞涩,才会处处躲避。


    现今才知道,不过是忍耐至极,不肯与魔头再多一秒虚与委蛇。


    苏忱后背莫名一寒。


    雍离的眼睛是眼尾微挑的丹凤眼,清冽却惑人,然而眸底浓墨沉沉,如深潭无波,渊隙失光,又拒人于千里之外。


    现在这双眼睛里分明没有怒意,苏忱却觉得距离感陡然上升了。


    应该是因为她站的确实有些远。


    苏忱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微麻的手脚。


    看着人起身,雍离收回视线,漠然看向远处。


    轻巧的脚步声如料想中一样响了起来。


    但却不是向着离她远去的方向。


    那声音停在她面前,苏忱问:“你好些了吗?”


    这次的语气雍离听得很清楚。没有讥诮,没有阴阳怪气,仿佛真的就是一句简单的关切。


    雍离静了一秒,回看向苏忱,应声:“嗯。”


    语气很淡,但苏忱察觉到,昨晚的杀意已经消失了。


    雍离眼神落在苏忱身上,蓦地顿了一下。


    少女肩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但被骨鞭穿透的那处衣衫上破了洞,将衣领拉扯得变形,沿着精巧透雪的锁骨往下,露出一块晕染着浅桃的冷玉肌肤。


    眼睫垂落,雍离漠然错开眼神。


    没有了那古怪的灵花的影响,这点蹩脚的小花招不会入她的眼。


    苏忱在雍离转头后才反应过来,伸手拢了拢衣领,途中不知拉扯到了哪里,倏然一阵疼痛。


    仔细摸了摸,是衣领剐蹭到了颈上被雍离咬出来的伤口。


    那处伤口已经结痂,不知牙印是如何排列的,摸上去有些像凌乱的纹路。


    余光注意到苏忱的动作,雍离恹下眉眼。


    那并非是普通的牙印。


    在溟火侵扰下,雍离动作不便,便以那种方式在少女身上结了囚灵印。


    顾名思义,囚困灵者,画地为牢。


    如果苏忱昨晚弃她而去,那么只要苏忱离开鸣歧山,出了印记所划定的十里范围,便会触发印记,爆灵而亡。


    苏忱收回手往旁看了看,在雍离左侧找到一块石头,扫扫尘埃坐了下来。


    这样的角度,她随着雍离的目光看过去,便可以看到雍离眺望远处时眼中的景象。


    印象里,雍离似乎很喜欢坐在这处崖壁旁安静地远望,看似像倚靠着石壁,腰脊却始终是挺拔的,微昂的下颌透着一股子天然的孤傲。


    三年前苏忱只顾着离魔头远一些,如今却有点好奇,雍离到底是在看什么?


    苏忱试着看过去,如果没有迷瘴浓雾的遮挡,从这里应该恰好可以看到鸣歧山的山顶。但如今看过去,满眼只余下沉闷无边的阴霾。


    并没有任何吸引人之处。


    但苏忱还是认真地继续看了一阵子,两个人便就这样坐着,都没再开口。


    两人之间虽然隔着小半米的距离,可在这空荡的崖底,依然像是并肩而坐


    仿佛是什么熟悉的好友。


    身旁的气压明显更低了些。


    缩在光屏角落的圆球管理员刚刚醒过来,看清楚这一画面后又紧张地默默缩了回去。


    苏忱却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昨晚她和雍离之间并没有发生过去那种荒唐事。至于那个吻,苏忱认为不过是帮助雍离的手段罢了。


    首先解决了同心姝的问题,苏忱心里只觉得开了个好头,如今面对雍离,甚至有些轻松起来。


    但没能轻松多久,雍离突然道:“昨晚你叫了我的名字。”


    拖着慵懒尾音的语气轻飘飘,说话人脸上没有特别的表情,四周却一瞬涨起浓郁的杀气。


    雍离说:“所以你知道我是谁。”


    苏忱当即反应过来。


    三年前在崖底,雍离并没有向她透露姓名,苏忱就也跟着装傻不说破。


    昨晚她却说出了雍离的名字。


    “嗯。”总不能说是通过系统得知的,苏忱道,“天书阁的书里有记载,你体内有四海之墟的溟火,情绪波动时会改变瞳色。”


    雍离冷然嗤笑一声,“神族的破书,能记些什么废话?”


    “魔神自古势不两立,既然你知道我的身份,”修长的指骨一下下扣在骨鞭上,雍离脸上依然是漫不经心却撩人心弦的淡漠神情,“是不是该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书里说……你的脾气很差,性格古怪,不结善缘,但行坏途。”


    苏忱回答她第一个问题:“也说你极爱杀人,嗜血成性,虽然面容绝色,却堪比青面獠牙,时不时还会直接抓人生吃。”


    “……”


    混着杀招的魔气顷刻间翻涌而出,雍离掀起眼睫,神情肉眼可见的冷了下去,却在下一秒复杂起来。


    苏忱说:“但我不信。”


    翻涌的魔气在裙衫与脖颈上划出一道道小口,苏忱转头同雍离对视,“神书里的话是由神明写出来的,可神明——”


    少女面色平静,声音很轻,但神情笃然,一字一字


    “也不一定是对的。”


    差一分便割入喉间的杀焰蹭着皮肤化作一缕清风。


    “哈。”几秒之后,雍离轻笑一声,瞬间闪身而起,手中的骨鞭眨眼间抵在苏忱雪色的颈间。


    “身为神族,为了取悦我苟活,倒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骨鞭上生出锋利的骨刺,被主人握在手里,有些犹豫地抵紧了小神明如玉的肌肤,痛意渐生。


    若换做其他人,这时候恐怕早已经被吓得腿软,或是当即反抗逃跑。


    苏忱却一躲没躲。


    雍离的眼睛还是黑色的,一点泛金的预兆也没有。说明雍离其实没有真的动杀意。


    “不是取悦。”


    苏忱道:“是实话。”


    说话的同时,眼睛眨了眨,柔亮的眸底春水轻漾,虽是在一张平凡寡淡的脸上,却依旧叫人心头发酥。更因此时极近的距离,几乎要漾进人心底。


    一节失控的魔气划过苏忱肩头,割开一道小口。雍离眼睫微动,手上的骨鞭未收回,尖锐的骨刺却一瞬停止了生长。


    “之前瞒着你,我向你道歉。对不起。”


    “但能不能……不要这样?”


    如玉指节捏住雍离垂落的衣袖,动作很轻地扯了扯。眸底水雾氤氲间,小神明声线温软,“你弄得我有点疼。”


    杀气毕露的大魔头猝然后撤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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