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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1 章


    珞珈山?


    楼凝不禁想起他在新婚夜说的话, 好奇道:“你之前问我有没有去过珞珈山,是把我错认成她了吗?”


    殿内只留了两盏灯,昏黄的光将她的脸镀上了一层迷离颜色, 恍恍惚惚,有些看不真切。


    “嗯, 当年她还是个小姑娘。”徐策的指尖在她颊边轻轻刮了一下,“笑起来?和你一样, 也有两只梨涡。”


    “这世上有梨涡的人多不胜数, 你怎么就认定是江沉月?”


    “还有其他都对得上。”徐策瞧她往自己这边挪了挪, 手臂越过她的脑袋, 很自然的搭在她肩上, “祖宗, 我给你道个歉。她亲口承认害你,但我不能?杀她, 当年若不是她,就没有今天的徐策。”


    想了想,又补充:“我向你承诺, 对她的容忍,只此一次。”


    楼凝虽没指望过什?么, 但听他亲口说出来?,还是有些失望。


    她双手捏住被角, 淡淡一笑,装的很好,却掩饰不了眉间的落寞。


    “捡了这么个大宝贝,就没和你提点?要求?”


    “提了。”徐策横眸, 看到她似乎不开心,到嘴的话又给咽了回去。


    楼凝却追问:“提什?么了?”


    江家重利, 想来?也是要狮子大开口,狠狠宰徐策一顿的。


    她有点?幸灾乐祸,谁料身边的男人却说:“她想嫁给我。”


    楼凝很意?外,盯着视野中的一片黑暗,满面?不可思?议。


    徐策把她那只乱动的小手抓住,塞回了被中:“南国湿气重,夏夜也带着冷意?,别受凉了。她确实想嫁给我,还有——”


    似是难言,沉默了一瞬,才接着说:“要你搬离玄坤殿。”


    楼凝心下一阵黯然。


    这个从小相识的女?孩,事事要比她强,样样要和她争,派出杀手时更是没顾念过昔日的情意?,如今得了靠山,还是什?么都要抢。


    想到过往,她的心在乍暖乍寒间,不住的酸疼。


    徐策说:“两件事我都没答应,你想住哪里就住。”


    楼凝沉默了很久,才点?了下头:“虽然她现在瞎了眼,居然想嫁给你,但还是……”她闭了闭眼,声音很轻,“谢谢。”.


    这一晚过得奇怪。


    上半夜俩人闹的不可开交。


    下半夜却又出奇的平静,闲话几句后照例是楼凝先?入睡。


    徐策在军中待惯了,稍有动静就会醒,索性?每次等她睡着了,自己再睡。


    今夜的她没往他怀里钻,没把手指头放入他鼻孔,也没将腿翘到他肚子上。


    她安安静静的蜷缩在床内,老实到徐策都有些不习惯了,也难得睡了个好觉。


    翌日卯时,徐策起床时,小姑娘还在呼呼大睡,他拿起枕头,拖着那颗小脑袋,轻轻给她垫上,穿戴好离开了殿内。


    楼凝平时宠着婢女?,不要守夜,不让早起,徐策也随她惯着,从不会板着脸计较这些。所?以夜里放在殿门口那两盆水还是他亲自给端走了。


    为此,沈琮砚还笑了他一顿:“想不到大哥还有当婢子的天赋。”


    他嘴欠,胆子却小,认怂速度飞快,徐策不过冷眼一瞥,就吓得不敢再吱声。


    去了太极殿后,徐策坐下打开一本折书,下颚微扬,问道:“这么早什?么事?”


    沈琮砚连忙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有楼珩消息了。”


    徐策接过一看,不禁皱眉:“云梦泽?”


    “他是闲云野鹤惯了,心真大。那地方?正对东梁,背靠着阴山,常有匈奴作乱,两边都不是好惹的,现在外面?那么乱,谁不想把他逮回去共谋天下。”


    徐策将信揉碎在掌中,思?索片刻,吩咐道:“安排一队轻骑精锐,请他回来?。”


    沈琮砚摆手拒绝,“一队是多少??几百?还是几十?多了打眼,少?了不安全。那地方?不是我们管辖之地,万一碰上什?么,插手管那是僭越,只能?等他玩够了自己离开。现在北庸和南越都属于我们,只要他踏进?来?,一切都好说。”


    徐策不答,算是默认。


    此事不能?操之过急,楼珩脾气琢磨不透,要是稍有不敬,惹恼了他,不止失去一个栋梁之材,也是让楼凝陷入两难之中。


    想起那小姑娘昨晚为了心上人委身自己,他重新打开折书,低头看着,状似漫不经心地开口:“牢里最近有什?么动静?”


    “自从剐了三个闹事的后,确实安生,应该都处理干净了。”


    徐策翻动折书:“死的那些没价值,搅浑南国水的大鱼藏得深,少?陵的信臣中有他的人。”


    沈琮砚:“唆使小吏闹事乱人心,不想让他们投降,究竟有什?么目的?”


    徐策笑了下,俊朗的的容颜间一派淡然:“那要看看一旦他们投降,会危害到谁的利益。”


    沈琮砚摸了摸脑袋:“危害到谁?”


    徐策没回答,而是将刚批好的折书扔过去:“让中常侍传旨,那些投降的南国臣子,照这上面?封官加爵。”


    沈琮砚将折书翻了翻,不禁咂舌:“……不是吧?”


    要么抠搜的晾着人家江麟好几天,要么大方?到个个都封官。


    “这,这官封的未免也太大了,北庸的臣子还没南迁,到时候怎么安排他们?大哥,我说你……”沈琮砚絮叨了一半,忽然不再言语。


    他低着头,将那折书又翻了翻,愣了,再翻,又是愣住:


    “为什?么这上面?盖的还是越国的国玺?”


    南越已归北庸所?有,当加盖北国的国玺。


    这种错误不像徐策会犯的。


    徐策的脸色依然平静,连眼波也未曾动。手指轻轻的翻过一页页折书,动作轻柔表情平和,落下的字迹飘洒不羁。又批完了两本后,才说:“亡国的国玺盖上面?,不作数。”


    沈琮砚目瞪口呆。


    玩儿阴的,这么阴?


    徐策说:“职高位尊也要看能?不能?受住高耸九天的寒冷。得利越多,越是害怕下位,被人取而代之。动作,自然越快。”


    沈琮砚听后懵了半天,摇摇头,不是很明?白:“可那地方?到处是机关,没有小妖孽那身手,擅闯就是个死,那人能?怎么动作?”


    眼前绯袍一晃,定眼看去,徐策已经靠在了椅背上,食指摩挲着眉尾,语气悠悠道:“下个月不是要送他们去守灵?”


    他闻言震惊,好半晌才缓过神来?,仍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借刀杀人,所?以大哥其实根本没打算亲自动手?”


    坐上的男人金冠锦带,看着人模狗样,这么多年过去,还是不干一件人事,变着花样玩。名义上是让少?陵为父亲守灵,其实谁又会知道,越王的尸首早已抛到荒野,那王陵中躺着的,是北国大将谢缙的尸体。


    徐策的声音软软沉沉,十分?好听:“自有人着急,不需要我动手。”


    “可是大哥,如果放任作乱的人杀了他们,会不会激起民怨?地动的事已经不安生了。”


    “人又不是老子杀的。”男人轻轻扬眉,瞟了瞟他,清寒的美目中透着一抹孤深的笑意?,“大不了,日后逮到那作乱的,把他交出去平民愤了。”


    原以为只是借刀杀人,没想到是一箭双雕。


    沈琮砚正要开口,徐策又道:“话虽如此,别真弄死了。守灵路上出了事,赖在老子头上说不清。你派人看着点?,断胳膊断腿的就行了,留口气。”


    路遇劫杀,又关在陵墓守灵七天,日日听高僧诵经超度,吃不饱睡不好,光这折腾就能?磨了不少?锐气,那一颗颗死不归降的心,回来?多少?得动摇。


    威逼利诱对这些硬骨头不起作用?,徐策喜欢慢慢玩。


    沈琮砚哑口无言,等他平稳心潮,已经不想和这男人说正事了。


    “别光说这个,你那阿满姑娘找到了,打算怎么办?”


    徐策疑惑:“什?么怎么办?”


    “她就没提什?么要求?”


    “提了。”徐策缓缓启唇,声音冷硬又淡定,“要嫁给我。”


    沈琮砚噗嗤笑了出来?:“她不是喜欢那什?么二?王子?”


    徐策瞥眸:“老子长得比他帅。”


    沈琮砚:“……”


    察觉到手下的犹豫,他不悦挑眉:“嗯?”


    沈琮砚讪讪:“是是,大哥最帅。”


    这男人从不在乎自己的容貌,不知道今天发什?么癫,跟人比俊。


    “那你答应了?”


    “没有。”


    沈琮砚知道他拒绝的原因,语重心长道:“可是大哥,你是两国的王,后宫不会只有一个女?人的,况且她还是你的救命恩人。”


    “救命之恩就要出卖自己?”徐策抄起一本折书砸到他怀里,眼中透着一丝警告。


    沈某人握住折书,视线一飞,抬头望天:“我知道你舍不得小嫂子吃醋,但东阳侯生前是给你定了亲的。到时候北庸一位王后,南越一位王后,已经是一王两后,再多几个夫人其实也没什?么。”


    “义父已死,亲事不作数。”


    “可她你义父恩师的孙女?,荇之先?生一把年纪还要为你坐镇北庸朝堂。”


    “你也知道是孙女?。”徐策不以为然,冷眼瞥过去,“那丫头才多大?”


    沈琮砚摸摸鼻子:“这倒会知道做个人了,小嫂子比她还小两岁呢。”


    又是两本折书毫不留情的砸了过去,徐策的目光倏地冰凉下来?,“这世上能?做我主的人还没生出来?,管好你那张漏风的大嘴巴,少?他妈给老子乱嚷嚷!”


    沈琮砚一手抱着折书,一手揉着脑袋,小声嘟哝:“知道了,我不保证不跟嫂子提。”.


    楼凝起来?后,第一件事就是让人备了香汤,要把徐策留下的痕迹都洗干净。


    沐浴完换好衣服后,江听月来?了。


    矮塌上端端放着长小几,小几上有四角镂着金翅鸟小炉,袅袅冒着香烟。


    宫女?通报的时候,她正兀自坐着,掂起一边放着的银拨子,伸进?香炉微一撩,那香烟渐浓。


    “让她进?来?吧。”


    江沉月身着淡黄宫裙,夏风轻轻吹拂拽地裙裾,轻云般来?到了殿内。


    伏山懒得搭理她,在一旁逗弄大将军,还是门口的小宫女?来?奉了茶。


    江沉月以前得了个什?么稀罕玩意?儿,总要来?炫耀一番,这毛病从小到大没改过,更何况眼下一跃成了中山王的救命恩人。


    楼凝让她来?也是好奇,想听听这回又能?说出些什?么。


    江沉月难得没炫耀,而是直截了当的说想嫁给徐策。


    楼凝嗤然:“你最好快点?嫁给他,祝你们百年好合。”


    丑男人配恶女?人,天造地设的一对。


    江沉月手执茶盏轻轻抿着,细眉明?眸,盯着她笑:“这话说得赌气了,你我将来?共侍一夫……”


    还没说完,只听‘砰’一声,楼凝把手中的的银拨子扔甩出,差点?砸到她脸上。


    “你不嫌脏吗?”


    “脏?”


    “一个男人被那么多女?人用?,恶不恶心?”


    江沉月面?色一下涨的通红:“你好歹也是个贵女?,怎么说话这么糙?什?么脏不脏的,中山王是两国君主,后宫怎会只有一人?就是越王也是夫人如云。”


    “是我请你来?听的?”楼凝吵架从来?吵不赢,不过很徐策斗了这么久,倒是能?掌握些精髓,那就是——无赖到底,不能?要脸。


    “你想吃这脏东西就自己吃,谁要和你共侍一夫,别拉上我!”说出这么些没羞没臊的话,她自己那张脸也红到了耳根,小嘴却不服输,阴阳怪气的讥讽,“他也就那么回事,一点?用?都没有,就你当个宝,不必跟我炫耀示威,赶紧拿走。”


    ‘噗——’伏山刚入口的茶汤喷了出来?:“小姐,你!”


    什?么意?思?嘛,什?么有用?没用?的。


    江沉月受过姑母指点?,瞬间就懂了,满脸通红,“你怎么说的出这种不知羞的话?”


    楼凝冷眼讥诮:“你做的事又有哪件要脸了?诱我去金盏楼,买凶害我……滚!带着你的野心去朝那个男人摇尾乞怜,别再踏进?玄坤殿一步!”


    她抽出腰间的软枕,一气掷出,觉得不过隐,又拿起两个杯子狠狠砸了过去——


    “滚,给我滚!”


    盛怒之下,忽略了一件事。


    东西砸出去,却并没传来?落地的脆响声。


    第 32 章


    江沉月不吱声了, 伏山也不吱声了。


    紧接着楼凝的腰间就垫上了软枕,正是她刚刚丢出去的那只。


    “发这么大脾气做什么?”


    君无欢站在榻边,妖异桀骜的目光落在江沉月身上, 那眼神中,带着一丝探究, 一丝高傲,一丝不屑。


    江沉月没来由的心慌, 刚别开脸, 就听他说:“美人, 步摇掉了。”


    步摇?


    下意识摸向头上, 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如今心系徐策, 每日都?格外注重装扮, 不应犯这种错。


    正不明所以,发髻一紧, 君无欢将袖间的步摇落入了她的发间。


    黑色的斗篷掩着半张惨白的脸,嘴角的笑意有?些模糊:“下次走?路慢些,别再掉了。”


    那语气?温和?的好像两人相识多年。


    楼凝心烦赶人:“要叙旧请出去, 我要休息了。”


    君无欢笑:“外面阳光正好,别每天除了吃就是睡。”


    “你管我?”


    “这不是来管了么?”他俯身在她耳边, 一缕冷香幽然散发,那双凤眸如此漂亮, 却也如此冰凉,看得?江沉月心跳猛地一慌,不动声色的攥紧手。


    “美人,这么吵架是吵不赢的, 以后这种小事告诉我,我帮你杀了她们。”


    “别哄我开心。”


    “我怎么舍得?哄你?”君无欢顺势握住她的手, 声音柔软又深情,“畜.生才干那事。”


    楼凝弯唇,脸上堆了个假笑:“好啊,那你把徐策杀了。”


    君无欢嘴角一抽:“咳……乖,换个人。”


    正说着,修长的手指捞过江沉月刚刚的那杯茶,指尖稍一用?力,将其碎成?粉末,语气?认真道:“我绝不叫她见着明天的太阳。”


    这极深的内里让伏山羡慕又崇拜:“大?侠啊!”


    她将大?侠来回打量了一遍,直到瞧见斗篷下那张俊美妖娆的脸,和?眉间的赤色飞凰时?,才发觉无比眼熟。


    “你……是你!金盏楼那晚我遇到的那个大?侠?那个死活不肯救小姐的大?侠?”


    大?侠:“?”


    楼凝:“?”


    江沉月脑中一片混沌,既怕君无欢把自己杀了,又怕被他发现?偷听一事,揭穿自己不过是个冒牌的‘阿满’,总归这地不宜久呆,便起身道:“你们聊,我,我先回去。”


    没人在意她的去留。


    大?将军也扑着翅膀扯嗓子学:“是他!就是他!那天晚上就是他!”


    楼凝疑惑:“那晚?”


    伏山点点头:“小姐,这就是我和?你说过的那个见死不救的人。”


    君无欢:“??”


    不但?肠子悔青了,还想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


    伏山把君无欢的话几乎只字不差的复述出来,末了还叹了口气?,强调:“要是他那时?候肯出手相救,你何至于吃这么多苦啊。”


    君无欢听得?头皮发麻,摸着的那只小手好像也不是那么香了。


    楼凝情绪倒没什么波动,甚至说句他应该难处,把君无欢感动的一塌糊涂,脑中瞬间冒出一堆情话要对她讲。


    她却挣脱开他的手,问伏山:“爹爹没消息吗?”


    伏山摇头:“自打小姐成?婚前?老爷来过信后,就再也没消息了。”


    楼凝心情明显低落:“也不知道爹爹人在哪,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楼珩在云梦泽一事是君无欢放给徐策的,不过他并不打算告诉这小美人,省的美人又哭着求自己带她找爹。


    君无欢含笑打量她,就在刚刚伏山说出金盏楼一事,他才晓得?原来那晚自己袖手旁观的漂亮小公子竟是个俏丽的女儿?家。


    确实,如果他那时?候出手相救,或许今时?今日得?到她的就不会是徐策。


    可转念一想,迟了些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眼睛还不是只有?他能治。


    “朝堂太乱,你爹选择置身事外未尝不是明智之举。”他声音温柔,也会哄女孩开心,三言两语就消去了姑娘心中的烦忧。


    “是这样吗?”


    “当然,眼下无论哪国,都?想招揽你爹,但?不论效忠谁,都?会惹来另外几方不满,难保不会有?杀身之祸。他年纪也不小了,逍遥在外,不好么?”


    伏山重重点头,表示认可:“大?侠说的不错。”


    楼凝迟疑了一下,“我怕爹爹遇到危险。”


    “能遇到什么危险?”君无欢取出两枚药丸让她含化,“既然都?想招揽你爹,是不会伤害他的,宽心。”


    伏山受他指示,移来一盏灯,“小姐别太担心了,眼下你的处境更危险。那个江沉月成?了中山王的救命恩人,显摆的不得?了,害你眼盲一事也不了了之,以后要是真成?了他夫人,不知道又要怎么对付你。”


    君无欢从怀中取出针囊,将银针过火后,扎入了她额角的穴道上。


    痛楚瞬间流窜满眼,楼凝蹙眉,哼了一声。


    伏山拉紧她的手,为她擦去额间薄汗,君无欢则挡在她面前?,将源源不断的内力打入她的经脉中:“有?点疼,受不住就咬我。”


    楼凝紧紧的咬住唇,正煎熬难奈时?,只觉得?胸口发闷,紧接着喉间一热,口中吐出了一口鲜血,喷在了黑色斗篷上.


    南越亡国后的第一个仲夏,便耗费在玄坤殿中。


    每日伴着鹦鹉的叫声转醒,蜷在矮塌上看窗外流云,听伏山教大?将军说话,轻飘飘好像不过一阵风起,一日便过去了。


    那毒蔓延甚快,已侵入心脉,君无欢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才彻底根除。


    解毒的那天,徐策正出宫巡视军营,每天在校场陪着诸将士操练演习,听着那呼喝有?致的声音,眨眼就是七日。


    君无欢就是故意挑他不在的时?候来。


    少了他的骚扰,玄坤殿很清静。


    楼凝还记得?刚睁开眼时?,光明刺得?眼睛生疼。


    紧接着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啊哈……可算好了。”


    她眯着眼睛微微侧目,便撞上一双漂亮得?惊人的凤眸。


    那人薄唇轻勾,额间赤凰随着他一笑,翩然展翅,落霞下的面容美如谪仙。


    他抱臂依着桌沿,姿态分外懒散,垂落肩侧的白发尤为刺眼。


    楼凝张了张嘴:“您……贵庚?”


    “忘了,估计已经过百,是个老妖怪了。”


    君无欢答的随意,然而美人丝毫没有?预料中的惊慌,愣了一瞬后,赞叹道:


    “你生的真美。”


    纵然她容貌倾城,在这男人面前?也自惭形秽。


    君无欢略感意外:“你不怕我么?”


    “怕你?”


    “我天生碧瞳,发白如雪,是个怪物?。”


    已经记不清有?多少人在见到斗篷下的脸时?,不是被他的美貌所吸引,而是被他怪异的样子吓到。


    上一个这么淡定的人,是徐策。


    楼凝莞尔:“你救了我,生的又这么好看,为什么要怕你?这样的容貌和?身手,只怕当世?无二,说你是怪物?的,大?概是因为嫉妒你拥有?了他们没有?的东西吧。”


    她刚复明,对什么都?很稀奇,四?下顾望。


    玄坤殿的和?从前?无二,满殿帷幔飘动,窗边新?换的玉兰正在悄然绽放。


    君无欢望着她那张好奇的小脸,只觉得?心弦微震,为了掩饰眼底的情绪,随手拨了拨身侧的妆奁:“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


    他是异类,是怪物?,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其实那是因为他们嫉妒。


    嫉妒他貌美,嫉妒他身手了得?。


    所以才贬低他,恨不得?踩在脚底,永无翻身之地。


    几十?年的寒潭生活,他的心早已是铁打的,不寒不死,却为这姑娘的一句话荡开阵阵涟漪。她说的极其认真,明若秋泓的双眼扑闪扑闪,不知又在想什么古灵精怪的主意。


    果然,君无欢刚转身,她就把念头说出口:“宫里闷的慌,你能带我出宫转转吗?”


    君无欢手指一松,‘吧嗒’合上妆奁,凤眸隐约闪过笑意:“是想转转,还是想在下个月十?五去送你的心上人?”


    “可以吗?”楼凝一脸期待的看着他,“你轻功这么好,应该不至于连宫门口的守卫都?避不开吧?”


