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绵延了半日才停歇,水量充足,不仅缓解了秦国的大旱,还得官吏提醒百姓们注意房屋,避免被大雨冲垮。


    秦时房屋架构简单,尤其是平民,只有穿斗式木架构的小体量房子,有些余钱的,也不过是在这基础上加一些砖瓦,相对后世来说,极为不结实。


    这种房子下小雨都要漏水,何况半日的大雨。


    不过这次就算屋子被冲垮了,咸阳黔首也只会仰望着雨幕乐呵。


    若在平时,屋子垮了简直是要他们的命,可如果屋子垮了能让老天下雨,垮就垮嘛,天好了再盖一间。


    只要能下雨,下雨了田就有救了,他们也能安稳度过这个冬天。


    况且,昨天发生的可不止下雨这一件好事。


    朝会上,公卿们就发现,今天秦王的心情格外好。


    虽然没有听到王上笑过,但从语气上就能听出差别,比如——


    “昨日大雨,咸阳城内冲垮房屋三十,城南汇聚小股河流,卷走犬五彘三,未出现黔首死亡。”


    久旱逢甘霖是好事,哪怕小部分受灾,也在可控范围内,如果不是因为这是干旱之后的第一场雨,至关重要,这点小事根本不会上达圣听。


    甚至他们汇报上来,也只是为让王上知晓,没想过要什么解决方案,谁知王却点了点头。


    “既如此,就从寡人私库中拨些银钱给他们,用以修建房屋,牲畜被水卷走的,一应补齐。”


    公卿皆诧异,互相对视过后,想到昨日正是秦军大胜之日,也许王是因为这个心情好,那他们就理解了。


    他们心情也好得不得了。


    虽然脊背依旧不能放松,面上却都带了些喜色出来,趁着秦王心情正好,也斗胆提议:“昨日蕞城捷报,韩楚赵魏燕五国为一,仍不敌蒙上卿勇武,皆已败走,实乃咸阳之幸、大秦之幸,臣等也想与民同乐,贺我大秦之喜!”


    有第一个人开头,后面的就好办了。


    “臣愿资钱三千。”


    “臣愿捐布三百匹。”


    “臣也资钱三千。”


    “臣五千。”


    “臣六千。”


    说着说着有点上头,最后因为他比他多三千钱,他比他又多几十匹布,几个人互相吹胡子瞪眼睛。


    天知道,在此之前,他们都已经做好了要与咸阳共存亡的准备。如今不需要他们赴死了,只是费些银钱的话,真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嬴政没有接受。


    他摆了一下手,示意臣工们停止攀比,待所有人安静下来看着他后,才缓缓道:“昨日楚夫人产下一子,接生宫人言道,曾见到银龙凌空,随即天降大雨,寡人昨日见到了那孩子,果然是有福之相。”


    都能亲口说出有福之相了,嬴政对长子的喜爱简直溢于言表。


    而这爆/炸性的消息也炸得公卿们半响缓不过神来。


    “什么?王上有公子了?”


    “还是长子!”


    “还是携带甘霖降生?!”


    秦王少年即位,哪怕在位六年了,宫中也没有孩子降生,王上即将及冠,他们还考虑过要不要上书,建议王上遴选美人入宫,没想到惊喜来得这么快!


    还是长子!


    有秦一时,嫡长继承制根深蒂固,想要继承王位,要么占嫡要么占长,秦国没有王后,嫡子的可能性直接被排除了,剩下就是长子。


    不出意外的话,这就是未来的太子了由不得他们不激动。


    更让人激动的是什么呢,听听王上刚才说的,因为公子降生,干旱一个多月的咸阳都下雨了,这是什么得受天命的宝贝公子啊。


    憋了一晚上,终于能将长子降生的喜悦传递出去,嬴政唇角都带上了一丝笑意。


    公卿们惊喜的反应他很满意,当然,更满意的是,他们对咸阳宫发生过的事一无所知。


    已经有人琢磨怎么给长公子送贺礼了,看王上这喜爱的样子,贺礼可不能少。


    还有人说,既然如此,臣捐给城中灾民的银钱再加三千,为公子庆贺!


    不过被驳回了。


    对于救济灾民之事,嬴政一锤定音:“寡人长子出生是大喜,当与咸阳宫内外同乐,稍许银钱,就当是散喜气,不必再争论。”


    但贺礼还是不能少的,等到宫中行满月礼,他们一定要为长公子准备一份大礼。


    趁着今天王上心情好,大臣们也愿意聊些轻松的话题。


    有人就问:“还不知长公子名讳为何?”


