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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1 章


    楼凝体会?不到那笑容下的深刻含意, 还走?过去想?要?帮他?找。


    “不重要?,你再睡会。”


    他拍了拍姑娘的肩,直接走?了。


    这几日, 徐策白天在玄坤殿处理公务,晚上回来难得老实, 只听她讲故事——


    和少陵的过往。


    说心?上人,楼凝自?然是乐意的, 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被翻出来说了个遍, 连他?看见自?己脸红了几次, 都清清楚楚的记得。


    她没有忘记少陵, 也不会?忘记。


    不管现在如何, 将来如何, 那个少年郎永远在她心?里。


    她说云烟过往的时候,徐策从不打扰, 安静认真的听着,偶尔也会?回应两声,眸间?神采温和, 风波不兴。


    只是,他?有一个奇怪的要?求——


    看着他?说。


    楼凝问过几次, 他?却只是夸赞她的眼睛漂亮,想?看着。


    徐策二?十九岁, 小姑娘十七岁。


    十七岁的姑娘根本不知道这老男人的心?里究竟在盘算什么,毫无防备的撞进他?的目光中,说那些或甜蜜,或辛酸的过往。


    一讲, 就?是一晚上。


    连着好些天,徐策就?这样?静静的听着, 看她皱眉,或展颜。


    他?似乎一点也不介意自?己的女人讲另一个男人,还会?贴心?的摸摸她的脑袋,说辛苦。


    到了和陆崧约定的那天晚上,徐策刚好召了几位将军议事,说是东梁那边有异动。他?不在,楼凝更方便,不需要?找什么理由支走?他?,直接光明正大去了东直门。


    陆崧今日当差,巡逻的时候看见她,偷了个懒,直接闪了过来。


    两人长?话短说,交递令牌。


    “劫走?少陵后,应该瞒不了多久,十五那天我会?想?办法托住徐策。白?夜将军已经东撤,你们?朝东走?就?是,帮我带话给他?,复仇需从长?计议,千万不要?冲动,徐策不是他?想?的那么简单。”


    陆崧捏了捏冰冷的令牌,抱拳:“楼姑娘万事当心?。”


    满宫静寂,不一会?又响起了巡逻甲士岿然的脚步声,陆崧跟在队伍最末,从楼凝身边走?过,在天衣无缝的配合里,遥遥远去。


    一切好像神不知鬼不觉。


    夜间?的夏风环流四散,吹得她身上丝罗猎猎飞扬,不时有宫人侍从自?宫道两边走?过,见到是她纷纷行礼。


    广袤的殿宇沉寂在浓浓夜间?,宫道漫长?,阴影一路铺展开,拐到苍立门的时候,楼凝下意识抬头?看了看前方,只见檐牙阴影下立着个人。


    夜风缓缓牵起他?的衣袍,翩翩如云,风姿潇洒。


    电光火石之间?,她心?跳骤然加速。


    那人抱臂立在不远处,斜身慵懒,双目紧闭,似已等候多时。


    听到走?近的脚步声,他?连眼皮都没抬,喉咙滚了滚,低声问道:“上哪儿去了?”


    “吃、吃的太饱,出来转转。”她声音细细地,柔柔地,撩得男人心?弦微颤。


    徐策睁开眼,面?上笑若春风,眸中却有看不懂的厉色来回流动:“玄坤殿的婢女说,你晚间?并未用膳。”


    “是下午吃的,结果到了晚上还是撑得慌,就?出来消消食。”


    “吃了什么?”徐策去牵她的手。


    软软的手掌心?里全是汗,见他?目光落下,更是慌得立马转开头?。


    楼凝胡乱编了几道菜搪塞过去,跟在他?身边一路无话,紧张至极。


    徐策的指腹不经意划过她手腕时,斜眼瞥向小姑娘:


    “你紧张什么?”


    “紧张?我……有吗?”明灿的灯火下,男人容颜俊朗,楼凝不敢看他?。


    徐策的话很正常,不正常的是她。


    到底不是擅长?做坏事的,心?虚的不得了。


    “徐策,”被盯得受不了,楼凝软了语气,摆出一副可怜的模样?,“我腿酸。”


    徐策视线微动,作势要?抱她。


    楼凝吓得连忙摇头?:“你背我。”


    抱着,两人靠那么近,她只会?更慌。


    徐策在凝视她片刻后,默不作声的转过来,蹲在了地上。


    楼凝顺势攀了上去,勾住了他?的脖子。


    徐策不爱熏香,身上没有任何香气,微风扬起时,只有一些微微的酒气。


    他?背着楼凝,高大的身子在地上拉开了长?长?一个斜影。


    楼凝问他?:“你饮酒了吗?”


    “嗯。晚膳时和他?们?几个喝了两口,没多少,你鼻子倒灵。”


    “我不是鼻子灵,”她趴在他?背上,指头?抠弄着他?金冠上的宝石,“我是不喜欢身边的人饮酒。”


    徐策疑惑:“男人饮酒正常,你的父亲和情郎不喝酒?”


    “爹爹爱茶,少陵是喝酒的,我说过好多次,还和他?吵过架呢,每次喝完了都臭烘烘的。可是他?身份在那,少不得要?应付别?人,不想?喝也要?喝。”


    再次提到过去,楼凝的语气少了几分怅然,多了些平静。


    “越王以前就?不喜欢他?,好不容易接回宫,总不能为这点小事再惹他?父亲不开心?。他?答应我,等他?坐了王,就?不喝酒啦。”


    徐策听罢只是笑笑:“倒会?哄人,难怪你喜欢。”


    小姑娘都爱听温柔的承诺,动听的情话,那个少陵诺言许下不少,真正实现的也不知道一只手能不能数得过来。


    楼凝听出他?对少陵的不屑,不开心?了,手上使了点力道,差点把他?的金冠给摘了。


    徐策不甘示弱的在她屁股上捏了把:“生气了?”


    她脸上一烧,埋怨道:“他?才不是哄人,你什么都不知道,不许胡猜。”


    徐策在她的语气中听出了坚定和信任,忽然觉得这姑娘有点可怜.


    到八月十五的清晨,少陵所?坐的车驾自?宫门而出,缓驰前往王陵,为已故的越王拜魂祭天,同行的是两位小吏、两位肱骨之臣。


    这驾仅五人的马车在出了宫门那一刻,就?牵动了无数人的心?。


    百姓求一个太平,牢里剩下的官员都祈盼着二?王子能够平安,陆崧早已埋伏路上,楼凝一夜未眠。


    越王落棂于弥山,古道上一派明媚风光,骏马飞驰,小队轻骑精锐紧紧跟随,在寂寥无人烟的道上也足够张扬。


    与此同时,同样?的车驾自?不同的方向疾驰而出。


    去弥山的路共有两条,徐策既要?诱白?夜现身夺人,又要?引出藏在背后闹事的越臣。两处早已布满了裴译挑选的精锐骑兵,埋伏重重,就?等他?们?自?投罗网。


    在这盘棋中,赶来送死陆崧,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陆崧没想?自?己所?埋伏的那条道上,里面?的人根本不是二?王子少陵,手下刚现身,就?被四周埋伏的士卒斩杀于地。


    他?的出现无异于是打草惊蛇,越臣买通的杀手躲在暗处,目睹这一切,悄然离去。


    而另一条道上则平静如初,没有任何波澜。


    “不可能!”沈琮砚就?等着看白?夜手底下的十万兵马溃不成军,没了白?夜,少陵再无复国的肯能,越国也才是真正的不复存在。现在好了,折腾了这么久,人家根本就?没有来,接到密报的那一刻,他?气的直接把手旁的茶盏挥落在地。


    “白?夜这条走?狗,不要?他?主子的命了?!”


    太极殿内殿的其余几人皆沉思不语,按理,忠心?的白?夜绝不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北庸军攻入邺城后,不止一次有密报,说此人在东山蠢蠢欲动,准备破釜沉舟。


    先前大张声势,就?为了诱他?前来,一举擒获。


    以他?忠勇之心?,不会?不出现。


    沈琮砚脸色铁青,在殿内骂了两句脏话。


    徐策绷着脸,不发一言。


    就?在几人百思不得其解时,传来两个消息。


    一则,是斥候飞报,白?夜的十万兵马于数日前举兵东撤,而另一则——


    黑色流绸过眼,久不现身的君无欢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大摇大摆的走?到中央,悠哉的转了两圈后,来到徐策身边,附耳道:“广宁寺有个秃驴,身手不错,前些日子去了趟东山,你说他?是干什么去了?”


    广宁寺,主持,东山。


    君无欢话音刚落,徐策已霍然起身,喉结一动,没有说话。


    太极殿中灯火通明,照得他?脸上所?有的怒气都无所?遁形。


    他?直身站了半晌,却不见丝毫冷静,反而愈来愈烦躁,胸中血脉逆冲,额顶突突直跳。


    “传令下去,王陵但有异动,格杀勿论!”


    声音不大,却挟着万钧重的分量,说完就?甩了衣袂,怒气盈胸的离开了殿中.


    徐策来到玄坤殿时,怒火已经稍稍压下些,现在满怀胸襟的既非怒气,也非怨恨,而是一股说不清楚的郁郁不平——


    一世?精明,却栽在个小姑娘手里。


    待她那样?好,始终得不到她半分真心?。


    她是养不熟的白?眼狼,手中的利刃会?毫不犹豫的刺过来。


    他?没有真正对她发过脾气,从前最多是吓唬吓唬,每回一对上她那双楚楚动人的眼睛,心?就?软得不像样?,哪里还舍得说一句重话。


    往浅一点说,他?比她大十二?岁,大男人也不该冲小姑娘发火。


    可这一次,他?见了她,脸上难得没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笑,素来温暖不羁的眸中只剩冰冷.


    少陵出逃,对楼凝而言,是多么新鲜的盼头?。


    一夜无眠,这会?儿黄昏已至,看到徐策绷着脸,嗓子忽然一哽。


    “人平安到弥山了吗?”


    桌上摆好了晚膳,她一筷子未动。


    徐策走?过去为她盛了碗汤,“先过来吃饭。”


    菜式简单,却都是南北国的厨子精心?制作的。那阵子她闹脾气,不是绝食,就?是吃得特别?少,所?以特意吩咐每天同时给她准备几道南北国的菜。


    她闻言抬了下头?,没有动作。


    徐策见她不来,自?顾自?的吃起来。


    殿内悄然,偶有瓷器碰撞声,轻易攫取住了楼凝那根脆弱的心?弦。


    “少陵他?们?平安到弥山了吗?”过了片刻,她来到桌边,又问。


    自?从被她说过后,徐策吃饭都会?注意,但就?在此刻,他?舀了勺汤递到嘴边的时候,还是不小心?弄出了声音。


    或许是心?急,楼凝没忍住嘀咕了两句:“你这毛病就?不能好好改改吗?说了多少次,怎么还是这样?粗鄙不堪。”


    大约是“粗鄙不堪”四字戳到心?里,男人忽地冷笑一声,猛然站起身,大力扣住了她的后颈,逼她靠近自?己:


    “够了!你闹脾气,我惯着,你耍小聪明,我装傻。纵容你,宠爱你,不是为了让你成天在这指指点点,嫌东嫌西!”


    鼻尖距离不过分毫,他?注视着那双倔强美丽的眼睛,怒火毫不留情燃烧了声音:“你在老子眼皮底下玩的那些花头?,当我不知道?陆崧是个什么东西,那百来名手下能有什么作为,你心?里清楚!梁王残暴不仁,十万越军东撤就?是一个死,我这张狼口或许还能给他?留条生路,你却非要?把他?推入虎穴之中。你以为你的二?王子逃到东边就?能东山再起?左右不过是个被玄赢用来制衡我的玩意儿罢了!”


    男人冷淡的声音拥着热气,一缕一缕滚进她的耳廓。


    “你的情郎,在新婚夜受那些老骨头?几个响头?,几声威胁,就?眼睁睁的看着我走?进洞房,亲手将你放弃。现在想?逃,倒记得有你这么个妻子了,三言两语哄得你同情心?软。丫头?,垫垫自?己的斤两,你是越王的子女还是越朝的重臣?你的父亲早跟他?恩断义绝,真当自?己是什么紧要?的人不成?这越国的存亡,与你何干!”


    楼凝还陷在庞大的震惊中,手腕就?蓦地一紧,被人握住了。


    徐策声音在耳边炸响,“既然你心?念着他?,我就?带你去看看,你做的那些好事!”


    暮色深沉,宫殿肃穆,男人身高腿长?,拉着她迅速没入其中。


    通往弥山的驿道上早不见来往的人影,骏马嘶鸣,在夜色逐渐覆盖的穹顶下急速前行,马蹄碾过泥土时,卷起一道又一道漫漫长?烟。


    本该甜美的夏日夜晚,楼凝只觉浑身冰凉,等她彻底清醒过来时,人已离宫,回头?望去,唯看到山头?早已渺渺远逝的烟尘。


    护送少陵的人马傍晚才到弥山,这会?儿正在山脚休憩造饭,依稀飘来几处篝火,红光燎燎,在环山的风中不时焰苗大涨,好似要?灼到人脸上来。


    “看到了?”徐策勒马山头?,冷眸睥睨脚下。


    山风吹过峰崖,在空旷的山野不断飘荡。


    楼凝俯眸不语,双手紧握,脸颊被火光照的微微发红。如此模样?站在他?的面?前,浑然是个做错事后不知所?措的小女孩。


    直到视线逐渐模糊,她才言语艰涩的开口:“为什么?”


    他?既然知道陆菘,那必然是有两条道,两个少陵。这里路多崎岖,所?以傍晚还没入王陵。他?究竟是为了钓出那小吏身后的人,还是诱白?夜将军现身?


    徐策冷笑。


    楼凝迷蒙的怔愣一瞬,目光有些涣散:“如果白?夜今天出现在这里,你又预备如何?埋伏四周,再起烽烟?”


    “无用的假设。我和玄赢打了十多年的交道,对此人了解深透,白?夜一旦落入梁王之手,绝无生机。”


    “十万军不是寥寥数几,不堪一击。他?只是东撤,未必会?落入梁军手中,可他?们?今天要?是真的来了,才会?死伤惨重。白?夜是越国最后的希望,你大张声势的诓骗他?来,又怎会?轻易放过他??徐策,我玩的那些把戏和你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她念的是少陵,他?想?的是天下。


    在这场图谋里,谁也不比谁简单。


    男人衣袍荡风,闻言哈哈一笑:“所?以凝凝,你半夜三更不睡觉,就?为了偷我的令牌送给陆崧,让他?来送死么?”


    “既然这么想?他?死,我成全你。”他?来到女孩身后,微俯身,贴在她耳边一字一句,轻轻道,“还有广宁寺的秃子,他?那么爱跑,你猜,我把他?的腿砍成了几截?佛渡众生,你再猜猜,能不能渡了这位信徒,嗯?”


    他?的声音暗哑低沉,含着几分危险残忍的意味。


    楼凝转头?,就?对上他?玩世?不恭的笑脸,冷峻的眉目中,早不见了往日的温柔,只剩寡淡无情。


    “你把了悟大师怎么了?” 她双目圆睁,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喝道,“徐策,你把他?怎么了!”


    “自?作孽,不可活。”男人冷哼,声音中透着一丝嗜血的残忍,“越国早亡了,白?夜的十万兵却仍在螳臂当车地死守,他?们?守的是什么?愚不可及的忠诚!国寺烧的那一夜烈火,就?当老子为他?们?践行!”


    “你说什么?”楼凝脸色煞白?,脑中轰轰如滚雷,“你把广宁寺烧了?杀了了悟大师,还害死那么多无辜的生命?”


    她顿时像被人抽去脊骨一般,双腿一软,跌跪在地上,可徐策不许,捞住她纤细的胳膊,圈她入怀。


    “慌什么?还有陆崧,瞧瞧——”


    男人俊美的五官在烧腾的篝火中有些模糊,楼凝被迫抬起头?看着前方,只见几道黑影飞速隐没,是陆崧领着仅剩的手下趁众人松懈时拔刀冲入。


    “凝凝,看看你给令牌的那个人,他?是怎么以卵击石。”徐策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脸,柔声道,“看着前面?,别?回头?。”


    别?回头?,他?见不得那双纯澈无辜的眼睛。


    从前的心?软犹豫,皆为此。


    山下怒喝声与打斗大起,砰然闷声夹杂着惊呼。楼凝看不清他?们?各自?手上持着什么武器,但见林间?树荫婆娑一片,血雾飞扬,四周早已藏伏的精锐纵身掠出。陆崧手下十几名士兵几乎是顷刻间?毙命,脑浆迸洒,模糊的血肉坠入熊燃的篝火间?,眨眼成了灰烬。


    寡不敌众,双方实力悬殊显而易见,唯有少陵和陆崧能勉强抵挡那些精锐的快攻,却也没有维持多久。两人渐渐败下阵,陆崧替少陵受了一掌,仗剑俯跪于地,竟吐出一口鲜血。


    楼凝望着这一幕,心?好似被利剑洞穿。


    一扭头?,却见身边的男人抿着唇,微微而笑,眉目懒散惬意,十足一副看戏的姿态。


    察觉到目光,男人捏着她的脖颈,额头?在她发顶上蹭了蹭:“怎么了?”


    楼凝眼眶湿润,双唇颤抖,说不出一句话。


    徐策闭了闭眼,在她耳边轻叹:“别?那么看着我。”


    老是用那双楚楚惹人怜的眼睛望着他?,好似随时都会?滚落泪珠,轻易就?能击中他?心?中的柔软。


    “凝凝,我们?下去要?休书,好不好?”


    他?到底是受不住那双明若秋泓的眼睛,认命的叹了口气,妥协着愿意再给一次机会?。


    接着,扣住她的腰,飘身跃下。


    打斗声骤然停住,越兵瞧见他?,纷纷跪地:“王上。”


    少陵灰败的目光在见到楼凝的那刻,瞬间?一亮:“凝凝?”


    徐策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双手搂住她的腰,不顾众人在场,在她颊边吻了吻。


    “祖宗,想?要?什么,尽管开口。”


    四目相对,楼凝闭了闭眼,努力压下心?中的厌恶,尽量用平静的声音对那个梦中的少年说:“越国亡了,白?夜将军也已经东撤。你我今生无缘,但求……休书一封。”


    这封休书意味着什么,彼此都清楚。


    她不敢去看眼前狼狈不堪的少年,就?如同徐策不敢看她一样?。


    “少陵哥哥,对不起。”


    她颤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搂在腰上的手忽然紧了紧,徐策薄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终究却又什么都没说。


    少陵望着魂牵梦萦的女孩被别?的男人搂在怀中,心?潮终是难以平静,紧握长?剑作势就?要?攻来。两侧的士兵迅速拔剑相对,陆崧见状,以身挡在他?跟前。


    然而早已负伤的陆菘轻易就?被击倒在地。


    双方在此陷入生死一线的僵持。


    楼凝紧张的攥住徐策的手:“别?。”


    徐策眉头?微动,不语。


    四下寂静,唯有风声呼啸过耳,少陵抹了把脸上血污,目光渐渐黯淡下去。


    终于,在寂寂的夜色中,在数道目光齐齐的注视下,他?割破了指间?,从怀中取出了帕子。


    她年幼时赠的帕子,被他?示弱珍宝,妥帖珍藏的帕子。


    如今却沾了满血字迹,生生断了两人的情意。


    “休书在此,徐策,我要?两匹千里良驹,足够的食物?,钱财,和生路。”


    徐策不回答,而是转眸问小姑娘:“想?清楚,我要?是接了,就?得嫁给我,不能反悔。”


    楼凝僵在他?怀中,一动不动,只觉得有道雷,重重的砸在身上,帕子上泼艳艳的红,更刺的眼睛生疼。


    该恨他?的放弃吗?


    为他?做了这么多,值得吗?


    她不知道,徐策的话像钩子一般,勾住了心?肺,稍有迟疑就?会?神魂俱伤。


    她根本来不及考虑其他?,张张嘴,嘶哑而凝重的承诺:“我嫁。”


    帕子被士兵呈上时,徐策只淡淡瞥了一眼,揣入怀中,挥挥手,示意放人。


    他?兑现了承诺,然而就?在少陵扶起陆崧时,他?又抬眸,眼神交递间?,锋芒指向陆崧。


    “徐策?”楼凝惊骇回头?,难以置信。


    男人目视前方,慵然一笑:“老子可没承诺放了其他?人。拿下!”


    惊风掠过众人的耳根,肆意咆哮。


    楼凝赶忙抓住他?的手,红着眼哀求道:“放过他?们?吧,我跟他?从此两不相欠,会?好好待在你身边,求你了徐策。”


    徐策置若罔闻,始终看着前方。


    眼见他?的手下提刀上前,楼凝努力平复的心?与这躁动不住的冲突。


    浑身气血沸腾,怒火冲天而起,终于将最后的理智击垮——


    “放他?们?走?。”


    她从男人腰间?掏出匕首,毫不犹豫的拔出,刺入他?的腹部。


    “放他?们?走?!”