    君无欢闻言,唇角微扬,笑意漫上碧瞳,煞是漂亮,“夸我没用?,激将法也没用?。你的这些话要是说给徐策听,他应该会很开心。啊,”他忽然抚掌一叹,目视苍天流云,神色懒懒,“说起来,徐策离宫七日,也该回来了。”


    帷幔飘飘而动,夏日的风吹进殿里,竟让人觉得?有?些凉爽。


    “能不能出宫,该问徐策。他要是不听,你就和?他作对,去哭去闹,去可劲花他钱。”


    君无欢纵身掠出殿外,消失得?无影无踪前?,给她留下了一个比较馊的注意.


    徐策每日巡视军营,陪麾下军队昼夜不停的操练,见他们在淋漓大?雨中扔不敢懈怠,呼喝有?致,颇感欣慰。


    将士们吹着山风,他也吹着山风。


    将士们淋着大?雨,他也淋着大?雨。


    南方夏汛来临,连着下了四?日雨,让他的腿疾又犯了。


    虽不致命,疼起来却要命。


    饶是徐策这种铁骨铮铮的汉子,也已经忍得?满头飞汗。


    一回宫,昧觉就火速赶来,先用?银针过火,封住了他腿上几处穴道,又取出止痛的药丸让他服下,这才稍有?缓解。


    “南方雨多,营中阴湿,导致旧疾复发。若长此以往,恐怕会行走?困难,万不可再大?意了。”昧觉语重心长的劝他,“其实几位将军都?在,王上不必事事亲为。”


    徐策取来外袍罩在身上,笑道:“这么多年也过来了,先生不必太担忧。将士的驯养操练非一日可成?,眼下南越虽亡,但?北庸要开疆拓土,也要防范四?邻侵扰,况且东山那里有?越国的十?万兵马,不可掉以轻心。”


    昧觉低头为他揉捏着腿,没再多言。


    片刻后,忽然想到什么,动作一顿。


    “王上,有?件事……”


    徐策刚想喝口茶,闻言,盖起茶杯:“我与先生相识多年,从来都?是有?话直言,何事令您难以启齿?”


    “也不是什么大?事,”昧觉摇摇头,重新?给他按腿,“就是前?几日楼姑娘身边的婢女问太医要了些避子的汤药。”


    徐策微愣,随即目色一闪,脸上又挂回了那抹温和?的笑意。


    “她还小,不想有?孕也正常。”


    昧觉看着眼前?金冠锦袍的男人,语重心长的劝慰:“可王上已不再年轻,不日谋定天下,也当为国祚着想,是时?候该要个孩子了。”


    “国祚与女人孩子无关,义父也无儿?无女,先生忘了?”


    昧觉按完了,为他放下裤腿,扶他坐直:“东阳侯没有?王上的雄心霸心,自然无所谓。楼姑娘年少,没做好为人母的准备,也在情理之中,但?您后宫空悬,该娶几位夫人了。”


    徐策不以为然:“治国安天下靠的不是后宫的充盈和?女人的肚皮。先生追随我多年,知道我的性子和?志向。凝凝年少,自己还是个孩子,等她将来想生再说。”


    他理好袍子起身,负手行至窗前?,良久无话。


    此处是太极殿的偏殿,平时?他看折书战报累了,便歇在这里。


    金鼎里香烟袅袅,白中泛紫的淡雾从镂空里钻出来,好像女人细腻的手指,抚摸过他的脸颊,充溢在每一个角落,栖息在每一道红纱帷幕之上。


    夏风偶尔卷入殿内,撩得?帷幕层层飞动,珠帘叮当作响,模糊了他挺拔的身姿和?英俊的侧脸。


    昧觉低头收拾完药箱,来到他身边,徐策回头看他,笑容清淡,窗外的光泽映入眼眸,潋滟如秋泓。


    “那药伤身?”


    “逢药三分毒,女子体弱虚寒,自是会伤些的。”


    “有?男人喝的?”


    昧觉愣了一下,垂首:“有?的,只不过女子喝的仅一剂即可,药量少,效果好。若是男子喝,需长期服用?,方可达到避子效果。”


    徐策再度沉默,片刻后云淡风轻一笑:“吩咐下去,药不准再给她,准备些男人喝的。”


    “这……”昧觉盯着他,长久没有?回过神,直到徐策新?命令下达,才反应过来。


    “是。”


    徐策跟着他出了偏殿,又吩咐:“把小九也叫过来。”


    昧觉垂首:“是。”.


    一刻钟后,男人们聚在太极殿内议事,为东山的十?万越军是打是招争论不休。


    沈琮砚主杀,乘胜追击,杀他们措手不及。


    杨怀雩主招降,那十?万兵马现?如无头苍蝇,六神无主,稍加利诱便能轻易收服。


    裴译保持中立态度。


    刚攻下越国,北庸军元气?大?伤,军队需休整,而劝降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此去东山,稍有?不慎,两军开战,北国也会惨失一位忠臣。


    要是能有?一位越国的降臣去劝说,胜算或许会大?些。


    可是徐策真正想招于麾下的是那些正蹲大?牢的硬骨头,现?在归降的不过是些贪生怕死之辈,毫无作用?。


    沈琮砚提议让江麟去,徐策直接否决。


    对江陵的不信任,并不会因为江沉月而改观。


    东山的兵马,他也是主降不主杀。


    此刻徐策心里想的是那位国卿,由他出面,别说东山的十?万大?军,就是牢中的犟骨头也能收入囊中。


    北庸攻下南越已有?不少时?日,按理,楼珩已经听到了消息。


    为防他人在山泽中,消息闭塞,故借明渠地动,让百姓闹得?不可开交,再大?张旗鼓准备守灵一事,只为把越国的消息经由百姓之口,传给楼珩。


    守灵,是计,也是饵。


    一旦楼珩知道越国的消息,绝不会置身事外,放任曾经的同僚不管。


    只要他离开云梦泽,跨入自己的国土中,立马会有?人将消息传来。


    徐策有?信心能说服他,对这个国卿,是势在必得?,为此,将不惜一切代价.


    此番议事颇为冗长,外面的天,从亮到黑,快的像车轮滚过地面。


    戌时?,灯火已掌。


    璀璨的光线漂浮在廊檐楼宇之间,照得?四?下朗朗如昼。


    徐策负手立于阶下,听几人唇枪舌战,争论不休,并未言语。忽地,他一个不经意的抬眸,在闪烁的火光中瞧见个纤柔熟悉的身影。


    楼凝刚跨入,殿内众人纷纷噤声。


    小姑娘巡视过几人的面容,没找到样貌其丑无比的,以为徐策不在。


    众目睽睽之下,她脚下连连后退,直至退到殿外。


    “徐策不在这里吗?”她问门外的焚海。


    这位内侍伺候了两任君主,颇得?徐策信任,在攻下越国的第三天就得?令从北庸赶来。方才瞧见新?王的小夫人朝这儿?走?来,魂都?差点吓飞了。


    倒不是怕她擅闯,现?在谁不晓得?这姑奶奶有?多得?宠,就是把天捅个窟窿出来,里头那位都?会给她扛着。


    他是瞧这眼盲的小姑娘行色匆匆,生怕她再碰着磕着哪,回头王上又要雷霆震怒。心里正责备那群宫女不会当差呢,人就跑进去了,只是没两步又出来了,漂亮的眼睛定定的盯着他。


    焚海这才知晓她复明了,正要说什么,人又进去了。


    楼凝对上老内侍尴尬的笑脸,知道自己刚才太无礼,于是小心翼翼走?过去,为他们重新?关上了门——


    “对不起,我来错地方了。”


    焚海见她进进出出的一顿忙活,笑问:“您找王上?”


    “嗯,他不在。”


    “他在里面。”


    “没事,我晚点再……什么?!”楼凝指着那门,震惊的张大?嘴,满眸的不敢置信,“他……他他他……”


    焚海点头微笑:“他在里面的。”


    第 33 章


    楼凝一步三回头, 将信将疑。


    莫非自己眼花没看清?


    焚海再次点头,示意她?进去。


    刚才男人们聊到一半,贸然闯进个?不速之?客, 看?清是谁后,很有默契, 都没?吭声。


    这会正待继续时,殿门又再次被推开。


    众人不明所以的望着那女孩, 还是小九先反应过来, 走?过去叫了声姐姐。


    楼凝摸了摸他的脑袋, 目光略抬, 视线在诸人脸上流转一圈, 最后停在在方脸虬须的裴译身上。


    其实他生的还行, 只不过站在几?个?样貌英俊的男人之?间就逊色了很多,黧黑的皮肤, 身材魁梧,五大三粗,比符合野人徐策的形象。


    几?人交错站立, 徐策刚好?就在裴译身侧,眼睁睁看?着小姑娘走?过来, 对裴译说:


    “徐策,我想出宫。”


    裴译:“?”


    这他妈……不知道怎么回答。


    沈琮砚很不给面子的笑出声, 楼凝回头,一眼认出他:“啊,是你!”


    金盏楼是她?失明前最后去的地?方,伏山还和人发生口角, 所以记忆犹新。况且二十出头的沈琮砚,那小模样很是俊俏, 想忘记也难。


    沈某人可不想被嫂子记仇,尴尬的四下乱望。


    楼凝又看?向别人。


    她?微有羞怯的站在几?位高大的男人中间,澄澈的眸光流动着温和的水意,像仓皇的小鹿在山野林中遇见了不怀好?意的猎人。


    杨怀雩很有礼貌的微笑颔首,小九和想象中的差不多,眉清目秀的小子,笑起来有点傻,又有点怪。


    剩下的几?人无论是气质还是样貌,都逊色了些,不过与丑也搭不上边。


    至于最后一个?——


    最后一位猎人,锦袍玉带,金冠束发,负手?立于众人之?间,浑身上下都透着属于帝王的沉稳刚毅,正温柔的望着她?,眉眼含笑,


    楼凝当然也记得?他,长眉明目,五官俊挺,那时就觉得?此人不凡,少陵在他面前都要黯然失色。


    今日再见,他依然是神采耀人,气度超然,在一众男人里最为打眼。


    那时候他在金盏楼中替父亲说话,她?记住了这份恩情,礼貌的问了他姓名。


    他在灯火辉映间缓缓走?来,轻轻地?告诉她?——


    在下姓徐,单名一个?策。


    “徐策?”楼凝心中猛地?一突,怔怔的望着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天?下人口中的丑男和眼前这位俊得?有些过分的人联想到一起。


    她?攥紧手?,小心翼翼问:“你是徐策吗?”


    紧握的五指很快就被粗糙却温暖的掌心包裹住。


    徐策轻轻将它们掰开,牵在手?中,俯下身去看?她?那张慌张无措的脸,微微一笑:“眼睛好?了?”


    轻缓低沉的声音,清晰的传入耳中,打消了她?心中的疑惑。


    “你真的是徐策?”仍是有些不敢相信。


    “如假包换。”


    小九也跟着说:“姐姐,他真是我大哥。”


    不止他,这殿里的每一个?人都是一脸肯定。


    眼前的男人,风华无双,俊美姿容直沁在心上,楼凝一时不知该喜还是悲。


    侵犯她?的并?非丑陋恶心的野人,甚至好?看?到有些过分。可他确实伤害了自己,伤害了少陵。对他的恨意并?没?有因为这张脸消失,反而愈发狐疑。


    外界都说徐策貌丑无比,谣言传的沸沸扬扬,想来也不完全是空穴来风。


    楼凝盯着他的脸看?了又看?,心中直捣鼓:这莫不是张假脸?


    徐策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将脸往前凑了凑:“货真价实的脸,摸摸?”


    四目相对,小姑娘脸蓦地?一红。


    这人……怎么知道她?在想什么的……


    殿内的人不明所以的看?着他们,谁都没?有再言语。


    徐策目不转睛的看?着满目羞赧的姑娘,直到她?心跳急促,耳根也红了,才站直身,对众人说:“不早了,先回去吃饭。”


    几?人退下后,殿内安静下来,楼凝仍陷在庞大的震惊中,由着他拉着自己走?到案前。


    徐策握住小姑娘消瘦的肩,轻轻一提,就把人拎起来放到了座椅上。


    “说说,出宫要作什么?”男人双臂撑着扶手?,将她?困在方寸之?地?中,“八月十五,为你那心上人送行?”


    楼凝懵住。


    “祖宗,”殿内灯火高照,徐策的脸无限趋近,双唇距离不过分毫时,才停下动作,他漫不经心一勾唇,又恢复了往日浪荡浮夸的神采。


    “你说喜欢好?看?的,我不好?看?么?”


    那不过为了敷衍他随口说的话,哪晓得?当世最丑的男人竟会如常英俊。


    楼凝好?想寻粒后悔药吞下肚。


    如果再来一次,一定什么也不说。


    徐策的问题,她?不知怎么回答,尴尬的左右环顾,直到视线落在前方一本摊开的册子上,看?见那上面密密麻麻地?文事策论。


    册子本身是没?什么问题,策论也没?有问题。


    只是那字……


    她?瞪大眼,仿佛知悉了最让人难以置信的事,惊讶的抬眸,一把将他推开,扯过那本册子翻了翻,愣住。


    再翻了翻,又愣住。


    洋洋洒洒数百字,却在心底掀起滔天?波澜。


    字迹歪歪扭扭十分丑陋不说,竟然十字九错,笔误连篇。


    “你……”楼凝诧异极了,“你不会写字吗?不识字?”


    册子摊在案上,微风吹拂,响起纸张微微翻动的声音。


    那是小九刚交上来的功课,这小子成天?醉心舞刀弄枪,想成为驰骋沙场将军,善武不善文,每次功课都让人头疼无比。


    得?了空就教?小九战事谋略,甚至让他熟读少陵的文章,可小九烂泥扶不上墙,还是写些狗爬的玩意儿来糊弄。


    徐策静待她?阅罢,不动声色道:“……嗯,我一个?粗人,不认识几?个?字,平时批阅重要文书?,有中丞代笔。”


    生平第一次,他把歪心思动在了女人身上。


    “不如你教?我写字?”玉笔吮饱了墨汁递到了小姑娘手?中,他笑得?像个?地?痞无赖,“嗯?”


    楼凝正要拒绝,突然想到自己此行的目地?,又把话咽了回去:“那你让我出宫。”


    话音刚落,手?中的笔被拿走?,重新放在了笔搁上。


    徐策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对她?说:“不早了,先回去用膳。”


    他一向如此,对不想回应的问题置若罔闻。


    说完,就将她?从?座椅上搀起来,走?出殿外。


    焚海跪地?相送,隐约看?见那他们紧握的手?,也笑了一下。


    长廊下宫灯高悬,将两人的身影在地?上拉长。


    男人不说话,双唇抿成一条线,目视前方,偶尔在拐弯时会转头看?她?一眼。


    楼凝知道徐策这浑球一向喜欢装糊涂,没?指望一次就能说服他。


    如今和少陵之?间,已经隔了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离宫相送只会增添伤心。


    可眼睛复明了,不亲自去看?一眼,又不甘心。


    就算无法在一起,留点念想总归是好?的。


    她?怕时日一长就会忘记那个?少年的模样,只要想到这种永失记忆的痛苦,心中就会生出颤栗的恐惧。


    “在想什么?”快到玄坤殿的时候,徐策忽然开口。


    “想少陵。”她?很诚实。


    男人罔若未闻,“教?我写字么?”


    “北国没?有才华睿智之?人?”


    “想跟你学。”


    小姑娘挣扎了一下,嘟哝:“我凭什么教?你。”


    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他那双布满老?茧的糙手?握了自己一路,也磨了自己一路。


    徐策转眸一笑,掌心力道松了些,却没?有松开。


    玄坤殿门口的宫人看?见他们,远远跪地?恭迎,楼凝趁他不注意抽回了手?朝殿内走?去。


    身后,男人在笑:“要是答应了,我可以允你一个?要求。”


    小姑娘果然停步,“当真?不耍赖?”


    上次他也是这么说的,这次可不能轻信他。


    徐策走?上前搂住她?的肩一同入了殿。


    “当然,但是不能太过分。”


    他所谓的不过分,是十事九不应,和少陵有关的更是想都别想。楼凝侧目看?他,还在企图说服,“我眼睛好?了,在宫里闷得?慌,想出宫去转转。”


    殿内已经备好?了晚膳,伏山瞧见徐策搂着她?进来,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现在小姐眼睛好?了,能看?到他的样貌,并?不逊于二王子,甚至超出许多。


    而且中山王战功赫赫,身为一个?谋国枭雄,将来极有可能称霸天?下,最关键的是他对小姐好?。


    有人甚至看?到他在半夜端着洗脚水回来,宫女们私下都在传,堂堂两国的王,竟然会给夫人洗脚。


    伏山也知道自家小姐近来的脾气有多大,总是甩脸子给他看?,对方却从?来没?发过火。


    就现状而言,中山王似乎更适合小姐。


    可小姐根本不喜欢他,被迫留在宫中,一心记挂少陵。


    作为知情人之?一,在少陵为了家国信臣,弃新婚妻子不顾,将她?拱手?让人时,伏山心里就认定二王子,永远配不上小姐。


    有好?几?次想把真相说出,又怕小姐死脑筋,为对方开脱,也担心她?过度伤心,没?了期待后会轻生。


    年少的伏山虽不太明白男女之?情,但也晓得?绝不是像少陵那样轻言放弃。


    徐策占小姑娘便宜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会搂着人坐下都舍不得?撒手?,完全不知一旁的婢女在心中把他想成了什么绝世好?男人。


    “多吃点肉。”他拿起筷子夹了块蒸肉塞入口中,尝过后对味道还算满意,就给她?也夹了一块,岂料楼凝脸色当即就变了,甩开搭在肩头的手?, “我不吃。”


    徐策:“?”


    这他妈……又怎么了!


    楼凝嫌弃的把碗丢到他跟前,“筷子都占了口水,吃你自己的,我不要。”


    徐策难以理解:“口水而已,又不是毒药……行行!”


    怕了她?了。


    他用拇指揩了揩筷子,把上面的油光抹干净,递给她?看?,“擦过了,行了吧祖宗?”


    楼凝:“……”


    拿用过的筷子给她?夹菜不算,还随随便便就用指头擦了?


    这到底是什么人!


    跟这野人用膳次数屈指可数,却次次倒胃口。


    即便现在瞧见他的真容,也无法接受他这些的行为,倒情愿自己瞎了,什么也看?不见,糊里糊涂就吃下去了,不用看?着来气。


    等等!


    糊里糊涂吃下去?


    “你之?前也是这样给我夹菜的?”她?瞪眼,很快有一盆冷水泼下来。


    徐策笑容坦荡,还有些骄傲:“你看?不见的时候比较乖,给什么吃什么。哪里像现在,挑三拣四,亲都亲过了,口水你吃的少?”


    话音刚落,只听‘砰’一声,她?将筷子用力砸在桌上,气的小脸通红:“徐策,你好?歹长人模狗样,怎么说话这么没?羞没?臊,干的事还一件比一件恶心!我不吃了,伏山,去端碗绿豆汤来。”


    伏山也觉得?中山王确实太不讲究了,说话还口无遮拦的,对他的好?感瞬间折了一半,正入神,冷不防被楼凝叫了,吓了一跳。


    “奴婢这就去端。”


    伏山走?了,两人之?间的气氛愈发僵凝,门口的侍女听他这么说,都极力忍着笑。


    这中山王的言行举止和那张俊美非凡的脸完全不符。


    徐策见她?又发脾气了,扶了扶额,语气无奈:“你每天?不跟我闹,心里就不痛快?”


    楼凝气呼呼地?:“桌上这么多筷子,你非要拿自己吃过的给我夹菜?还说那些不知羞耻的话,现在反说我在跟你闹?”


    好?好?一顿饭被他给折腾了,本来确实有点饿,这会直接气饱。


    “我不吃了,你自己吃吧。”


    徐策一把拽住她?:“不吃饭打算修仙?眼睛能看?见,就长本事了?”


    隔三差五就得?给他闹一闹,不是不吃了,就是不睡了,要不然就在那哭,什么好?脾气的都受不住。


    男人脸色灰败,已经很难看?了,楼凝视若无睹。


    甩手?。


    甩不动。


    “放开我!”她?皱了皱眉,“你就当我修仙了,不,你最好?当我死了。”


    小姑娘脾气比他还大,指甲在他手?上掐了又掐,恨不得?扣掉两块肉下来。


    徐策闻言勾唇,目光冰凉,灯光照在脸上,拂去几?分不羁,添上几?分清冷。


    “想死?”他拽着她?的手?,故意用老?茧去磋磨她?,“这辈子,生死都别想离开老?子。”


    两人几?乎天?天?吵架,起先宫女们都心惊肉跳的,次数多了,也都习以为常了。


    徐策浑身都野,自由散漫惯了,从?不受任何?拘束,更不会为了女人低头。这个?小姑娘比她?小十二岁,他是觉得?应该惯着,让着,所以事事不计较,由着她?冲自己火,毕竟把人给睡了,也不能不拿出个?态度。


    但纵容也不是无度的,就这今天?摔碗,明天?砸筷子,再好?的忍耐力也磨光了。


    他重新拿起一双筷子,给她?碗里夹满了菜,语气淡然:“把饭吃了。”


    而自己也端起碗低头用膳,全程不再发一言。


    有了上次的批评,他喝汤时开始用汤勺,不会弄出声音。


    楼凝跟他发了这么多的脾气,早忘了自己说过些什么,总之?看?这男人哪哪都不顺眼。直到徐策扒完了碗里的饭,小口抿着勺中的汤时,才恍惚记起自己不久前给他下达的命令。


    那时候他们也像现在这样。


    无赖的男人怎么都说不通,满口粗话,还抱着她?企图再次侵犯。


    …… ……


    灯光下,他侧脸弧度完美,透着疏狂之?态。


    徐策的皮肤不像少陵那样白,偏黑,却不妨碍容颜英俊。明明说话时浮夸浪荡,可无话时又不怒自威,只要靠近他,就让人有沉重的压迫感。


    唯独看?着楼凝时候,他才会露出市井无赖一般的笑脸。


    楼凝有些愣神,没?注意到男人已经吃完了饭,正定定的望着她?。


    膳食将他的脾气压了下去,语气也软了,“要我喂?”