    名字嬴政早就想好了。


    昨日喜得长子,嬴政爱不释手的抱了好一会儿,但新生儿没什么精神,很快就睡着了,被他放回榻上。


    因为下雨,无法回寝宫,但若让他去看望楚夫人也是不可能的。


    哪怕楚夫人刚刚生产,他也不是那种温情的人。


    难得没有竹简在手边,嬴政只能站在窗前欣赏雨景。


    不经意瞥见宫墙边的一片绿意,那是宫中栽种的桑树。


    在没有棉花的年代,蚕丝尤为重要,桑树甚至与农田一样,是国家税收的组成部分之一。


    秦重兵事,也重农桑,因此桑树遍地开花,连宫中也沿着宫墙种了一排。


    原本一个多月不下雨,宫中的桑树叶子都有些打卷,看起来很不精神,此时在雨水的滋润下,纷纷展开,一片郁郁葱葱。


    嬴政看着看着,就觉得这桑树仿佛是秦国一样,五国攻秦时,几欲亡国,就像干旱时的桑树。


    如今五国退兵,秦国大胜,就像终于等到雨水的桑树,又重新换发了生机。


    嬴政想起了郑国的一首小调。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


    希望有他在的每一日,秦都能像此时的桑树一样,永远充满生机。


    “就取名为扶苏吧。”


    “扶苏?好名字啊!”


    公卿们反复咀嚼,只觉得这名字被他们读出来都口齿留香,一股草木的清新气。


    这么富有寓意的名字,再一次坐实了秦王的喜爱,毕竟大家对于不喜欢的孩子取名都很随便。


    比如因为出生时脚先出,导致亲妈难产的郑庄公,就被潦草地取了个名叫痦生,翻译过来就是逆生,难产。


    讨论完长公子的名字,就开始讨论起他母亲楚夫人的问题。


    奉常进言曰:“秦楚世代盟约,楚女入咸阳宫即为王后,且如今楚夫人诞下长子,于秦国有功,是否应请立为王后?”


    嬴政眼神中毫无波澜:“秦楚世代盟约,然此次攻秦,楚却为合纵长。恐怕此刻,蕞城城墙上还插着楚军的箭矢,可见这盟约早就名得而实亡。”


    楚国都不遵守合约派兵攻打了,他们为什么还要遵守那个立后的约定。


    其实奉常也是这么想的,签署合约再撕毁,各国国君的传统艺能了,只不过职责所在,他总是要问一句的。


    诸位公卿都没有异议,等到兴奋劲儿过去,就又讨论起了政事。


    只有一个人例外。


    客卿李斯跪坐在下首,神情阴郁,明明士大夫议政时轻声慢语,他却只觉得殿内吵闹。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名得而实亡’,这是韩非说的话,秦王如何得知?


    难道秦王对韩非也有欣赏之意?


    当初二人同在荀子门下学习,韩非总是能得到更多的夸赞,连老师荀子都曾多次夸他聪慧。


    李斯心里不服,所以当年出仕时,他没有听从大家的建议,选择有同学老师所在的韩国,而是长途跋涉,去了征伐不断,被世人称为暴秦的秦国。


    秦国有兼并天下的野心,这份野心对六国来说是噩梦,但对于他这样一心想往上爬的谋士来说,却是难得的温床。


    李斯相信,待他带领秦国大军踏平新郑之后,世人定然只知李斯而不知韩非。


    可现在呢?


    秦军攻韩的事还没影儿,韩非说过的话却先一步出现在了秦王的口中。


    李斯神情依旧阴郁着,他思绪翻飞,开始思考韩非被秦王招揽的可能。


    韩非乃韩王之子,对韩国满心赤诚,但秦王打起韩国来毫不手软,详情请见秦王政三年,蒙骜带兵攻韩,拿下了韩国十三座城。


    就算是未来,秦韩之间也必有一场大战,韩非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弃韩入秦的。


    想到这,李斯稍显安心,凝神去听其他人讨论的话题,发现这群人聊着聊着又绕回来了,还在聊关于长公子的问题。


    奉常正在畅所欲言,说等几年后,一定要请饱学之士来教导公子。


    何谓饱学之士?师出名门、才名远扬,最好还是著书立说的那种。


    越听越像韩非!


    得赶紧把攻韩提上日程了,小心眼李斯如是想。


    至于长公子的老师?他自然是当仁不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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