    第 42 章


    楼凝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漫天?的白雪, 覆盖着陌生而又熟悉的殿宇。


    一株老梅,孑然独立在园中,被白雪压弯了腰。


    梅树下, 有?两个?孩童,他们笑着, 跳着,伸长胳膊试图去摘枝头的白花, 却怎么都够不着。


    每跳高一寸, 那梅枝便诡异的上?移一寸。


    可是那两个?孩子却似乎丝毫没有?发?现, 依旧欢欣的跳跃着, 为那永远也够不着的寒梅……


    白雪簌簌, 她又听到了?悠扬的笛声。


    玄衣华服的男人临湖而站, 辨不清眉目。他一动不动,像在一夜风雪中冻成了?冰柱。那双郎朗如星辰的眼睛盯着着冻结成冰的小湖, 久久的看?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抖落肩头的雪片和残花,嘴角绽出一丝浅淡的笑。


    “徐策……”楼凝站在檐下, 小脸埋在厚重?的毛裘中,长发?散在身后, 被?风吹乱。


    徐策缓缓的回过头,踩着厚厚的雪朝她走来, 摸了?摸她冻得通红的鼻子,笑道:“像只小猫。”


    楼凝伸手将?怀里?的手炉塞进他手中,“你的手好冷。”


    说完,目光落在他暴露在外的掌心中上?, 愣了?愣。


    她拉过男人的手,静静的看?着, 冰凉凉的手指抚摸着上?面殷红肿胀的伤口?,双手合拢,温柔又心疼的搓着,“割了?茧子做什么呢,是不是很痛?”


    她说:“徐策,我做了?一个?梦。”


    男人剑眉微微一挑,笑问:“什么梦?”


    她眨眨眼,目光落在男人肩头的细碎花瓣上?,手中动作未停:“梦见,我带着你见爹爹。他问我,凝凝,这是你的夫婿吗?”


    楼凝不禁笑起来,双颊带着粉若春桃的羞意。


    徐策看?着她,眼中的笑意更深。


    他抽出手,指尖拢起她散落纷飞的发?丝,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支簪。


    簪子素净,却刻着凤凰。


    他把簪子抿在唇间,双手绾起那头绸缎般的发?,然后将?簪子轻轻推入。


    楼凝摸了?摸头,却不小心将?盘好的发?髻拨乱。


    叮的一声,簪子落在光洁的地面,她慌忙弯腰拾起。


    徐策伸手搂她:“傻姑娘……”


    最?后一字微抖,伴着顿时粗重?的呼吸,他忽然退开一步,定定的望着胸前。


    簪子扎入胸口?,血慢慢渗出,先是一小片,然后渐渐氤氲开。


    他惨白着脸,缓缓抬头,指间颤抖,掌心抚上?胸口?,吐息在风雪中幻为一团团白气?。


    楼凝只笑,抚摸着他英俊的脸,指尖轻轻挑去落在他眉上?的雪,“对不起,夫君。”


    男人的身子开始缓缓的低落,渐渐瘫软在地上?,血滴落在青白色的地面,沿着纹路漫入一旁的落雪中,仿佛万朵牡丹碾碎后的花枝倾洒而出。


    楼凝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裣裙跪在他的身前,摸着发?簪上?的凤凰纹路,泪水滂沱般落下。


    他的脸比雪还白,迟缓的张张口?,问道:“……为什么……”


    …… ……


    一股风吹进殿内,纱幔掀起的刹那,楼凝猛地睁开眼,突来的光明刺得眼睛生疼。


    她从床上?坐直,系在发?上?的丝带垂落下来,一晃一荡,正擦着她纤长的眼睫。


    待稍稍回过神,才?发?现床外侧的身体温暖得让人害怕,不由得向后躲去。


    对方起身将?她搂住,紧紧扣进怀中,一下下拍着,“做噩梦了??不怕,我在这。”


    掌心热烫的温度让人心安,她摸着胸口?努力平复呼吸,想起那刺人的回忆,不禁红了?眼。


    “……我梦到你了?。”


    徐策笑了?下:“我这么可怕?”


    他衣襟半敞,腹部那道藏在暗处不为人知的伤痕,此刻正被?纱布重?重?包裹着。


    楼凝心中有?愧,不敢与之对视,垂落目光,如实说:“可我梦的明明是少陵,最?后会却变成了?你。”


    这种不安已经不止一次化作无限恐慌,让她心绪大乱。


    不知道从什么开始,努力回忆过去,脑海里?却怎么也勾勒不出少陵的样子了?。那张俊朗的脸从清晰,到模糊,仅仅用了?不到一个?月、讲几个?故事的时间。


    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明明几日?前才?见过他,亲眼目睹他离开,可一转身,事关两个?的人梦境却蹦出了?另一张脸——


    徐策。


    她突然发?现心里?很空,空到连少陵的模样都被?挤了?出去。


    她和那个?少年本该无限亲近,却突然隔着千山万水的遥远,谁也跨不过去,两人之间只剩下无尽的陌生和疏离。


    楼凝的眼泪刚落下来,就被?徐策拭去。


    “哭什么?”他的声音本就低沉轻缓,这会儿又软了?些?,带着安稳人心的力量,“我被?你捅了?一刀都没哭,哭了?就不漂亮了?。”


    小姑娘愣了?下,怕自己不小心碰到他的伤,赶紧从他怀里?起来,卷袖擦了?擦脸。


    “我没碰到你的伤吧?”


    她连只鸡都没杀过,那晚许是气?昏了?头,不知道哪来的胆子,抽出匕首就把他给捅了?。侍卫见状纷纷举刀相向,要不是徐策及时拦住,早就割下这姑娘的头祭山神了?。


    可捅完就后悔了?,害怕他盛怒之下做出什么疯狂举动,结果担惊受怕了?半天?,他却什么都没做。


    他放了?少陵和陆崧,把她带回了?宫里?,没有?发?火,没有?质问,自己默不作声的处理好伤口?转身去了?太极殿。


    忙忙碌碌的一天?下来,晚上?照例回来陪她睡觉。


    没什么过分的举动,也不说浪荡的话?,只是听她说故事。


    他有?时候也


    铱驊


    会去案边看?书,一看?就是许久,回过神来发?现天?色不早了?,就不再让她说故事。


    就这样,他们相识相知相爱的故事从每日?一说,到隔日?一说。


    楼凝觉得自己像个?说书人,每次见徐策津津有?味的听着,就觉得无比满足。直到这两天?,她发?现能说的东西越来越少了?,绞尽脑汁的想,也就剩那几件事还烙在记忆里?。


    十七岁的小姑娘毫无防备,跌入老男人的陷阱中。


    说的越多,心才?会越空。


    心空了?,他才?能住进去。


    他撩过衣角遮住伤口?,淡淡一笑:“小伤。”


    楼凝想起了?那个?梦,忽然问:“手呢?”


    “嗯?”


    “我在梦里?也梦到你把手上?的茧子都割了?,为什么要割?”


    她湿漉漉的眼睛被?晕黄的灯光一打,娇妾楚楚,让人生怜。


    徐策举起手掌看?了?看?,并未打算告诉他,只说了?句没什么。


    楼凝重?新躺下,拉了?拉他:“徐策,我伤了?你,为什么不把我杀了??”


    两人连婚都没成,睡在床上?谈话?时,又熟稔的像多年的老夫妻。彼此间的界线还在,横七竖八的倒在那,徐策用手一一摆好,保证不叫她担忧,才?躺好,说:“捅一刀罢了?。”


    轻描淡写的语气?让人不禁想起那晚。


    当匕首刺入他的腹部时,她全身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此生最?阴暗恶毒的念头扑卷而来,伴随着发?狠的声线,慢慢阖上?了?眼睛。


    然而下一刻,手就被?紧紧的握住,男人眉头不皱,一寸一寸的往前,告诉她:


    “没杀过人?杀人的话?,一定要刺深点才?行。”


    疯子!


    看?着匕首被?他握着越刺越深的那一刻,她彻底相信,这个?男人是个?疯子!


    楼凝思绪停滞了?片刻,开始回归正题:“现在少陵走了?,牢里?的人打算怎么办?陆崧的出现算是破坏了?你的计划,挑事者没抓出来,你又预备怎么办?还有?我爹爹……”


    还没说完,就被?身边的人给打断了?:“小脑袋瓜考虑这么多不累?先睡觉,这些?事不用你操心。”


    徐策本要让她吃喝玩乐,怎么开心怎么来,又怕她多想,干脆闭嘴闭眼,不吭声了?。


    楼凝也不纠缠,反正他有?了?处理结果,用不了?多久自己也会知道。翻了?个?身,正要睡去时,想到一事,又开了?口?:“了?悟大师他……”


    身后安静了?一瞬,才?响起熟悉的声音:“他那么爱跑,送去北庸的国寺讲讲佛经不好?”


    再大的火气?也无法烧去他的理智。


    杀掉了?悟,烧了?国寺,岂不是让民心一败涂地,更加难平?


    徐策或许会为了?个?女人冲动一时,却不会为她冲动一世.


    越国二王子在替父守灵的路上?往亡东山很快传的沸沸扬扬,民间风向迅速转变。从一开始将?地动怪罪到徐策头上?,到现在赞他心胸宽广,放任少陵远去。


    最?后数不清的利嘴开始指责少陵贪生怕死,不守孝道。


    反正那群泱泱之口?徐策是领教过的。引经据典,颠倒是非,指鹿为马,没什么是他们说不出来的。


    少陵走了?,民心稍平,牢里?的几个?小吏也安生了?不少。


    徐策终于能再次考虑开疆拓土的事。


    越国只是他逐鹿天?下的第一把火,烧出了?野心。


    他还要打匈奴,攻梁国,成为这天?下唯一的君主.


    三个?月后。


    密雨落了?几日?,气?温降的迅猛。


    白夜那十万军要是对上?梁军,唯有?死路一条,大伙知道成不了?气?候,也没放在眼里?。


    所以少陵带着他们投靠梁王麾下的消息传来时,着实让人惊了?惊。


    没想到这个?一向心高气?傲的二王子竟也能做出这种事。要是他复仇心切,唆使?早有?心和漠北联手的梁王结盟匈奴,举兵攻来,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此时,云梦泽那边也有?迹可循。


    然而徐策手底下除了?几个?悍将?,连一个?堪当大任的文臣都没有?。


    越国朝局未定,盘根错杂,他需要亲自坐镇朝堂,无法抽身离开将?未来的岳丈请回来。


    一筹莫展。


    这日?,正坐在太极殿听手下吵的沸反盈天?时,沈琮砚带回个?好消息——


    “大哥,荇之老先生到越国了?。”


    他喘了?口?气?,又接着说:“那个?……鹭隐姑娘也来了?。”


    徐策自动忽略他下半句,只问道:“人呢?”


    “今早进的城,这会在宫门外候着呢。”


    第 43 章


    徐策抬头看了看阴冽的天色, 视线收回时,浏顾于他脸上:“平时没大没小,这会规矩起来了?荇之先生是义父的恩师, 速请。”


    当着满殿人的面沈琮砚只摸了摸脑袋‘嘿嘿’笑了两声,口中应着却不动作, 待人陆续走罢后,才慢吞吞地说:“我当然知道先生是什么人, 要搁平时, 早就八抬大轿把他请进来了。可是?鹭隐姑娘也来了, 我寻思……你这两位王后要是见了面, 会不会打?起来?”


    两个?都是?他未来的岳丈, 让北国的岳丈替他坐镇南国的朝堂, 自己则去找另一个岳丈……沈琮砚头晕乎乎的,“大哥, 我是该叫鹭隐姑娘大嫂子,还是?小嫂子?”


    徐策冷眼斜看:“有这磨嘴皮子的功夫,人已经带到。”


    沈琮砚望着他那阴恻恻的冷笑, 不敢多言,转身?去请那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而?徐策则握着折书, 难得走神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半个?时辰后, 荇之领着孙女鹭隐站在太极殿中央,对上座的男人屈膝行礼:“见过?王上。”


    荇之是?一位不辨年庚的老者,模样?却还是?中年,和君无欢一样?, 年龄相貌相差甚远。北国的男人身?形都很高大,他一身?黑色劲装, 通身?挺拔,方脸肃容,半张脸上有一条森冷狰狞的伤疤,无话时不怒自威,仪态之间并?非乡村野夫之流。


    在他的身?后,背着一把三尺寒刀,刀身?泛着暗哑的光芒——是?一把老刀。


    这样?的人,看起来没有半点谋臣风范,更像一个?平凡的武夫。


    徐策早已起身?过?来,在他弯腰的那一刻及时扶住,“您是?义?父的恩师,也是?我的长辈,不必多礼。”


    “南国礼仪出色,当入乡随俗,免得叫人以为我北庸皆是?不守礼法之辈。”荇之再次撩袍下跪,礼数恭敬。


    随后对身?边的女孩说:“给中山王见礼。”


    在他身?侧还站着个?小姑娘,模样?也就是?双十上下,正值大好年华,自入殿起就看着徐策,目光片刻不移。


    听了他的话,姑娘盈盈行礼,婀娜的身?姿恰如弱柳。


    阳光照着她白皙晶莹的面庞,秀色动人。


    “徐大哥。”


    似乎是?觉得这称呼不妥,又立马改口:“中山王。”


    “不必多礼。”徐策看着两人脸上挂着风尘仆仆的疲惫,吩咐焚海带他们去休息,“奔波辛苦,有什么事,晚上再说。”.


    这位北国姑娘的到来很快传遍宫中。


    徐策的手下几乎都知道两人有婚约,只是?东阳侯逝世后,他不提,大家也都渐渐淡忘。现在人来了,以那他那重情重义?的性子,这姑娘就是?准王后。


    消息风传,江沉月那边先炸开?了锅。


    人没勾搭到手,情敌倒是?一个?个?往外?蹦。楼凝就算了,这北国的王后又是?什么?现在好了,南北国各一位王后,再来数不清的如花美眷,还有她什么事?


    她在宫里发了一通火,好不容易被姑母劝住,又开?始梳妆打?扮。


    今晚上长生殿设宴,怎么着也得去会会那姑娘。


    ‘救命恩人’与‘义?父恩师’这两碗水,就看徐策他怎么端平了。


    相比她的烦躁不安,楼凝那边就安静多了,听到这个?消息时,她正趴在窗台发呆。


    如今入了秋,天气转凉,整个?人也变得懒散。


    少陵走后,一桩心事了却,每天除了发呆就是?逗鸟,倒真成?了只笼中雀。


    伏山站在一旁絮絮叨叨说鹭隐,说两人的婚约,司二儿尔五九仪司其,说来说去,切饿峮四二贰尓勿九依思七,也是?为自家小姐不平。越国亡了,二王子在守灵那天逃了,老爷不知所踪,与其在外?四处漂泊,嫁给中山王为后,似乎才是?最好的归宿。


    她不太明白男女之间的感?情,只知道中山王对小姐宠爱有加,也没什么乱七八糟的莺莺燕燕,专一又深情,小姐跟了他,肯定?不会受苦。


    这下突然跑出个?未婚妻,让她有点难以接受。


    可是?楼凝根本不喜欢徐策,也不在乎他有多少女人,巴不得他多找几个?,别来骚扰自己。


    正说着,人就过?来了。


    晚上长生殿设宴,徐策特意抽身?来叫她。


    楼凝本欲点头,想起伏山一直在耳边念叨的话,犹豫了下,将手从他掌中挣脱。


    “我不去。”


    “嗯?”徐策撩了袍子坐在她身?边,很有耐心的等解释。


    楼凝随手拨弄着那朵秋海棠,语气无温:“你为你的未婚妻接风洗尘,我去做什么呢?”


    她现在就希望徐策和那姑娘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可不想赶着去破坏别人的久别重逢,搞得两头尴尬。


    徐策没想到她会这样?说,手在半空悬了一瞬,才重新握住她的,试探道:“吃醋了?”


    这不像她的性格,也比他估算的时间要早许多。


    小姑娘果然皱起眉:“我才没有。晚上设宴,你这么闲吗?”


    手被他握在掌心,炙热的温度烫的她不适应,想挣扎,他却握得更紧。


    “嗯,现在不忙。”徐策倾身?凑近,盯着她耳朵上的两颗摇摇晃晃的水晶坠子。


    人生的好看,就算不施粉黛,简单素净的饰物,也一样?明艳动人。


    他看了会,伸手拨了拨姑娘的耳坠子,说:“荇之先生是?我义?父的恩师,与你父亲一样?,拥有过?人的智慧谋略。两人要是?遇见,说不定?相见恨晚,会成?为挚友。”


    楼凝抿了抿唇,没说话。


    “他是?我尊敬的人,你是?我在乎的人,所以,想把你介绍给他认识。”


    “不太好。”小姑娘瞥了他两眼?,指甲又开?始抠他的肉,嘴里一本正经的说,“我们什么关?系,见不得人的。”


    “见不得人?”徐策看了眼?掌心的掐痕,好看的剑眉一飞,“你是?我的女人,怎么见不得人?”


    “不怕你那位未婚妻生气么?”


    “我怕她做什么?”他哭笑不得,捏了捏小姑娘的脸,“你比她难哄多了。”


    他并?没有解释,似乎认下了那位‘未婚妻’的身?份,楼凝心里顿时就不痛快了,为他那句‘难哄多了。’


    “难哄?徐策,你是?觉得我蛮不讲理罢?”


    “胡扯,我敢这么想?”


    “你就是?。”


    眼?见两人又要起争执,伏山赶紧退出殿内,然而?她前脚刚走,里面的男人语气就软了:“是?不是?的,我不都哄了?”


    “谁稀罕?”她抄起腰间的软枕头砸了他满怀,“你走。”


    她又发脾气了,发的莫名其妙,确实有点蛮不讲理了。徐策默不作声的把枕头放回去,也没多说什么,只叫她晚上没事记得去,交代完就转身?走了。


    留她一人在殿内生闷气。


    蛮不讲理?


    好,很好!


    那今晚势必要不讲理给他瞧瞧了.


    傍晚,长生殿大摆筵席,前有北将,后有越臣,桌桌列下来尊卑泾渭分明,如此架势,足见徐策对荇之的重视与尊敬。


    酉时,殿外?内侍长呼通传中山王驾至殿外?。


    满座宾客离席起身?,跪地恭迎,直到金冠蟒袍的男人在高处落座,众人方才起身?。


    今日设宴为北国谋臣荇之接风洗尘,殿内觥筹交错,歌舞生平,一众文臣武将轮番敬酒。酒过?三巡,鹭隐拉了拉荇之的袖子,低声道:“爷爷,不要饮了罢?”


    许是?太多酒下肚,荇之嘴吐几句荤话,一把扯过?袖子:“丫头大了,爱管人了?你夫君在那高坐之上,要管,管他去!”


    一句话,惹得众人频频注目。


    鹭隐顿时羞红了脸:“您别瞎说。”


    荇之只是?笑,又给自己倒了两杯酒,也不言语。


    殿内众人自顾饮食,沈琮砚是?个?机灵的,宴席行半都没瞧见小嫂子,估摸着八成?是?吵架了,便借口方便时,差了人去请。


    左右今天不能丢了小嫂子的脸,叫人觉得她任性小气。


    结果那宫人刚出去,就撞上了悠然而?来的楼凝,便赔着笑脸引她入了长生殿。


    楼凝是?故意迟来,还准备发发脾气,好叫这男人见识见识什么叫蛮不讲理。


    结果徐策根本没搭理她。


    从前殷勤的男人今日倒老实,坐在上座看着她,没半点动静。


    她只能在众目睽睽下硬着头皮往前走。


    余光正顾盼左右,寻找自己的坐席时,忽然被那张陌生的刀疤面孔吸引了目光,停住了脚。


    平凡的面貌,不平凡的刀。


    楼凝不禁弯腰,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却在快要触及到刀柄时,又停下了动作。


    “敢问?……这把,可是?云刀?”


    荇之没想到能遇上个?识货的,来了兴趣,将人打?量了一遍,点头道:“正是?。”


    这看似平凡的刀,用的是?极上好云州黑铁铸造,刀尖与旁的刀不同,微微翘起,翻卷犹如祥云之尾。


    这样?的刀,扎入人的身?体,会扯出更多的皮肉。


    “我可以摸一摸它吗?”她看了片刻,提出小小的恳求。


    荇之当即拒绝,“不可,云刀嗜血,认主,贸然触碰,会伤了你。”


    楼凝也不勉强,缩回手重新站直,目光撞上他身?边那位样?貌清丽的女孩时,愣了愣。


    女孩对她微笑,柔声道:“姑娘好眼?光,竟认得我爷爷的云刀,旁人瞧了,只说是?废铁。”


    爷爷?


    楼凝好奇的将她打?量:“你是??”


    “我叫鹭隐,”她抬头看了眼?上座的男人,用极轻的声音说道,“是?中山王的未婚妻。”


    第 44 章


    面容精致无瑕, 笑颜嫣然,似雨中初绽的新荷,令人望之沉沦。


    原来这就是徐策的未婚妻。


    楼凝转头看向上座的男人, 红唇动了动,想说什么?, 却踌躇又止。


    徐策撞上她茫然的目光,大方开口:“这位是我义父的恩师荇之, 和他的孙女, 鹭隐。”转而又向那二人介绍, “越国国卿楼珩之女, 楼凝。”


    说完朝宫人一挥手, “来人, 给楼姑娘看座。”


    本是安排了她的坐席,只是被不请自来的江沉月给占了, 就在徐策的右手边第一个。


    以?为她不会来,也懒得和江沉月说话,就没赶人。


    很快有?人又摆了张席桌, 在最末端。


    楼凝在他的称呼里没回过?神。


    楼姑娘?