    楼凝猛地?回神,端起碗很快的往嘴里塞了两口饭,耳根却悄悄红了。


    徐策看?在眼里,并?没?打算逗她?,沉默一会,问道:“你去太医院拿了避子药?”


    楼凝用力一个?吞咽,把口中的饭菜推下肚,也不否认:“是。我不会给你生孩子的。”


    徐策见她?咽的有些艰难,给她?装了一碗汤,好?笑道:“你那么肯定会有?”


    楼凝也不客气,接过碗喝起了起来,待到胃里稍微缓和,才说:“……都那样了。”


    这人,真当她?年少无知,连男女同房后会有身孕这么简单的事都不知道吗?


    她?撇撇嘴,小声重复:“反正我不生,就算有了,也不要。”


    徐策听不进她?这些幼稚又任性的话,只笑了笑:“不会有的,我没?弄进去。”


    “什么?”楼凝眨了眨眼,眸子一如既往的纯真无垢,让他突然有些后悔说那话。


    这姑娘年纪还小,什么也不懂,不像他个?大老?爷们,平时和弟兄们一起说虎狼之?词,什么也不忌。


    “什么没?弄进去?”她?好?奇的不得?。


    生平第一次,徐策有些心虚的避开了她?的目光,视线落在那只低头啄食的鹦鹉身上,“你还小,以后就懂了。避子药伤身,以后别吃,我吃。”


    “不可能有以后!”


    这男人还想有以后?


    然而她?很快又好?奇道:“男人也可以吃吗?我只知道避子药女人才可以吃。”


    两人从?闹得?不可开交,到少女不宜的话题,再扯到别的,回回都是这样。


    徐策不以为然:“谁给你灌输的这些混账思想?男人的身体比女人好?太多,理应由男人吃。”


    “我还以为……”


    “少听那些迂腐的老?东西瞎叨叨。”徐策知道多半是成婚前宫里的老?人教?导她?,很是不屑,“快活的事男人享了,痛苦留给女人?你要是嫁给他,就被这些混账话荼毒,心甘情愿的吃药?”


    楼凝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生气,正待开口,他又说:“以后我会取消这不成文的规定。”


    字字坚定,似在承诺。


    男人眸光深邃悠远,诱人心动。


    楼凝心弦微震,放下碗,小声道:“我吃好?了,我……”


    “洗过了?”徐策打断她?。


    小姑娘登时吓了一跳:“你想干什么?”


    徐策不喜欢她?面对自己总跟见鬼似的,眉头一皱:“能干什么?洗过了先去睡,我看?……”


    本要看?会军报,一想,自己今天?刚扮作个?目不识丁的莽夫,又改口,“我沐浴完练练字,你先睡。”


    “哦……”她?巴不得?他写字写到天?亮,永远别来。


    两人用完膳,各做各的事。


    楼凝在床上把界限摆好?,不经意抬头,看?见男人有模有样的奋笔疾书?,忍不住嘲道:“你那字估计再练几?年也难写好?。”


    “勤能补拙。”徐策也不和她?计较,笔间稍顿,一笑, “明天?教?我。”


    楼凝差点忘了这事:“你说答应我一个?要求的,只要不过分。唔……我想了想……可以给我些钱吗?”


    徐策为她?难得?不刁钻、不古怪的要求停下笔,抬头望去:“可以。明日让焚……”


    他的话被突来的哭泣声打断,两人不约而同的看?向殿门口——


    第 34 章


    只?见伏山领着个满脸泪痕的小宫女走进来, 刚把手上绿豆汤放下,就去找帕子给她擦眼泪。


    “别哭了,中山王在这?, 有什么委屈给他说。”


    “怎么了?”楼凝从床上起身,来二人面前, 这?才发?现宫女在瑟瑟发?抖,似乎很害怕。


    徐策只看了一眼, 继续落笔。


    行书飞快, 神色平静, 显然是不想多问, 更不想多管。


    小宫女低声抽泣了一会, 抬起湿漉漉的眼睛:“夫人……”


    四目相?对, 楼凝在她眉目间?寻到了一丝熟悉,“我记得你先前在这?伺候过, 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桃儿。”


    “在这?呆得不好吗?怎么又走了。”


    “回夫人,奴婢从前侍奉先王后,后来王后故去, 在江夫人那里当过几天差,再后来越国亡了, 奴婢被?分到了玄坤殿,王上得知后说不必伺候您, 又将奴婢调回了江夫人处。”


    原来是江沉月姑母身边的人。


    她对江家没有好感,尤其在证实?了江沉月害自己?中毒眼盲后,两?人面和的表相?也彻底撕破,都视彼此视为仇人。


    听那小宫女如是说, 脸色倏地一冷:“那你不好好伺候江夫人,哭什么?”


    伏山的年纪和桃儿一般大, 拿绿豆汤的时候刚好看见她躲在墙角暗处哭,上去多问了几句。


    这?一问不得了,原来江夫人失了男人,日日独守空房,没有宠爱和滋润,脾气越来越大,动辄打骂虐待宫女。


    江沉月偶尔会劝上两?句,换来的却?是狠狠地训斥。


    今日桃儿不过是梳头时稍用?力了些,扯掉了江夫人两?根头发?,就被?打的浑身是伤。


    如今越国天下大变,后宫也不似从前,往日和她交好的,出宫的出宫,调往别处的调往别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只?能夜半偷偷躲在外面哭。


    伏山于?心不忍,自作主?张把人带回来,还卷起桃儿的袖子,给她看满是伤痕的手臂。


    纤细白嫩的手臂上布满了淤痕,青紫一片,触目惊心。


    楼凝皱了皱眉,看向案后的男人,问道:“你不是把那些夫人都送走了吗?”


    “她不肯走。”


    “那就一直留着?”


    前朝君主?的夫人留在自己?的后宫,这?叫什么事。


    楼凝走过去,一脸狐疑:“你不会是……”


    “想什么呢?”徐策在她凑近前迅速停笔,合上册子,没让她瞧见里面的内容,“当时念在江麟归降,没用?强制手段把他妹妹送走。”


    至于?后来……


    江麟的女儿成了自己?的救命恩人,提了这?个要求,就没驱逐她的姑母。


    宫里养几个闲人也不是养不起,想来是那江夫人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也不愿出宫惹人笑话。


    他一眼看穿小姑娘的心思?,解释道:“我玩的没那么花。”


    “那现在怎么办?难道由着她以后被?江夫人打死?”


    徐策不想管这?些女人之间?的事,懒懒的靠着椅背,双手交叠于?胸前,微笑:“以后这?种事无须问我,你想怎样就怎样。”


    “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她想的事多着了,可想的事就都能实?现吗。


    徐策扬眉:“当然,你是我夫人……”


    楼凝立马将他打断:“我不是。”


    徐策忍笑,改口道:“你是我的女人,以后会是我夫人,后宫任何事,理应由你做主?。”


    楼凝心知这?男人霸道不讲理,不想和他纠结这?个问题,也懒得纠正他这?些错误的想法,和桃儿伏山对视一眼,说,“那把桃儿从江夫人那调往别处,就放在你的太极殿吧。”


    徐策淡然拒绝:“我不习惯女人伺候。”


    楼凝:“……”


    他打量着她微变的脸色,疑惑不解:“宫里这?么多地方,做什么一定要塞给我?”


    楼凝当然是存了心思?的。


    她希望徐策身边有很多女人,江沉月也好,江夫人也罢,最好再来十七八个漂亮的小宫女围着,叫这?男人没精力再纠缠自己?。


    他若能瞧上谁是最好不过的了。


    “嗯?”男人不知何时已经起身,端着那碗绿豆汤递到她跟前,“虽然是夏天,也别贪凉,趁还有点温,喝了睡觉,别一天天想歪心思?。”


    楼凝听到他最后一句话时,脸一下红了。


    “谁想歪心思?了。”


    还有谁的心思?能比他歪的?


    虽然话说的底气不足,还是瞪了他一眼,才接过碗把绿豆汤喝了。


    她把空碗给徐策,对那两?个丫头说:“那就送去——”


    楼凝还在想要把桃儿送到哪去,小宫女就软了腿,跪在地上哭泣:“江夫人记仇,要是知道奴婢跑来您这?边告状,去了别处,她不会放过奴婢的。”


    伏山担忧道:“江家人确实?都没安好心,小姐,奴婢看她实?在可怜,不如就……”


    楼凝知道自家丫头在想什么,或许是因为桃儿侍奉过少?陵的母亲触动了她,思?索再三,点头:“你留在玄坤殿吧,她那个姑母总不能来我这?闹。”


    徐策似笑非笑道:“她敢来试试。”


    桃儿这?才连连叩首道谢,伏山正要找膏药给她涂抹,徐策却?又补充了了句:“殿外侍奉即可,不准近身。”


    他的安排是合理的,不管怎么说,桃儿也曾是江夫人身边的人。同情归同情,仇人的婢女,怕养不熟,留着做些杂事可以,太过亲近就没必要了。


    桃儿再次道谢后,由伏山领着退下。


    徐策拉着小姑娘,痞坏道:“睡觉?”


    楼凝缩了下手:“你休想。”


    “觉也不让睡了?”徐策跟着她来到床边,脱冠解衣躺下,看着连翻身都困难的地方,朝里面的姑娘说,“能不能不要这?么霸道?看看把我挤到哪里了。”


    “嫌弃就上别处去,你最好上别处。”


    徐策转过头来,望着她好一会,才说:“无妨,你身上软,想来比这?硬床板舒适,我不介意委屈点。”


    他一向厚颜无耻,堪称无敌,楼凝喉咙一噎,脸色由白转红不过瞬间?,却?半天才冒出两?个字:“无耻!”


    男人哈哈一笑,伸手捏了捏他的脸:“老子现在竟有些怀念你有求于?人的样子了。”


    出乎意料的,楼凝竟没有生气。


    如果再来一次,能换少?陵离开徐策的魔爪,她是愿意的,毕竟小小的牺牲就能换好几条人命。


    心里不是不厌恶,不是不抗拒,只?是有看得比自己?还重要的东西。


    她在男人审度的目光下,小心翼翼道:“那……那我要是同意了,你可不可以……放了他?”


    明明处处跟他对着干,却?在某些事上又十分怕他。或许不是怕,只?是忌惮他对那些人做什么。


    徐策望着他那双秋水般的眸子,还是一如既往的清澈动人,却?在某一刻,像被?蒙上了层薄雾,叫他有些看不清了。


    他在那句话中沉默了良久,才把臂膀上的那只?手拿下,塞入了丝薄的锦衾里,


    “他不值得你这?么做。”


    “他值得,今日如果换了是我身陷囹圄,他也定会不顾一切的帮我。”


    “你这?么确定?”男人勾唇,轻轻笑了。岁月洗礼过的脸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眼底锋芒微寒,那笑意更是说不出的讥讽嘲弄,似乎很不屑。


    小姑娘坚定的点点头。


    徐策收回视线,起身歇灭两?张灯,放下帷帐。


    “这?交易我不做,睡吧。”.


    次日清晨,楼凝醒了个早,去玄坤殿赴约,教徐策写字。


    案上摆着一张棋盘,黑白子摆放疏落有致,剑拔弩张,将彼此杀在方寸之间?。


    局势已成,胜负已分。


    楼凝瞥了一眼,评价:“你的棋艺好臭啊。”


    徐策笑了笑,一边捡子一边道:“我一个野人,莽夫,狗贼,哪会这?些。”


    他将棋盘移走,铺开藤纸,取下玉笔吮墨,“打仗是提命马背,真刀真枪的搏斗,棋下的再好也不过是附庸风雅罢了。不过字还是要学一学的,也不能事事依赖手下文官,叫人小瞧了不是?”


    楼凝努努嘴,接过笔,弯腰在纸上写下‘徐贼’两?个字。


    字迹潦草,也不真心教,只?想着快些将他打发?了好。


    徐策倒是很给面子,饶有兴致问:“看起来有些复杂,念什么?”


    小姑娘站在他身边,微风扬起,能闻到淡淡的香味。


    她清了清嗓子,指着那字,认真道:“徐策,你的名字。”


    徐策也认真的点点头,指着贼字,脸上没什么波澜:“原来这?就是策。”


    楼凝正要开口,忽然瞧见殿外一道人影闪过,忙将笔塞到他手中:“你先练两?百遍,晚上交给我,我有点困,想回去再歇歇。”


    说完就从他身边跑了,溜得比兔子还快。


    殿外阳光灿烂夺人,沈琮砚一身青衫,行步匆匆,在迷宫似的廊下左拐又拐,直到听见一阵呼唤声,才停住脚步。


    她的小嫂子站在立柱后,迎风而立,裙裙飘洒,似乎等候多时,看到他来,红唇微微扬起。


    沈琮砚摸摸脑袋,讪讪道:“嫂、嫂子。”


    “走这?么急,可是有什么事要忙?”


    他连忙摇头:“不忙不忙,嫂子有何吩咐?”


    楼凝冲他微笑道:“还记得数月前,我们在金盏楼里摴蒱之戏,最后一把,你被?我的白压住,输了个满盆吗?”


    沈琮砚当然记得,他平时没什么爱好,就喜欢偶来来几把消遣。那次的事让他心痛了好久,夜夜想起都要泪流满面。


    见他点头,楼凝眨眨眼,掂了掂掌心的木骰,笑容纯净,一派天真:“你敢不敢同我再来一把呢?”


    “这?……这?不好吧?”沈琮砚话虽迟疑,却?一脸跃跃欲试之色。


    他可做梦都想雪金盏楼之耻,把钱都给赢回来,如今小嫂子竟主?动开口,这?怎能不兴奋?


    但不能表现的太明显,得克制克制,免得赢哭了嫂子,跑到大哥那去告他的状。


    楼凝见他似有犹豫,笑容不减:“你是不是怕再输给我一次?”


    沈琮砚一听这?话,不乐意了:“嫂子,不是我吹,那次金盏楼你就是运气好。我好歹也是个赌场老手,赢嫂子你,还是不费吹灰之力的。”


    沈琮砚自夸的时候,眉眼飞扬,神情颇为得意。


    楼凝在他身边慢慢蹲下身,从袖中掏出另外四枚木骰放在地上:“你要是能赢我,我不但把先前的那些金铢都还给你,再奉上十倍的赌资……唔,当然,我还会经常在徐策面前说你好话,让你犯错不受严惩。”


    多么诱人心动的话,且不说那些钱财,光嫂子帮自己?说话,就足矣让他毫不犹的点头:“赌!不过嫂子既定了我胜,那我负又如何?”


    楼凝摸着木骰,淡淡道:“带我出宫转转。”


    “这?……”


    “我成天闷在这?里,没病也憋出病了。”


    “事不是什么大事,可大哥那里?”


    楼凝拨弄着木骰,一脸委屈:“他是不让我出去,怕我出事。可我是活生生的人,不是宠物。琮砚,北庸上将军,那么英勇,有你陪着我,还怕什么?”


    小嫂子的声音十分好听,本来就夸得沈琮砚找不着北,那一声琮砚,更是叫得他脸都红了。


    “行,不过嫂子你得先赢了我再说。”


    沈琮砚话音刚落,就见楼凝将木骰随手一抛,开番便是‘白。’


    他目瞪口呆,楼凝却?声色不动:“说好的五局。”


    再次将木骰抛出,落定时,又是‘白。’


    沈琮砚惊诧不已,使?劲揉着眼睛,然而当他怔愣说不出话时,楼凝已连抛五次,番番皆是头彩,轻而易举就锁定了胜局。


    “嫂子?”沈琮砚不可置信的抓住她手腕,又把五枚木骰拿起来看了看,“你是不是出老千?”


    楼凝莞尔,不答反问:“想学吗?”


    沈琮砚点头速度之快,不疑有他:“想。”


    “那出宫的事保密,别告诉你大哥。”.


    夜下,邺城灯火辉煌,楼台间?夜夜笙歌一派繁华胜景。


    百姓们快意的经营着属于?自己?的人生,似乎已经忘却?不久前那连绵的战火。


    昨晚徐策又去巡营,这?两?天都不在,沈琮砚便带着楼凝溜出宫,还特意让她换了身男装避人耳目。


    越国此朝便取缔了宵禁,所以即便到了夜中,也是熙熙攘攘。灯火掩在楼阁之间?,谁家的幔帐被?风吹起在窗台上,恍恍惚惚映着屋宇中的各色人影。


    街市本宽阔,如今却?被?行人和摊肆挤满,沈琮砚站在楼凝身边,不停嘱道,“嫂子你跟着我小心别丢了。”


    她似乎真的只?是因为在宫里待着无聊了,对什么都好奇。这?也摸摸,那些摸摸,喜不喜欢的都要买上一买,好像恨不得此时将整个街都搬回去。


    没过多久,跟班沈琮砚的怀中就塞满了一堆盒子,全是她的战利品。


    楼凝随后又指着那不远处道:“上那桥头看看。”


    沈琮砚:“……”


    桥头有什么好看的!.


    街市拥挤,桥头上也是摩肩擦踵。


    沈琮砚走在前头,为她避开个酒臭熏天的醉汉,生怕谁碰掉她一根头发?。好不容易站稳在桥头,两?人占据了最高的位置。


    小桥横亘在水上,虽不高,却?也能俯瞰整条街市。


    这?是邺城之中最繁华的一条街道,白日里摊肆林立,夜中更是灯火辉煌。楼凝扶着护栏,叹道:“我生在国都,却?在今日才知邺城盛景。如果可以,真想回到过去,好好看一看,这?王权治下的大好河山,”她顿了顿,声音骤然轻了几分,“可惜,如今已是所剩无几。”


    沈琮砚没有听清,转头问道,“嫂子说什么?”


    楼凝但笑不语,站在一旁,目光落在影影错错的灯火上,瞳孔也印了几分迷离。


    女子三两?结伴,熙攘间?遇上个英姿秀美男子,一个眉眼递过去,便含羞带惬的低了头,又嗔又喜的推着身旁取笑的女伴。公子少?年们折扇摇得风流,热切又得意的眸子流连在灯海人群间?,只?渴盼着遇上个诚心的人儿。


    这?裹挟着浓浓烟火气的风月恋事,这?一生,只?怕都尝不到了吧。


    她想着,兀自摇了摇头,轻抿着嘴似笑非笑:“琮砚,北国的街市也像这?样吗?”


    沈琮砚打了个哈欠:“差不多,我平日不爱逛街市,也看不出区别,都是人多热闹。不过我们那靠漠北,偶尔有北地的胡人混进城,卖些奇奇怪怪的挂饰。”


    “胡人?”


    “虽然和匈奴交恶,也不许汉胡通商互市。但这?种事哪是说禁止就禁止的,和塞外接壤的地方,虽有雄关坚守,也免不了会有百姓乔装混入,做些小买卖。”沈琮砚摇摇头,“现在不打仗,有些事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胡人需要我们的精盐绸缎,我们也需要他们的大宛良驹。”


    漠北匈奴作乱已不是一日两?日,楼凝疑惑:“徐策有那个精力打我们越国,为什么不去铲除匈奴?”


    沈琮砚睇她一眼:“匈奴作乱,受牵累的可不止我们北庸,梁国那边也不好过,凭什么我们打了让梁王捡便宜。再说打仗哪有那么容易,一旦开战,我们北方几州首先要遭殃,苦的是百姓。”


    他的话句句在理,君主?开战,受牵连的却?是百姓。


    楼凝想到不久前的战役,轻轻叹气。


    忽然就明白父亲为何选择放弃政事,选择四海逍遥。


    乱世之下,注定不会有多少?太平的日子,快活一天是一天。


    沈琮砚抱着她的东西,手指头抠了两?下,将包好的油纸掏出个洞,挖出一枚糖球放在嘴里嘬:“听说匈奴内部已乱,老匈奴王死后,右贤王不服左贤王,联合左右谷蠡王准备造反了。那几部都不是省油的灯,不过这?样也好,给了我们可乘之机,到时候杀他个措手不及,再报当年一箭之仇!”


    楼凝好奇的转过头:“什么一箭之仇?”


    “是我大哥。”苏记糖丸子又甜又香,沈琮砚从来没吃过这?玩意儿,又抠了两?枚放到嘴里:“十年前,大哥还是东梁王麾下的小将军时,奉旨攻打匈奴,被?赫连家阴了,那老东西一箭射穿了他的腿骨,虽然命捡回来了,可差点残废。好不容易治好,却?落下病根,他那腿一到阴雨天就酸疼,平时也要格外注意。”


    “他的腿受过伤?”楼凝恍惚想起那天踢了徐策一脚,结果他很难受的样子。


    原来那不是装的。


    沈琮砚还在说:“对他而言只?要没死都是小事,而且大哥早报了一箭之仇,亲手射杀了那老东西!只?可惜他这?么好的男人,却?总被?误会残暴不仁。嫂子你看眼下,百姓安居乐业,我大哥是那种人吗?他要真是,这?里的百姓还能有好日子过?”


    楼凝想起市井传言,扶着护栏若有所思?:“那东阳侯呢?”


    “当然不是大哥杀的!这?些混账话八成是梁国那边放出来造谣生事。那可是他的义父啊!对他有知遇之恩。如果不是东阳侯,大哥就是个无权无势的草民,还能娶着你这?么个漂亮的媳妇?”


    这?话又踩中小姑娘的敏感处了,“别乱说,我才不是。”


    “我不会说话,嫂子你别不开心,也别生大哥气。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没立马迎娶你,但他一定会娶你的。”说话间?,沈琮砚又抠了两?枚糖。


    这?玩意儿看着不起眼,花花绿绿跟毒药似的,没想到味儿还不错。


    一包糖很快就见了底,沈琮砚抠不到了,咂咂嘴:“嫂子,那个……我……”


    大老爷们吃人家小姑娘的零嘴,怪不好意思?的。


    楼凝并没有生气,瞧他那副又馋又没见过世面的模样,柔声道:“今日买了不少?东西,本就有给你的,要是喜欢吃苏记糖果,回去的时候,我们再买些。”


    “还有给我的?”


    “当然啊。”她笑眯眯的说,“吃穿都有,就是怕你不喜欢。”


    “我开心还来不及。”沈琮砚听后感动的都快哭了,还有什么脸说什么不喜欢。现在哪怕是块臭狗屎,他都会捧在手里嗅两?下,告诉她:真香。


    楼凝把他稳住了,没忘记此行的目地,小姑娘明亮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转,问他:“琮砚,你信佛吗?”


    “不信。”沈琮砚刀山火海滚过来的,从来不信这?些,“不过昧觉信,他是半个出家人,整天神神叨叨的。”


    楼凝拽着他的袖子,指向远方一处灯火:“那是广宁寺,是三大国寺之一,香火尤盛,往来信徒无数。眼下我爹不知所踪,我想去为他求个平安,可以吗?”


    广宁寺坐落在邺城都以外三里的瑶山,说远也不远,沈琮砚吃人嘴软,拿人手段,就是再不情愿,也只?得硬着头皮上。


    越国的三国寺之首,百年来香火不断,梵音无绝。越国人多笃信佛法,许多信众清晨便进寺,随僧人做早课唱梵歌,而后才回家中开始一日生计。


    此时已是戌时,仍有熙熙攘攘的人群从寺中涌出,各自往山下去。


    沈琮砚跟着她,一脸新奇的穿梭在人群中,数着身边一颗颗光秃秃的脑袋,觉得眼花。


    楼凝从僧人手中接过束线香后进了佛堂大殿的门?。


    各路神佛低眉垂眼,宝相?庄严。


    她理好裙子,在佛团上端正跪下,笔直仰视着殿中金身佛像,心里不知道在念些什么。


    片刻后,闭上双眼,两?手合十。


    待睁开眼插好香,招来小沙弥捐香油钱。


    沈琮砚望着那厚厚一沓,眼睛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这?得多少?钱啊……败家娘们。


    她哪来这?么多钱的?


    沈琮砚兀自揣度,全然没注意那小沙弥在捏过钱袋时,脸色微变:“女施主?,可要求签?”


    第 35 章


    楼凝点头:“了悟大师可在寺中?”


    小沙弥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师父在里屋,女施主?请随我来。”


    她转身看向沈琮砚:“琮砚,我想请大师帮我解签, 你若呆着无聊,可四下转转。”


    沈琮砚一听?, 立马打起十二分精神?:“不行,我得寸步不离的保护你, 谁知道那什么悟的是不是好人。”


    “了?悟大师是这里的主?持, 我只是求解签文, 不会有事的。”


    “那也?不行, 我把你带出来, 必须跟着你。”


    楼凝见他如此执着, 拧了?拧眉,忽地心中一动, 道:“那你在门外等我,可好?我想问些女儿家的私事,你在, 恐怕不方便。”


    沈踪砚想了?想,一副恍然?有所悟的模样, 然?而正当楼凝以为他要点头时,这呆子竟指着小?沙弥说:“他不是男的?那什么主?持不是男的?为什么就?我不能听??”


    楼疑:“……”


    见她似乎生气了?, 沈琮砚又立马赔笑道:“我开玩笑呢嫂子,你去吧,我在这等着。”


    楼凝听?罢也?对他笑了?一下,模样娇俏十足。


    在宫里, 徐策处处严防死守,现在出了?宫, 整个?人如鱼得水般,好像重新?活了?过来。


    广宁寺中种满菩提青莲,报时的钟每隔一个?时辰,便会被敲响,那声音回荡在院子里,骤然?惊飞了?树上几只鸟,扑簌籁的飞走了?。


    小?沙弥将他带到了?悟的房前,放慢脚步:“施主?请稍后,容我向师父禀一声。”


    转身进去没多久,就?出来请她。


    屋内安静,火光闪烁,簇簇跳动着,在灰白的墙壁上打下一道一道灯影。


    了?悟坐在窗前矮榻上看佛经,手边正放着楼凝的钱袋子。


    见人来了?,抬头念了?声阿弥陀佛。


    楼凝仰头看他,手指紧紧的绞着衣角:“大师。”


    “楼施主?。”他神?色安详,亲切的笑着,花白的胡子微微抖动。


    眼前的的人虽做男子打扮,但了?悟还是一眼认出了?她,和记忆中的小?小?人影重叠。


    楼凝知道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长?话短说:“信大师应该看到了?。徐贼大张旗鼓的让少陵守灵,闹得人尽皆知,无非是想逼白夜将军现身,好一举铲除东山的十万兵马。那是少陵最后的希望,还望大师能将信送给白夜将军,让他务必不要轻举妄动。”


    东山与?梁国地界接壤,徐策不会贸然?举兵。


    但白夜要是来了?,那就?不一样了?。


    徐策手下都是骁勇的悍将,那十万兵马根本不是他的对手,结局无非是死。少陵一心想复国,十万这个?数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有这些兵马在手,完全可以自成一小?国。


    “不!”她想了?想,又改口:“不是不要轻举妄动,是撤,撤出东山,走的越远越好。”


    了?悟从塌上取了?蒲团,朝西方跪坐,膝上放着一个?木鱼,笃笃笃的敲着,嘴里唱着楼凝听?不懂的梵语,不知在渡谁。


    过了?一会儿,他放慢手中动作,缓缓开口:“世事从来因?果?循环。楞严经上说,自未得度,先度人者,菩萨发心。自觉已?圆,能觉他者,如来应世。楼施主?没有得道,没有参道,没有悟道,却能发自内心的拯救别人,实属普萨心肠。今日种下善因?,来日必得善果?。”


    楼凝站在他跟前,逆光的方向,看不清表情。


    她在袅香火和絮絮的经声中想起了?过往,一个?久远地剥落了?漆块的故事。


    泪水伴着本鱼声落下,沾湿了?前襟。


    “大师”


    “无妨,老衲替施主?走这趟。”了?悟停下动作,看向窗外寺里那个?参了?半辈子禅的老和尚,他已?经浇了?一日的花草,依然?坚持不停歇,一遍一遍的灌溉。


    了?悟看了?许久,只缓缓说了?一句:“痴子。唯有痴苦之人,才能这般执着。”.


    大殿灯火俨然?,中央礼佛台下,沈踪砚弓着腰,一会摸摸供品,一会摸摸香烛,直到楼凝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才转过身来。


    “嫂子,你好了??”


    “久等了?吧?和大师聊得投机,所以多呆了?会儿。”楼凝双眼微红,脸上带着歉意。


    沈琮砚立马摆手:“没有没有,这才一会儿。”


    身侧的小?沙弥在双手合十,又念了?声阿弥陀佛。


    楼凝还了?礼,道了?谢,对沈琮砚说:“咱们走吧。”


    山风微微,扑面而来,吹得人神?智稀薄。


    寺庙的立柱上头刻着经文,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耳边忽然?响起一阵悠长?的嗡鸣声,是寺庙报时的铜钟被敲响,肃穆的声音绕檐而来。


    楼凝最后又回头看了?眼广宁寺,旧时的记忆再次奔涌而出。


    那些年少陵就?是在这里,清心寡欲参禅入道。


    终日伴着经声佛火,轻飘飘好像不过一阵风起,一日便过去了?。


    俊秀温润的小?公子寄住在寺庙中,引来不少小?姑娘扒着大门偷偷往里看,四目未曾相对便已?羞红双颊。


    直到她们哭哭啼啼上了?花轿成了?别人的枕边人。偶尔带着少不更事的子女来上香,在后院碰见刚和了?悟分别的他,也?变成了?相视一笑,道一句多年未见。


    妇人们会说,“多年不见,公子风采日盛,不像民妇,生养了?孩子,便成了?昨日黄花。”


    他从来只是淡淡的笑,然?后继续忙自己的事情。与?谁都不亲熟,与?谁人疏离的很。


    三年,亦或者是更久?便独居于此。


    明明是该站在云巅的天家血脉,却因?兄长?的排挤,君父的不喜,被送至寺庙。后来大王子,二王子相继病故,少陵的母亲成了?王后,越王才想起这个?早被人遗忘的小?儿子。


    即使荣宠加身,可他从眉梢到嘴角,都让人觉得孤独荒凉。


    少陵说,了?悟亦师亦友,教会了?他很多东西。


    这个?不出世的高僧活佛,就?像君无欢一样,无人知晓他的年庚。


    在众人面前,他是德高望重的主?持大师,私下无人的时候也?有狂浪的一面。他吃肉喝酒,偶尔醉了?还会骂几句脏话荤话,便是这样一个?老和尚,照顾了?少陵几年,让他免受兄长?的杀害,熬到了?晨光熹微。


    楼凝小?时候来看少陵,了?悟一眼看出两个?娃娃之间的羁绊,有一回送她离去时,忽然?说少陵并非良人,她的执念不该在此。


    那时候,小?楼凝不愿意承认,红着小?脸解释了?两句。


    老和尚捋着胡须笑而不语。


    楼凝见他一脸认真,表示不信,说他骗人。


    老和尚也?不恼,呵呵一笑,还要与?他打赌。


    赌什么,他没有提,只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保证,她是绝对嫁不成少陵的。


    原以为那只是当年的一句戏言,没想到随着越国亡,她和少陵的感?情也?一点点灰败下去。


    才忽然?明白——


    他们之间,终究成了?遗憾.


    夜深了?些,街市上摊贩渐渐渐少,长?街萧条。


    沈琮砚走了?一会,问她:“还要去买糖果?吗?”


    楼紧笑着摇摇头,指着那在夏风中飘啊荡啊,写着歪歪扭扭几个?字的招牌说:“已?经打烊了?。”


    沈琮砚咂咂嘴,有些失望。


    两人行走在道上,恢复了?无话的沉静。


    但沈琮砚不是个?静得住的人,没走两步,又开始找话题——


    “嫂子方才求了?什么签?”


    “说出来就?不灵了?。”


    沈琮砚不依不饶:“是上上签,还是下下签?”


    其实他一点也?不好奇那什么签文,就?是无聊,想和小?嫂子聊聊天。


    楼凝不回答,他就?又找话说:“嫂子,你如今能看见了?,看着我大哥的样貌了?,可还满意?怎么样,不比你的二王子差吧?”


    楼凝想起那男人,嗤然?一笑,语气平淡的说:“他是生的俊,可粗鄙不堪,连字都不识几个?,为人野蛮又霸道,除了?脸,还有什么能比得上少陵的?”


    徐策这样的人,在战场威风凛凛,大杀四方,但在朝堂,绝非治世之才。


    “他或许是个?骁勇的将军,但绝不是一位合格的帝王。”


    “字都不认识几个??”沈砚转头看她,一脸诧异。


    丑、粗鄙、野蛮、大字不识……究竟是谁造的谣,竟敢这么传他大哥!


    楼凝一本正经地道:“他写字那么丑,像鬼画符,棋也?臭,什么都不会,偏偏又什么都要做。他不是小?□□什么都快。快三十岁了?,这个?年纪,很多东西已?经根深蒂固。”


    她把教徐策写字一事告诉他,沈琮砚听?罢捧腹大笑,他笑了?许久,仿佛听?到天下最让人忍俊不禁的笑话,笑到弯了?腰,笑道眼里都蹦出几滴泪。


    “你笑什么?”楼凝觉得他有点莫名其妙。


    沈踪砚正要开口,宫门处的守卫已?弯腰行礼。


    彼此对视一眼,才发现不知不觉已?经回来了?。


    为了?掩人耳目,两人迅速在宫道上分道扬镳,那些抱在怀里的、属于楼凝的东西,沈琮砚也?说等明口抽空送来。


    就?这样,楼凝空手而出,空手而回。


    玄坤殿内早就?点燃灯火,小?宫女们见到她,纷纷跪地行礼。


    她走进殿内,刚要去水盆旁净手,身后忽然?传来一道低沉熟悉的声音——


    “回来了??”


    楼凝脑中轰的一声,犹如惊雷炸开。


    第 36 章


    徐策端坐榻上, 手侧的茶已经凉了,显然是等待多?时。


    他并没有问她上哪去,她却慌得不打自招。


    “我……我睡不着, 就四下转转了。结果一不小心,转久了。”谎话撒的太顺口, 透着几分难掩的心虚,楼凝不敢看他的眼睛, 目光四下乱扫。


    “转转?”徐策盯着那身打眼的男装, 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那似笑非笑的模样和好?像能洞悉一切的眼神让她愈发慌乱, 连忙转开话题:“你?不是去寻营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这几日夜间又断断续续下起雨, 营中潮湿, 徐策睡了两天, 腿疾犯了,架不住吴敖的劝说, 只得抽身回来。


    晚间,昧觉给他看过,服了药, 施了针,现在已无大碍, 没?什么痛感了。


    好?些天没?见小姑娘,刚看完腿, 就急着来找她,结果人?不在宫里。


    玄坤殿的小宫女?一个比一个呆,问了只说不知道?,那两个稍微机灵的, 却口径不一致。


    伏山说她去消食了,桃儿说她在浴房沐浴。


    结果人?站在跟前, 男装裹身,挂着风尘仆仆的味道?,四目一对,跟做贼似的丢了魂。


    徐策默不作声地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这装扮倒也有几分英气可爱,不知道?是不是走的太急,一绺软软的头发落下来,正?蹭着那红润的脸颊。


    她生的好?看,不论男装女?装,都别样的惊艳。


    漫漫灯火下,他似乎看见了当初在金盏楼中那个风华无双的小公子。


    看着看着,目光愈发锐利。


    他浑身都带着野性,杀人?玩的花,床上玩的也花。


    小姑娘穿着男装,美丽动人?的大眼睛带着三分羞怯,他很想把人?拽过来,就着这身男儿装扮使劲做坏。


    不止男装,还想让她试各种装扮,小尼姑,小村姑,小宫女?……任何衣服穿在她身上都会有别样的诱惑。


    他从不否认自己好?.色,男人?就没?有不好?.色的。


    二十九了,身心早已成熟,不过分沉迷这事,但隔三差五也要有两次。


    何况,对方?还是她。


    除了身体上的渴望,他更急切的要证明自己到底行不行。


    楼凝四下张望了许久,忽然发现他的眼中毫不掩饰着欲.望,羞红一张脸瞪他:“你?看什么?”


    他却笑了,丝毫不收敛,“看看都不行?”


    她急的转过身,“你?在这慢慢看,我去沐浴了。”


    徐策望着她瘦挑玲珑的背影,只觉得心火苗被撩起来了,烧的哗啵爆裂.


    侍女?们早在浴池煮好?香汤,水气茵氲,雾气弥漫。


    楼凝踩着玉阶沉入池子,随手撩起一掌花瓣轻轻揉抚。


    香炉里燃了琥珀,伴随着温热的雾气散开,让人?浑身放松,泡了一会儿,更觉得神清气爽。


    她靠在浴池的白玉石墙上,闭目小憩。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以为是伺候的小宫女?,便用手拨了拨湿漉漉的头发,吩咐道?:“帮我擦擦头发。”


    脚步声一顿,而后?改了方?向,片刻后?手巾裹上了头发,轻轻的擦拭着。


    她闭上眼享受着,不再言语。


    直到滚烫的手指触上肩,那磨人?的手茧刮的肌肤一阵刺痛,她才猛地睁开眼,速将身子沉落,让池水快淹没?肩膀,遮住一池春色。


    “你?来了多?久,看了多?久?”


    男人?不知何时已从池边起来,斜身依在屏风旁,有丝丝邪气在嘴角绽开,神色放荡不羁,“尾随而至,看了很久。”


    楼凝差点?跳起来打他,“你?要不要脸?出去!”


    徐策大笑,扔了手巾过来,俯下身捏捏她的脸,“羞什么,我又不是没?看过。”


    楼凝喉咙一哽,噎了半天,才咬牙恼道?:“狂徒!”


    眼下身在水里,衣服挂在屏风上,狂徒站在池边笑吟吟的望着,她是一点?办法没?有。


    忽然,颈边有手指缠了上来,徐策近乎蛮横地握着她的脖子将人?拖出水面,按在玉阶上,俯下脸,细细的吻着。


    楼凝浑身一颤,抬眸就看见他好?看得让人?心魂皆丢的脸,长眉斜斜入鬓,笑意?动人?。


    “狂徒么?”他的手指肆意?的游走着,薄唇贴在她的脸轻轻滑动,声音软软沉沉,“这样,似乎才合格。”


    楼凝的脖颈处向来敏感,猛烈挣扎,对方?却无动于衷。


    恼怒之下,扬手挥出。


    耳处火辣辣的疼,徐策用手摸了一下,才发现被她的指甲挠破了,渗出些血来。


    还好?掌风偏了,没?在那张俊美无度的脸上留下伤痕。


    楼凝握了握拳,惊魂未定的呆在那。


    徐策没?有生气,从地上站起来,退后?三步,语气无奈:“有时候真希望自己是个昏君,美人?在怀,天下于心。”


    楼凝的喉间依然噎得厉害,咬着唇重新落到水中,身子紧紧贴着池壁。


    水花在眼前渐起,将男人?模糊成白影,隐约中,耳边闻得他在轻轻叹息:


    “是个坏男人?也行,想做什么做什么,不用管你?心情?。”


    一丛细细的烛火,映着两人?的面容,光线明暗伏荡,晕晕渲开。


    楼凝害怕又心虚,移开眸子不敢再瞧他。


    很快,她又被人?从水里捞出来,心扑通直跳,忐忑不安。可这一次,徐策没?有乱动她,扯了衣裳裹在她身上,抱着她绕过屏风,去了正?殿。


    碍事的宫女?早被遣走了,他把人?放在床上,重复着刚才擦头的动作,不怎么细致,却够温柔。


    楼凝看他这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眨眼间,泪水就不争气的倏然滚落。


    他动作一顿,“又哭?”


    “为什么总是欺负我。”


    他嘴唇偏薄,一笑,倒也颇有几分宽宥温和:“这不叫欺负。天下美人?那么多?,你?说我为什么非纠缠你??”


    “我怎么知道?……美人?那么多?,若瞧上谁大可娶来,你?生的又不难看,确实会有很多?女?子愿意?嫁给你?。”楼凝承认他的好?看,也没?大吵大闹,只是吸了吸鼻子,委屈的问他为什么。


    这姑娘一会蠢一会聪明的,这么明显都猜不出来,也不知是真痴还是假傻。


    徐策继续着刚才的动作,直到把她的头发搓干。


    “姑娘家头发不干睡觉,会生病。”瞧她腮帮子还是鼓鼓地,卷起袖子给她擦了擦脸,“哭什么,又不是没?亲过。”


    见她没?吱声,接着说:“你?不点?头,我不弄你?总行了?但是祖宗,我是个正?常男人?,很有需要,偶尔忍不住啃了你?两下,别和我计较。”


    他拉起她的手,让她直观的感受自己的难处:“看看小兄弟都什么样了?”


    楼凝手一抖,触到火花般迅速收回,红着脸说:“你?多?娶几个夫人?不行吗?再不济,外面秦楼楚馆还有那么多?。”


    徐策自动忽略她最后?一句,只为前面的话指天解释:“我徐策这辈子两样东西不会碰,嫖、赌。老子就是把十根手指头磨秃了,也不去窑子寻欢。”


    “又撒谎。在金盏楼时,我瞧见沈琮砚最后?一番,是你?掷的。”


    “帮他赢一把而已,我不沾这玩意?儿。”徐策拉来枕头给她腰间垫上。


    楼凝看着他的侧脸,疑惑:“你?当初去金盏楼做什么了?”


    徐策也不隐瞒,如实相告自己是来邺城探路。


    楼凝嗤了一声,正?要说什么时,脑中念光一闪,缓缓坐直了身子,将后?半句话生生咽回了喉咙,盯着他看了半晌。


    “怎么?”徐策脱了马靴,解了箭袖上床,还不忘跟她解释已经洗过了。


    刚躺下,就听到比上次主动献身还要让人?震撼的话——


    “徐策,你?打算什么时候娶我?”


    他垂眸,对上那道?清澈的目光。


    恍惚间,听她如是说。


    她声音极轻,却如重锤砸在心上,他认真思了一刻,问道?:“怪我了?”