    认识这男人这么?久,他每天挂在嘴上的不是祖宗宝贝姑奶奶就是凝凝, 从没有?如此客气疏离的喊过?一声楼姑娘。


    她有?点不敢置信,愣在那, 没动。


    未免气氛继续尴尬下去,沈琮砚忙起身让出了自己的位置:“嫂子,你坐我这。”


    不管怎么?说,大哥的心头肉也不能坐在最末, 这回去还不把玄坤殿捅个窟窿出来?


    满殿的人静默的看着,唯有?沈琮砚还记着这位嫂子, 热情的将她扶到徐策左手边第三张坐席上,自己则去了末端。


    战功辉煌的沈将军,宴会坐在末端,实在是说不过?去,一干文臣武将见状,纷纷起身要让座。


    这波动静起来,倒显得是她的不对?了。


    楼姑娘很不开心。


    宴席已?经?过?半,该聊的正事已?经?聊的差不多,现眼下的三个女人都?和中山王关系匪浅,再?往下聊的,便是年轻君王的私事。


    “听说鹭隐姑娘是王上的未婚妻,”盛装的江沉月,举杯展颜道,“不知?道这婚事,定在何时??”


    左右她也成不了王后,那这南北两后之间的关系可得好好挑一挑。


    “我也不晓得。”鹭隐红着脸看向徐策,在等他一句承诺。


    徐策没吱声。


    荇之喝了口酒,淡声道:“乱世?未定,鹭隐还小,不急。”


    江沉月又转眸望向楼凝,“可我们凝凝比鹭隐姑娘还小一些呢。”


    这么?小的姑娘不但成为了中山王的女人,还独占他的宠爱。流言蜚语从这爷孙俩入宫后就无休止,鹭隐不禁抬头向楼凝看去,刚刚沈琮砚那声嫂子她可听得清清楚楚。


    灯火下,华锦长裙的少女盈盈而坐,面容姣美,一只灵动的赤凰飞在额间,嫣然明丽,好似仙子坠入凡尘。


    鹭隐的视线流转在她眉目间,看了良久,轻轻叹了口气。


    真漂亮,莫说男人,就算她一个女人看了都?心动。


    可是那位仙子似乎不太开心。


    小九与人换了坐,到她身侧贴心的夹菜倒酒,她却一动不动,听了江沉月的话更是直接把银箸拍在桌案上,声音冰冷:“你说话就说话,别扯上我。”


    江沉月顿时?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中山王,我……”


    荇之活了这么?些年,如何看不出徐策和楼凝的关系?


    男人三妻四?妾本也正常,更何况还是一国君主,他只要自己的孙女不受委屈。


    但眼下情形看来,这位被徐策捧在手心的楼姑娘,脾气似乎不太好。自己的小孙女何尝不是被捧在手心,她性?子温和,从不与人争执,两人来日共侍一夫,只怕事事要被这位楼姑娘打压一头了。


    念及此,荇之缓缓道:“凡事讲究个先来后到,现如今尚分南北两国,一王两后不稀奇。但将来王上统一天下,就不能这么?乱了。”


    鹭隐和徐策的婚事,是东阳侯在世?的时?候就做主定下的。


    那个时?候,楼凝还不知?道在哪。


    这话里没什么?恶意,但也绝不怀好意。


    楼姑娘今晚气性?大,毫不客气的说:“晚辈原以?为荇之老先生能识云刀,必定慧眼独到。现在看来,您辨人的能力还差了点。老先生,不是什么?都?和那云刀一样,是个宝。”


    这臭男人江沉月喜欢,鹭隐在乎,她可一点也不稀罕。


    莫名其妙就被人提及,好像自己上赶着要跟他一样。


    什么?先来后到,她连王后的位置都?不稀罕,这老头竟然明里暗里提醒徐策,自己只能是个妾?


    殿内倏地安静下来,都?在揣测谁会是最先勃然大怒的那个。


    楼凝低头摸着杯沿,嗤然一笑:“我不是明理义气的人,所以?不会和别人共享父君,也不可能去当什么?妾室。要叫我爹知?道自己的女儿这么?不值钱,非气的抽我百来鞭子。”


    沈琮砚听了她的话连咽了几口喉。


    一直就知?道嫂子什么?性?子,骄傲清冷,谁的面子也不给。这也难怪,大哥当初毕竟是有?那么?点强迫的手段在里面。只是他没想到,嫂子竟当着这么?多人,说这种话。


    敢在徐策面前这样耍小性?子的人,天底下独她一个。


    楼凝讲话很不好听,那句‘不值钱’带着刺,戳向了荇之。


    老人笑意朗朗,勃发的杀意却凝聚在眉宇间。


    徐策却在这时?开了口,神色极淡:“楼姑娘年少无知?,口不择言,先生不必计较。”


    江沉月听罢,在一旁拱火:“是啊,凝凝娇生惯养,她没什么?恶意,想来是一时?不能接受中山王有?别的女人。”


    荇之冷笑:“国主后宫理当充盈,眼红善妒非贵女该有?的教?养。”


    众人脸上神态各异,早没了开始的欢声笑语,而徐策则轻抚着酒盏,正似笑非笑的望来。


    鹭隐见状,赶紧制止他,“爷爷,别说了。”


    …… ……


    楼凝是微笑着离开的,走的时?候没忘记把杯盏重重砸在桌上,让他们瞧瞧什么?叫真正的没教?养。


    酒水溢了满手,那‘砰’的一声吓了小九一跳。


    她觉得那群人自己有?病,还要把她拉出来示众。


    什么?一国两后,什么?先来后到,好像她哭着求着要跟徐策一样。别说从前,哪怕是眼睛复明,看到他的样貌,也没有?对?这男人有?过?一丝一毫的心动。


    长这么?大唯一喜欢过?的,只有?少陵。


    知?道被他在新婚夜放弃的时?候,迷茫过?,伤心过?,最后还是选择了谅解和忘记。


    那种环境下,他选择竭力咽下闷气,独自委屈着,只为护越国最后一点希望,所承受的不比自己少。而且现在人离开了,往后不也会有?交集,揪着那点事不放,失了意义。


    宫道上灯火璀璨,夏风在耳边悠悠远去。


    徐策没有?追来,甚至没有?多说一句话。


    楼凝独自走着,方才的一幕幕正重归眼前,扰的她心烦。


    楼姑娘……楼姑娘……好一个楼姑娘!


    以?后绝不会再?允许那粗鄙的男人叫自己一声凝凝,祖宗。


    “怎么?,不开心了?”


    蓦地一声将她的思绪打断。


    面前的人凤眸妖媚,嘴角含笑,清风吹不动黑袍。


    池波闪烁,将他的身子晃出朦胧的幻影。


    楼凝有?些意外:“君无欢?”


    君无欢还是老样子,斗篷裹身,只敢躲在长夜里不见天明。不过?看到楼凝,他倒是拉下帽子,露出那张足矣祸害天下女人的脸,冲她招手:“我的小凤凰,过?来我瞧瞧。”


    在人刚走近,他便一把搂住那纤细的腰,纵身飞掠上屋檐。


    楼凝惊魂未定时?,他已?悠然坐下,不知?从哪拎出几个酒瓶,默默地喝着,也不说话。


    酒水清冽,没有?什么?后劲,适合慢慢的饮,就好像带着奇怪甜辣味道的水一样。


    在太极殿高高的檐上,仿佛整个邺城都?在脚下静静的俯卧着。万家灯火化为细微而模糊的红点,影影错错。更声散了之后,隐约传来女子依依呀呀的歌声,听不清曲词,辨不清哀愁喜怒。


    君无欢仰头饮尽了窄口小壶中的清酿,便往身边一放,头也不转伸手就去摸下一瓶,却覆上了一只冰冷而细腻的手。


    好像丝缎一样。


    他微怔,转头就对?上月光下一双清澈的眼睛。


    右手盖着她的左手,两个人都?没有?动,淡淡的对?视着,好像要望穿对?方的瞳孔。


    楼凝先回过?神,像被烫了一样缩回手。


    君无欢扯了扯嘴角,拿起酒瓶,仰头又是一口,凤眸有?几分染了醉意的迷离。


    “你爹教?过?你识星吧?知?道哪一颗是娵訾星吗?”他忽然开口,微微眯着眼望向浩渺的黑色天幕,“我总是找不到那一颗。”


    身旁的人缓缓抬手,指着正西方,“喏,那边,银金色的那一颗。旁边有?三颗小星环绕,便是娵訾。”


    “楼珩的女儿,识星的能力从来都?是极好的。”他呷了口酒,又说,“大漠观星,比这好看。”


    “你去过?大漠?”楼凝转头看他,也拿起一瓶酒抿了两口,味道很淡。


    君无欢点点头,忽然嘴角一展,露出让人措不及防的笑,“去过?……那时?候每日无事,便躺在黄沙上看天……天空清的很,半点云丝都?没有?。有?时?候觉得好像只要稍微抬一下手,就可以?把星辰攥在手心了……”


    那是一个极奇妙的地方,明明离天宫那么?远,却让人仿佛置身在银汉间。周围俱是斑斑的星尘,好像撒了万千凝固在半空中的银沙一样。


    可就是摸不到,触不到。


    “你去大漠做什么??”


    “徐策打匈奴,我陪着,一晃十年了。”


    一听到那个讨厌的名字,楼凝的好奇心瞬间没了。


    君无欢转头看她,手指在她眉心的赤凰上轻点了点:“他那声楼姑娘伤你心了?”


    楼凝一愣:“你怎么?知?道?”


    “知?道什么??他叫你楼姑娘,还是你伤心?”


    “谁会为他伤心?”她皱了眉。


    君无欢却哈哈一笑,顾盼间,凤眸生辉,他顺势搂住美人的肩,还是那副浪荡的样子,使着平时?骗姑娘的那套:“反正你的二王子走了,徐策又靠不住,不如你就跟了我?”


    说着指了指两人额间的凤凰,一脸玩味,“知?道么?,你那只是凰,母的。我这只是凤,公的。这公的见了你那母的,就走不动道了。”


    一如他见了她,三条腿有?两条是软的。


    君无欢说着,整个身子都?软绵绵的缠了上来,好像没骨头似的。


    清风朗月之下,白发落了姑娘满肩,妖异的碧瞳温柔又色.情的望着她,好像随时?会把她摁在身.下,在这檐顶上可劲做坏。


    楼凝被他身上的酒气熏得晕乎乎的,然而就在那妖孽的双唇渐渐贴近她的脸时?,檐下忽然传来了言语,飘忽得似风吹过?。


    “徐大哥。”


    第 45 章


    一人声音甜美, 嬉笑着道:“南国果真名不虚传,连的菜肴都比北国的精致可口,可以日日让人给我做吗?”


    另一人声音不羁依旧:“不行?。”


    “为什?么?”


    “将来要做国母的人, 怎么光惦记着吃了?”第三道声音响起时,楼凝已经起身要走。君无欢一把将她拉住, 一脸漫不经心的风流神采。


    “你就不想听听那莽夫说?些什?么?”


    “没兴趣。”


    君无欢攥着她的手腕,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许是?那声‘莽夫’说?到了心坎里, 又或许是?无聊, 她迟疑了一下, 重新坐回来。


    气?氛好像冬日的寒风一样?冷。


    君无欢兀自喝着酒, 目光停在西方那颗银金色的娵訾星上, 始终未曾移开。


    檐下明灯高照, 将那三人的身影清晰的拉在地上。


    楼凝悄伏檐上,抱着两?瓶酒, 听他们的对话——


    鹭隐娇羞道:“爷爷,别?胡说?。”


    荇之冷静道:“这会儿人都走?光了,只有我们三个, 还害什?么羞?”


    “爷爷……”


    “我年纪不小了,这次来, 也是?想在入土前把你的终身大事定下来,将来走?的时候也好安心。”


    爷孙俩正你一言我一语时, 徐策漠然?开口:“老先?生,我比鹭隐年长许多。”


    荇之不以为然?,“那又如何?总没有你和今日那个不守礼法的丫头差得大。”


    这话一说?,楼凝按捺不住了, 嘀咕了两?句,君无欢竖起食指抵在唇上, 示意她噤声。


    下面沉默了片刻,传来徐策那低沉不觉喜怒的声音:“难为先?生还费个神记得她。”


    一声冷哼,是?荇之对所提之人的不屑与?鄙夷:“那丫头除了生的好些,没什?么出众的,倒是?眼光不错,认得我这把云刀。不过如此刁蛮任性,若来日欺负了鹭隐,我不介意用这把刀……”


    “先?生!”


    荇之的话被徐策打断,“既然?印象如此深刻,想必也没忘记她说?的话。”


    荇之闻言冷笑,言辞骄傲如常:“那丫头的狂言何止一二?句!”


    “先?生忘了,我却记得。她说?不做妾,不与?人共享父君。”徐策负手身后,本是?勾唇冷笑,目光无温,却在谈及她时,眼中生出了百般的爱怜,“她那么凶,又喜欢说?狂言,生气?的时候从?不讲道理,我真怕她爬上天把宫殿都掀了。”


    “所以……”他轻轻叹了口气?,复又低声的笑,俊朗的容颜说?不出的英俊迷人,“我不敢得罪她。”


    “中山王这是?何意?”


    徐策并无耐心与?他们多费口舌,声音不再温柔:“义父已离世?,婚约定下的那年,鹭隐才九岁,我的年龄辈分,能?够当她叔叔了。先?生如果是?个负责的长者,就不该把掌上明珠嫁给我这样?的男人。南北国俊杰众多,别?耽误她的一生。”


    此时,早已爬上天的楼凝和君无欢对望一眼。


    檐下则是?一阵沉默。


    荇之没再咄咄逼人。


    倒是?鹭隐,似乎是?受不了这么直接的拒绝,哽咽道:“徐大哥,我不介意你娶别?人。”


    徐策垂眸看了眼被她攥紧的袖子,不着痕迹的抽出,“她介意。”


    鹭隐咬着唇,脸色有些发白:“那刚才那么多人,你为什?么不说??”


    “保你面子。”


    荇之是?他义父的恩师,是?义父临终前千叮咛万嘱咐要善待的人,也是?北朝的肱股之臣,而且鹭隐是?个姑娘,他就是?再混账,也不能?当着难么多人面说?出绝情的话,让人颜面扫地。


    所以,到最后,别?人的脸面保住了,自己的媳妇气?跑了。


    那丫头走?时只瞪来那么一眼,他就晓得,玄坤殿的檐顶是?保不住了。


    “鹭隐,我只当你是?个孩子。你是?个明事理的姑娘,应该知道感情不可强求。荇之先?生的掌上明珠当配更好的男儿,不要困在我的后宫里,终日为了得到一点恩宠,费尽心思,最后却郁郁寡欢。”


    徐策劝退女人时,都喜欢讲道理。


    道理翻来覆去也就那么一个:别?跟他,他是?烂人。


    不论面对鹭隐还是?江沉月,他都先?把自己贬低得一文?不值,尽力?保全对方的面子,一忍再忍,直到她们屡劝不听,得寸进尺,彻底惹毛了他。


    他的话鹭隐是?听不进去的,打小就仰慕这个男人,本来成为他的王后是?板上钉钉的事,来了趟南国,一切都没有了。


    不过荇之倒听进去了。


    徐策的话虽然?不尽人意,却句句实在。


    自己的孙女嫁给他,就算是?王后又能?如何?今日有个刁钻任性的楼凝,明日又有别?人。说?不清的莺莺燕燕会进到后宫里,而鹭隐生性单纯,根本争不过。


    “罢了。”


    “爷爷!”


    荇之道:“今日也累了,先?回去歇着……有什?么事日后再说?。”


    鹭隐还想说?什?么,荇之已经不给机会,徐策更是?递了个眼神让宫人领他们去休息。


    等到两?人离开后,他在廊檐阴影下踱开几步,抬头望天,笑容意味深长:


    “梁上君子,做够了没有?”


    楼凝当即把君无欢推了出去,躲在他身后不做声。


    君无欢露出半张脸,单手托腮,古怪道:“想不到,平时看着老实的人,实则风流债比谁都多。”


    在他的面前,徐策倒是?满不在乎的承认了:“再过几个月,我都三十了,一个没有,还是?正常男人?”


    “嗯,鹭隐算一个,江家丫头算一个。”君无欢掰着手指头数,“还有你在北宫的后花园里养的那些青青,棠棠,莲莲……”


    徐策闻言疑惑:“什?么?”


    君无欢仰头喝酒,饮罢后哈哈一笑:“我说?的是?花草。”他握住腰间的那只小手,指腹揉抚着细嫩的肌肤,凤眸弯了弯,“这又是?恩人,又是?义父恩师的孙女,个个情义匪浅,不知道楼姑娘在你心里排第几?”


    他故意咬重‘楼姑娘’三字时,手掌心被锋利的指甲挠了两?下。


    徐策抿唇半响,苦笑一声,没有言语。


    其实不用君无欢的挖苦,他也知道今晚开始,没什?么安生日子过了,关系好不容易有所缓和,又回到了原点。


    徐策眼里的缓和,是?楼凝愿意心平气?和的与?他说?话,没开始那么抗拒。


    自从?少陵走?后,那姑娘没了牵挂,也不在他眼皮底下做小动作,平时除了会嫌弃的数落他两?句,倒也乖觉。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着,俩人像成婚多年的夫妻。


    她爱使小性子,徐策也愿意惯着。


    有时她半夜做噩梦了,或是?打雷下雨害怕了,会下意识就往他怀里钻。他抱的心甘情愿,只是?哄完了,少不得又挨她几句责备。


    徐策很少再听她讲故事了。


    或者说?,是?楼凝没什?么再能?和他讲的了。


    与?少陵的过往,轻飘飘的好像一阵烟,风一吹,就没了。


    他知道自己不厚道,用这种方法把姑娘心里的那个人敢走?,准备自己常住。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他向来为达目地不择手段,天下也好,女人也罢。


    反正,也不是?君子.


    君无欢在屋檐上阴阳怪气?两?句后,把楼凝送了回去。离别?前一副依依不舍又痛心疾首的模样?,好像自己心爱的女人马上要上刑场,刽子手还是?他自己。


    白发碧瞳的小妖孽还替她记着那声‘楼姑娘’,贴耳出了些馊主意,随后震袍离开,消失的无影无踪。


    徐策沿着太极殿一路踱回来,没叫辇,也没惊动谁。走?回玄坤殿后,才发现殿门紧闭,里内一片漆黑,门外?也无人守夜。


    他缓缓走?上玉阶,还在为怎么哄她而心烦。


    今日这声楼姑娘事出有因,她是?能?听进道理的人,可听进后呢?那小嘴巴拉巴拉的,能?把他从?头到脚数落一遍。


    打、骂、掐都是?轻的。


    最怕她哭。


    跨上最后一层时,脚步顿了顿,弯下腰将地上的枕头和被子捡起,凝思片刻,看着回廊深处万分无奈的叹息一声。


    很好,玩了个新花样?。


    小姑娘今晚不让进门了。


    他一手捏枕头,一手抱着被,几乎能?想象出她把这些东西扔出来时,是?什?么样?子的。


    一定又凶又狠,却又出奇的可爱。


    “凝凝。”


    传言里那个杀伐决断,心狠手辣,连弑两?王的君主,正站在檐下,抱着自己睡觉的家伙,轻轻敲响了夫人的门,“我回来了。”


    一片寂静。


    他又敲:“凝……”


    第二?个字还没喊出口,就瞧见门上贴了几张纸,上面墨迹漫漫,画着乌龟和小狗,隽秀的小字写着他的名字。


    她生的闷气?和受到的委屈,都透过墨汁,叫嚣着浮现在他眼前。


    徐策撕下纸,捏在手里,哭笑不得。


    “凝凝?”


    “我错了好不好?”


    “真知道错了,祖宗。”


    语气?一软在软,祖宗姑奶奶喊了数十声,里头也没任何动静。


    徐策无奈摇摇头,连叹书声后撩袍坐在了殿前玉阶上。


    得了,今天这门是?别?想进了。


    干脆在外?面将就一夜算了,让祖宗看见他认错的态度。


    他铺好被,搁上枕头,刚躺下没一刻,沈大嘴巴领着两?个人找过来了。


    “大哥?!”他差点跳起来。


    徐策看了他一眼,语气?不悦:“叫什?么?”


    “不是?,你……你这……”沈琮砚围着他转了一圈,使劲揉了揉眼,仍是?不敢置信。


    “老子被媳妇赶出来了,不行??”他冷笑一声,眉目间野性难掩,“有屁就放!”


    沈琮砚实在没憋住,嘴里‘噗’一声后,从?其中一人手中拿过密报递过去:“放了放了,正事。你恐怕接不到楼珩了,人刚出云梦泽,就被捉了。”


    他这会儿聪明了,知道小嫂子在里面休息,特意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道:“大哥,你一定想不到楼珩是?被谁捉走?的。”


    徐策展开密报,于月下静览,阅罢后皱眉:“是?他?”