    承诺娶她,却又迟迟没?有动静。


    好?像占有了她,不过是一时兴起。


    弋?


    他的手指在她发上轻轻揉抚着,“理?应趁早把事办了,拖着没?动静是因为楼珩不在。”


    “我爹?”


    “既是明媒正?娶,他不在,算什么?”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总不能人?家姑娘不清不楚的跟了自己。


    “那这婚礼怕是这辈子都办不了的。”楼凝晓得父亲什么性子,宁折不弯,绝不会向这种恶匪低头。


    徐策微微笑起,不以为然:“不信我?”


    两人?倚在床上,男人?衣襟半敞,露出结实肩膊。先是抱着臂,又是摸她的头发,最后?直接搂住她的肩,语气认真道?:“不管怎样,我都会求得他同?意?,你?那情?郎不能给的,我给。”


    楼凝听得心里一撞,迅速避开了那双墨玉般的眼睛。


    忽然觉得万里烽烟消散,家国仇恨不再,唯剩下无限的悲凉。


    “不问问我为什么答应嫁给你?吗?”


    “老子闲得慌?娶个媳妇儿还问东问西。”他揉了揉她的脑袋,呵气在耳边,“问就是不信,是怀疑,那这婚不结也罢。”


    小姑娘能有什么坏心呢?


    就算有,她能玩得过自己?


    楼凝确实有心思,倒也不算坏,毕竟没?想着害谁。


    一旦了悟将信送给白军,保住了那十万兵,少陵逃出去后?,就有机会东山再起。


    她只是尽最大的努力保住心爱的男子,和越国最后?的希望。


    “你?考虑的很周到,但似乎忘了一件事。”


    外面不知何时落了雨,雨声簌簌。


    北庸少有如此黄梅天,墙壁上都已腾起薄薄水雾,徐策收回手搭在腿上,想不着痕迹的掩去腿疾带来的酸痛。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说,那眼底布满血丝,显见得休息不足。


    楼凝盯着他俊朗的脸,语气透着压抑,“我和少陵大礼已成,是他的妻子。徐策,你?若真心娶,就问他要一纸休书来,让我清清白白的跟你?。”


    如果少陵聪明,明白她的良苦用心,就会拿这一纸休书换自由,然后?去找白夜将军。


    除此以外,她想不到别的法子能让他逃出囹圄,也试过了所有法子。


    撑在身侧的粗壮手臂蓦地一僵,徐策就像被闷头按进冰湖一般,面上的表情?瞬间紧绷。


    楼凝害怕他不答应,于是松开攥被的手,转而拉了拉他的胳膊。


    自是没?有拉动,只好?低声道?:“躺下来好?不好??外头打雷了,我冷,也怕。”


    他依然没?动。


    “徐策……”楼凝屏着息不敢再看他,放佛他的目光能穿透胸膛,窥探灵魂深处所有的秘密。


    徐策起初仍绷着脸,但经不住她撒娇,老实躺了下去,给她盖好?被子。又想起她说害怕,便隔着被子将人?锁在怀中。


    天际一道?闪电遽然射出,穿透密布的乌云,张牙舞爪的来,又渺渺远去,在殿内留下冷白刺眼的光。


    “轰”的一声,雷落了下来。


    邺城街头巷尾的摊贩纷纷收好?东西赶着去避雨。


    囚牢中,少陵望着小小的天窗,听着雷声不住轰鸣,又想起上次两人?见面的场景。


    她扑在自己怀里,互诉衷肠,离别时他却附在她耳边提出了请求——


    保住东山的十万兵马。


    他知道?这次守灵目地不简单,不是让他有去无回,就是诱白夜将军上钩的圈套。


    他的生死早在国破那日就置之度外,可是东山那边是十万无辜将士的性命。


    生平第一次,他觉得自己无比可耻。


    家国的温度烙在心尖,烫得他不得不一次次松开手,把她推往仇人?的怀抱。


    如花似玉的女?孩,落到那贼寇手中,可想而知会发生什么。


    他也知道?若要达成自己的心愿,她将牺牲多?少——


    可是,没?办法。


    他没?办法。


    拳头闷着声,砸在了冰冷坚固的墙壁上。


    少年闭上灰蒙蒙的眼,泪水突然就掉了下来。


    掌心又粘又冷,能清楚的闻到腥气。


    潮湿从手背一寸寸落下去,全是他的血,他的家国心血,他辜负的真心,和被背弃的诺言。


    又是声声惊雷,细密的滚落天际。


    楼凝等不到回答,抬起头望他,明眸似水,情?绪没?有半分隐瞒,由期待转为失望,似乎也不过转瞬一刻的事。


    徐策面容一暗,挪开目光:“是我考虑不周,忘了这事。”


    她怔了怔,恍悟过来,又惊又喜。


    温柔的大掌仍在一下下拍着她的背,熟悉的气息掠过耳际,似乎是笑,又似乎是叹。


    “别高兴的太早,他要是不肯写,是不是就不嫁了?”


    “……不会的。”


    少陵既然要保东山的兵马,就一定会想办法逃出去。


    她被抱的紧了,挪了挪身子,柔软的发蹭在喉结上痒痒的,徐策闷哼了一声才慢慢道?:“你?向来对他的感情?深信不疑,怎么又坚信他会写休书了?”


    窗外的风飕飕刮过,电闪雷鸣间,楼凝震了一下,只觉男的身体温暖得让人?害怕,不由得向后?退去。


    对方?将她搂住,紧紧扣入胸膛:“不怕,我在。”


    她乖巧的埋在他怀中,看起来,似乎很怕雨天惊雷。


    这种时候,实在不该再讨论别的男人?,徐策的下巴抵在她发间轻轻蹭了蹭,“南方?雷雨多?,以前打雷时,都是怎么过来的?”


    她回答的倒也快,几乎不假思索,脸埋在他的衣服上,闷出了厚厚的鼻音:“爹爹会让人?在屋子里点?很多?灯,盖过雷电的光芒,然后?陪我下一夜棋。”


    小姑娘说完,又嘟囔了两句,大意?是说他棋艺臭。


    他轻轻笑了笑,也不计较:“以后?我陪着你?。”


    男人?的手臂强健有力,胸膛宽阔温暖,她一抬头,四周都被严实的挡着,确实心安,可口中却倔犟的不肯承认半分:“不要,你?比雷电还可怕。”


    徐策闻言哈哈大笑,故意?用下巴上的胡茬擦她的额头:“言归正?传,既然答应嫁给我,等拿到休书办了婚事,不能再不给碰了。”


    她伸手推了推他:“你?怎么满脑子想这些。”


    “想想也不行?”徐策一眼看穿她的不情?愿,似笑非笑道?,“成婚之前,我不越界。成婚之后?……”


    楼凝脸上一燥,生怕他在大晚上又说什么虎狼之话,小脚在他膝上踢了一下,“睡觉。”


    踢完忽然想起沈琮砚的话,有点?后?怕:“你?的腿……我下次不踢了,你?好?好?睡觉,别搂着我。”


    外面的雷声渐渐转小,枕头做的界线也悄悄回到了两人?之间。


    男人?没?有吭声,她越想越怕。这人?情?绪不稳定,万一惹恼了,一堆人?要遭殃的,于是安静了一瞬后?,小心翼翼的问:“你?的腿没?事吧?我听沈琮砚说它们以前受过伤。”


    “没?事。”


    小姑娘‘哦’了一下,又问:“既然受了很重的伤,怎么没?有死?”


    漠北匈奴生性诡诈,手段凶残,能从他们手下逃生,绝非易事,更何况他还受了伤。


    “或许命不该绝,有个姑娘救了我一命。”


    “是江沉月?”


    “嗯。”


    她不说话了,徐策疑惑:“怎么了?”


    楼凝想到江沉月不久前来挑衅,声音都冷冷的:“你?要是娶了我就不能娶她。这世?上的女?人?都可以娶,唯独她不行。”


    他低低沉沉的笑了,目光宠溺,全然似变了个人?:“还没?嫁,就开始给我立规矩了?”


    楼凝听着那笑,心里不痛快了,刚要赌气说不嫁了,男人?却开口允诺:“知道?了。”.


    第二天早上,徐策醒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有侍女?入殿撩开榻前帷帐,他起身穿了马靴,正?自己扣箭袖,半晌未果,冲宫人?一招手,叫她替自己扣上了,见楼凝仍睡着,又动手放下帏帐,示意?她们噤声。


    休书一事记在心里,去了玄坤殿就叫来沈琮砚。


    这小子花头多?,对付牢里的人?有两手,他去办最合适不过。


    沈琮砚倒没?什么意?见,只是不理?解:“为什么非要休书?越国都亡了,谁还在意?这?”


    徐策接过焚海递来的茶盏,慢慢饮了一口,粗糙柔韧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案,姿态间分外懒散。


    片刻后?,他望着面前刚批好?的折书,不紧不慢地将它们拂开,唇边微微现出一丝笑意?:


    “聪明的姑娘,想救她的情?郎。”


    第 37 章


    沈琮砚意外:“那你还能同意?”


    “偶尔做一回昏君也不错。”


    沈琮砚嗤然:“我看你是鬼迷心窍了!”


    徐策喝了口茶, 神色淡淡:“和他好好谈,提什么要求,只要不?过分?, 都允了。”


    沈琮砚微怔:“就为了一纸休书?”


    疯了,徐策一定是疯了。


    这哪里是昏君, 简直是色迷心窍!


    “大哥,你不?要忘了东山那边还有十万越军, 他要是用休书交换自由, 你也同意?那不?是放虎归山, 给自己找麻烦吗?”


    徐策随手挑了一本?折书简浏览, 漫不?经心道:“嗯, 同意。”


    “什么?!”沈琮砚大惊, 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他身边,没大没小的伸出手要摸他的脑袋, 徐策侧头?避开,看着他,等待解释。


    他喃喃道:“还知道躲, 没病啊。”


    没病,怎么能干出这事?


    “大哥, 你有多喜欢小嫂子大家管不?着,但要放虎归山我?第一个不?同意!谢缙白死了?那些战死沙场的将士白死了?越国朝堂被那无能的君主搅得?稀巴烂, 牢里的越臣虽然讨厌,但都是有点东西的。咱们?本?来就没多少人可用,一旦放他走,他们?还肯投降?”


    好不?容易把人磋磨得?差不?多了, 就等借着守陵再来一重击,结果徐策倒好, 为了个女人,竟然连对方的自由都愿意给。


    沈琮砚一着急,心里的话没藏住,全给抖了出来:“你把人当?个宝贝,可嫂子把你当?什么?出宫一趟,香油钱都要捐千金万金,照这么下去,用不?了几天,国库就被她给掏空了!”


    话音落,“啪”的一声巨响爆在?耳际,沈琮砚觉得?脑子里嗡嗡的,眼前一片模糊,隐约看见徐策满脸怒色,薄唇一张一合,不?知道说着什么狠厉的话语。听到最?后,总算有一句明白,“你擅自带她出宫?要是路上出了什么事,沈琮砚,你怎么跟我?交代?!”


    男人的手指紧紧捏住他的肩头?,恨不?得?穿过皮肉挖出他的心肝,“作死之前先掂掂自己的斤两!”


    沈琮砚被捏的肩膀酸痛,劈头?盖脸的斥责更让他眼前金星乱冒,“……大哥,你先消气?……”


    徐策面色狠厉,全然听不?到沈琮砚的话,手上力道一分?不?减,纯粹在?泄愤似的,“东梁,匈奴,越国余孽,多少双眼睛虎视眈眈,你把她带出去,有没有想到后果!”


    那声音冰冷,满是怒意,冻得?他全身一抖,即使在?七月的夏日,也觉得?脚下的地面凉得?钻心。


    他终于觉出恐惧:“对不?起大哥,我?只是想着嫂子在?宫里闷的太无聊了,才擅做主张带她出宫转转,也让她乔装打扮了,就是逛逛邺城的街市,拜了拜佛,没往别地去,而且我?寸步不?离的跟着她,毛都没叫她少一根。”


    徐策眼眸深黑,笑时痞野不?羁,怒时阴冷如潭。


    沈琮砚不?止一次觉得?这样的男人薄情凶狠,却没想到他有一天也会为了个姑娘失控。


    “大哥,我?干的错事,甘愿领罚,不?推卸什么。可是……”他声音低了些,小心翼翼道,“城内的兵都换成?了我?们?的人,严加防守。外头?不?晓得?怎样,但这里盛世太平,你是不?是……”太过担心了。


    最?后几个字没敢说出口,他捏了捏肩,低下头?。


    徐策听得?明白,脸依然紧绷着,声音却软了些,有些哑:“你也是二?十出头?的人了,别成?天莽莽撞撞,干些不?知死活的事。”


    “大哥,我?不?敢了。”


    徐策重新坐回椅座上,吩咐道:“去牢里把事情办了,他要生要死都答应。”


    被训过一顿,沈琮砚有话不?敢直接说了,小心翼翼着看着他。


    “如果区区十万兵马就能撼动我?们?的精锐将士,如此羸弱不?堪一击,这个天下,不?打也罢。”徐策目光沉滞,盯着空气?中悬浮的灰尘,扯唇讥诮,“八月十五守灵,你怎知东山的十万兵马,不?会赶着来送死?”


    沈琮砚面色微凝,不?敢去想的画面陡然袭入脑海,“所以你故意大张声势,不?仅仅是为了安抚那帮百姓,还想引东山的将军来营救,来个瓮中捉鳖!”


    到时候既能安抚百姓,又能诱敌深入……对!还能引出暗中挑事的越国朝臣,简直是一箭三雕!


    沈琮一改方才的慌张,脸上难掩兴奋之色,不?过,他很快发现了问题,“可你也说了,不?让那二?崽子死,断胳膊端腿就行。两军要是交战,刀剑无眼的,谁还顾得?上他。”


    “暂留他一命,无论?他要生要死,都放在?守陵后兑现。”徐策从案侧抽出地图展开,指着上面东山和王陵接壤的方向,“他的命可不?止一封休书的价值。在?此之前,用他引出白夜的军,那是个骁勇善战的硬汉,逼也好,诱也罢,此人若不?能并为己用,将来必成?祸患。”


    这些日子以来,无数风声过耳。不?少流民?借地动一事动打起反北庸复南越的名头?,实则却趁火打劫,行土匪之事。只有白夜守着那十万军按兵不?动,等待时机为少陵铺开复国归政的道路。


    面对浩劫,竟能如此沉得?住气?,绝不?可小觑。


    “依大哥所言,去王陵就不?能走必经之路。”沈琮砚凑了过去,若有所思片刻,指尖敲在?地图上一个不?显眼的位置,“这里有条小道,平日鲜少有人,让他走这,我?们?在?弄个假的诓白夜。”


    徐策皱了皱眉,目中暗流涌动,似乎另有隐秘。


    片刻后,轻点了下头?,示意他下去办。


    事情不?会那么顺利,区区一封休书而已,偏偏如今最?能折辱少陵的也是这一件事。


    为了家国,逼他两次放弃爱人,接二?连撒的打击,会让他心防彻底崩溃,全线瓦解。


    身为男人,自然懂男人的最?后那点骄傲和尊严,徐策喜欢碾磨着,看着它们?在?自己脚下一点点,俱灭成?灰。


    他知道少陵不?会一口答应,也不?会不?答应。诱饵给出去了,就看自己的手下怎么钓。


    沈琮砚走后,他来到窗边,负手站立着,出神地望着窗外阴云,如星眉目朗然沉静,不?知在?想什么。


    片刻后,被焚海一声‘不?可擅闯’拉回了思绪。


    能这般我?行我?素的,连焚海都拦不?住的,大概只有那个小姑娘了。


    “叫进来吧。”


    然而当?他吩咐完转过身,瞧见的却是一脸殷勤的江沉月。


    “有事?”徐策当?即拉了脸。


    江沉月走到他身边,柔声道:“这几日的雨下的连绵不?绝,沉月担心您的腿疾,特意给您炖了滋补的汤。”


    徐策这才发现案上放了东西。


    眼前的少女,一身碧裙,细腰不?盈一握,雪白的手腕交叠于身前,分?外端庄乖巧。


    如此妙人,软糯糯地一句关心,实在?让人无法拒绝。可不?知道为什么,徐策就是觉得?她假,她的关心,她的笑……诸如许多,从头?到尾看着都假。


    他向来不?喜欢这种女人,手段多,心机深,很会装柔卖乖,动辄再掉几滴眼泪,要是后宫里都是这种人,还不?得?给他搅得?天翻地覆。


    印象一旦根深蒂固,就很难改变。


    面对江沉月的关心,他语气?极淡:“腿疾和江姑娘没什么关系,这些东西我?也不?爱喝,以后不?必送来。”


    “良药苦口,对您身体好。”


    “这是药?”男人皱眉,睨眼看她。


    江沉月一时语噎,咬咬唇,指尖不?断勾动了袖子,半晌,才说:“沉月说错话了,您别生气?。”


    他长?身玉立在?殿内,英俊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考虑好要什么了?救命之恩,徐策铭记于心,你父亲官职已抬,我?北庸俊杰众多,江姑娘要是看上哪个,大可……”


    “沉月不?要。”江沉月闻言,连忙摇着头?,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沉月仰慕的是您,天下俊杰,哪里比得?上中山王风采耀人。”


    徐策听她这些乱七八糟的话只觉得?烦,想快些把这姑娘打发了。


    这种情债,他是一点也不?想惹上身。但江沉月似乎比北庸遇到的女人难缠多了,救命之恩不?能忘,但她的要求,也无法满足。


    徐策的看那一脸执着的姑娘,声音愈发的冷了:“我?有夫人。”


    “您是王,后宫怎会只有一个女人?况且凝凝还不?是您的夫人,我?会好好服侍您的。”


    “不?需要。前朝政务繁忙,后宫女人多也宠不?来。就算你真跟了我?,一年恐怕都见不?着一次。”他耐着性子最?后劝一声,“江姑娘,适可而止,别被我?耽误了终身幸福。”


    徐策甩袖要走。


    江沉月见状,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和胆量,竟一把抱住了他的腰,脸贴在?柔软的锦袍上,轻轻蹭了一下:“如果不?能嫁给心爱的人,才是真正耽误了我?的幸福。给沉月一个机会好不?好?就当?是报答当?年的救命之恩……如果没有沉月,就没有今日您,我?只是想陪伴您左右而已。”


    徐策没想到她还敢动手,剑眉深拧,恼意再也压不?住,厉声叱责道:“给老子松开!”


    说着毫不?犹豫握住她的手腕,正要把人甩到一边去,殿外焚海又是一声‘不?可擅闯’打断了他的动作。


    “夫人,夫人,您不?能……”


    “我?找他有事。”


    殿门被推开,世间的声音仿佛骤然消失一般。


    徐策缓缓抬头?,便对上一双同样微惊的水眸。


    第 38 章


    黄梅雨连绵不断, 把整座越宫都泡透了,细缝里的青苔暗生,一寸一寸爬上宫墙, 使得空空的宫道分外寂寥。


    楼凝低着?头心?不在焉地走着?,地上的落叶时不时蹭着她的裙摆, 发出?好听?的沙沙声。


    很长一段距离后,才在大榆树荫下站定。


    盛夏蝉鸣在树间轰然响起, 滚滚热浪扑面而来?, 她掏出?帕子?擦汗, 目光紧盯着前方箭亭下的少年。


    箭靶矗立, 少年张弓拉箭, 一支银羽箭挟着?风, 径直卷开茂密树叶,飞旋着?钻进了其中, 响起尖锐的鸣啸声。


    “又没射中!”一发,两发,三发, 发发不中,小?九摸着?箭杆, 将手?上的弓随手?一甩,垂着?头, 十分沮丧,“我再也不想练箭了!”


    徐策给他布置了任务,今日练完一百支箭后,要练会?三箭齐发。可是他练了老半天, 不是脱靶,就是射中一个的靶子?, 也不知道何时才能练成。


    这会?儿手?心?里头全灌了汗,汗涔涔黏腻腻的,很不舒服,又找不到东西?擦,只好随意往衣服上蹭了蹭。


    看?到楼凝来?了,立马跑到她身边:“怎么?样了,姐姐?”


    他是想姐姐求个情,让徐策不要总是抓住他的弱项天天逼迫练习。


    楼凝给他擦着?手?心?说:“他在忙,我没与他讲。”


    小?九虽然年纪小?,但拳粗掌砺,磨弓提弦的地方都是一层硬得发亮的茧子?。


    一个上午下来?,上百发箭偏了几十发,堪堪中靶心?的也有十几发,然而这些都是单箭,三箭齐发的要领,始终无法掌握。


    楼凝给他擦完手?后,走到箭亭里,从箭篓中抽出?一支羽箭来?回看?了看?,放下。


    又抽出?一支,还是摇摇头放下。


    如此反复几次后,才挑出?几支满意的。


    “箭镞遇潮松弛,钝了,射不远的。”她拾起一支,左握隆渊中弣,右手?搭弦拉弓,瞄准靶心?,顷刻即发。


    羽箭携着?尖细的风啸声,径直的扎在前方的木耙上,不偏不倚,正?中中红。


    小?九愣住。


    她又抄起三支羽箭,满满一贯,离弦而出?,皆中靶心?,无一偏离。


    小?九目瞪口呆。


    楼凝说:“徐策也是为你好,哪位骁勇善战的将军不善骑射呢?咱们不必向他求情,你应该相信自己可以练成。”


    不知道是射箭用了力道,还是天气太闷热,她雪白的小?脸很快红扑扑的。小?九十分有眼力见的端起石桌上的冰瓜给她递去,满脸崇拜和惊讶:“姐姐,你竟然会?射箭,还射得这么?好!”