    第 46 章


    沈琮砚哼道:“就是那个越国二王子少陵领兵埋伏, 亲自捉的人。”


    徐策唇弧微弯,笑得嘲讽,“怎么老子这里有点消息, 东边也能立马知道?”


    沈琮砚不明所以:“这有什么,咱们能派人找, 东梁也能派人找。”


    徐策将密报揉碎在手中,忽然问道:“江麟最近怎么样?”


    “江麟?”沈琮砚回想一番, 若有?所思的看着?他, “当?官捡财发?呢, 怎么提起他?”


    徐策不?说话, 坐在玉阶目视前方?, 手搭在膝盖上, 不?停地揉着?那密报。


    沈琮砚瞧他这样子,疑惑道:“你怀疑他?他女儿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自己又升官发?了?财,脑子被驴踢了?才搞这些。”


    徐策依然不?语,两名同来的士兵站在沈琮砚的身后偷偷将他打量了?半天, 简直不?敢相信,这位在驰骋战场, 叱咤风云的年轻君王怎么就落魄到抱着?枕头?被子坐在寝殿门口了?呢?


    沈琮砚又问?:“大哥,现在怎么办?”


    “救他。”


    “救他?”沈琮砚愈发?迷茫, 东梁王抓了?楼珩,定是留他有?用,怎么着?也不?会?虐待这老头?,这救人是从何?说起了??


    他嘴巴快, 脑子却跟不?上,徐策皮笑肉不?笑的挥手赶人。


    沈琮砚赖着?不?走, “大哥,你这是什么架势?不?会?真想睡在这吧?”


    徐策躺在了?薄被上,面?对沈大嘴巴的质疑,只吐出一个字:“滚。”


    沈琮砚咬着?唇,委屈的滚了?。


    徐策只要扯到感情就跟中了?邪一样,兄弟也不?要了?,好?心好?意的关心,却被他凶。


    全北庸最没心没肺的武将——沈大将军的心,哗啦啦的碎了?.


    第二天天刚亮,徐策就醒了?。


    楼凝平时不?管束自己的宫女,所以主子赖床,她们也赖床。等?一个个打着?哈欠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叠好?被,在门外窥视许久。


    小宫女们见到他吓了?一跳,纷纷跪地行礼,徐策示意她们噤声,去敲门。


    小宫女偷偷瞄了?他一眼,低声道:“不?用敲的,这门没栓。”说完双手一推,殿门打开?。


    徐策:“……”


    楼凝已经醒了?,宫女们伺候她洗漱的时候,徐策也顺便清洗了?下。洗完后吩咐她们去准备早膳,直接把人都赶走。


    小姑娘只当?他不?存在,喝了?两口温茶,坐到榻上逗鸟。


    徐策厚着?脸皮凑过来:“凝凝。”


    她逗鸟,他也逗鸟,吹了?两声响哨,大将军昂首看着?他,眸间有?无法言喻的嫌弃,随后低着?头?狠狠啄起自己的羽翼。


    “祖宗。”徐策去拉姑娘的手,却被巧妙的躲开?了?。


    她目不?斜视,置若罔闻,仿佛他是空气。


    男人的目光温柔,清俊沉静的面?庞上满是无奈:“凝凝,我……”


    她往里一躲再躲,直至无处可躲,才不?温不?火的睨他一眼:“别乱叫。”


    这时大将军又抬起头?,扯着?嗓子喊了?声:“楼姑娘!楼姑娘——”


    小姑娘抬了?抬下巴,像在和他示威。徐策哭笑不?得道:“祖宗,我知错了?,在外头?睡了?一夜,反思了?自己。你要是还不?解气,任打任罚,好?不?好??”


    徐策说着?,手就开?始不?老实,摸不?到其他的,就开?始摸她头?发?,指尖勾着?垂落肩头?的一缕发?,低声道:“事出有?因,给我个机会?解释。”


    原以为自己低三下气,多少能让她有?所动容,谁知楼凝听了?他的话,更气了?。


    “宫里那么多地方?,我让你睡门口了?吗?”


    “你不?让进门,我只能睡门口。”


    “装模作样,整座王宫都是你的,非扮可怜给我看?”


    “为夫怎敢?”


    楼凝哼了?哼,别开?脑袋不?睬他。


    徐策微笑道:“难道我不?该和夫人睡一起?”


    “……”她噎住,从他手里夺过头?发?,没好?气道,“不?要脸。”


    瞧这架势,小姑娘真气的不?轻,白皙的小脸就红彤彤的,对他不?屑一顾的很。


    其实他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在气什么?


    以前刚喊祖宗凝凝的时候,她十分抗拒,不?止一次警告不?许乱叫。现在他不?喊了?,直接称呼楼姑娘,不?正合了?她的心意?


    “凝凝。”徐策思虑良久,才轻轻地问?道,“吃醋了??”


    小姑娘立马冷眼回应他。


    徐策摸着?眉笑了?笑。


    也是,还没到吃醋的时候,慢慢来,不?急。


    这时,伏山她们端着?早膳进来,徐策拉着?她去桌边。


    楼凝一步三甩手,对他的触碰很不?满。


    一顿早膳吃得,更是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了?似的。


    徐策吃完,擦了?擦嘴,待宫女撤走后,再次开?口询问?:“不?打算原谅我了??”


    楼凝保持沉默,起身要走,却被他一把抓住拽到身边,动作霸道的很:“凝凝,你到底在气什么?”


    他手劲大,楼凝挣扎不?开?,掐了?两下也没作用,只得被迫坐着?,冷言冷语道:“徐策,你外边有?多少女人我管不?着?。”


    徐策听罢,剑眉一扬,笑道:“难道你是为了?我在外边的女人生气?”似乎是觉得这么说不?妥,又立马改口,“传言不?可信,我哪来那么多女人?”


    昨日当?众被说,她莫名又委屈,眼下这男人竟然能嬉皮笑脸,装傻充愣。楼凝觉得跟他多待一刻也难熬,愤怒的踢了?他一脚,红着?眼说:“我知道她们都喜欢你,可这关我什么事……你那位先生,讲的都是什么混账话?我爹教养的我,好?坏轮不?到他来说。谁要喜欢你尽管喜欢去就是,我才不?会?和她们抢,我根本也不?喜欢你,凭什么说我……说我爹……”


    这可恶的男人,惯会?说好?话,什么待她好?,不?叫她受委屈,结果还没在一起,就处处受委屈。


    想到这儿,她瞪了?瞪他,补充一嘴:“骗子!”


    “祖宗,”徐策不?怕她与自己争锋相对、又打又骂,却怕她委屈流泪的模样,见姑娘红了?眼,立马蹲到她跟前,摸了?摸她的小脸,声音又柔了?三分:“气我没护着?你?”


    不?待她回答,徐策就解释道:“我要离开?一段时日,南国刚收,朝中无人坐镇会?乱成一团,我需要荇之先生相助。”


    一声楼姑娘不?仅是为了?稳住荇之,更是想保护她。


    老先生心狠手毒,任何?危及到孙女的事都会?让他杀意横生。


    婚事徐策不?会?应,宴后说明,保护了?鹭隐的面?子,没当?着?那么多人面?叫那爷孙难堪。


    做到这,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


    让小姑娘受了?一次委屈已经是过分,要事事都让她受委屈,这夫君不?要也罢。


    “他的话你别放心上,等?我回来。”


    楼凝最气的是荇之那句‘没教养’,但是昨晚在檐上,也听到了?徐策的态度。只要自己一生气,他都会?变得很卑微,事事都要依着?。


    冷静下来想想,其实也没什么好?恼的,她都不?知道心底那通火气和委屈究竟从何?而来。


    想到这些,气消了?些,她看了?看男人英俊的侧脸,清了?清嗓子说:“你离开?需要他,与我何?干,我为什么要受这份委屈?”


    徐策抓住她两只手腕,低声笑:“不?问?问?我离开?是做什么?”


    楼凝不?想问?,但捺不?住好?奇,于是瞪着?他,一副‘爱说不?说’的模样。


    徐策识趣开?口:“我是为了?你爹。”


    “我爹?”楼凝诧异。


    徐策起身在她身边坐下,“前阵子收到消息,你爹在云梦泽。那地方?地势险峻,前后有?梁军和匈奴,我没敢大张旗鼓去找,就怕打草惊蛇。结果他老人家刚出来,就被梁军逮了?。”


    “什么!”楼凝一脸惊诧的站起来,“我爹落入梁军之手?”


    “看来梁王早就探得他的行踪,埋伏已久,守株待兔。”


    “那,那怎么办?”她一下慌了?神,抓住他的衣袖,目中满是恳求。


    爹爹那性子,要是不?肯为其所用,必要受折磨。


    他年纪大了?,哪经得起那些。


    一想到父亲的危难,她手紧了?紧,赶紧服软道:“我以后不?跟你闹了?,徐策,你救救我爹好?不?好??”


    徐策望着?她,目光微动,欲言又止。


    片刻后,缓缓道:“抓他的人,是你的情郎,越国二王子。”


    “少陵?”楼凝闻此更是震惊。


    她用了?许久才缓缓回过神来,重新坐下,努力平稳心绪,将那个在脑中突然闪过的念头?问?出口,“他投靠了?梁国,抓我父亲,是……为了?牢中的那几个越臣?”


    小姑娘果然聪明,比脑子不?拐弯的沈琮砚明白得多。


    “看来他狗急跳墙了?,竟然抓你父亲和我交易。”徐策嗤然不?屑,“梁王玄赢狡黠若狐,其心机之深,手段之狠,绝非那黄毛小子可及。”


    拿楼珩换越臣,是少陵的主意。


    可梁王会?同意吗?


    还是有?别的打算?


    楼凝心中乱作一团。


    脑中更是昏沉烦乱,哪管得了?别人,只盼望父亲平安。


    她主动握住徐策的手,楚楚可怜的望着?他,“想办法救救爹爹,我以后都不?和你生气了?,我也不?让你睡外头?了?,我……”


    是真的急了?,甚至开?始语无伦次。


    她知道徐策并没有?义?务为了?父亲和梁国大动干戈。


    自己从没给过他什么好?脸,不?久前还当?着?那么多人面?对他发?脾气,他凭什么呢?


    可是这天下有?本事和梁王抗衡的,除了?徐策,也没有?别人。


    “梁王残毒凶狠,和他交手不?能冲动,需从长计议,这件事我……”他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把当?下的情形告诉她,让她不?要操之过急。


    然而话说一半,颊边忽然印上两片柔软的东西,紧接着?是“吧唧”一声。


    楼凝亲了?他。


    徐策颇为意外地扬眉看来,却见她红着?脸,说:


    “你是爹爹的女婿,把他安全带回来,好?不?好??”


    第 47 章


    自以为很了解这男人, 还特意补充一句:“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她极少这般言含乖宠的撒娇,徐策不?由笑了下,“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楼凝脸红到耳根:“知道。”


    “是吗?”徐策的手臂搭上桌沿, 笑意凝在眉目中,“那说?说?看, 我?想要什么。”


    楼凝心底顿时狂乱地跳动起来,两?只小耳朵红的像被?开水烫过一般。


    “晚上……晚上可以……”


    这话一点也不?动听, 倒像刀子似的, 一下下往心上凿。


    他捏起她的下巴, 极近地端详着少女羞怯的面庞, 粉白的肌肤着蒙着一层淡淡的红晕, 眼下隐约有些憔悴的青色。


    须臾, 摇摇头,附耳说?:


    “君子一言九鼎, 我?非君子,更能不?择手段,但?答应你的话, 决不?食言。”


    他还记得承诺——


    请楼珩回来主婚,是对她的承诺。


    招揽楼珩为己用, 是对自己的承诺。


    若连小小的承诺也背弃不?守,君主威严威信皆由何而来?


    这姑娘老?是为了别人急着献上自己, 把他当成个色令智昏的昏君。


    先前是男人,如?今是父亲。


    徐策不?否认自己有欲.望,但?比起她的身体,更想得到她的心。


    感情迸发, 或许是日?日?相处后的水到渠成,又或许是明渠那次柳暗花明。


    不?论怎样, 他总归是夺人所?爱,所?以那时才愿意松口放了少陵。


    她小心翼翼的模样,并没有让他感到开心,反倒觉得胸口一闷。呼吸短暂地凝滞了片刻,伸手将她拉向自己。


    柔软的身躯贴在怀中,感到了温度,才觉得有些许真实?感。


    宽厚的手掌自少女的肩头一捋而过,落在脊背上,反复摩挲着,动作极温柔,像哄孩子。她也确然是个孩子,才十七岁,小小的身子缩在他怀里,不?安的发抖。


    徐策在一室沉寂中放低了声线:“别总把自己当个玩意儿献给我?,你想交易,还要问过我?许不?许。既然要做你的夫君,这种事无须你开口也会办妥,我?不?是什么好?人,但?还有道义可信。”


    大?难临头的天塌地陷之感瞬间减轻,楼凝稍稍宽心,脸闷在他怀中蹭了蹭,随即意识到不?妥,试图挣开他,“别……”


    他反而扣得更紧,耳语道:“刚才不?还信誓旦旦什么都要答应我?,这就怕了?”


    她面红耳赤的扯开话题:“少陵捉了爹爹,究竟是不?是要换牢里的越臣只是我?们的猜测,他若不?是……”


    “我?已?经书信一封,送往东梁。”


    “说?了什么?”


    他俯眸看来,缓缓一笑:“谈判。”


    说?是谈判,其实?不?过在试探究竟是少陵想换人,还是梁王老?儿存了别的心思。


    殿外日?光柔软,树上仍绿得莹润,微风拂过,不?见叶落。飞鸟懒懒的栖息在枝头,见到路过的宫人,也无惊慌,懒散的振翅远去,不?愿留下半声啼鸣。


    今天徐策推了所?有事来陪她,为昨晚的行为,也为安抚她的心,更为自己不?日?将要离宫。


    楼凝还不?习惯和他独处这么久,有点局促,想起先前说?教他写字一事,便推着他去案后。


    他到认真,只不?过一整个上午,连自己的名字都没学会,字迹更是歪歪扭扭,惨不?忍睹。小姑娘埋怨了两?句,他索性不?写了,又开始画画。


    楼凝奇怪他画了写什么,结果凑过去一看,立马红了脸:“徐策!”


    徐策哈哈一笑,“自己画的,忘了?”


    那泼墨纸上的痕迹,正?是她昨晚画的乌龟和小狗。


    徐策字写的不?怎么样,临摹的倒是有一手。


    殿内花香淡淡,偶有微风绕身,竟让人贪恋这份安宁温馨,仿佛所?有的烦恼忧愁都渐渐远去。


    到了晚上,两?人之间更是难得和谐,徐策主动给她摆好?那些用枕头堆成的界线,也没动手动脚。第二天仍是早起,悄悄离开,去太极殿处理政务。


    楼凝照例睡到晌午,伏山伺候她梳洗后,舀了碗热汤递过去:“昧觉先生?开的方子,能让小姐下次来月事少遭点罪。”


    楼凝拨弄勺子的动作一滞,想起那次在营中,徐策给她洗沾血的裤子,心中滋味重重。


    如?果没有发生?那些事,他或许也会是个好?夫君吧?


    可自己呢?


    早在知?道被?少陵放弃的那天就已?经心死如?灰,所?有爱恨皆成过往云烟。


    命运的手就是这样攫住她的脖颈,捏得她骨骸四碎,轻易抹杀了她所?有的坚持和努力。


    情字……当真如?此让人欲罢不?能吗?


    似乎是的。


    所?以感情,这一生?都不?敢碰了.


    午膳前,玄坤殿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江沉月面上挂笑,挽着徐策那位未婚妻,一口一个小隐,彼此熟稔的好?像多年的老?友。


    楼凝喂大?将军的时候瞧见两?人正?朝这走来,当即扔掉手里的鸟食,往内殿逃,“说?我?睡了,谁都不?见。”


    奈何江沉月步子快——


    “凝凝。”


    楼凝的喜怒一向都挂在脸上,回头时,神色冷淡:“有事么?”


    “鹭隐刚来,对这都不?熟悉,也没人说?话,我?想带她四处转转,没想转到了你这。”


    “她跟你熟就行。”


    鹭隐站在殿外悄悄打量她,被?发现后就移开目光,复又打量四周景致。


    楼凝目视前方,依旧冷冷淡淡:“我?要用膳了。”


    她想赶人,奈何对方脸皮厚,赖在外面不?走。


    “是啊,差点忘了已?经到午膳时候了,不?知?凝凝舍不?舍得赏口吃的?”


    玄坤殿里不?差一口吃的,江沉月既然用了“赏”,楼凝想便赏一顿给她,吃完趁早离开。


    江沉月来玄坤殿的次数不?多,却回回弄得好?像自己才是这里的主人一样。她大?大?方方拉着鹭隐走进来坐下,口中说?着这是哪里,从前住的什么人。


    楼凝对那两?人视若无睹,走到窗边逗弄着大?将军。


    大?将军轻轻啄啄她的指尖,忽然扯着嗓子喊了声:“徐策来啦,徐策来啦!”


    那两?人惊得连忙起身,做好?恭迎男人的准备。结果半天没等?到人,才发现是只鹦鹉在捣乱。


    鹭隐好?奇的走过去,想摸摸大?将军,它直接扭头避开。


    楼凝更是以身挡住鸟笼,将它护在身后,“大?将军不?懂事,别伤了你。”


    鹭隐看出她的冷漠疏离,小声道:“楼姑娘,我?为爷爷昨晚的话向你道歉,他没有恶意,只是太在乎我?。”


    都知?道徐策很宠爱这个姑娘,不?但?人长得漂亮,出生?也好?。鹭隐自觉没什么能比得过,爷爷劝慰的话也很明确,可是东阳侯很久前就定?下了婚约,她也喜欢徐策,所?以,不?想放弃。


    楼凝并不?接受,“你爷爷的话,不?应该你来道歉。”


    因为荇之,她并不?喜欢这个鹭隐,自然也不?想跟她说?话。正?愁着没办法避开,就见宫女端着膳食进来,便转身道:“先用膳吧。”


    因为徐策特?意叮嘱过,所?以玄坤殿的菜式是花样最多的。


    除了南北国的菜,还有各种小点心,楼凝喜欢吃零嘴,徐策就让人变着法给她做。


    江沉月嚷嚷的饿,菜上来,她先舀了碗鱼羹,尝后直说?鲜美,便催促鹭隐趁热吃。


    楼凝没胃口,只拿了块芙蓉糕。


    鹭隐有些局促,咬着唇不?知?从何下手,犹豫再三,也学着楼凝,拿了块芙蓉糕,低头咬了口,说?好?吃。


    楼凝看这姑娘单纯的模样,一丝恻隐落入了眸中。


    荇之讨厌,鹭隐却没错。


    徐策那晚的话说?的很清楚,让这姑娘的仰慕成了一场空,她才是最值得同情的那个人。


    想到这儿,楼凝收起敌意,给她盛了碗鱼羹。


    “都是最新鲜的鱼做的,尝尝吧。”


    鹭隐撞上她晶莹的眸子,愣了一下,随即道了谢,欣然接过:“谢谢楼姑娘。”


    这碗不?接不?打紧,刚舀了勺饮罢,欲吃第二口时,原本还笑意盈盈的鹭隐突然脸色大?变。


    她双目圆睁,神情痛苦,喉中泛起腥甜,一张口,竟吐出血来。


    “鹭隐!”江沉月眼疾手快扶住她,锐利的目光掠过楼凝的脸,对愣在那不?知?所?措的人劈头就是一句,“她做错什么了你要这般待她?左右中山王最宠的还是你,你就是容不?下她也不?要下这种狠手!”


    楼凝望着她们,陡然色变,全身僵硬,如?坠冰窖的寒。


    她知?道,这浑水一泼到身上,只怕是洗不?清了.


    与此同时,太极殿内,徐策收到了少陵的回信,一如?料想的那样,他抓住楼珩,是为了换走牢中的越臣。


    这些人都是越国的脊梁,想复国,就不?能舍弃他们。


    家国大?义在少陵的心中重于一切,任何其他都不?过是捭阖开阔的棋子。


    他约徐策在云梦泽外的环壁山脚换人,此处既非梁地,也非越土,倒也公平。


    徐策当即回了信,答应了要求。


    两?人各怀鬼胎,此次碰面,也不?止是简单的交易。


    少陵现在背靠梁王,不?能大?张旗鼓剿灭越国的余孽,至多带小队轻骑精锐前往。


    去往环壁山的路,多是异常难行,最怕梁军沿途设下埋伏,以逸待劳。


    徐策负手立于舆图前,半晌不?动,殿内诸将眼色交递,一时俱有些摸不?着头脑。


    终是沈琮砚先清了清嗓子,唤道:“大?哥?”


    徐策这才回过神来,俊脸上略有倦色:“我?带千余精兵由兖州东上,江勉带五千走这跟我?汇合。”


    他伸出手,指尖划过地图上青州外的关隘,停留在武陵道上。


    江勉忙离座,屈膝跪地:“末将领命!”


    徐策转目一旁:“梁军可有异动?”


    裴译大?步出列:“暂无。”


    徐策略有沉吟,默不?作声。


    沈琮砚说?:“梁王老?谋深算,他也一心想招揽楼珩,怎么就准许少陵拿他换几个越臣的?”


    “他不?傻。”徐策重新看向地图,霁月一般明朗的眼眸忽然一片深沉,“我?们吞了南越,眼下独大?,梁王暂不?想两?国兵戎相见,少陵不?过是这狐狸的靶子。”


    交易谈得成,他白得越臣。


    谈不?成,两?方再起战火,关他东梁什么事?


    玄赢只需作壁上观,收好?渔翁之利即可。


    沈琮砚皱眉:“那个二王子也是走投无路才被?迫投梁,他复国的念头可是分毫未动,梁王留着有异心的人在身边,岂不?是自掘坟墓?”


    徐策没回答,撩袍重坐案前。


    杨怀雩闻言倒是摇头一笑:“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复国谈何容易,说?来说?去,不?过是份念想。眼下他需要梁国这座靠山,梁国也需要他的手下扩张兵马,皆为利益往来罢了。”


    言罢,叹了口气,放缓了声音:“不?过此人行事顾全大?局,不?问私心,儿女情长皆不?能将其羁绊,如?若不?是生?于越国的王室,确实?是个……”


    “不?问私心?”徐策似笑非笑的将他打断,想起新婚夜的种种、王陵的一幕幕,那纸休书,小姑娘卑微的祈求……桩桩件件都在牵动着心绪,目色也渐渐凝重起来,“损人不?利己的蠢货,害国害家。”


    杨怀雩有察言观色的眼力,也懂徐策的怒意由何而来,顺着话道:“也是,这天下间最可笑的只就是他们父子。想那越王临终前指天恨骂……哪有什么天意,是他自己无知?罢了,一手摧毁了越国的根基,如?今儿子竟然也走上了父亲的老?路。”


    沈琮砚听得稀里糊涂,也插了一嘴:“对,复国,他复个鸟国!”


    几人重新笑开,继续商议去环壁山。


    这时,一个小宫女匆匆跑来,不?顾焚海的阻拦,站在殿外喊着要求见。


    徐策挥了衣袖让人进来。


    男人们停下交谈,纷纷打量着气喘吁吁的小宫女,沈琮砚先开口,语气不?佳:“哪来的丫头失了魂,这是太极殿,不?是你能来的地方!”


    徐策抬手令他噤声,语气平和道:“什么事赶这么急?”


    小宫女抹了把额头滚落的冷汗,狠狠喘了几口气,忙将玄坤殿内的种种道出,末了,俯身叩首,“奴婢来的路上瞧见那位脸上带疤的老?先生?怒气冲冲的赶去了玄坤殿里,那架势,看着,看着是要杀了夫人……”.


    此时的玄坤殿里早已?乱作一团,宫女们把鹭隐扶上床,就去叫人。江沉月攥着鹭隐的手,无微不?至的给她擦着唇边血迹,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


    伏山也慌了神,没想自己不?过离开片刻,就发生?这样的事,又是打水,又是拿衣裳要给鹭隐换,被?江沉月一把推开。


    “中山王来之前,事情没查清之前,谁都别碰她!”


    事发突然,叫人始料未及。


    楼凝近乎呆滞的站在那,脸色苍白,神思乱起。


    忽然有什么在脑中一闪,却终究是稍纵即逝,抓不?住那瞬间。


    不?对……很多地方不?对……


    她努力平稳心绪,将刚刚发生?的事脑中回转几番后,吩咐道:“伏山,去查查谁经手过那些菜,暂时封锁玄坤殿,不?许任何人进出。”


    阖宫上下都知?道中山王宠爱这位夫人,宫廷御厨有四个在玄坤殿的庖厨里。


    徐策也没别的女人,平时除了宴请官员,偶尔在太极殿偏殿用膳,多数是回来和她一起。


    四个厨子,加上当时端菜的两?个宫女,总共也就六个人。厨子南北两?国各占一半,宫女都是玄坤殿的,每个人都有嫌疑,却每个人都没有动机。


    楼凝询问了六人,没发现异常,准备搜身。


    南国的厨子没异议,北国的厨子却抱怨着为自己喊冤。


    成王败寇,其实?这些人打心眼里是瞧不?起越国人的,包括楼凝。


    南国的女人再漂亮也是俘虏,上不?得台面,说?白了这就是个玩物,男人喜新厌旧,王上总有厌弃的一天。


    事关清白,楼凝的也顾不?得旁的,搬出王上夫人的身份出来,狐假虎威了一把,


    “谁要是有什么意见和徐策说?去!”


    比料想中的好?用。


    “如?果我?的话你们不?听,我?晚上会和他告状。”


    身份搬出来了,也起到了效果,就是话说?的有点可爱,刚好?落入了匆匆赶来的男人耳中。


    徐策刚进来,就看到小姑娘有板有眼的在那吓唬人,忍笑绷起脸,赶紧过去给人撑腰,“夫人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那两?个厨子可不?敢违抗他。


    六人很快搜身完毕,无果。


    一阵风动,吹拂众人的袖袂。


    昧觉去了城外军营,来的是君无欢,他的医术谈不?上多好?,但?是解毒的本事当世却无人能及。


    床上的鹭隐已?经面无血色,彻底昏死,君无欢却慢悠悠的晃过去,一点也不?着急。他依然把自己裹在黑色斗篷里,只露出一双妖异的碧瞳,视线擦过江沉月的脸时,颇有深意的笑了笑。


    江沉月紧握鹭隐的手腕,说?:“凝凝,不?管怎么样,人是在你这出事的,为证清白,你这也搜一下吧,荇之老?先生?那里,中山王也好?有个交代。”


    楼凝看向身边的男人,“可以搜,但?不?是我?干的。”


    徐策没说?话,只点了下头,目光有些难言的复杂,让人分不?清那点头的动作究竟是认可楼凝的话,还是赞同江沉月。


    “你们凭什么把脏水扣在玄坤殿?简直欺人太甚!”伏山将手里的湿巾甩在一旁,去往屋内每一个可□□药的犄角旮旯里,没好?气的翻给他们看。


    “小姐一步没离开过殿内,她能未卜先知?,料到你们会来,提前下毒?”


    伏山本就不?喜欢江沉月,这会更是生?气,借翻东西撒气,把屋里搞得噼啪作响。


    君无欢伸出一指探在鹭隐眉间,很快收回,从袖中取出个药瓶给她喂枚药丸:“下手挺狠,我?暂时解不?了。”


    “那就给我?的隐儿偿命!”


    又是一阵风动,殿内灯火顿时闪烁迷离,君无欢的黑色斗篷在那道劲风的牵扯下飘洒如?云,


    荇之云刀游走,宛若蛟龙出水,掠出无数锋芒。


    寒煞凌厉的刀锋下,他云刀与掌风俱使,势如?破竹,直朝楼凝追袭刺。


    如?此咄咄逼人,迎面而来,众人惊慌失措间,徐策已?侧身挡在她跟前,君无欢更是卷袖震飞了荇之的云刀,出手虽快,徐策的袍袂还是被?刀锋割破一截。


    君无欢的脸色一点点转沉。


    “你有毛病?”


    向来诸事不?上心的人第一次横眉怒目,那只赤色飞凰静静落在眉间,再无了往日?翩然展翅的曼妙优雅。


    荇之被?这深厚精纯的内力震的气血大?乱,胸口如?潮般澎湃翻涌。幸亏及时借力站稳,才不?至于跌倒,而那把被?他视为骄傲的云刀,此刻正?落败的滚在脚边。


    “好?功夫,你是什么人?”他于惊诧中重新打量起凤凰妖孽,矍铄的眼中精光乍现。


    君无欢根本不?睬他,瞬间又恢复了那懒散雍然的模样,笑眯眯的朝小姑娘献殷勤,“没伤到吧?放心,有我?在,别人一根毛都伤不?到你。”


    楼凝站在徐策的身后,男人高大?的背影将她护住,没有任何安慰,却是对那老?者道:“鹭隐的事,我?会给先生?一个交代,但?不?由分说?冲进玄坤殿动我?的女人,这是身为长者该做的?”


    不?是夫人,而是女人。


    直接给楼凝的身份降了级。


    徐策的声音冰冷无温,带着难亲的疏离,目光却平静淡定?,风波不?兴。


    荇之是北庸老?臣,冲动过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捡起弯刀,恭谨的立于一旁,语气稍软:“请王上体恤老?臣,我?只有鹭隐这一个孙女,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是拼了命,也要杀了那下毒之人!”


    君无欢趁乱捏了把楼凝的下巴。


    嗯,又软又滑,舒服。


    随后转身对那刀疤老?头说?:“你也别喊打喊杀的了,光这副模样就能把人吓得不?轻。她的毒我?只是暂时解不?了,又不?是一直解不?了,差一味药材,我?需去寻。”


    显然,他对自己能力被?质疑一事颇为介怀。


    “你走要?”徐策转眸,与他对视一霎,目光微动


    “快则几日?,至多不?过十天,放心。”君无欢懒洋洋的靠在床边,漫不?经心道。


    徐策沉默不?言,剑眉深皱,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片刻后,他好?似做出了决断,抬高声音:“来人,搜玄坤殿。”


    这话中的深意不?言而喻,他不?信楼凝,要当着大?伙的面把这座金阙殿宇扒个干净。


    楼凝紧紧咬住唇,气息一颤,手指死死攥住他身后的衣角,“徐策,真的不?是我?。”


    君王心思难测,喜怒无常,前一天还柔情蜜意,好?话不?停的男人,转身就下令搜查自己的寝宫,连半点信任也没有。


    随着宫人入殿,伏山生?气的反抗,被?轻易制住。


    玄坤殿翻箱倒柜的声音响起,荇之紧绷的脸逐渐松动,君无欢则嘲讽的看徐策……楼凝慢慢松开了手,站在他身后低垂着眉眼,不?再发一言。


    君无欢的目光流转于两?人脸上,眉毛斜飞,讥嘲道:“真发毛病了?她能杀人吗?”


    能不?能杀人不?得而知?,她却是最有动机去做这件事的。


    为情也好?,为口舌之争也罢,满宫里都知?道这姑娘骄纵,在宴上把北国的重臣气的脸色铁青,若是心怀恨意,对别人的孙女下手,似乎一切都说?得通。


    楼凝没有再解释,反正?徐策不?信她。


    搜吧搜吧,这宫殿她日?日?住,清者自清,还能搜出什么不?成?


    面前的男人始终没有回头,身姿修俊,站的笔直。


    君无欢冷嘲热讽了两?句,把她拉到自己身边,“他有病,离他远点。”


    这份信任让楼凝生?出了亲近的渴望,往他的披风里挪了又挪,直到被?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搂住了腰,带往了温暖的怀抱中。


    君无欢动作不?大?,又有披风挡着,旁人眼里,只是两?人站的近了些,可那贼手却不?安分的在小姑娘腰后摩着。他的五官妖艳至极,漂亮的凤眸勾魂夺魄,目光在楼凝身上轻轻流转时,风情万种。


    楼凝软软的贴着他的胸膛,一门心思都在这场搜查上,全然没注意身后的白发妖孽正?直勾勾的看着自己,手还特?别不?安分。


    宫里的人虽得令搜查,下手却也不?敢太狠,东找西翻后又迅速归于原位。


    最后动到妆奁时,她终是忍无可忍:“谁下了毒还会留着,还藏在这么显眼的地方?”


    她的首饰不?多,寥寥几样,算不?上名贵,有些却是母亲曾经带过的。实?在不?愿意让人碰,却无可奈何,委屈的瞪了瞪那华袍男人。


    但?她的话很快被?推翻,还真叫人从妆奁里搜出了未用尽的毒,转手递来。君无欢不?屑的扯嘴,夺过那两?粒药丸,谁知?刚放在鼻下嗅了嗅,脸色骤然一变。


    “见鬼了!”


    仅此一句,坐实?了楼凝正?是那下毒之人。


    荇之当即目迸寒光,眉间骤起杀意,“果真是你!”


    楼凝脑中一乱,辩驳:“不?是我?做的,我?并不?知?道她们今日?会来。我?虽不?是多聪明,可也不?会笨到把毒放在自己的妆奁里。”


    “或许,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荇之目露疑色时,江沉月放下鹭隐的手,给她拉好?被?子,来了这一句。


    荇之脸上浓眉渐拢,双眼冷若利芒。那道狰狞的刀疤,将原本柔和的面庞生?生?扭曲,丑陋而又恐怖,尤其在此刻,显得格外刺眼,看得人心底不?由不?发寒。


    “我?看你早有歹意,只是没料到她会来的这么早!”


    偏偏不?巧,小孙女隔天就来拜访,正?好?落入了她的圈套中,真是最毒妇人心。他阔步来到徐策身边,跪地叩首道:“老?臣只有小隐一位亲人,不?辞千里赶来南国,为助王上成就大?业,不?成想您身边有妒妇,还请王上给个交代!”


    证据确凿,害人的帽子重重扣在头上,楼凝有口难辩。


    事发突然,谁也不?知?其中究竟,只觉莫名其妙。


    这毒药究竟何时藏于妆奁中,又是怎么下到膳食里……江沉月也吃了羹,为什么她没事。


    回想起刚才的一幕,仿佛被?人抽了脊骨一般,无力看他们一眼。


    羹是她亲手舀的,毒药又在她这里查出。


    如?今说?什么都是狡辩。


    生?平第一次被?这样冤枉,她委屈又心酸,抬头看着眼前玉立长身的背影,第一次渴望他能回过头,像从前那样嬉笑着说?相信自己。


    恍惚的刹那,脑中浮现出那张倜傥的笑颜。


    若说?君无欢是美,那徐策就是英俊帅气,他笑起来特?别好?看,风流优雅,却偏偏带了几分痞,像个浪荡子,蛊惑又迷人。


    每次他直勾勾的望来,邪气在嘴角绽开时,楼凝都会没来由的心慌。


    他野蛮又霸道,特?别不?讲道理,还爱威胁吓唬人,只要两?人独处,从没安份过,不?是动手,就是动口,总能叫他占点便宜走。


    可是此刻,她不?怕他了,她望着他,屏住呼吸,生?怕惊碎心中最后那点渺茫的希望。


    徐策伫立笔直,纹风不?动。


    君无欢敛了美目,轻睨荇之:“真相到底如?何,徐策会查清。另外你孙女的毒也封住了,我?会尽快取来药材,调制好?解药,保她无虞。你是两?朝老?臣,别冲动起来,就把脑子给丢了。”


    君无欢声音淡定?温柔,神情却不?屑漠视的厉害。


    他是活在黑暗里的风流郎,万花丛中过,只要身.子不?留情。虽不?是什么好?人,但?也没坏得彻底。他找女人,讲究的就是个你情我?愿,什么寂寞寡妇,深闺怨妇,青楼花魁。那些形形色色的莺莺燕燕,有怕他的,有喜欢他的,有奉承的,有……反正?见得多了,已?经麻木了,记不?清了。


    可是,从来没有谁会真心的夸赞他一句,告诉他,旁人的恶言恶语,都是因为嫉妒。


    楼凝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女人都漂亮,还很嫩,他不?止一次想睡了她,可是每回见她那双楚楚可怜、水意盈盈的眼睛,心就软得不?成样。


    要不?是因为徐策捷足先登,他会天天跟在她屁股后边,把人哄到手,带她远走高飞。


    可缘分这事谁也说?不?清,也正?因为徐策攻下了南国,他才有机会遇见她。


    “我?相信她。”君无欢抬高了声音,字字坚定?,“我?君无欢用向上人头担保,不?是她干的!”


    她没这个胆,也没这份心。


    荇之冷哼:“你担保?凭的哪门子身份来担保?”


    君无欢哈哈一笑,歪头摸了摸额间飞凰,嘴角一扯,“老?头,就凭你,打不?过我?。”


    “你!”荇之脸色铁青,随即转头看徐策,“还请王上给个说?法!”


    徐策的沉默仿佛一世那么长,许久许久后,他终于有了动作,却不?是楼凝期盼的那样,回过身,抱住她说?没事。


    他弯腰将荇之扶起来,满怀歉意的说?:“是我?的疏忽,让先生?担心。鹭隐的事我?会察明,给先生?一个满意的答复。”


    荇之望着这位立于九云之巅,手握权令,可一言起烽烟又可一言休征伐的人,接受了他的承诺。


    徐策随即转身,对楼凝道:“楼姑娘有谋害她人的嫌疑,即日?起,禁止跨出玄坤殿一步,直到查明真相。”


    “徐策?”


    那张俊挺的面庞上神情淡漠,好?似千年不?化的冰刃,给了她从未有过的陌生?。


    四目对视,她眼中情绪一丝没有隐瞒,由期待转为失望,似也不?过一刻的事。


    楼凝终是松开了手,沮丧的垂下头,从吼间艰难的挤出几个字,“原来你不?相信我?……”


    她大?约是觉得好?笑,苍白的嘴角忽然扯出一抹冰冷的弧度,有好?多话堵在心口,却又什么都没说?,只觉得心中异样的难受,难受得眼圈发红。


    徐策不?再看她,转而来到床边。


    江沉月识趣的起身,给他让位置:“您也别太怪凝凝了,她年纪小,不?懂事,害怕自己的夫君被?抢走,才一时糊涂动了歪心思”


    他没说?话,弯腰将鹭隐抱在怀中,转身走出了玄坤殿。


    擦肩而过时,楼凝只觉得膝盖一软,这三人的言语间,分明已?经坐实?了她就是凶手的事实?。说?什么察明,也不?过是搪塞人的借口罢了。


    君无欢快手扶住了她,把她抱上了床。


    鹭隐刚刚趟过那里,她不?愿意呆,脑袋埋在他怀中轻轻地摇头。


    君无欢又转身把她放到榻上。


    宫女们也陆续退下,纷纷投来同情惋惜的目光。


    伏山终于回过神,把徐策骂的狗血淋头。


    楼凝却什么也听不?进去,攥着君无欢的衣角,死死不?肯松手。


    君无欢被?迫弯腰,让她吊着,“徐策过几天要去环壁山和越国的王子把你爹换回来,会有些日?子见不?到他,犯不?着生?气,该吃吃,该喝喝,小姑娘年轻轻轻,撒泼发脾气还不?会么?”


    “他要出宫?”楼凝指尖一抖,从他怀里抬起头来,微有诧异。


    “嗯,和东边的商量好?了,拿牢里的越臣换你爹,还不?让别人去,非得亲自前往。他要是不?犯病,确实?可以,但?脾气不?稳定?,靠不?住。”君无欢伸手摸了摸她红彤彤的眼睛。


    后面的话楼凝一句也没听进去,只觉得心中有个声音不?停地再说?——


    出去,逃出去.


    太极殿里,众人早已?经散去,只剩个八卦的沈琮砚坚持不?懈的等?候着。好?不?容易等?来徐策,立马凑前问情况。


    从那脸色不?佳的男人口中得知?了事情大?概,也不?由吃了一惊。


    “真是嫂子干的?”


    话一出口,又立马摇头:“不?对,怎么会是嫂子呢?”


    这位年轻将军的脸上难得不?见笑意,他皱着眉,几乎不?用思考,就否定?了徐策的说?法:“大?哥,你糊涂了?怎么会是嫂子呢?”


    怎么会是嫂子呢?


    他反反复复念得,就只有这句话。


    沈琮砚和君无欢一样,也相信楼凝。


    小嫂子娇生?惯养的,虽然讲究了点,可心肠不?坏。人家年纪还小,又是国卿的掌上明珠,娇气点,有小脾气也正?常,反正?大?哥愿意惯着。


    而且就她平时对徐策那副清冷的样子,简直就像个不?可亵渎的神女,怎么可能为了争宠,就去害别人。


    就算是气荇之的那几句话,也不?可能。


    绝不?可能!


    沈琮砚就是相信那个小姑娘没坏心。


    “而且谁下了毒还把毒藏在自己屋里?”


    徐策不?动声响的站着,耳边听着沈琮砚的话,脑中却都是那姑娘的可怜委屈的模样,她红着眼睛,期盼的望着自己时,他的心像是被?人狠狠拽了一记。


    沈琮砚的拳头在他肩上轻击了一下:“你说?话啊!干什么?现在还在后宫给人关禁闭了,哪来的臭毛病?要是查不?出是谁干的呢?嫂子心里估计早恨死你了!”


    “我?知?道不?是她干的。” 徐策垂下手,走到案上坐下,似乎很疲惫,指尖在额角不?停的揉抚。


    “那你还跟别人一起冤枉她?”沈琮砚气的跳脚,“大?哥英明一世,怎么这会糊涂了?她不?是你的俘虏,也不?是你的手下,是你的女人!”