    楼凝挑了块最大的咬住:“其实?不难的。箭术一事?,需凝神专注,先求准而后求快,并不可操之过急,也不要因为一时失败就气馁。”


    她知道少年心?性重,又素有些犟脾气,想孜求两全,又因不得要领失了耐心?。


    “一百发能中十几发已经很厉害了,我小?时候每支都要走偏。”


    她站在他身后,演示着?姿势:“想要原地不动?将手?里的箭都射中,需要经年累月的注力训练。要练成三箭齐发,不止劲道要足,角度也是个巧招。”


    “我展示给你看?。”说着?单膝跪地,轻车熟路的取箭拉弓,后臂张足蓄力,将三支羽箭破空方罢。


    小?九乐津津地看?着?,心?中也气血蓬勃,兴致盎然的跃跃欲试,充满了少年骨血中的意气风发。


    耐心?听?了几句后,模仿她的姿势张弓向靶。


    气势是够了,倒是校准时那一丝巧劲,无论如何都难以功全,朝木耙连射十数支,感觉都不好,还待向箭篓中探箭,却被楼凝叫住。


    “今天你练的够久了,欲速则不达。先来?吃块冰瓜,歇一歇,等傍晚凉快些再继续罢。”


    小?九心?中的犟劲起来?了,段不肯于此将就停手?,屈指勒弦,不料臂上遽然一痛,原本瞄准靶心?的箭顿时扯了个弯,不受控制的斜刺而出?,惊起躁风股股,正?以雷霆之势奔窜。


    不远处,尾随而至的徐策已负手?看?了许久。


    玄袍飘动?,身影颀长。


    这么?久以来?,难得见她如此快乐,脸上的梨涡就没消失过。身火红的衣裳拥在白皙的面颊边,如此鲜艳的颜色衬得她更加天真活泼。


    那支箭从满树枝丫中穿堂而过,一片叶子?都没擦着?,却有追着?他肩头之向。


    亭下两人?忽儿心?惊,一声急促的‘小?心?’脱口时,已见箭身远去,幸而他疾速闪身,才使之仅仅是擦肩而过。


    “大哥!”小?九立马扔掉弓跑了过去,准备挨罚,“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


    “自己人?都射,长本事?了?”徐策话中并无责备的意思,小?九却心?虚的垂下脑袋。


    “这么?凶做什么??”楼凝端着?冰瓜过来?,给小?九拿了一块,“一百支箭,这么?热的天,他哪里吃得消?以为人?人?跟你一样是个皮糙肉厚的莽夫?”她看?着?男人?俊朗的脸庞,不知道哪来?的气性,声音冰凉,说话一点面子?都不留。


    徐策也不生气,微笑的望着?她,眉目朗朗。


    忽而他伸手?,为她拂去额角的几缕碎发,好让那只赤凰迎着?阳光翩然展翅。


    拨完了头发,又去拿碗里的冰瓜。


    楼凝侧身避开了。


    徐策:“怎么??”


    “才站了一会?儿,就想着?吃瓜,小?九练了半天,你怎么?想不到他也会?热,会?累?能把一百支箭练完已属不易,半天之内学会?三箭连发,你怎么?不要求他上天!”


    说完又狠狠瞪了他一眼,却望到他温柔的目光,怔了一怔,忽然气短,抿着?唇不语。


    徐策望着?她浅浅发红的面庞,笑了笑,声音不羁依旧:“想不到你不仅会?射箭,还射得这么?好。”


    小?九也在一旁说:“姐姐很厉害,箭术精湛,我看?军中没几个人?能比得过。”


    楼凝到底是个小?姑娘,两人?的夸赞,她颇为受用,神色也有些骄傲:“那当然,我自小?就精于骑射,都是一点一点练出?来?的。小?九,只要你耐着?性子?好好练,总有一天也可以的。”


    徐策拿起弓和箭,左右看?了看?:“你姐姐说的不错,勤能补拙。”


    小?九见他握着?弓,笑嘻嘻的说:“大哥箭术也是一流,可以和姐姐比试比试,看?谁更胜一筹。”


    徐策却收回手?,和颜悦色道:“男人?赢了女人?,算不得本事?。”


    好心?好意让着?,却被小?姑娘误会?成是看?不起她,当即没好气的在他靴面上踩了一脚:“大言不惭,谁赢了谁还不一定能呢!”


    说着?就拿起弓,抽出?几支羽箭,作势要与他一较高下。


    徐策无奈:“不用比,算你赢。”


    “什么?算我赢?你瞧不起谁!”她气呼呼的又抽出?两支羽箭,整整五支,弓拉满月,举天待射:“瞧见那排飞鸟没,比比看?我们谁射的多,若你赢了,我可以答应你一个不过分的要求。若我赢了,你也要答应我一个。”


    这是她惯用的招数,说的太顺口,以至于忘了,就不算不这样,她的要求,徐策也基本都会?应允。


    徐策扣住她的手?腕,示意她看?一旁榆树上几个小?鸟巢穴:“别?比了,我技不如人?,甘愿认输。”


    楼凝看?了眼那巢穴,果然垂下手?,“不需要你让着?,下次狩猎带上我,定要分出?个胜负。”


    “都让你赢还不愿意,非要和我比上一比?”他哭笑不得的弯下腰,凝视着?她晶莹的眸子?,柔声道,“是不是生气了?”


    “生气?”她愣了一下。


    男人?衣袂清扬,姑娘裙裾飘洒。


    小?九看?了他们一眼,识趣的离开了。


    徐策又凑近了些,纵然满宫美景如画,眼中也唯有她的倒影。


    他轻声解释道:“刚才,我还没来?得及避开,你就来?了。”


    来?就来?了,倒也乖巧,不给说话的的机会?,也不打扰,留下句抱歉就走了。


    每当徐策想象她吃醋的模样会?有多可爱时,就开始嫉妒少陵。


    他靠的太近,把小?姑娘逼得直接坐在石凳上,没好气的拿起两块冰瓜塞到嘴里:“少自作多情。”


    就算是生气,也是为他的不守信用。


    前一晚还说不会?娶江沉月,才隔了多久,两人?就搂搂抱抱,不知羞耻。


    他娶谁都行?,娶多少都行?,唯独和江沉月共侍一夫,心?里膈应又恶心?。


    男人?的目光依然停驻在她身上,眉眼温柔:“瓜好吃么??”


    小?姑娘瞥他一眼,嘴巴蠕动?两下,懒得回答。


    然而下一刻,脸就被抬起,徐策一手?撑着?石桌,一手?捏住她的下巴,低头吻上微张的红唇,舌尖勾过唇缝,尝到清甜,才将人?放开,倜傥的笑意浮上面庞:“南国的瓜,确实?很甜。”


    他不给那瞪眼鼓腮的姑娘发火的机会?,转身拿起弓抽出?箭,对准靶心?:“愿不愿随我出?宫?”


    身后,是小?姑娘的嗤然声,她嫌弃的吐了嘴,又狠狠擦了擦唇:“赢了再说。”


    ‘嗖’一声,六支羽箭在她音落时,如出?连珠,稳稳地戳进靶心?,铮然有声。


    楼凝哼了哼:“很准,可我也在靶心?。”


    然而下一刻,耳边就传来?剧烈的声响,待她定眼看?去,只见连云的箭靶上,数十支羽箭齐齐滚落在地,只余他射出?的六支。


    楼凝目露惊叹,却也是转瞬即逝。


    “愿赌服输。”


    徐策负手?立于她身边,脸上的笑意如父兄般宽厚疼爱,楼凝又拿起块瓜放到嘴里,语气依然不好:“出?宫做什么??”


    徐策不说话,只是低头望着?她,望着?望着?,脸上渐渐失去了颜色。


    楼凝还稀里糊涂的吃着?凉瓜,一抬头撞上男人?的目光,隐约猜到几分,只觉胸腑中的血液上涌,奔突啸叫着?冲上太阳穴。


    她被看?得心?虚,将手?里咬了一半的瓜扔到碗中,“……花点钱也要生气吗?再说,那本就是越国的钱,小?气的男人?。”


    只字不提出?宫的事?,还在心?存侥幸,全然不知对方早就晓得,罪魁祸首沈琮砚也被训了一顿。


    男人?紧绷的脸在她的嗔怪中逐渐松动?,唇角向上一挑,“装蒜成精,你干的哪件事?我不知道?在我面前不必装傻。”


    “我没有。” 她白皙的肌肤上已被烫得隐约发红,仍在佯装镇定,一双小?猫似的眼,偏生看?不出?半分波澜,“不舍得让我花钱就说。”


    徐策靠在石桌边缘,一指抵着?额角,阖了阖狭长冷峻的眸,唇角抿得极紧,似乎在忍耐着?什么?,片刻后,他又漫不经心?地笑了:“你那是花钱?八万金,撒钱都没这么?撒的。”


    “看?见自己喜欢的东西?,没收住手?。” 她好似失去了辩驳的勇气,语气软了些。


    徐策凝了眸,认真地看?着?她,不笑,也不恼,只轻声道:“东西?呢?我瞧瞧,是什么?稀罕玩意,让你这么?舍得花钱。”


    她花多钱倒无所谓,金盏楼里的宝贝多,随便买个几样也值个几万金了。可这丫头对出?宫的事?闭口不谈,这种事?有一次就有两次,心?要是野了,三天两头想着?往外跑,他又没多少时间陪着?,万一出?了事?怎么?办?


    楼凝当然掏不出?东西?给他,那些钱是给白夜将军的。


    且不说打仗拼的是辎重粮草,就十万将士要撤离东山,走的每一步都需要钱。


    她甚至觉得自己给的少了。


    面对男人?伸出?的手?掌,她犹豫了下,把自己的手?递到了他粗粝的掌心?中,慢慢抬起头:“难道我在你心?里连这点钱也不值吗?”


    日光透过箭亭横斜的洒在她发肤处,尽是动?人?楚楚。小?姑娘唇角一弯,又带出?了几分魅惑,“说要带我出?宫的,还走不走了?”


    一直都知道这男人?惦记她,遇到事?撒个娇比什么?都好使,如果不是万不得已,她是一百个不愿意对他服软的。


    招式不新颖,甚至有些俗,有些烂,可却管用极了。


    徐策慢慢收紧五指,牵住她的手?,指腹一下一下的在她手?背上打磨着?,“聪明劲都使我身上了?”


    楼凝被迫贴在他心?口,避开了那两道灼灼的目光,小?声道:“才没有。”


    靠的近了,她几乎能感受到他紊乱的心?跳和低沉的喘息。


    “走不走?”她的脸擦过他的胸膛,低头看?他袖子?上绣的祥云,又问。


    徐策把她的手?攥在掌中,一双深沉的眼片刻不移的望着?她,直到把她看?得脸红心?跳,目光闪躲,才笑意慵懒的松开,在她屁股上捏了一把:“去换身衣服。”


    明渠地动?尚未解决,煌州汛情的折子?又一封接一封的递来?,偏偏西?北地在这时候遭了旱灾,入夏至今滴雨未落,仓箱可期、麦穗两歧是指望不上了,耕牛农民只盼着?能有口饭吃。


    他日理万机,忙的不可开交,这时候还要抽空带她出?宫,实?在叫人?琢磨不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楼凝很快换上了男装,马蹄碾过街道,偶尔一颠簸,徐策的眼睛无意扫过她,又很快收回目光。


    本是要安排马车的,她偏不要,不肯和他同坐一车,生怕再被轻薄。光天化?日,箭亭外还有宫人?时不时走过,他都敢又亲嘴,又摸手?,还……还捏她那里,真是太不要脸了!


    徐策也不勉强,带着?她一路纵马疾驰,三个时辰不曾停歇,日暮之前,终走出?了邺城,来?到邻近的煌州。


    两人?策行?在笔直通畅的官道,看?着?碧波荡漾的水,和岸边河堤,渐渐放慢了速度。


    煌州云江一线流域甚广,看?似水平浪静,实?则漩涡汹涌。


    纷乱的马蹄声在静谧空荡的道上格外刺耳,伴着?阴寒的潮气,竟令人?生出?几分战栗。


    前几日徐策和官员去查看?河道,结果前脚刚走进山中,后脚大雨就倾盆而下。河沟坍塌,堵死山路,巨大的山石随着?泥流滚滚而下,几个随行?的侍卫当即被砸得脑浆迸裂,没了气息。


    湍急的河流游走足下土地,让人?心?中惶惶,大男人?都难心?平气和,更何况一个姑娘。


    他此行?目地很简单,带她看?煌州的汛情和明渠的地动?。


    灾祸造成的局面,冲击着?小?姑娘柔软的心?,叫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两人?在煌州做短暂停留,又立马去了明渠。


    徐策压根不给她任何悲伤的机会?,因为和煌州汛情比起来?,地动?后的明渠更是一片狼藉。


    烟雾茫茫,整个镇子?都弥漫着?酸腐难辨的气味,勾得人?腹中翻江倒海。


    房屋的塌陷,百姓流离失所,他们蹲在纷纷落下的灰尘和漆块中,脸上俱是未曾散去的惊惧惶然之色。


    此时的小?镇,已经没有丝毫的秩序可言。


    楼凝看?着?那一张张灰白的脸,终是忍不住,滚下马去扶住树干,大口干呕起来?。


    徐策将人?扶住,拍着?她的背部,说道:“他们有的已经多日水米不进,地动?后又遇疫病,吴敖好不容易把稳住了,眼下为他们重建家园是要事?。”


    他娓娓道来?,语气寻常,说的话却让楼凝震撼又懊恼。


    徐策指了指前方不远处一排排简陋木屋说:“临时搭建的,勉强能容下镇中百姓。”


    他告诉楼凝,这些所有加起来?,都不及她出?宫一躺挥霍掉的零头。


    “你花钱我不心?疼,如果是为了报复,故意作对,就多看?看?这些百姓,钱要是用在他们身上,可以救多少条命。”他目视远处苍天流云,轻叹,“越王刚愎自用,数战下来?,损兵折将,劳民伤财,所以国库并不充盈。”


    “还有,”他淡淡收回视线,语气温和却又不失威严,“记得找个靠谱的,君无欢的本事?,就算带你出?城我也不担心?。沈琮砚有几斤几两自己还没掂量清楚,带你出?宫,根本是不知死活。”


    此刻楼凝无心?思量他的话,满眼都是那些凄苦百姓。


    她站在他身边,腰间玉带轻轻绕住指间,默望着?夕日下光色闪烁的破碎小?镇,久久未动?。


    徐策知道这小?姑娘是什么?性子?,一贯的嘴硬心?软。今日若是带来?的是旁的姑娘,非但不会?动?容,只怕还要发几句牢骚。


    果然,小?姑娘眼睛红红的,神色悲戚。


    他身边从不缺红袖添香,身为君王,喜欢什么?,大可强取豪夺,腻了就丢。这姑娘一次次踩着?他的底线做坏,现在更是摸准他吃哪套,知道撒个娇,服个软,自己就拿她没撤。


    他的初衷是治世崛起,再这样下去,迟早败在她裙下,把将士们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玩儿没了。


    他一向算计颇深沉,步步有章法。


    可以纵容宠爱她,为个女人?输上几次也没什么?大不了,却不能输一生。


    袖摆微动?,是小?姑娘的手?轻轻将它扯住。


    “可是钱我已经花了,明渠镇什么?时候才能重修好?”


    “在筹备了,快则两个月,慢则半年。”


    “煌州的汛情呢?”


    徐策无视她的勾拉,负手?身后,站的笔直:“已从北国调来?懂河流变化?的官员,不日便可到达。”


    楼凝点点头,指尖拉着?他的袖子?,竟忘了放下。


    两人?沿着?倒塌的房梁屋瓦缓缓前行?着?,每看?一张惊慌悲伤的脸,心?都会?揪一分。


    快要走到尽头时,楼凝忽然被人?狠狠推了一下,紧接着?暴怒声响起——


    “是他!我上回见过他!他就是恶贼徐策!那个连自己义父都能杀的徐策!就是这个不祥之人?杀了我们越王,他的灵魂不得安生,才让我们遭天神降罪啊!”


    第 39 章


    有人认出了这个容貌英俊的男人, 正是不久前和官员一起来查看的新王。


    楼凝冷不防的被一推,幸得徐策快手搂住腰,才没跌倒。


    他?对那些腌臜的话置若罔闻, 摸了摸她的小脸问:“没事吧?”


    楼凝摇摇头,转眸看去时, 发现已被难民围住。


    他?们的眼中倶是疯狂的怒意,人人咬紧了牙, 握着拳, 将祸根的来源归咎于这位新王。


    许是见他?们没有带随从, 原本怯弱的镇民顿时生了赴汤蹈火, 死不足惜的胆子, 好?像随时会发狠冲上?来。


    天灾之后民乱四起之例, 屡见不鲜。


    中山王年?少弑父,无情无义, 残暴不仁 。


    所有不好?的风声?徐策都听过,再?乱的场面也?见过。


    他?不着痕迹的握住小姑娘的手,把人护到身后, 面庞紧绷,眸光深沉, 有道道危险的火苗在里面不安分地跳动。


    百姓将两人团团围住,他?们赤手空拳, 并不敢真的对这位新王如何,只是被天灾折磨的心防崩溃。面临天灾国破,本就?对任何事都敏感,稍经人一挑拨, 矛头便有了指向。


    望着那一双双骇然胆怯的眼睛和苍白无血的面色,楼凝忽然挣开?手, 站在了他?面前。


    徐策正欲呵斥胡闹,她已开?口:“招灾之由是自?然规律,而非天象示警。地动论及天怒,把罪责加诸别人身上?,何来公平?你们道听途说就?将他?归为一个冷血残暴的人,可纵观他?治下的北庸,虽有战,却未生灵涂炭赤地千里。北国和乐升平,那些臣民无不恩感他?爱民如子,这是不争的事实!”


    她个子不高?,到他?的心口都有些勉强。


    徐策以前抱着她的时候,下巴总被那头软软的头发蹭得发痒。


    他?看过她很多面,伤心生气开?心,偶尔不讲理,虽然又哭又凶的,却也?不失天真可爱。


    在他?心里,这就?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却从来不知?道她也?有这样一面。


    瘦小的身子站在他?的面前,替他?挡住了那些根本不足畏惧的百姓。


    意气风发,神采灼灼。


    “如今乱世,战争不可避免,北国攻城数月,先王从没打算还击或死守,只一心将这家国拱手让人。相比他?的软弱无能,中山王起码会保我们不受四邻侵扰。你们受灾祸的折磨,他?又何尝舒坦?越臣不服他?,天灾又接二连三,不仅这里有地动,北地干旱,煌州汛情,太极殿的折子堆积如山,即使这样,他?还要?亲自?来灾地查看,尽最大可能为你们重建一个更好?的家园。为君为王者,他?做的不比越王差,不比任何一位君王差!”


    铿锵话语掷地,酣畅淋漓。


    百姓脸上?的戾气褪了。


    小姑娘说,他?不是为了平天怨,而是平民心。


    她说,民心乱,则国乱。国乱,将会再?起烽烟。


    她说她说。他?一字一句听在耳里,刻在心头。


    目光落在她身上?,静谧深沉,不露半分情绪,偏又有一抹别样的温柔在唇边轻轻荡开?。


    “好?话都让你说了,你是北庸的人,当然向着他?!”


    人群中,不知?是谁叫嚷了这一声?,原本安定的场面又渐渐有些失控。


    楼凝纹风不动,面对他?们的质疑,只淡淡笑道:“我不是北国人。”


    “我的父亲,是楼珩。”.


    暮色滚落山下,几只燕鸟飞于破碎瓦檐下,尽是萧条落败之象。


    昔日繁华的高?阁广厦早已不再?,长街一派寂寥,使人不知?今是何时,足下何地。


    楼凝走在残垣破壁笼罩的道上?,徐策则放慢步子静静地跟着。


    她是楼珩的女儿?,仅此一句,胜过千言万语。


    也?就?是刚刚,看那帮百姓的反应,徐策更加坚信国卿在越国人心中的分量,也?更加坚定要?招揽此人的决心。


    小镇的尽头是一座山,楼凝漫无目的的走着,也?不知?要?去往何处。


    忽然,她停下脚步,回头看牵马跟随的徐策,神色中竟透出一丝委屈来。


    “徐策,你可恶。”


    徐策自?觉可恶的事干的多了,也?不反驳。


    “你故意的对不对?带我来看他?们,想?让我愧疚。”


    远在身后的百姓已经燃火添柴,火光打在她的侧脸,透着几分光彩,她咬咬唇,心中愈发委屈:“诡计多端的老男人。”


    “你也?知?道自?己?不听话呢。” 男人低沉淡漠的声?线在静夜之中,分外好?听,“对你,可不算诡计多端,要?换了别人,手脚都给?她废了。”


    小姑娘听他?这话,眼睛都红了:“你算计我,还威胁我!”


    徐策就?是故意说两句话逗逗她,哪知?道她竟然还认真了。


    他?抬手为她揩去睫毛下水泽,柔声?道:“我哪里敢。”


    “你就?有。”


    她刚挣扎了一下,就?被搂到怀里,男人的气息一缕一缕的扑打在耳边,“既然我这么讨厌,刚刚为什么还帮我说话?”