    “我?知?道。”徐策靠向椅背,支撑着疲乏的身子,“下毒手段不?高明,她又不?长心眼,众目之下,帽子扣在头上不?是那么好?摘。”


    “那就查!还能叫个宵小翻了天不?成!你既然知?道,还当着那么多人面冤枉她?”昨晚睡门口的事这么快就忘了?嫂子这会非得一年不?给他进门。


    沈琮砚直爽,这口气实?在咽不?下,骂骂咧咧要宰了下毒之人。


    徐策难得没斥责他冲动莽撞,静候他说?完,才解释道:“既然有人下毒害她,就不?会只有一次。我?要出宫接楼珩,君无欢也要离开给鹭隐配解药,到时候谁保护她?你靠的住?”


    就沈琮砚这性子,没准还要小姑娘反过来保护他。


    离开,需要荇之坐镇朝堂,他对楼凝本就诸多不?满,如?今又证据确凿,如?果不?拿个态度,无非安心接楼珩。


    徐策深沉的眼眸冰冷无情,有一团怒火燃在其中,让人不?敢直视。


    “她受委屈,老?子心里就能好?受?”


    沈琮砚:“为什么一定?要亲自去接,我?们几个随便谁都能把国卿带回来。”


    徐策目光一瞥,“他是楼珩,不?是喽啰。”


    是他的丈人,更是他想要的谋士,他必须亲自去,也只能亲自去。


    眼下,接回楼珩是首要大?事,儿女情长只能先放放。


    困她在玄坤殿,殿外的人也进不?去,两?方安生?,搅不?出什么幺蛾子。


    君无欢不?在,没谁能真正?保楼凝无虞,他的良苦用心,也不?指望那姑娘能理解。


    荇之既然承诺,就不?会乱来。


    他自觉安排的得当,就待几日?后出发去环壁山,却不?晓得那小姑娘根本不?会认命.


    这晚,徐策没有来,楼凝依然辗转难眠,满脑子都是男人冷漠的嘴脸,和君无欢的话。


    徐策不?相信她。


    徐策要离宫。


    楼凝在宫里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她要出宫,她要走。


    这个念头一旦滋生?,就像藤蔓一样,在脑中疯狂蔓延。


    爹爹正?在少陵的手中,生?死难料,身为女儿却因人陷害,被?困在这里,什么都坐不?了,只能痴痴的等?,实?在无法心安。


    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叫来了伏山,商量了此事。


    伏山还迷迷糊糊的,听到她的话,立马醒了:“不?行的,咱们根本出不?去。”


    楼凝当然知?道难,可比起出宫,让她一个人呆在玄坤殿,更难。


    她想了想,说?:“你去把徐策叫过来。”


    伏山迟疑道:“大?概不?会来的,晚间就下令了,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入玄坤殿,包括他自己。”


    楼凝先是一愣,继而起身来到立柜前。


    左右翻了翻,找出一把匕首,然后毫不?犹豫将那照人的锋芒划上自己的手腕。


    利刃刺破血肉,血液带着温热湿滑,沾上了肌肤。


    痛楚之下,她眉头不?皱,神色平静的割下睡裙一角,包住手腕,由鲜血将它染红,然后递给伏山,“去找他,说?我?不?吃不?喝,寻死觅活。”


    “小姐!”伏山压根来不?及阻止,在她坚定?的目光下,颤抖的接过布条,卷袖擦了把泪,转身跑向太极殿。


    门外的宫人见了她,例行阻挠。


    她举高布条,呜咽道:“夫人不?行了,快去请中山王!”


    第 48 章


    侍卫惊诧间?, 又?见她哭哭啼啼,考虑到轻重,还是领她入了殿。


    殿内灯火通明, 徐策亦是一夜未睡。


    一闭上眼,脑中顷刻会涌那些让人烦躁的画面。她无助的站在身后, 似乎一搂便能?折断的小腰靠着君无欢,泪眼盈盈地说, “不是我干的……”


    即使心疼的不行, 却也只能?强自平稳, 把冷漠无情抛给她。


    风从殿外吹来, 翻动案上的纸页, 上头有几道?墨痕, 是少女棱角温润的字迹,隐约还残留着她身上的淡香, 像玉兰,又?似乎是海棠。


    她把他当成目不识丁的莽夫,从开始的敷衍, 到后来也拿出几分真心,渐渐教出了滋味。


    大约是喜欢字句, 偶尔会抄上两篇诗誊。


    他翻开看了,只觉这小姑娘性子里透着疏朗, 忍不住微微一笑,很快又?皱眉。


    沈琮砚临走前的话?说的不错,被关在殿外一夜,半点?记性不长, 又?惹她生气了。


    回头在楼珩怀里哭着告状,还能?娶到手?


    他晚上喝了不少酒, 本是借酒消愁,此刻脑中却可笑的清明着。


    午夜又?下起了雨,滂沱声一阵高?过一阵。


    徐策沉在半梦半醒里颠簸,有人在在耳边高?喊,“王上!王上!”


    “嗯?”


    焚海在阶下跪着,来不及回答,一个人影已经闯进来。


    身量娇小瘦弱,浑身湿泞,头发贴在肩颈,走路都走不稳似的。一抬起头来,便是小巧的下巴和鼻子,还有红彤彤的眼睛,格外苍白的嘴唇。


    正是伏山。


    “中山王,小姐她不吃不喝,刚刚自戕了。”


    伏山抹了把头上的水渍,将?布条攥在手心。


    她已经不需要将?此物?呈上,来证明自己所?言非虚了。


    因为上座的男人早已霍然起身,匆匆离去。


    焚海叹了口气,转身把她扶起,望着那血迹斑斑的东西,口中直呼‘造孽’、‘冲动’


    徐策疾行如风,很快没?入雨幕中,遥不可见。等到了玄坤殿,半副衣衫都被水渍打湿,宫女递来干净的巾帕,他却视若无睹。


    恻恻灯烛下,楼凝倚着窗棂,仰目看深广的夜空,夜风卷起她的发丝,系在发尾的绸带流连在苍白的脸上,翩跹飞舞。


    袖子下是刚包扎好的的伤口,血色正慢慢浸红纱布。


    一旁的桃儿见到他,连忙跪下,“王上……”


    徐策有一肚子的火要对她发,是真的压不住了,又?气又?恼,气她不爱惜身体,恼她一点?时间?都不愿给自己。


    尘世人皆辛苦,各有各的解脱,她偏偏要寻这个最窝囊无能?的方式一了百了。


    让仇者快亲者痛,这不是她的性格。


    徐策知道?这姑娘脑子里成天?都在想花头,又?要威胁人?还是起了歪心思?


    他站在那,绷着个脸,紧紧盯着她的手腕,目眦尽裂一般,好像随时能?将?它们拧断,叫她再也作不了死。


    然而?下一刻,小姑娘回眸看见了他,立马下榻,赤足奔来,扑入他怀中。


    她没?哭没?闹,只是说:“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徐策心下一动。


    这还怎么狠得下心来责备?


    他认命的叹了口气,低头吻了吻她的发,“受了委屈就寻死?”


    楼凝抬了下头,双眼红红,很快又?把脸埋在他的颈间?,委屈又?可怜。


    第一次赤足,是她不肯吃饭。


    第二次赤足,是主动献.身。


    这次,她还是光着脚,脚尖垫着,只为能?搂他


    徐策想抱她上床,她却死死的勒住他的腰,一点?也不愿松手。


    “我害怕,你别走,好不好?”


    他喝了很多酒,浓浓的酒气在颈边散开,熏的她都有了三分醉意,“外头下雨了,不知道?会不会打雷,你陪着我。”


    怕他再无情?的离开,楼凝的额头在他脸侧蹭了又?蹭。


    男人身形高?大修长,隐约还有些压人,她则十分纤瘦,如扶风弱柳。个子太矮,踮脚也到不了他的下巴,整个人挂在他身上,小小的一只。


    他笑了一声:“要寻死的人,还会怕?”


    怀中的身子僵了僵,小姑娘说:“你不信我,也不来找我,我以为你已经厌倦了。”


    “老子厌倦个鸟。”徐策已经很少在她面前爆粗口了,因为她不喜欢,总是事事迁就着她。这会酒喝多了,后劲起来,言辞无忌,“碰都没?碰过几次。”


    楼凝脸红:“可你不来找我。”


    “几个时辰而?已,你就寻死觅活的?说说,又?在打什么古灵精怪的鬼主意?”


    “才没?有,是你可恶。”她讨好似用额头蹭他。


    这般主动,要搁平时,徐策早把持不住,把人摁到床上亲吻做坏了。


    可这丫头有那么安生?


    平时总是甩脸,转眼换了个人似的,能?安好心就怪了。他这会也气着,看到她腕间?的伤就一肚子火。


    “嗯,老子可恶,给你道?歉。人现在来了,想做坏事,给不给?”


    说完吩咐那个碍事的:“退下。”


    桃儿这才拾起魂,退出殿内。


    “给吗?”他低了头,嘴唇几乎合咬在她耳上,冷淡的声线拥着热气滚进耳廓,“嗯?”


    楼凝紧张不安的心跳在他灼灼目光下愈见失控,双手紧紧攥着他衣襟,小心翼翼的问:“要是不给,你晚上还会留下来陪我吗?”


    “不陪。”


    小姑娘撇撇嘴,漂亮的脸上两道?细致的柳眉轻轻蹙起,片刻后,她竟妥协的点?下了头。


    徐策把人抱上了床,二话?不说掀开她的裙摆,动作利索,不发一言。


    楼凝那只受伤的手攀附在他肩上,纱布包裹的伤口早已被血色浸染,一片暗红。


    他瞥眸看了一眼,无甚波动,掌心向上,一路分拂,探索到了荒芜的平地。


    指腹上已经长出了新的茧子,依然粗粝磨人。


    快三十岁的老男人,什么都懂,也什么都会,技巧谈不上,但折腾个小姑娘是不在话?下,没?一会就把人弄得失了神智,喉中早忘了顾忌,娇声道?,“别……”


    他不搭理?,紧攥着她的手臂,惩罚似的,直到她被淋得一阵阵打抖,才停下动作,扯过裙摆擦了擦手。


    “我去洗个澡,回来陪你睡觉。”


    沙哑低沉的声音犹如一盆冰水浇在欲.望上,楼凝蓦地清醒了些许,横了他一眼,咬住唇。


    他看着床上那滩撩人的水渍,终于再次笑了,“没?吃药,算了。”


    “吃药?”


    徐策沐浴完,洗去半身酒气,又?打来水,拧了湿巾让她擦洗干净,最后换好褥单上了床,才回答:“避子药,这两日?忘记吃,要是不小心弄进去,有身孕了你要遭罪。”


    不是因为这个,他今天?也不会碰她。


    在这小姑娘身上宰了多少跟头了?回回揣着明白装糊涂,心软由着她。


    一个还没?爱上自己的姑娘太过主动,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楼凝看着他刚毅俊朗的侧脸,想到刚才,脸又?红了,“我一直很好奇,你明明这么好看,为什么别人要说你丑?百姓没?见过真容,难道?你的臣下没?见过吗?”


    “消息是我让人放出去的,谁敢乱说?”徐策往那道?细长的口子上倒了药,轻轻抹匀,又?扯来干净的纱布给她重新包上后,躺下,“我不喜欢被束缚,扮丑,是断了一些人心思。”


    东阳侯膝下只有这一个义子,自家臣子,他国君王,不是没?有想嫁女儿过来的。王室中,婚姻是买卖,是权利的附庸,徐策深知一旦妥协,那些人就要与?自己捆绑在一起,此生都难将?割离。


    他不愿意。


    把自己说差点?,也确实?劝退了不少人。


    楼凝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问:“那你为什么不愿意娶鹭隐呢?”


    徐策转过头,目光微动,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那晚你也在?”


    楼凝心虚:“嗯。”


    他收回视线,头枕双臂,坦然道?:“我有你了,娶她做什么?”


    “你可是两国的王。”怎会只娶一位夫人。


    他扯了扯唇,目色极是不屑,“两国的王是人,不是配种的畜.生。”


    话?题扯到鹭隐身上,楼凝又?觉委屈,摸着伤口不说话?了。


    他斜眼一瞧,便知道?她又?在胡思乱想,伸手摸了摸那颗小脑袋,软下声音,“有多想不开,为了见我割伤自己。手段使得不高?明,却够狠,说说,到底要干什么?”


    “鹭隐的毒不是我下的,你不信我,还不许我出去,自己也不来。”


    他没?忘记她割手的事。


    她也记得自己被冤枉。


    彼此算着帐,谁也落不了谁的。


    “所?以就要割伤自己?”徐策竭力压下怒火,话?语无不威胁,“仗着我宠爱你,吃你这套,拿命跟我玩?不管你存了什么心思,别在我面前作死!要是再给老子整出这些,把你小胳膊小腿全卸了信不信?”


    楼凝垂下眼,没?吱声。


    “睡觉。”他扯过被子命令。


    没?哄,没?粘解释,说睡就睡。


    小姑娘一动不动的躺在那,安静了许久才出声:“你什么时候去接我爹?”


    颤抖哽咽的声音钻入耳中,砸到男人心里。


    伸手在她脸上胡乱抹了一把,掌中却蓦地濡湿,滚烫的泪水沿着指缝落下来。


    徐策的动作顿住了。


    “几时去找我爹爹?”她又?问。


    “三日?后出发。”他叹了口气,转身去搂她,“哭什么?”


    她不给碰,往里面挪了又?挪,攥着被子掉眼泪。


    徐策这会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语气重了,凑过去解释:“我气你伤害自己。”


    想为她擦一擦泪水,却被抓住手,猛地咬了一口。


    “是为这事吗?你冤枉我,下令关着我,谁都不许进来,那这会儿又?来做什么呢?让我闹腾死不是一了百了。”


    她委屈极了,难忍心酸,握住他的手一个劲掉眼泪,却又?不知道?自己这般究竟为了什么。


    “凝凝,给我点?时间?。”徐策没?告诉她自己知道?这件事不是她做的。


    这姑娘性子倔,也不怎么信他,要是晓得了,绝不甘蒙受不白之冤,指定要闹得天?翻地覆。他急着要去接楼珩,短期无法查出凶手给荇之一个交代,所?以只能?暂时委屈她。


    楼凝觉得他在搪塞自己,懒得再说什么。


    刚才在他身上蹭了那么久,令牌早就得手了。这男人今日?有了做坏的心思,虽然是用手,也足够让他分神的。


    徐策不用令牌,当初故意放在身上引她上钩,后来少陵走了,随身揣着也没?拿下,平时狐狸般精明的人根本没?发现那东西又?丢了。


    “等我把你爹接回来,会给你交代。鹭隐我送走,江沉月也不留,别再做没?心肝的事。”


    楼凝根本不在乎这些,一心记挂楼珩,“会有危险吗?你说梁王诡计多端,我担心他利用少陵复国心切和对你的仇恨使坏,好坐收渔翁之利。”


    “那十万越兵成不了气候。梁王玩的一手防患于未然,不过推他出来试试水。你说的不错,真出了事,那也是我和他之间?,到时候玄胤拍拍屁股比谁都干净。”隐约的光线中,徐策在冷笑,“玄赢不安好心,不过老子不是蠢蛋。别担心了,睡你的觉,这两天?我不来看你,听话?点?,别出玄坤殿乱跑。”


    “我哪敢?”


    “你还有什么是不敢的?”


    他觉得有点?好笑,往她身边又?凑了凑,胸膛贴着她的后背,低头亲了亲她的脑袋,又?粗鲁的给她擦着眼泪。


    掌心触及到她脸上湿润,不由想起刚才,小姑娘不受弄,很快就软成一滩烂泥的样子。


    “凝凝。”


    楼凝往里又?靠了靠,“什么?”


    他握住那纤细柔软的腰,摩挲着她眼尾的泪渍,附耳低声:“水真多。”.


    三日?后,徐策带着千余精锐一路向东,副将?江勉则领兵五千由琼绿道?出发。与?此同时,楼凝和伏山换好男装,拿着令牌出宫买马,一路疾驰,紧随其后。


    车轮辘辘,马蹄哒哒,将?士高?坐坐骑上,拥着三辆马车,沿着砂石道?极速远去。


    去往环壁山,本来五日?即可达,但十多位越臣在牢中关了许久,精神体力皆已不支,不得不稍放慢脚程。


    越往北行,天?色越昏聩。浓云密布,暴风骤雨似在前方疯狂,随时会呼啸而?来。为在江勉之前赶到,也顾不上那帮人,渐渐加快了脚程。如此疾驰两日?不曾停歇,终于在第四日?日?暮前,来到了环壁山旁的落桥谷。


    将?士们就地安营休憩,准备明日?入山。


    几个越臣知道?二王子要来救自己,难得老实?听话?,配合的很。


    不出意外,江勉的那五千精锐明日?就能?抵达,守在山外静观其变。


    这次出行,徐策没?安原定路线,而?是临时改变主意,由南国第一重镇穿过炎岭之北,走了崎岖颠簸的山路小道?而?来,防的就是梁王沿路埋伏。


    很快,营帐此起彼伏扎起,篝火熊燃,漫山飞摇。


    山风不大,却很冷,吹得树枝颤微,惊得几只夜鸟扑簌簌的飞走了。


    及至晚间?,风停,忽然下起了小雨,千人在山下虎视眈眈,恐有滑坡之虞。


    子时,雨停。


    “又?起风了!”士卒喊道?,忙让哨岗前的士兵进账避风。


    “怎会起了这样猛烈的风?”


    “唉,谁知道?呢,山中天?气素来是变幻莫测。”


    刚说完,山风大作,呼啸而?来,吹得枯草垂地,枝干尽断。


    夜幕沉沉,漫天?星辰璀璨的点?缀在天?际,变换莫测。


    一时,是岁星入月,一时,又?是附尔入毕中,太白自卯位升起。


    星芒万丈,赤色如火,却皆是兵困、军溃,将?死的大凶之相。


    世人总愿意相信所?谓的命数与?天?启,认为星辰的运动,是上天?给予的启示。


    楼珩喜占卜观星,楼凝对星理?星相也颇有研究。


    从前跟着父亲翻看星图,只是觉得好玩,如今望着那些星宿,忽然觉得,或许这东西,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好玩。


    平野观星,比平日?看起来更?要真切美丽。


    记忆在幽静中开始明明灭灭的闪过许多脸。少陵的笑容与?悲愤,父亲的慈爱和宠溺,先王后温柔的眼睛,君无欢足矣祸害天?下苍生的脸,坐在高?高?的巍峨王座上无能?越王的脸,江沉月的脸,沈琮砚的脸,还有……徐策那俊美风流的脸。


    那时候年?幼,喜欢拉着父亲的手一起看那满天?星辰,可忽然有一天?被正儿八经的带到星图前辨认一颗一颗星辰的时候,却觉得实?在生趣。小小的心房里,装着漂亮的衣裳,装着在草甸里捉来的小蛐蛐,装着几个总凑在一起玩的小婢女和所?有好吃的,已经满满的了,哪里还有心思真的去管那遥不可及的星辰叫什么名字又?预示着什么呢?


    于是总是心不在焉。把娵訾星认作火桀,把析木星认作玄枵,有时候明明知道?是什么星辰,却还故意说成另外一个名字,然后偷偷瞥眼去瞧父亲。


    可是,父亲楼珩,总是温文而?淡定的看着她,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指正着她的错误。宽厚而?温暖的大手包着她的小手,指着那些一年?四季变换在不同位置的星辰,教她辨认颜色,记住预示。


    那个沉稳而?睿智的男人,好像一棵苍天?大树,自出生起就在她身边,看着她一天?比一天?长大。


    如今,父亲身陷囹圄,物?是人非。


    伏山勒马停在她身边,举目望天?,感叹了两声。


    “岁星入月……”楼凝沉吟道?,“《古星·兆》中记载,岁星角动,乍小乍大,若色数遍,人主有忧。爹的星图上也记载过,长庚出现,有兵祸。而?太白恰好在卯位升,东边,所?利的,是梁国。”


    夜风在耳畔呼呼吹过,坐下马蹄忽然扬起,她的身子在马背上颠伏不稳,好不容易拉紧缰绳,马儿又?哕哕两声,在原地焦躁不安的踏步。


    “徐策他们恐怕有危险,快走吧。”


    伏山扬鞭追上,“小姐,要是中山王真有难,我们去等同送死,不如回头,让沈将?军他们调兵前营救。”


    “只是根据星象猜测,究竟如何也不知道?,贸然回去调兵,会打草惊蛇,坏了他的计划。”两人所?骑的皆是日?行千里的良驹,快马加鞭,追星赶路,并没?有和徐策拉开太长的路程。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千余将?士已经拔营,准备进山。楼凝带着伏山一路追赶,来到环壁山下时,日?头已经开始带来一丝热意,给那些草木镀上了一层不真实?的黄色。


    伏山掏了快干烙饼出来啃。烙饼是早上在县里买的,过了大半天?已经有些发硬,好像吞石子一样,难咽的很。干巴巴啃了几口,便重新包好塞回包袱中,又?拿出水囊咕噜咕噜喝了好多水。


    一旁的楼凝正掏出舆图查看地形时,却听遥遥传来一阵迅疾的马蹄声。


    定了定神,侧耳细听。


    那不是一匹马,而?是交错杂乱的许多马蹄踏地之声。


    马蹄声越来越急,伏山道?:“小姐,可能?是这一带的响马山贼。”


    楼凝心中浮起几丝不安,略觉不对,可一时,又?说不上来,指着前方窄道?说:“舆图上标记这儿也能?进山,徐策他们应该已经去了,我们跟着瞧瞧。”


    正欲扬鞭策马,又?忽然停住。


    目光仿佛被胶在不可测的前方,脑中闪现出昏暗未明的影子,却抓不住看不清,犹如星星之火一闪而?逝。


    不对……哪里都不对……


    东南两国间?,不止这一个地方既不属东梁,也不属北庸和南越,为什么偏偏定在这四面险壁的山?


    马蹄声渐渐远逝,楼凝的脑中也随之瞬间?一空。


    再次掏出舆图,观察环比山四周,目光最终落定在落桥谷上。


    “梁军……是想诱他入山,再逼至落桥谷吗?”


    一路上,楼凝观察过风向,皆是由南向北,吹往山谷


    梁国常因地势借东风引火,所?以极擅火攻。而?环壁山又?易守难攻,徐策一旦进入,被逼到谷内,再遭火攻,除非插上翅膀,否则绝无出来的可能?。


    伏山想起临行前从沈琮砚口中套的话?,告诉她:“听说随中山王来的远不止那小队精锐,还有副将?江勉领着五千由其他路赶来和他们会和。”


    沈琮砚神秘兮兮的说他大哥没?那么蠢,不会走原定路线,梁国那边就算是想在半路做手脚都不行,况且还有斥候探路。


    即便如此,楼凝的心还是七上八下的,总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须臾,她在马背上坐直,再次扬鞭,“走吧。”.


    另一边,千余精兵正出落桥谷,往环壁山走去,冷不防耳边有鼓号嗡鸣,伴随着岿然整齐的步伐声、锁甲相击的脆响来回飘掷在上空,打破了四下的静谧。


    只见乌压压的梁军忽然从四面八方涌来,军马策动,整齐划一,在少陵的带领下,列兵迅速排阵,包围了众人所?在的落桥谷。


    如此恢弘声势,让人一见,心中骇然,纷纷握紧武器,看向为首的男人。


    徐策高?坐马背,纹风不动,望着从人群中慢慢走出的黑甲少年?,慢条斯理?道?:“二王子换人,这么大阵仗?”


    “中山王出手狠决,计谋无穷,自然是要防患于未然。”


    徐策抿了抿唇,静默的望了他一刻,只道?:“人呢?”


    身后的越臣见到自己昔日?的主子,早已按捺不住欣喜。少陵朝他们颔首示意,一挥手,只见越兵领着个苍发肃容,布衣飞扬的人上前。


    他面目文秀,眸光爽利。


    衣衫是最平凡的粗布衫子,整洁却无法掩盖鄙陋,明明只是中年?,须发已然半白。


    这便是才可堪国的楼珩。


    楼珩看到徐策,面容尤为平静,只在士兵压着他近前做交换时,才开口道?一句:“有劳中山王费心。”


    徐策俯眸与?他对视,却见熠熠阳光下,他张张嘴,无声的吐出一个字——


    走。


    猛地抬头,只见原本包围他们的越军倏然整齐后退,弓拉满弦,如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众人埋在其中。


    少陵负手立于众兵中央,唇边带着诡谲冷笑,“此情?此景,不知中山王可还记得?那日?我逃亡时也受过这等待遇,礼尚往来,今日?,算我还你的。”


    北庸的士兵见状,骇然道?:“王上,他们显然是有备而?来,江勉将?军就算到了,也根本敌不过啊!”


    徐策下颚微扬,面色冷俊,似笑非笑的神色间?尽是危险的欲味,“二王子是不想要这些越臣的命了?”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他们的命运在国破那日?就该消亡。徐策,比起楼老的命,比起他们的命,我更?想要你的命!”


    仇恨早已不是心中的伤疤,而?是一团火焰,无时无刻不在炙烤着他的胸膛。


    他无法忘记父亲是如何惨死,凝凝是如何被辱,这一件件,一桩桩的耻辱钉在心上,不曾淡褪分毫。


    即便将?他的兵卒吃个精光,只要将?未死,便有不可懈怠的威力。


    天?,总算是不绝于他的。


    终于叫他抓住了机会。


    少陵面白如纸,却扯出一丝癫狂带恨的笑意。


    他一挥手,喝道?:“来啊!给我射!”


    越臣惊慌失色,高?声道?:“殿下是不管我们的死活了吗?”


    少陵双目赤红,夹杂着嗜血的疯狂,“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身为人臣,当九死为国!只要他在的一天?,大仇永无得报,越国永不可会复兴!”


    语罢,怒喝道?:“愣着做什么?放箭!”


    越军得令,倏地再退半里,居高?临下,数不清的利箭离弦而?出,嗡鸣声直撞人心。


    漫天?锐箭飞如煌影,仿佛催魂夺命的符咒。


    徐策身后的将?士已有七八人受了伤,三名倒地身亡。他挥剑挡下近身箭镞,高?声喝令:“保护好他们!”


    大约是这声‘保护’牵动了越臣那颗颗脆弱的心,他们也纷纷捡起落地的箭镞,挥舞着抵挡迅猛的攻击。


    阴冷的风环流飞散,血腥的味道?被吹得四处蔓延。不过一刻时间?,身后倒地不起的尸首已有一半有余,纵然有一些短暂的避开箭镞,也被一波又?一波接踵而?来的羽箭射穿了身体。


    眼下没?有攻破的可能?,也无法退师回营,诸人目色急切的望向徐策,等他做出决断。他看着前方密密涌来的飞箭,眉头紧皱,冷声出唇:“江勉来了。”


    来送死了。


    徐策宁可此刻来的不是江勉,而?是敌军。可是马蹄声纵横之下,一骑,百骑,千骑,看不清的兵众气势豪迈的出现在眼前,而?领头的将?军,正是江勉那张熟悉的脸。


    “末将?来迟,让王上受惊!”


    五千精兵很快加入战斗,江勉长枪惊风,猛然飞出,横穿两名弓箭手的胸膛,随即挑起地上长刀,引兵而?上。


    举手间?,利刃‘噗嗤’刺入血肉之躯,瞬间?横扫几名敌兵。


    其余士卒一一效仿。


    这些皆是北国精锐,一旦近身作战,皆可以一敌十。


    阵势威武夺人,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敌军就已倒地数百。


    坡上厮杀激烈,坡下几名士卒保护着楼珩和越臣躲到了大石后。


    然而?局势在渐有扭转的趋势下又?落了下风,少陵身后的将?士多如牛毛,除不尽,杀不绝。北军逐渐体力不支,高?坡树丛中还在不停冒出铠甲士卒,已分不清究竟是越兵,还是梁军。


    如此阵势,已别无选择,只能?孤注一掷。


    “进洞!”


    谷中洞穴深不可测,一旦进入,越军势必以火攻之,然而?这是眼下唯一能?保命的法子。面对横陈战场的尸首,众将?士毫不犹豫调转马头,铁蹄踏过尸骨,往洞中驰去。


    徐策望着众人的背影,目色突然一狠,单身匹马朝坡上冲去,所?到之处,利剑破开一条血路。


    这是欲以一人之力敌万人,换手下逃亡。


    江勉见状暗道?不好,立马勒紧缰绳转身,却见他俊面如霜,呵斥:“军令如山,进洞!”


    “想走?”少陵是带着必杀他的决心前来,又?岂能?让他们轻易离开。眼神交递,身侧副将?立马领命,张弓拉箭,离弦射出,直刺江勉。


    正当利刃要刺入铠甲,划破血肉时,一支横空飞来的羽箭将?其射落,紧接着又?是五支满满射来,穿透五名越兵的脖颈。


    天?色已经渐渐昏暗,日?头像个破碎的金轮,挂在重云之后的西天?。


    众人回眸,只见不远处的山坡上,容色俊美的少年?手执金弓,青衫如烟,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却威如神祗。他手中利箭卷风而?来,势如雷霆,数十名敌军士卒在惊呼声中一一倒地。


    所?有士兵倒吸着冷气,眼睁睁的看着他一射穿了越军的王旗,灭了他们的副将?。


    而?徐策看清来人后,目色顿寒。


    他面上满是怒气,死死的盯着来人,双拳紧握,胸中一团火滔天?而?起,就差没?用手上的剑上去把她给捅死。


    捅死了好,捅死了安生。


    刀剑无眼的战场,他妈的,这个疯丫头!


    “你来做什么!嫌自己命长活的不耐烦了?!”终是忍无可忍,猛地怒道?,随即紧拽着缰绳,双腿紧夹马腹,扬鞭奔驰到她跟前。


    何止徐策,远处的少陵见到她亦是满眸震惊,还有躲在大石后的楼珩,无一不是惊骇她的突然出现。


    “徐策,少陵他们是有备而?来,北国里有细作,将?你的路线卖给了他们。”


    徐策劈头盖脸一声:“老子知道?!”


    要不是有细作,他临时改变路线的事,少陵能?知道??这细作究竟藏身在士卒中,还是派人一路追随尚不得知,他现在也不想知道?,只想把这不听话?的丫头仍回宫。


    “赶紧滚!”徐策一挥马鞭,重重抽在马屁股上。


    楼凝险些从马背上摔下来,幸亏及时拉住缰绳,紧紧抱着马脖子,才将?惊魂不定的马儿安抚,“我不走,我在这帮你们,爹爹呢?”


    “你在这帮不上忙,你爹我会安全送回,滚!”又?一鞭子抽下时,敌军已然回神,面对射杀自家将?军的敌人,毫不留情?的拉弓射箭,对准楼凝射出。


    伏山惊骇失色:“小姐小心!”


    箭雨飞来,徐策立马以剑回挡,一人尚有些吃力,更?何况眼下还要护着个。


    少陵先是愣了一下,却没?有过多阻止,只是让他们将?满弦利箭指向徐策。


    然而?刀箭无眼,这些将?士虽受过训练,却非一等一的弓箭手,远距离射出,难免有偏差,那些夺命的利刃,直直飞向小姑娘的胸膛。


    徐策挥剑挡下一支,又?接二连三的飞来数支。


    “他疯了吗?明知是小姐还要放箭!”伏山抄起地上长刀抵挡时,不忘提醒他们小心。


    两军又?陷入了战斗,厮杀再次弥漫。


    忽然,一支箭破空而?来,徐策见状,纵身跃起,手掌一挥,将?早已疲惫不堪的战马震起,挡住了空中的箭。


    马儿嘶吼一声,瞬间?倒地。


    而?徐策也稳稳的落在她的马背上,共乘一骑。


    本该射向楼凝的箭被他挡下,紧接着,另一支尾随而?至,再次射入了年?轻君王的后背。


    风一霎停滞,徐策阖了阖眼,倒吸了口凉气,反手砍断身后长箭,将?人紧紧护在怀中,拉紧缰绳,调转马头:“撤!”


    残兵向谷中洞穴逃窜,少陵身边的将?士问道?:“殿下,可要追赶?”


    他望着山谷间?那处火光微弱的洞穴,冷笑道?:“不必,待夜间?借风起火,烧!”.


    山洞阴暗一片,伏山取了火折生火。


    藏身之处不大,有进无出,洞内弥漫着酸腐难辨的气味,勾得人腹中翻搅如海。


    与?此同时,山洞外已营帐连绵,篝火渐起,耀目的火光慌得众人心中不安。


    将?士们互相查看伤势,取出随身携带的伤药,扯下衣上布帛,简单的包扎止血。


    几个越臣也无声的加入其中帮忙。


    “楼老无恙否?”徐策靠在壁上,看了眼楼珩,除了面上脏乱了些,并无异常,这才放心。


    “无恙,倒是这些将?士死伤严重。”楼珩歇了一刻,也去帮忙包扎止。


    徐策抹了把头上冷汗,喘息两口,又?看向楼珩身边的小姑娘。她脸花了,衣服也破了,身上沾了大幅血迹,面对如此险境,倒是淡定。


    这般冷静从容的模样,直接把他给气笑了,昏黄的光线下,他嘴角扬起的弧度分外迷人,带着难驯的野性,“胆子大了?又?偷我令牌跑出来?说说,准备来干什么?”


    为了楼珩?还是为了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少陵?


    他嘲谑的笑一声,没?问出口。


    大概是楼珩平安,楼凝也没?什么好忌惮的,直言不讳:“你冤枉我,我不要呆在宫里,我不放心爹爹,我要来找他。”说着靠向楼珩,撒娇似的唤了一声:


    “爹爹。”


    本该是父慈子孝的画面,哪知楼珩眉头一皱,冷声道?:“你就是胡闹!若不是他护着你,你还能?有命?若不是你的出现,他能?受伤?!”


    楼珩刚给一位小将?士包好腿,无情?的拂开女儿,来到徐策身边。


    “中山王,叫我看看你的伤势。”


    方才他观战况时,清楚的看见徐策是如何纵身跃上楼凝的马背,以身挡住两支羽箭,又?是怎么砍断羽箭,从容不迫的指挥将?士撤离。


    楼珩骇于此人临危不乱,从容不迫的沉稳气度,也没?忘记


    依譁


    他的伤势。


    不由分说抓住徐策的肩,解下他身上的铠甲,取过伏山手中的火折。


    光线一移,只见那背后已是血迹斑斑,将?袍服染得一片鲜红。


    楼凝不曾想他伤得如此深,乍见这般血淋淋的后背,只觉得周身血液也跟着凝结,胸口闷堵,又?气又?恼。


    “你受了很重的伤!”她膝行过来,几乎要扑到徐策身上,。


    撕开衣裳,才发现后背的伤口已彻底裂开,箭孔很深,不停的有血溢出,怵目惊心。


    她顿时慌了神,用手捂住那两个窟窿般的箭孔,“爹爹,这可怎么好?”


    “别在这捣乱。”楼珩将?女儿拎开,取出药,又?扯下衣角,小心翼翼的给他擦拭血迹,简单的清理?后,上药包扎。


    徐策闭紧双眸,忍痛不哼一声。


    “疼不疼?”楼凝看着他伤痕累累的后背,忙低下头,对着它们轻轻吹气。


    楼珩再次抬手,要将?这碍事的女儿拂开,却见她眸间?水光盈盈,话?锋一转:


    “丫头,笑一个。”


    “为什么?”


    “有人想看。”楼珩缠绕着纱布,猛地收紧,疼得徐策倒吸一口冷气,睁开眼,正好对上楼凝的目光。


    第 49 章


    二人?四目相望, 她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徐策也扯了扯唇安慰道:“没事?,不疼。”


    随后又对楼珩说, “这丫头做事?冲动,胆子却小, 您别吓唬她了。”


    “我瞧她胆子大的很,敢一个人上战场来。来做什么?找我还是找那?个无情负心的小子?”


    “爹爹, 少陵他……”


    “他什么?”楼珩面色无澜, 声音却冷, “想说他不是那?种人??想说他待你多好多真, 他有苦衷?别忘了, 他的箭不但?要射向为父, 还要射向你!”


    当初他就瞧不上那?女?婿,如今又因其遭此?劫难, 必然愤怒。


    楼凝一时接不上话,十?分无辜地看向徐策。


    男人?的手臂刚伸入衣袖,就接到了求助的目光, 迅速穿好衣裳,替她解释道:“楼先生?息怒。照眼下?情形看, 他定会借风起火,烧死我们, 凝凝应该是希望您想个对策。”


    此?言一出,那?帮越臣坐不住了。


    “二殿下?如此?狠心,这可如何是好?”


    “还望中山王和国卿想个法子。”


    也有人?怫然不语,只?是沉默片刻后, 又恨恨出声——


    “我等誓死不降,宁可捐躯赴国, 在那?暗无天日的牢中吃尽多少苦头,到头来不过是兔死狗烹的结局!”


    “天下?之?大,我们又能逃到哪去??左右不过是想跟随明君,为民?效力罢了,跟谁不是跟!”


    众人?的目光随之?落在那?位年轻的君王身上。


    宁可以一人?之?力换大家平安,生?死危难关头,没有弃他们不顾,有条不紊地指挥众人?撤离,又为护夫人?身受两箭。


    如此?重?情重?义,是真正的英雄。


    他们没有忘记徐策的目地是什么——换国卿的安虞。


    努力了这么久,离众人?投降仅剩一步之?遥,还是毫不犹豫将他们送还。


    中山王惜才,是个好君主。


    众人?几乎不约而同的开口:“中山王——”


    后背伤带来的痛渗到心口,徐策用手捂着,靠在那?,望着一张张视死如归的脸,知道他们要说什么,轻轻颔首:“诸位聪明人?,应该猜到先前牢中有人?在故意挑事?,目地让你们心里的防线崩溃,不想你们投降。”


    他简单的解释了自己剐人?的行为,慢慢道:“我非嗜杀冷血之?人?,但?也说不上是什么好人?,上船容易下?船难,诸位大人?可要想清楚。”


    众人?沉默间,徐策动了下?,后背擦在壁上两颗小石子,疼的眉头一皱。


    楼凝握住他的手,一脸紧张,“你怎么样了?”


    “没事?。”


    “怎么会没事?,一定很疼。”她为他抹去?额角汗珠,目中满是愧疚和担忧。


    徐策拍了拍她的手,摇头:“不疼。”


    楼珩从女?儿手里扶过人?,让他靠在自己肩上:“墙壁粗粝,有不少石子,靠着我。”


    正说着,衣襟忽地被什么扯住,紧接着一阵窸窣的动静从怀里传来。


    一只?浑身雪白?的雪貂正钻出了脑袋,正咬着楼珩衣襟上的绣纹。


    咬到一半,它忽然抬头,瞪住徐策。


    玉雪可爱的小东西,一双眼瞳灼灼有光,带着探究高傲和不屑,雍然的望着他。


    “阿满!”楼凝瞧见这小家伙,立马过去?把它抱出来搂在怀中,亲了又亲,手指拂过那?身看起来极为柔顺的皮毛,低头笑道:“我好想你啊,你怎么又胖了?”


    身侧,那?人?僵住。


    笑意从他的嘴角一点一点消失,少时的记忆泛在心头,铺天盖地漫了出来。十?年前遥远的一幕幕掠过眼前,少女?的不舍与?温柔、嫣然一笑、可爱的梨涡、明净无尘双眸,还有那?声——


    阿满。


    阿满,阿满,从来没有想过,阿满或许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宠物。


    那?声阿满是谁叫的?


    他若有所思的看向伏山,眸光略动,将当初的问题又问了一遍,“十?年前,有没有去?过珞珈山?”


    伏山刚给?一个伤病擦完血,不假思索道:“珞珈山?唔……去?过一次,那?时候我还小,不过我还记得就是这只?臭阿满下?车小解,差点跑丢了!咦,怎么问起这个?”


    电光火石之?间,往事?瞬间明了。


    徐策幽深的眸中飘过一丝诧异和欣喜,他在久远的过往中转头,止住前尘回忆,按捺住心澜起伏,抓住小姑娘的手腕。


    “凝凝。”


    “怎么了?是不是伤口疼了?”楼凝一松手,阿满便重?新?钻到楼珩的怀中,露出两只?黑漆漆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众人?。


    徐策竭力遏住心中流溢而出的欣喜,沉着气,摸了摸她的小脸,柔声道:“想叫叫你。”


    面对如此?专注深情的眼神,轻柔怜惜的动作,楼凝耳根一红,神色娇嗔:“你别……爹爹还在呢。”


    “嗯?”徐策扬眉,不以为然。


    在岳父跟前,难到就不能摸夫人?的脸?


    他好整以暇的看向楼珩,谁知对方视线一飞,望向了别处,“那?伤口缠紧些。”.


    夜深的时候,耳边逐渐静下?来,偶有风声长啸。


    一行人?铺开干草,让受伤的士兵睡了,其余人?却怎么也睡不着。六千精兵几乎全军覆灭,如今只?余不到三百,又被逼至山洞,进退无路。


    许是天公垂怜,今日风向面朝洞外,敌军无法纵火。


    只?是安然了一晚,明日呢?


    夜长梦多,少陵不见得有多少耐心和他们耗,到时候无论是纵火,还是强行入洞,都再无生?机可言。


    眼下?徐策还受了伤,士兵们大多也身负重?伤,这里没粮没水,楼凝带来的那?点东西早都被分光了。


    楼凝垂眸望着前方,目色飘浮不定,似考虑了良久,把胳膊从伏山掌中抽出,弓着腰,蹑手蹑脚的向洞口走?去?。


    “做什么?”


    刚移开两步,手就被人?拽住。


    徐策睁开眼,警惕地看她一下?,迅速掩去?脸上所有的不悦,换上不动声色的笑容。


    楼凝被迫坐回他身边,压低声音说:“我去?找他谈谈,看能不能……”


    话未说话,就觉指尖一痛。


    男人?粗粝宽厚的手掌捏住她的,稍稍用了力,似在警告。


    昏黄的火光下?,他目光冰寒,“你想都别想!”