    这姑娘大概还不知?道自?己?刚才的举动,让这个素来狠戾的男人心软的一塌糊涂。


    有那么一瞬间,徐策是想?过放她离开?的。


    萤火之芒岂可接近骄阳。


    徐策没有好?的出生,从军之前不过是卑微到尘泥里的草根,连温饱都成问题。他?是靠着自?己?一步步走到今天,身上?的每一处伤痕都是拼杀的见证。


    幼承庭训,严苛礼教,这些,他?都没有。


    从北到南,从南到北,他?被遗弃过多少次,自?己?也?记不清。直到遇见那位仁慈的东阳侯,才被收留宫廷,渡过几年?不再?孤苦的时光。


    他?知?道自?己?其实是配不上?她的,可那个放她走的念头刚滋生,又立马被掐灭了。


    他?现在坐拥南北两国,待日后灭了东梁和匈奴,就?是天下共主。


    她说喜欢英雄,他?便成为英雄,成为那个配得上?她的天下英雄。


    楼凝不过是害怕人发狂把无辜百姓都杀了,才站出来说话。


    为的自?然不是他?,是那些越国的子民。


    徐策知?道她心里气着,搂住她沉默了一会,像是在心里编排什么甜言蜜语,然而说出口的却只有一句——


    “凝凝,我喜欢你。”


    这是那晚,她主动献.身前问过的问题。


    当时徐策只是随口敷衍了一句,今天,他?重新回答了一遍,发自?肺腑,字字坚定。


    这话并没有换来女孩的感动,小姑娘甚至觉得他?有毛病,不愿和他?同行了,使出全身力气挣扎开?,大步朝前方走去,一副和他?‘井水不犯河水’的模样。


    徐策这会儿?到不急着追了,懒懒的抱怀,靠在马身侧,轻笑的望着她。


    “前方的山里有野兽出没,吃人的那种?,你确定不跟我走?”


    她没回应,小胳膊小腿甩得潇洒极了。


    他?也?不急,甚至饶有兴味的摸摸马毛。


    果不其然——


    当他?重新垂下手站直时,怀中突然钻进个软软的身子。


    “徐徐,徐策……不早了,我们快走吧。”


    就?在刚刚,她大摇大摆的走出好?远,突然传来几声?短促的鸣啸声?,声?声?尖锐猛厉。一抬头,就?瞧见前方漆黑的山中闪出十?数双眼睛,雪白的狼牙在夜下露出的森森之色,看得她心惊肉跳,也?顾不得旁的,飞奔而来,直扑入男人的怀抱中。


    徐策稳稳的把人接住,瞧她那副惊慌失措的模样,低低地笑了:“这下信我了?”


    他?侧脸在她发间亲了亲,安抚似的说:“山里的狼不会主动出来攻击人,不怕,我在你身后呢。”


    楼凝仍心有余悸,也?管不上?这讨厌的男人是不是借机在轻薄她,一心只想?离开?这里:“我要?回去,我困了。”


    “困了?”他?低头看怀里的人,目色微动,笑得一脸痞坏,“回宫还需几个时辰,既然困了,今晚带你去别处睡。”


    “好?不好??”最后几个字,含着她的耳垂问出。


    “去哪儿??”


    细雨又飘了下来,透明的雨滴很快在姑娘的睫毛上?汇成一点,徐策解开?了腰带,脱下了外衣给?她裹上?。


    他?带他?去了邺城南的军营,那阵子他?在营中练兵,一走就?是好?几天,闲下来的时候,偶尔也?会想?起这女孩。


    不知?道她在宫里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发脾气。


    今天,直接带她一起来了。


    当值的士兵看到他?,吓了一跳,又是牵马,又是要?引他?去中军行辕。


    徐策抬头看了眼雪白连绵的营帐,把马鞭丢给?他?:“天色已晚,不必打扰他?们。”


    士兵点点头,又安排他?去了别的营帐。


    临走前偷偷瞄了楼凝一眼。她披着王上?的外衫,发丝凌乱湿润,额间赤凰耀眼,一双眼睛含羞带怯的,像仓皇的小鹿。


    南国的女人生的那都是没话说,今日见了才知?道,男人的样貌也?是一等一的好?。


    贵族里,幸男伶,养男宠已是屡见不鲜。


    尤其在东梁,据闻官吏之中盛行一种?游戏,便是和自?己?养的男宠同与家中妾室一夜春风,生下孩子来。女娃比美,男娃比俊。这样的孩子,可能有着世族的骨,也?可能有着勾栏院人的血。人们称之为“兴奴”。


    北庸虽禁止这种?荒淫无度的游戏,但是贵族们寻不到合心意的女人,养些漂亮的男宠还是常有的事。更何况是万人之上?的王,寻营枯燥寂寞,带个漂亮男人过来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士兵离开?后,楼凝开?始脱衣裳。


    湿的都是徐策那件,她自?己?的衣服倒没怎么潮,只是印上?些水渍。


    反观徐策,浑身湿透。


    他?也?不避讳,当着楼凝的面三两下把上?衣服脱了,拿在手里擦头发。


    楼凝偷偷瞄了眼他?心口狰狞的伤疤,很快移开?视线:“你身上?湿成这样了,不去洗洗吗?”


    “明日回宫再?洗,他?们白天操练也?辛苦,不用特意叫起来烧水安排。”徐策把擦到头发半干,将湿衣裳晾好?后才躺下,“我不和你睡一块就?是。”


    知?道这姑娘爱干净,特别介意他?不洗澡,索性老老实实抱着被子到一旁重新铺了地铺。


    谁知?她竟跟个小白眼狼似的说:“谁要?你好?心给?我套衣裳。”


    徐策也?不计较,“早点歇着吧,明日还要?赶路。”


    他?赤打着上?身,头枕双臂,盯着帐顶,轻笑了一下。


    本来还打算带她找个就?近的村落借宿,哄着她玩点新花样。


    村妇的衣服穿在她身上?,一定别有滋味。


    这姑娘今天那么帮他?,应该不会拒绝的。


    徐策想?的很美,可惜天公不成全,只能被迫来最近的军营,还什么都不能干。


    楼凝一转头就?看见他?嘴角那抹浪荡的笑,跟小痞子似的。


    虽然不喜欢他?,但他?毕竟也?是因为把衣裳给?了自?己?,才淋的那么湿,到底是姑娘家心软,犹豫了一下,说:“我也?没洗,你这样会着凉的。”


    地上?只有一床被,身上?连个盖的也?没有。


    不管是什么季节的雨,落在身上?,都容易受凉。


    她想?让他?过来,反正两人在宫里也?是同床的,可话到嘴边又怎么都说不出口,心里又开?始犯嘀咕:这人平时从没老实过,今天倒正经了,就?不能自?己?过来吗?


    徐策在军营中浸淫日久,等闲小事并不放在眼中,别说淋点雨,就?是在水里泡上?两天也?无所谓。况且这夏天,受点湿,还舒坦。


    听到那姑娘的声?音,会错了意,转过头安慰道:“明天回宫洗,你盖严实点,别贪凉。”


    他?今天是真老实了,要?搁平时,不用她开?口,早厚着脸皮来把人搂怀里了。


    大概知?道自?己?身上?潮,不想?把湿气过给?她,所以才离得远远的。


    楼凝见这男人不开?窍,也?懒得再?说。


    爱来不来。


    她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雨去而又返,好?不容易停了,又开?始刮风,大风卷起细尘,飞扬在层层耸起的营帐间。


    徐策在军中呆惯了,比在宫里睡得踏实,却也?从来都是浅眠,任何细微举动都逃不过他?的机敏。


    夜半的时候,怀里钻入个软软的东西。


    他?微微睁开?眼,借着帐外微弱的光,看到了小姑娘睡了过来。


    倒也?没什么意外。


    在宫里的时候,她也?总会这样,明明嫌弃他?嫌弃的不得了,一转身就?扑来,身体比那小嘴可诚实多了。


    他?为她拉好?被,捋好?发,准备继续睡的时候,怀中的人开?口了:


    “徐策……”


    声?音极轻,不知?是没睡着,还是被他?的动作给?惊醒了。


    应该是惊醒的吧,徐策想?。


    要?不是睡得迷迷糊糊,她能这么乖?


    他?轻轻应了一声?,没睁眼。


    然而没过片刻,就?发觉了不对。


    “嗯?怎么?”


    她的手在他?腹部一道陈年?箭伤上?不停的磨,像是有什么不痛快,一会儿?握拳一会儿?张掌的。


    她以前是很怕这些伤的。


    “怎么了?”他?又问了一句,顺便在她身上?和脑袋上?摸了摸,衣服都干了,也?没烧。


    楼凝蜷着身子在他?怀里拱了又拱,支支吾吾哼道:“我那个……好?像来了。”


    “哪个?”他?懵了一下,没明白过来。


    “就?是,就?是那个。”小姑娘脸红红的,羞于启齿。


    许是昨天中午贪凉,吃了冰瓜,晚上?又淋了雨,这癸水来势汹汹,下腹犹如火燎,身体的疼痛让她额头已起一层薄汗。徐策在触摸到那片湿润时,终于察觉不对劲,翻身点了灯,结果看见人眉头深皱,脸色惨白的躺在那。


    心一沉,赶紧把人抱起来就?往外走:“我带你找军医。”


    “别……”楼凝攥住他?的衣襟,气若游丝,“别去,没多大事。”小手拉了拉男人,示意他?低头。徐策照做后,她才小声?从唇齿间挤出几个字,“月事,来了。”


    徐策愣了一瞬,才重新把她放下,批了件衣裳出帐,倒了杯热水回来给?她喂下肚,又将掌心贴在她腹部轻轻揉了揉:“知?道要?来了还贪凉?昨日冰瓜吃得欢了?事事都要?跟我对着干。”


    他?想?吃,她偏不给?,自?己?吃大半,结果遭这么个罪。


    楼凝疼的食指屈起,很想?掐他?。


    徐策瞥了一眼那雪白细长的小手,知?道她存了什么心思,“疼的受不了就?掐。”


    她也?不客气,说掐就?掐。


    他?皮糙肉厚的,并不在乎这点痛,掌心还在糅抚她的小腹,“我找军医给?你开?点药。”


    “别……不要?了。”楼凝也?不想?麻烦别人,心想?着熬一熬很快天就?亮了,“等回宫吧,好?不好??”


    她疼的牙齿都有些打颤了,徐策怕她咬伤自?己?,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亲,将双唇移到她嘴边,诚恳的语气偏又带三分恶劣,“咬这也?行,别咬到自?己?舌头。”


    楼凝懒懒的掀起眼皮,一看见他?贴近自?己?,惨白的小脸一下就?有了颜色,“我不要?,都这时候了,你还要?欺负我……你……”


    “贪了凉肚子疼,还怨我欺负你,没良心的姑娘。”徐策声?音很淡,听不出生气与否,“自?己?的身子从不当回事的?月事要?来,还吃那么多冰瓜。”


    乍一听,好?像还在为昨天没吃到瓜一事耿耿于怀,可楼凝知?道他?也?不是那个意思。光洁的额头在他?下巴刚长出的小胡茬上?蹭了蹭,麻麻的感觉好?像能暂且消磨掉一点痛。


    这动作在徐策眼里无异于是撒娇,他?叹了一声?,无奈道:“没怪你,这些事要?注意点,疼成这样还不是自?己?受着,谁能替你分担,嗯?”


    “我以为还有十?多天才会来的。”


    她的月事一直不规律,来去匆匆的,很不正常。


    徐策的掌心磨了几下开?始发烫,就?掀开?她的衣服贴上?了肚皮,“我手糙,不乱动你,你自?己?按着,哪不舒服贴哪。”


    楼凝犹豫了一下,架不住那痛感,握着他?的手腕贴在了小腹。


    “一直都不规律?”他?问。


    “嗯。”


    “怎么不找个大夫瞧瞧?”


    楼凝说:“之前年?纪小,也?不太懂这些,现在长大了,反倒不好?意思提了。”


    他?轻哼:“大哪里了?现在不还是个孩子?哪有生病不看大夫的,这有什么。你娘呢,没教过你?”


    她愣了一下,垂下眼:“我没见过我娘。”


    楼珩为了不让她孤单,府里的婢女多是和她年?纪差不多大的,那些姑娘自?己?也?不太懂这些,她也?不好?和老父亲说,回回都咬着牙关忍着。


    帐内的气氛忽然有些凝滞,两人之间忽然恢复了无话的沉寂。一丛细细的烛火,映着少女的面容,面颊上?犹带着一丝苍白,良久的沉默后,她被拥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整张脸都贴在了那个滚烫的心口,听着安稳有力的心跳。


    男人的声?音落在耳边,低沉沙哑:“看来以后不但要?做夫君,还要?当爹当娘的照顾你。”


    本是玩笑话,没想?到很快就?一语成谶。


    楼凝被腹痛折磨的不轻,没过多久就?弄湿了亵裤,粘稠的血液粘在皮肤上?很不舒服。这里是军营,压根没有女子的换洗衣裳,而长年?累月的训练,那些大老爷们的衣裳早就?被浸了汗味,她也?不会愿意穿。


    还好?眼下是夏季,凑合一下也?能过去。


    徐策想?了个法子,把给?她披的那件外裳撕破,撕下两个袖子,捣鼓半天,勉强做出件不太像样的裙子。


    他?高?大,楼凝娇小,长度倒也?不差,刚刚好?。


    他?给?她把脏掉的亵裤换下,又为她盖好?被,就?拿起那脏裤子准备出去。


    “你去哪……”楼凝腿上?光溜溜的,有点不习惯,“那裙子怎么不给?我穿上?呢?”


    徐策提了提那件沾血的裤子说:“给?你洗了去。”


    “直接扔掉吧。”她不要?了。


    这天也?不好?,过会儿?就?落点雨,又是在军营中,万一叫人看见,多不好?意思。


    而且……而且他?怎么能为自?己?洗那个呢。


    徐策折回两步,很有耐心的向她解释:“裙子现在穿,明天回宫光屁股不成?”


    他?说话一向糙,没皮没脸的,小姑娘耳根又是一热。


    “我要?是干点什么还怕被手下看到,这个王当的窝囊不窝囊?”男人身姿修俊,气度清贵非凡,一双手本该执长剑,握国玺,掌控天下,此刻却捏住她沾血的亵裤,没有半分嫌弃,“裤子又没坏,扔了做甚么,我给?你洗洗,明天带回去。”


    说完就?出了营帐,留下她一人。


    腹痛一阵一阵,每当她困得快要?睡过去时,就?被骤然的疼痛侵袭,不得不睁开?眼。帐内是悄无声?息的安静,灯火浮浮沉沉,摇曳不停,她忽然有点怀念徐策那双粗糙满茧的手,起码被他?揉抚的时候可以暂时缓解一下痛。


    楼凝觉得徐策这个人很奇怪,他?明明生的那么俊,非要?由着别人说自?己?丑。明明有权有势,可以拥有数不清的美人,偏偏要?缠着自?己?。明明对手下又凶又严格,却任自?己?的打骂撒泼。


    高?高?在上?的王,竟然屈尊降贵的给?她洗亵裤。


    还有那次,给?她洗完脚竟毫不嫌弃的放在嘴边亲了亲。


    可自?己?几乎没给?他?什么好?脸。


    那他?这样究竟是为什么呢?


    喜欢受虐吗?


    楼凝:“……”


    一定是这样的。


    正浑浑噩噩中,腰间猛然一紧。


    徐策不知?什么时候洗好?了裤子,已经回到了营中。


    泡过水的手有些冷,没敢碰她,只隔着衣服把人往怀里抱了抱,呼出的气却是热的,暖暖的拂在耳后,很舒服。


    “还疼么?”


    “疼。”楼凝为了证实刚刚的猜测,忽然抬手揪住了他?的耳朵。


    男人清俊的面容懵愣了一下,不过很快有笑意在眉眼荡开?,没有阻止她:“揪吧,我陪你疼。”


    她望着他?,手中暗暗使了力,等着看他?可以忍耐到几时。可是徐策非但不生气,又是给?她盖被,又是摸她脑袋,甚至看起来一脸享受的样子。


    楼凝:“……”


    他?果然喜欢受虐。


    证实了自?己?的猜想?后,她松了手,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又开?始想?注意了。


    没过一会,徐策的手搓热了,来贴她的肚子,“不早了,我给?你揉着,你睡了我再?睡。”


    楼凝也?没回答,望着从外面打在营帐上?的火光,由着他?的手伸过来,忽然问:“徐策,你喜欢我什么?”


    徐策动作顿了一下,扯唇笑了笑,不答反问:“你讨厌我什么?”


    楼凝也?不是真的想?知?道,又说到了其他?方面:“你有过多少女人?”


    她只是单纯的好?奇,徐策却误以为小姑娘是在盘问他?的过往,剑眉微扬,“你在意?”


    “都说你丑,可你并不丑,而且年?纪也?不小了,以前在北庸,没和谁订过婚约吗?”


    男人的指尖微颤,望着她雪白的后颈,这下,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第二天,楼凝睡到了日上?三竿。


    雨后碧空如洗,日光灿烂。


    将士们早起在帐外摩擦兵器,演练比武。校场上?时不时发出喝彩呐喊声?,一张张面庞充满了跃跃欲试的朝气,气氛闹腾。


    徐策则站在一旁观望。


    他?一夜未睡,双眼赤红,浑身更像是虚脱了一样。


    只因昨夜那个姑娘光着腿躺在自?己?怀里。


    起先她肚子疼,他?自?然也?没心情动什么心思。后来姑娘睡着了,迷迷糊糊的又是翻身,又是摸脸,雪白的腿更是乱踢乱碰,蹭来蹭去的,砰一下把他?的心火点燃。


    徐策觉得自?己?挺不是东西的,人家不舒服,他?还能起兴。


    可没办法,那么漂亮的媳妇在怀里,谁能招架的住。


    小兄弟昂头抗议,他?自?然也?一夜无眠,早起见天晴,赶紧把姑娘的亵裤拿出来晾晾,这会已经干了。


    楼凝醒来后,揉了揉眼睛,半天才回过神,听到外面的动静,赶紧起来套上?他?做的裙子,把带血的被褥叠好?,生怕被人看到。


    做完这些,才出营帐。


    这会士兵都在操练,寻着声?音就?能找到徐策,看到她的那瞬间,整个校场都安静了。尤其是昨夜那个小士兵,眼睛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这……这他?妈……


    怎么是个姑娘!


    黑色的裙子镶着衮云边,看着挺合身,穿起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半截藕白的小腿都露在外面,她头发也?没梳,披散在肩头,即使不打扮,也?漂亮的让人移不开?眼。


    姑娘灵动水眸在众人之间扫视了一圈,很快找到了那个风仪玉立的男人。


    裙裾冷冷一飘,来到他?身边:“徐策,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军中将士也?不是没见过女人,只是没见过这么漂亮的。


    她不但漂亮,胆子还大,敢直呼中山王名讳。


    王上?的脸色明明已经很不好?看了,眸子瞥来,朝那姑娘看了看,又看了看,最后竟骂了句脏话。


    就?在众人以为王上?暴怒之下要?把那姑娘宰了的时候,却见他?弯腰把人打横抱起,头也?不回的去往了营帐中。


    身后,裴译武场上?跳下来,看着那难得失控的男人,解释道:“夫人来了,你们个个盯着看,眼珠子是不想?要?了?”


    众将士闻言到抽一口冷气,尤其是昨晚没少看楼凝的那位士兵。


    原来王上?的怒意全是来自?于他?们那一双双不老实的眼睛。


    徐策把人送回营帐中,又她的亵裤拿进来让她换上?:“穿好?就?走。”


    语气有些冷,也?有些不耐烦,绷着个脸,完全不见了昔日的痞坏和玩世不恭。


    楼凝也?把脸拉了下来:“凶什么,要?是嫌丢人就?别带我来,我还不想?来呢。”


    徐策背过身:“换好?没?”


    小姑娘听他?那语气半点也?没软,气的把亵裤一扔,又躺下了。


    “我睡醒了去找你有什么问题?真是野蛮又不讲理,就?会对女人发脾气。”


    男人听了不屑的勾了唇。


    对女人发脾气?


    她那是没见过自?己?对女人发脾气的样子!


    大概是徐策刚才的行为太过莫名其妙,加上?身子不爽,楼凝气性大的很,越想?越烦躁:“我不走了!”


    紧接着,枕头,亵裤,薄被飞了他?一身,连那双绣鞋也?不放过,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他?脑袋上?。


    徐策早上?问裴译借了身衣裳,灰蓝直襟长袍,垂感极好?,乌发用一根发带随意系着,没有束冠也?没有插簪,岁月洗礼过的脸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


    他?懂得事是不少,却不知?道女人来月事这几天一点都不能惹。


    如今他?不但招惹了,还觉得自?己?没错。


    “成天使小性子?”


    “你要?是看我不顺眼,趁早放我走了,我先谢谢您老人家了。”


    她小脸气的通红,也?不知?道气什么,气完了又觉得委屈,自?然也?是一样,不知?道委屈什么。


    她又不喜欢徐策,随他?怎么说好?了,做什么要?生气要?委屈。


    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看什么都不顺眼。


    人一旦委屈起来,就?容易没完没了,徐策转过身就?看见她把自?己?闷在被窝里,不发一言。他?上?去扯开?被,又见她紧咬着唇,眼睛红红的,这才意识到刚才的语气有些重了。


    “不是冲你,冲那帮不懂事的。”无奈的把人扶起来,把亵裤递过去,“老子的女人,半截小腿被他?们看了个遍,你叫我心里怎么想??”