    楼凝嘟囔着解释:“我不是想跟他……”


    徐策松开些力道,喉咙滚了滚,吐出几个字:“我知道。”


    这丫头是娇气了点,有点小脾气,偶尔也不那?么讲理,不那?么听话,可是脑子好使,没那?么蠢。面对兵指父亲的男人?,要是还能昏了头的去?爱,那?她就不是楼珩的女?儿。


    楼凝看他脸色不太好,苍白?的面庞上隐约有怒意,便不敢再往下?说了。眼下?大伙几乎都睡了,就算没有睡意的,也阖眼小憩,没人?注意到角落的两人?。


    徐策慢慢闭上眼,楼凝则盯着他的面容,不发一言。


    摇曳的火光轻盈地跳跃上那?墨黑浓密的睫毛,在俊朗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他忽然扯唇笑了下?,双目依然闭着,“好看么?”


    楼凝心中一乱,慌忙移开目光。


    这人?……这人?有两双眼睛不成。


    稳了稳心神,她挽着他的手臂,小心翼翼的说:“你是不是生?气了?我就是想出去?和他谈谈,毕竟我们曾经……他应该没那?么恨我。”


    “老子管他恨不恨你。”徐策忽然睁开眼,几丝光亮钻入眼中,满瞳华光。


    他盯着她,目色流转间,暗藏着几分犀利的锋芒,“把你的心思收收,这洞里哪个不是随我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包括你们越臣,多少屈辱咬碎了牙往肚里咽,也没动过叛国贪生?的念头,我徐策就是跟他拼的只?剩一兵一卒,也不能让自己的女?人?去?谈判!”


    “可是这样,大家只?能眼睁睁的等死。既然你说他们是你的兄弟,是你欣赏的忠臣,你忍心看着他们就这样惨死吗?少陵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我可以试着和他说说……就算,就算没用,能为你们引开他,让你们有逃亡的时间,哪怕一丝,都是值得的。”


    小姑娘忽然不怕他了,脸贴在他胳膊上,喋喋不休的想说服他。


    “他们也要扎营,外面的战马还在,我去?和他谈谈,分散他的注意……我观察过了,这风向是自南朝北,我可以纵火,可以挟持他,可以……”


    后话止在牙关里。


    娇软的声音像鞭子,带着刺抽在徐策心上。


    他实在听不下?去?,一把捏住小姑娘的下?巴,惩罚似的在小嘴上吮了几口,把人?啃得气喘吁吁,才移开双唇,贴在她耳边,一字一句的说:


    “你要是再有这些歪心思,老子对你可就不止亲个嘴这么简单。”


    “你……你这人?……我爹爹还在,你敢!”楼羞红了脸,却躲不开他的亲吻,只?能由着他做坏,刚刚被胡茬刺过的脸上酸酸痒痒。


    徐策垂眸,笑得一脸痞相:“你可以试试,看我敢不敢?”


    恰在此?时,一旁的楼珩似乎是被扰到,忽然翻了个身,转过脸,背对着他们。楼凝一瞧更气了,挥手就在他心口拍了一下?。


    谁料直接令徐策闷哼一声,眉头皱起,表情有些痛苦。


    “你怎么了?”楼凝脑中嗡然一响,不由手慌无措起来。


    正待要查看他的伤势时,突然嗅到一股刺鼻的浓烟,在夜下?滚滚而来。


    半梦半醒的众人?猛地惊坐起,伏山趴在洞口朝外一觑,只?见熠熠火光之?下?,少陵神色异常肃穆,身后士兵陆续将手中火把丢在平野之?上,燎原之?势骤起。


    “不好,他们放火了!”


    第 50 章


    慌乱中, 不知是谁咬牙说了句:“竟趁着夜半休息,大家戒备最忪的时候放火,卑鄙!”


    火舌一起, 便如狂龙,吞噬着地上的杂草, 一路朝洞口烧来。洞外群马见到火光浓烟受惊发狂,越军不得不上马扯住缰绳, 防止惊怒交加的马匹逃离。


    洞内烟雾重重, 众人嗅着越来越重的烟味, 纷纷拿起身侧武器, 准备拼死一搏。


    只有徐策和楼珩静坐不动。


    “爹爹, 可是有对策?”


    “对策谈不上, 是老天不助他。”楼珩抚摸着怀中雪貂,懒懒的往墙壁上一靠, 阖眼,“折腾这么久,你们累不累?先睡一觉。”


    “国卿?”几个越臣瞧他这悠然的模样, 慌张道,“火苗一起, 便是势头难阻,即便烧不到?洞内, 我?们也会被烟雾呛死。”


    “是啊!就算他们不放火,咱们也出不去,没?有食物和水,很快就得饿死。”


    “外面有战马, 我?等若拼死杀出去,引开他们, 可为国卿和王上谋一条生路。”


    众人七嘴八舌时,忽听外面轰然一阵响雷,继而是滂沱雨声。隐约有惊慌失措的人声传进来,是营地上的越兵呼喊着护卫篝火。


    然而夜下飞雨,火焰再烈,也维持不久。


    楼珩一早看了天象,所以?才半点不慌。


    雨声淅淅沥沥,草木清香伴随着酸腐气萦绕在洞中,徐策狠狠咳嗽了一声,牵扯到?了后背的伤口,如有万千刀劈斧砍,手不自控的抖了下,紧紧抠着地面。


    “徐策!”楼凝扶住他,朝后背一看,血色已经浸染布条,一丝丝渗了出来。


    她眼中蓦地一酸。


    “乱逞什?么英雄!你要?是倒下了,这些士兵怎么办?这些臣子怎么办?爹爹怎么办?我?……我?怎么办?”


    情急之下什?么话都蹦了出来。


    小姑娘摸着那他的背,含在眼眶的泪将要?落下。


    徐策忍痛把衣服套好,不肯再给?她看了,“没?那么容易死。放心?,不会叫你守寡。”


    这两?处伤和身上其他地方比根本不值一提,小女孩没?见?过这些,徐策不想吓唬她,也没?想用这点东西哄她同情,骗她真心?。


    这丫头的眼泪跟刀子似的,每回都往他心?尖上掉,一哭,他那铁石心?肠就软了。只是现在众人都醒了,楼珩和伏山小丫头都目不转睛的看着,不好去哄她。


    “越军在外虎视眈眈,火是灭了,我?们仍然出不去。”


    暴雨过后,雨势逐渐轻柔,将重重烟雾洗的干干净净。空气中又只剩血腥和潮腐味,一阵一阵,让人作呕。


    一只细白的手伸出洞外,托掌等着。细细密密的雨丝尽数扑在手心?,沿着掌纹蔓延而下,划过腕上青色的血管,“吧嗒”落了地,溅起一朵泥花。


    外头的越兵早因这场雨乱作一团,谁也没?发现有个小丫头偷偷露出了半张脸。


    “如果可以?趁这个机会引开他们,或许能有一线生机。”伏山仰头看了看天幕,脑中忽然浮现以?前在楼府的日子。


    江勉听了,立马捂着伤口从地上站起来,只是挣扎两?下又重新跌坐。


    他伤的很重,胸口有箭伤,腹部?还有刀伤。


    不止是他,这里的每一位士兵,他们身上或大或小,都带着轻重不一的伤。伤药只能暂时缓解,若不能及时处理,潮湿的气候下,很容易腐烂发臭。


    他们闻言也纷纷起身,那一张张苍白无血的脸上,是一双双视死如归的眼睛。他们紧握武器在手中,手指颤微着,背水之战无路可退反而让他们置生死与度外,心?气大胜,如困于?绝境的猛兽,随时都要?冲出牢笼。


    他们心?里都清楚的知道,此刻唯有拼命搏斗,才有可能死里求生,也都愿意牺牲自己,换同伴生存。


    徐策沉默着,面色很是疲倦。


    众人见?他不表态,豪言壮语一番,又重新坐了下来。


    楼凝问父亲:“爹爹没?有法子吗?”


    楼珩摇头:“夫行兵之势有三焉,一曰天,二曰地,三曰人。眼下无论?天时地利还是人和,无一于?我?们有利,想出去,必须有人牺牲。”


    少陵手上多少人,这里才多少人?还都是伤病,就连徐策都中了两?箭。外头那位被仇恨蒙蔽了眼,要?的只有徐策,他是最好的人选。


    可是这里的每一位,都不愿意让他出去送这个死。


    乱世之下,多久才会出一位明君。


    徐策是草根出生,知子民之忧,晓人间疾苦。他在外界名声不好,什?么嗜杀残暴冷血无情……然而北庸朝臣和百姓对他的评价却极高?,跟过他的手下几乎都是死忠之士。


    楼珩在外听到?过不少关?于?他的传言,曾经的少年将军,如今坐拥南北两?国,满心?算计,步步是章法,深谙阴诡难测的君王之道。能从梁王手下功成身退,并一跃成为北庸的王,绝非等闲之辈。


    无论?从哪方面来看,他都是适合当一位君主的。


    将来如何不得知,至少眼下,强过残暴的梁王、 懦弱无能的越王。


    所以?洞里人人都能身先士卒,独他不能。


    徐策不愿意这些手下再去送命,只道再议,便阖眼假寐。那张俊美的双颊此刻不再苍白,而是泛出点点诡异的红。


    没?过一会儿,伏山发现了异样,凑过去一瞧,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竟摸了摸他的脸,“中山王发烧了。”


    说着就动手解徐策的衣裳。


    她练过武,有些手劲,没?两?下就把沾了血的外裳脱了,只留了件里衣。


    徐策从她怀中抽出手,拢好微敞的衣襟,颇一副守夫德的样子,对楼凝说:“看什?么?你的小丫头劲大,老子洁身自好。”


    “都发烧了,还贫?”楼凝摸着他的脸,确实滚烫如火,忙把他刚拢紧的衣襟又敞开,露出大片胸膛,那上面的伤痕格外刺眼,看得人不由的心?底发寒。


    她下意识缩回手,却被他攥回脸上,“你手凉快,贴会,舒服。”


    光明正大的占便宜,身为父亲的楼珩看不下去了,咳嗽了一声,算作提醒,希望这两?人别?太过,再弄出个什?么亲小嘴,搂小腰的亲密举动,真当别?人全?身瞎子看不见?似的。


    徐策除了年纪大点,身份地位,样貌气度都比少陵强百倍。楼珩不反对女儿跟他,但小俩口有什?么可以?回去干,眼下生死关?头的,在这卿卿我?我?,叫其他人怎么看?


    这些人里,不是没?有未成家的。


    真是半点不考虑别?人。


    “中山王也发烧了,此地不宜久留。”


    少陵纵火不成,必会想别?的法子。


    楼珩此话,就是让人早下决断,究竟谁来扮作徐策引开敌军。


    正当大伙犹豫不定时,伏山忽然将徐策的那件外衣套在身上,迅速拢好头发,束在发带下,随后抄起地上的剑,屈指抵在舌尖,朝夜下吹了一声响哨。


    夜色深处骤然传来骏马嘶鸣,直奔洞穴而来。


    “伏山?”楼凝目光敏锐,听着外面躁动的声音,和铁蹄踏踏,不可置信的攥住她。


    伏山却将她拂开,“小姐,我?去吧。他们都是为国为家的贤圣名臣烈士,我?只是个小丫头,胸不怀大义,心?不存天下,只晓得,是老爷带我?回家,将我?视为亲女,而小姐更是从未嫌弃过我?的身份,待我?如姐妹。”


    外头的火光又起了,点燃了冲天的杀喊和躁动。


    伏山似乎说了很多话,却又好像什?么都没?说,楼凝听到?最后只记得一句。


    “如果小姐能平安回去,帮我?带句话给?琮砚——其实那梅子,好酸。”


    这是伏山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伏山——”


    那抹熟悉的身影很快出了洞口,在敌军万千箭镞下纵身上马,扬鞭一挥,带着嚣张跋扈的气焰,风驰电掣的离去。


    “想跑?”越军早已整装待发,一见?到?她,少陵立马挥手,“放箭!”


    然而人已远去,锐箭无法追赶。


    他当即上马,令道:“追!”


    乌泱泱一群人马遥遥远去。


    “伏山!伏山!”回忆一幕幕挤入思?绪,少女的容颜明明清晰在目,却终究在天际越来越模糊,一道电光雷霆间,轰然消散不见?。


    楼凝一只手还悬在半空,为那抓不住的人影。


    徐策将她拦腰抱住,吩咐:“杀出去!”


    事不宜迟,众人顾不得身上的伤痛,拿起武器,冲出了洞内。


    守在外的越兵显然没?想到?这招声东击西,仅是愣了一瞬的功夫,已被他们杀至跟前,不过片刻,亡命数百。


    一行人兵分三路,楼凝与楼珩一起。


    江勉和士卒护着那些越臣。


    徐策则一个人独行。


    他飞掠上坐骑,扬鞭挥在楼凝的马背上,目光坚定,身姿稳如山石,似嘱咐,更像是告别?:


    “凝凝,往前跑,别?回头。”.


    轻骑疾驰,人不离鞍,三队人马在箭雨中四下逃散。越国的兵一时不知该往哪路追,愣在原地没?了主张,待到?反应过来,他们已如青烟渺渺远去。


    天际浓云密布,谷间夜风密密疏疏,呼啸不断的吹过山峦,掠过平原,在耳边轻轻呜咽。


    不知何时又落了雨,一滴滴顺着脸颊落下,已经分不清是泪还是雨。


    楼凝和楼珩一路向南,行半时,她忽然勒缰停马,脸色倏然煞白。


    狂风在刹那停滞,雨丝轻轻拂上人眼,似乎在安抚情绪。


    “爹爹,我?要?回去。”楼凝的衣裳已经半湿透,黏腻在身上,很不舒服,然而她已无心?顾及分毫。


    分别?时,徐策脸上那不顾一切的决绝与果敢,分明是要?置生死于?外,孤身入虎穴。


    少陵他们很快就会发现上当,伏山的牺牲只是给?众人一个逃亡的口子,徐策这里都是老妇伤兵,根本就跑不远。


    他是想以?一人之力敌少陵千人,拖延时间,让大家安然逃出这里。


    金甲修俊的将军笑颜清晰在目,砸在心?上,好像山崩地裂一般,压得心?口一阵阵疼。


    “我?得回去!”恍惚之下,她猛地惊醒过来,从怀中取出那枚令牌递到?父亲手中,随即翻身下马,跪地磕了三个头。


    “从小您就教我?,做人不能忘恩负义,他为我?身重两?箭,又发着烧,单枪匹马只有死路一条。少陵恨他,梁王恨他,我?……”她低埋着头,迅速擦去脸上泪水,咬咬牙,“我?不能把他一个人丢在那里。”


    若少陵还念在往日的情意,或许徐策还能有生机。


    “爹爹,原谅女儿不孝。请您回越国请援兵,这枚令牌是徐策的,可保您一路畅通无阻。”


    楼凝说完,再次掠上马背,阿满露出个小脑袋,正疑惑的望着她。


    楼珩并没?有阻拦女儿,只是摸着那枚令牌,若有所思?道:“许多人同生容易,共死难。你赌上和少陵全?部?的情意,就为了让另一个男人有一线生机,他亦可豁出性命保护大家,但你们有情有义不代表少陵也有,这一回头,说不定再无退路,可要?想好了。”


    夜色苍茫,雨后寒风吹得人浑身冰凉,楼凝瑟缩了一下,忽然想起从前的日子。即使不愿承认,也无法掩盖那个男人站在身后时,总让她感到?安宁温暖的事实。


    新婚夜的恨意在朝夕相处下渐渐淡去,虽然还是无法原谅,可现在的她并不想那个男人真的去死。


    “我?想好了,爹爹,如果我?不能回来,您就当从未生养过女儿。”


    父女皆是性情中人,楼珩不会因为这些阻止女儿的步伐。


    她是他的女儿,她也是独立的自己,应该有决策一切的权利。


    包括生死。


    临别?依依,明知日后或许就是天人永隔,楼珩依旧笑了笑:“你做什?么爹爹都支持,临危不乱,重情重义,不愧是我?楼珩的女儿。”


    言罢手中长鞭一挥,重重敲在马背上,似要?断了彼此这一世的父女情.


    伏山在追赶下很快体力不支,加上身重数箭,渐渐慢下速度。索性不逃,挥剑斩敌,飞洒的血液模糊了众人的眼,溅了她一身。


    她有武功,却不高?,更何况寡不敌众,等少陵追来时,小丫头早已从马背滚落,奄奄一息趴在地上,没?了力气挣扎。


    那抹极致的嫣红凝结在昏沉的天色下,成了少陵眼中最后一抹明亮。


    “住手!”少陵喝停手下,翻下马背,满眼杀戮消褪些,总算找回一点理智。然而当他抱起那倶已被手下掠夺了魂魄的冰凉尸体,确定再无气息后,又把人放下,重新上马。


    “他们跑不远,追!”


    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个自小跟在楼凝身边的小婢女就这样被丢弃在硝烟烽火中,付了一抔黄土.


    少陵的军队奔袭在平野上,没?过多久就重回谷内。


    往前是环壁山,梁王玄赢的兵就藏匿在那,随时支援。


    往后撤,就出了梁国七州,只要?过了关?,渡了河,就是匈奴的地界。


    徐策的手再长,其下斥候也无法追踪到?与塞外接壤的地方。梁军扎营在此,无论?这次徐策是来千人,还是万人,十万人,都预备叫他有去无回。


    中山王骁勇善战,梁王深知不是此人对手,早与匈奴左贤王赫连崇勾连一气。


    十多年前珞珈山那一战,徐策虽被射伤腿骨,也斩下了对方的头颅,并让君无欢挂在匈奴的军营上示威挑衅,直接乱了敌方军心?。


    年少轻狂的小将军意气风发,一人几乎横扫匈奴半壁天下,气焰凌天,好不风光。


    要?不是后来遭狼兵偷袭,又受了老匈奴王一箭,打了败仗,只怕这世上已无塞外诸部?。


    而正是那一场败仗,让生性多疑的梁王怀疑他的忠诚。这个战功赫赫,深受万民敬仰的梁国战神,风声势头早已在不知不觉中盖过君主,加上奸佞挑拨,说他私下已和匈奴勾结,准备夺权篡位。


    梁王岂能留他。


    于?是设了鸿门?宴,欲除之而后快,幸得君无欢及时前来,把人救走。


    再后来徐策一路逃到?北国,入了北庸的军营,没?多久就立下战功,得到?东阳侯的赏识,成了北庸君主的义子。


    这件事一直像刺戳在梁王玄赢的心?中,每回想起来,就抑制不住怒火,更加认定是徐策早就有了反心?,先勾结匈奴,又投靠北庸,无情的背叛了他。


    东阳侯逝世后,有万千风声过耳,无一不是说徐策卖主求荣,杀义父篡位。然而这些流言蜚语并没?能撼动其地位,相反,他的野心?越来越大,带领手下雄兵猛将直接攻下了南边的越国。


    中原最富庶最的越国。


    梁王也一心?想谋下的越国。


    被人捷足先登,心?中的怨气更是难平,在少陵找上门?后,毫不犹豫与其合作,势要?置徐策于?死地。


    越王无能,其下臣子多的是好.色好利之辈,稍加诱惑,便轻易倒戈。不仅在牢中作乱,还派人一路跟踪,将徐策东行的路线透露,这才给?了他们一举除尽的机会。


    而少陵,每时每刻都无法忘记父亲如何被杀,妻子如何被夺的仇恨。他忍辱负重,在深宫的牢中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身边每死一个人,都能轻易撼动他那根脆弱的神经,稍稍不留神,就会崩断,再没?了活下去的信念。


    为了报仇,他不惜投靠梁王,做别?人的走狗。


    此生最恨勾心?斗角的人,却因仇恨不得不和梁王互相利用。


    为了报仇,手下的利箭险些射穿凝凝的单薄纤弱的后背,那两?根箭飞跃出去时,他慌得脑中一片空白。


    可是,当看见?徐策毫不犹的将人护在怀中,硬是用自己的身躯承受那利箭时,他又理智全?无,杀红了眼。


    于?是一箭又一箭的飞向男人的后背,那一刻,他心?中唯有一个念头——


    只要?徐策死!


    为了报仇,他的手下刺穿了伏山的心?脏。那个小婢女,打小就跟在凝凝身边,陪着她长大,两?人亲如姐妹,却这样死在了冰凉的雨夜里。


    少陵知道,这一举一动已经把凝凝越推越远。


    可是,他回不了头。


    他麾下铁蹄在岔口将要?兵分几路时,追到?了徐策。


    男人即便身负箭伤,依然临危不乱,威如神祗,嘴角甚至还噙着淡淡的笑,地痞无赖似得玩世不恭,浑身野性都挂在了唇边。


    像在鄙夷他,又像在嘲讽他。


    束束火把照亮了眼前一方天地,少陵不由又想起新婚夜,他也是这般散漫不羁,笑得又痞又野,抢占了自己的新娘。


    心?中一下似火在炙烤,他握紧缰绳,冷哼:“没?想到?死到?临头,你还能笑得出来。”


    金甲在夜空下分外惹眼,徐策勾着唇,纹风不动,“二殿下跟了梁王,连身上的戾气都变重了。”


    “你杀我?父亲,夺我?城池,辱我?妻子,此仇此恨,永生难忘!”少陵盯着他,眼神坚毅阴鸷,面色冰凉,长久的痛苦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兄弟们,活捉此人,梁王有重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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