    “我管你怎么想?呢。”楼凝把亵裤翻好?,瞪眼命令,“转过去!”


    徐策欲言又止,照做。


    她三两下套好?,气势汹汹的说:“你自?己?做的裙子,跟我横什么横?半截腿怎么了,又没不穿衣服。再?说我也?是被你从来别人手里抢来的,你手下不过是学了个皮毛,看了小半截腿而已,你就?受不了?野蛮霸道!”


    说完路过他?身边,故意撞了他?一下。


    结果没出营帐,就?被男人抵住,下巴被迫抬起。


    他?在她嘴上?啃了两下,手更是肆无忌惮在她屁股上?捏了把,这才笑道:“老实了?”


    真老实了。


    老实到回宫的路上?一言不发,全程皱眉瞪眼。


    一回到宫里,就?急匆匆跑走,要?沐浴。


    徐策也?不拦她,去往玄坤殿处理公务。


    折子没翻两道,不速之客就?来了。


    焚海的声?音响起:“王上?,江姑娘求见。”


    “不见。”


    焚海迟疑了一下,又说:“她说此番来,是有关于夫人的事。”


    徐策冷笑:“她不来挑拨离间就?是万幸。”


    焚海如实回禀:“她说是关于夫人前几天出宫的事。”


    徐策沉默了一下,“叫进来。”


    江沉月礼数周道,嘘寒问暖了几句,开?门见山道:“听说凝凝前几日出宫了。”


    “嗯。”


    “是沈将军带她去的。”


    “嗯。”


    徐策知?道,有沈琮砚那个大嘴巴在,什么秘密都兜不住。


    江沉月语气轻轻,笑起来,浅浅梨涡浮在颊边:“昨个遇到沈将军,他?说凝凝给?他?买了好?多东西。闲谈了几句,才晓得原来他?们还去广宁寺拜佛了。”


    徐策冷冷的瞟了她一眼,“有事直说。”


    江沉月向前走了几步,脸上?依然挂着笑:“那您知?不知?道,广宁寺的主持,了悟大师,是少陵的恩师?”


    第 40 章


    徐策目光微变, 正当江沉月以为他会勃然大怒时,他又重新?翻开折书,不再?看她。


    “少陵的武功身手, 文?事策论,皆由?此人所授。”


    那个久远地剥落了漆块的故事, 又被江沉月拎出来重新讲了一遍。


    不受宠的二王子在寺庙是如何渡过那几?年时光的,楼凝又是怎么?时常去?看望他的。故事不长, 她却说?了很多, 从过去?扯到如今, 扯到那天晚上楼凝出宫拜佛一事。


    “我想, 凝凝应当不会无缘无故去?找了悟大?师。”


    江沉月是有点心机, 可挑拨的法子不算高?明, 也没多大?用。


    “说?完了?”徐策卸去?桀骜的神情,懒懒的靠在椅背上, “还有事么??”


    言外之意很明显,就差没直接开口让她滚蛋。


    江沉月意外:“您……不生气吗?”


    “生气?”徐策捧起茶盏抿了口,“替青梅竹马拜访恩师, 有情有义。”


    “可是了悟是不出世的活佛高?僧,别人不晓得, 沉月却很清楚。他名义上是广宁寺的主持,实则红尘未断, 六根不净,非寻常的僧人。下月十五,您就要送少陵去?守灵,凭了悟的本事, 以一敌百不再?话下,万一少陵半道?被劫走, 岂不是祸患无穷?”


    “照江姑娘的说?法,她是去?通风报信,让那秃驴在八月十五救人?”徐策嘴角含笑,目光却暗沉。


    “沉月也只是猜测,不想您的计划遭小人破坏。”


    “小人?”徐策冷笑着将茶盏掷在御案上,“你是说?我的夫人,还是那秃驴?”


    这男人软硬不吃,任她如何挑拨引诱,始终不为所动。


    江沉月一时哑口无言,不由?再?次细细打量起他。


    年轻的君王面容俊挺,正漫不经心翻着一册东西,宽肩窄腰的轮廓被光线一照,让人心动。


    只是他容色冰冷,看不到一丝流动的情绪,与面对楼凝时截然不同。


    江沉月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论样貌,她不差,论性子,她比那缺乏管教的丫头好了不知多少倍,轮情分,她还是徐策的‘救命恩人’究竟是哪一点不如人了?


    江沉月想不明白的事,徐策心里却门清。


    算算这些年遇到的女人,也有不少个了。


    倒没什么?特?别钟爱的,像楼凝那样动辄发脾气使小性子,三天两头就要闹的,他也能接受。


    但是心眼不能多。


    他这二十九年过得并不容易,尸山血海里也滚过几?圈,从东梁到北庸,什么?勾心斗角没见过,江沉月这点把戏在他眼里不过是雕虫小技,撅个腚就知道?她要放什么?屁。


    这样的女孩,身后还牵扯着家族利益,想要的不仅是宠爱,更想拿捏他。


    拿捏他?


    徐策扯了扯嘴角。


    要是他轻易就被人拿捏,何必心甘情愿做这么?久的丑男。


    南征北战已经很辛苦,娶妻,不在乎贤德,只要能过安稳日子就行。


    至于楼凝那种喜欢闹腾的,顶多就是小姑娘发发脾气,何况再?怎么?闹,那姑娘没什么?歹毒心思,这就够了。


    “江姑娘。”徐策合上册子,不知道?从哪掏出把匕首在手里打旋,“你和二王子也算青梅竹马,秃驴救走他不好?你很希望他死?”


    他的目光凝于手中的老茧上,声?音陡然变得深沉:“嗯?”


    江沉月面色一僵,随即又强装镇定:“都是云烟过往,江家效忠您,沉月也倾慕您,自是不能别有二心的。当初年纪小,不懂事,现?在一心只在中山王身上,日月可鉴,况且我们之间的缘分,早因十年前?那次相遇就在冥冥中有了定数。”


    “定数?我是报恩,不是卖.身。”徐策斜眸睨她一眼,抽出匕首划开了掌心的厚茧。力?道?很重,伤了皮肉,鲜血顺着掌心蜿蜒而?下,他的眉头却不曾皱一下。


    “中山王!”江沉月被那血红刺到了眼睛,忙从怀中掏出帕子,“您这是在做什么??”


    徐策将她拂开:“老茧多,手糙,割了嫩点。”


    他像削木头似的,把手上的老茧一点点剔除,磨平。


    “你还有事?”徐策第二次问她的时候,语气显然开始不耐烦。


    拒绝的很清楚,说?话也直接,这是念在江沉月救过自己,才留了几?分面子,没直接赶人。


    几?次接触,他不禁怀疑眼前?的女孩,究竟是不是当年那个善良的小姑娘。


    那姑娘会心疼的捧着自己的脸擦拭污血,动作温柔又细致,哪是这样浑身上下都长满了心眼的。


    不过这怀疑也仅是转瞬即逝,想着旧事,他不免自嘲。


    还没忘记曾经的话,报恩,善待她和她的家人,总不能因为对她没感情,就随便质疑否决。


    想到自己的诺言,他语气柔了些:“没什么?事先下去?吧,我有公务要处理。”


    江沉月杵着不动。


    徐策抬头看了眼,笑了:“问你有事也不说?,走也不走,站这我怎么?批折子?”


    “您能给我一个机会吗?”江沉月再?次鼓起勇气,向他提了要求,“您是王,后宫总不会只有一位夫人。就算现?在不喜欢我,我也愿意等,但求您别一次次拒绝,我们试一试,好吗?”


    江沉月虽然心眼多,话却实在,字字句句都戳到了徐策心坎上。


    她说?楼凝现?在是没那个本事,等她翅膀硬了,还会待你你身边吗?


    她说?楼凝的性格又倔又犟,如今,无非是靠个少陵绊着。


    她说?楼凝如果了无牵挂,就算逃不掉,也会死的。


    江沉月告诉徐策,他和楼凝根本就不合适。


    一个强迫另一个,别说?人是他的,就是生了一箩筐孩子,那姑娘的心也不会属于他。


    况且,楼凝还有二心,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另一个男人。


    江沉月卑微的望着他,想再?求一个结果。


    在新?肉长好前?,徐策并不知道?,茧子磨掉了,再?生出来?的也一样粗糙磨人。


    江沉月的话每句都在理,可他听不进?去?。


    他总觉得,一个小姑娘能折腾到哪去?呢?


    哄一哄,时间长了,总能发现?他的真心。


    可楼凝不喜欢茧子,每次被他摸的时候,都被磨的难受,偏偏她又得忍着,就像江沉月说?的,有那么?些事会牵绊着她。


    少陵的安危,父亲的生死,越国朝臣的去?留,让这个并非无情无心的小姑娘一次次委屈自己,讨好着一个不爱的男人。


    八月十五前?,禁军里有个侍卫找到她,自称叫陆菘,他手下有两百个人是忠于二王子的,他们计划八月十五在道?上劫人。


    和楼凝那天在牢里听到的计划一模一样。


    徐策总不能叫上千人送少陵去?守灵,左右不过一小队精锐。


    虽说?现?在宫廷禁军并不都是他的亲兵,但守卫森严苛刻,一下少了两百多名侍卫还是很打眼。而?且没有王上的御令根本出不去?,徐策自然也不会无缘无故放他们出宫,陆菘只有来?找楼凝。


    法子很简单,叫小姑娘偷徐策的腰牌。


    楼凝当即领了这个活,并约定好三日之后,在宫中的东直门接头,那晚刚好是陆菘当差。


    她有了要干的事,心里会满一些,不觉得空,平时吃吃喝喝,偶尔和徐策斗嘴,可总觉得日子里少了些什么?。


    少了些什么?呢?


    她也不知道?。


    似乎是红尘烟火气,期盼着和相爱的人厮守或者分离,下辈子还能同枕的念想。


    似乎又不是。


    她很清楚,这里已经是不属于她的十丈红尘,不该再?有奢望。


    楼凝记着上回献.身引得徐策大?发雷霆,这次不敢这么?干了,让人备好洗澡水,喊他去?沐浴,想趁此机会把腰牌偷走,可这男人洗澡速度比她想象中还要快,当她拿着湿巾进?来?的时候,徐策已经穿戴完毕。


    楼凝:“……”


    小姑娘郁闷了一晚上。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伸胳膊蹬腿的,时不时还瞄着坐在案后‘练字’的男人。


    徐策察觉到动静,抬头看她:“怎么?了?”


    楼凝翻了个身,趴在床上:“你过来?睡觉。”


    男人扬唇浅笑,“晚点,困了先睡。”


    楼凝没那耐心,双手拖着腮,命令道?:“过来?!”


    徐策无奈,搁下笔,向她走去?。


    人来?了,伸手搂她的时候,她又有些抗拒。


    徐策忍俊不禁道?:“躲什么??你月事还没结束,我还能对你干什么?不成?”


    回宫后,昧觉给她开了汤药,喝了几?剂,有没有效果,就看下个月了。


    徐策坐在床边,幔帐轻拂间,楼凝主动把脑袋枕在他腿上找话说?:“手好些了吗?”


    “小伤。”徐策并没有告诉她是割茧的伤口。这几?日都用纱布缠着,再?过两天就能长出来?了,到时候再?碰她,应该没那么?糙。


    楼凝说?着话,眼神在他身上乱飘,手也不老实的一会按按他心口,一会捏捏他袖子,最后伸到了他腰间。


    “把衣服脱了。”


    徐策依言照做。


    看着他的衣服一件件掉落在地,换上了衣襟松垮的睡袍,又随便找了个借口把人支走,“晚膳的时候我把镯子拿下,不知道?放哪了,你帮我去?外面桌上找找有没有。”


    徐策看了她一眼,起身朝外殿走去?。


    刚离开,楼凝迅速在他脱下的衣服里摸寻着,结果指尖刚碰到什么?硬物?,一双脚就停在了眼前?。


    “在找什么??”


    他俯下身来?,一脸好奇地望着她。


    楼凝手一抖,抬头就见贴近的脸,目光如芒刺在背,那只手顿时伸也不是,缩也不是,


    突然,她灵机一动,抓着他的衣服说?:“你这衣裳脏了,我想给你洗洗。”


    徐策笑了下,蹲在她面前?,一手搭在腿上,一手抬起她的下巴,声?音极轻,“宫里养这么?多人,还能要你洗衣裳?”


    楼凝心虚:“先前?你也给我洗了,那么?脏也没嫌弃,我想着,也可以为你洗一次。”


    干坏事差点被抓现?行,难免后怕,攥着衣裳目光闪躲,不敢看他。


    徐策注视了她片刻,松开手,语气柔了些:“傻话,我能要你干这些?”


    他把她手里的衣裳拿下来?,放到一旁,撩袍坐下,忽然叫她:“凝凝。”


    “啊?”


    徐策望过来?的目光深远晦涩,似有它意,楼凝不明所以的在他身边坐好,口中还在狡辩:“我真的是想给你洗衣裳的。”


    解释多了就欲盖弥彰。


    她确实没什么?心眼,连撒谎都不会,头低了,耳根也红了。


    徐策摸了摸她的脑袋,脸上笑意轻轻:“你喜欢他什么??”


    楼凝一愣,正揣摩此话何意,他又道?,“可以说?给我听听么??你们的故事。”


    徐策的手指绕着她的头发打卷,卷到一半又松开。


    如此反复,如此无聊,只为等她开口,说?和别人的故事。


    楼凝依然没有抬头,看着床边两人的鞋,沉默了一会,涩声?道?:“我和他青梅竹马。”


    “嗯。”


    “他俊雅有才华,本该恩泽万千的天家之子,却因不会讨好越王,被丢到了寺庙中。那时候我还不喜欢他,就是觉得可惜,老天无情,可怜了这么?一个冰雪琥珀的美男子。偶尔,我会去?看他,陪他聊聊天,说?说?外面的事。”


    “嗯。”


    “他在寺里也没待多久,几?个兄长就相继离世,他又被接回宫中,成了万人之上的王子。”


    徐策是个好的听众,她停顿的每一句,都会及时给出反应。


    “最开始应该只是好感,有些仰慕,那时候我也不知道?什么?是喜欢,真正喜欢他,是在八年的前?的冬天。” 昏黄的灯光暗暗淡了她的面色,她垂着眼,睫羽微颤,在脸上投下一片恍惚的阴影。


    “凝凝。”徐策言语柔和,突然打断她道?,“看着我说?。”


    楼凝恍然抬头,“为什么??”


    “你的眼睛,很美。”


    小姑娘受不住他的目光,红了脸,接着说?道?:“那年冬天,我说?想吃新?鲜的鱼,可是湖面都结了冰,他跑遍邺城也买不到,就带人凿冰,给我捕。那可是寒冬啊,吹了一夜的风雪,他就守着那冰湖一夜,回来?的时候,手都冻得麻木了,差点落下病。”


    楼凝说?,她其实也没那么?爱吃鱼,只是因为前?一日和他堵着气,心里不痛快,随口说?说?罢了,没想到少陵真的去?做。


    楼夫人去?世的早,楼珩对她宠爱至极,所以她身上也有些贵女的骄纵任性,甚至会蛮不讲理。少陵无条件的包容,无论她怎么?发脾气,怎么?闹腾,始终温柔相对,从来?也没有责备。


    “好像我提什么?要求,他都会尽力?满足似的,他……”


    身边坐着的是徐策,俊朗的眉目,含笑的眼神,不经意撞上,她忽然就没了言语。


    徐策也不问她为什么?突然不说?了,手臂绕过她的腰,给她把枕头摆好:“睡吧,明天再?说?。”


    随后下床去?熄灯,照例留了两盏。


    两个人躺下后,楼凝却怎么?也睡不着。


    脑海中不停的浮现?陆崧的话,侍卫要出宫,她要偷令牌。


    那休书呢?


    少陵不肯写吗?


    她翻了个身,将疑惑问出。


    徐策也没睡着,这么?久以来?,都是等她先睡了,他才会睡。小姑娘在旁边动来?动去?,偶尔唉声?叹气,好像有什么?心事。


    “在考虑。”他如实答道?。


    既然没及时给答复,说?明已经心动。


    写下休书,只是时间问题,他乐意等,也等得起。


    不过比起少陵的休书,他更看重东山的白夜。


    八月十五,天罗地网就等此人来?闯。


    楼凝了解少陵,受此屈辱,他所承受的,不比自己少。


    写下休书,意味着他们之间从此恩断义绝,再?无瓜葛,他会犹豫,会不舍。


    她不知道?他要考虑多久,是一个月,两个月,甚至更长?


    多久都行,只要他能平安。


    就算在八月十五之后,陆崧他们出了什么?意外,少陵也可以用这封休书保全大?家,只要徐策的心不变,对她还有兴趣。


    想到这儿,她不由?的往男人身边靠了靠。


    徐策见状将两人之间的枕头拿开,让她顺势依偎过来?。


    “徐策,你答应过我的事……”


    “不食言,都作数。”


    她不全信他,也不是全不信他。


    信与不信之间,有一道?无形的鸿沟,她在中间,跨不过去?。


    小姑娘把脸靠在他结实的手臂上,轻轻地问:“你真的喜欢我吗?人家说?帝王薄情,可能一梦醒来?就什么?都没有了。”


    徐策听着她那哀怨的语气,啼笑皆非:“像你这么?漂亮的姑娘,也会不自信?”


    他摸了摸她的脸,柔声?道?:“帝王也是人,只有三条腿,见一个爱一个,不用休息的?”


    楼凝没懂他什么?意思,等到想明白时,红着脸在他臂上掐了一下。


    徐策俯眸微笑:“乱想。”


    “才没乱想。”她小声?嘟囔,“江沉月最近是不是常去?找你?”


    徐策微愣,指尖缓缓摩挲在她发丝间,脸上如罩云雾,难辨喜怒。


    须臾,他道?:“嗯。你介意?”


    楼凝既不介意,也不吃醋,只是不想在少陵他们平安前?,这男人就对自己失了兴趣,那一纸休书将会失去?意义。


    “她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又是君王,后宫里多一位恩人,也不是不可以哦?”


    小姑娘没心眼,又不会演戏,明明撒个娇,吃个醋就能让男人事事都依着,可她偏不明说?,阴阳怪气的话让人想发笑。


    徐策知道?她不喜欢自己,但也愿意陪着她演下去?,装傻充愣的贴唇在耳,“要那么?多做什么?,凝凝的一张小嘴,就够用了。”


    刚割去?茧子的指腹擦过她的唇,一脸坏笑,“更何况,还有两张。”


    “徐策!”楼凝听明白后顿时对他拳打脚踢,惹得他哈哈一笑,把人抱在怀里,“我虽然浑,也不至于拎不清事。你和她不对付,娶了你又娶她,还不把后宫给我捅个窟窿出来??”


    有了他的承诺,楼凝才安下心来?。


    男人逐渐失控的心跳清晰的传来?,楼凝想起那晚抓住的匕首,脸颊隐隐发烧,挣脱了他。


    “我睡了。”


    徐策也不再?逗她。


    说?睡觉,又不敢真的睡着,强撑着到半夜,直到听见身边人平稳的呼吸,脑中绷紧的弦才渐渐松懈。


    她轻轻推了推他,又叫了一声?,确认男人睡死过去?,才蹑手蹑脚的爬下床,拎起他的衣裳摸了摸。


    腰牌这东西,对徐策而?言无用,他这张脸就是令。


    但也叫她证摸出个什么?来?——


    可通行宫中军营的冰冷令牌。


    借着微弱的光,她反复看了看,随后小心翼翼的收在袖中,又悄无声?息的回到了床上。


    一切来?得那么?容易,顺利的叫她觉得好像是梦。


    她一夜没睡,翌日晨光熹微时,见身边的男人翻身要起来?,也故意打了个哈欠,假装被吵醒。


    “怎么??”徐策套好鞋,回头望了一眼。


    楼凝在他伸手去?捞衣裳时,抱住了他的腰。


    “我帮你穿吧。”


    她哪有那么?好心,只是怕徐策发现?令牌不见了。


    徐策的目光自她恹恹疲惫的脸上扫过,松开指尖:“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楼凝赶紧下床拿起衣服为他套上:“听说?在民间,都是妻子给丈夫穿衣的,我从没做过这些,想试试。”


    徐策不说?话了,站起身,任由?她在胡乱捣鼓一通。


    腰带系反了,箭袖也扣歪了,衣襟皱皱巴巴的。


    再?看小姑娘,手是抖的,脸是红的,好像他是那会吃人的野兽一样。


    “你紧张什么??”他抽回手,快速扣好箭袖,整好衣冠。


    “没睡好就再?去?睡会,这种事不用你做。”


    心虚的姑娘口中应着,目光却一直追随着他,直到他离开殿内。


    结果刚要松口气,徐策就停在门口,反复摸了摸身上。


    楼凝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怎么?了?”


    不会这么?快就发现?了吧?


    她心中一闷,突然想到昨晚这男人还去?了浴池洗澡。


    实在不行就赖给浴池吧。


    然而?徐策并没有提到令牌,摸了片刻后,轻轻扬了唇,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丢了个小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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