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1 章


    那日扶苏带着蒙毅去韩国使团面前转了一圈, 说的?一些话还是有用的?,当?韩非出事,他们六神无主求助无门时, 突然就想起了扶苏临走前说过的话, 试探着往上?卿府传了封信。


    收到信, 蒙毅半点不敢耽搁就传进了咸阳宫,他可是见过扶苏对韩非的?重视, 生怕晚一点韩非出了意外?,那他可真是对不起长公子的信任了。


    扶苏收到使团的传信,明知他们的?惶急,却没有写信安抚,而是在信中长吁短叹,说父王这次真的?很生气, 事情恐怕没有那么容易解决。韩先生到底做了什么?


    使者们面面相觑, 其实他们也不是很清楚, 韩非根本就没跟他们商量, 除了知道这次出使,是为了劝说秦王不要攻打韩国之外, 他们什么都不清楚。


    大概是韩非也知道其他人不靠谱, 一点口风都没透露。


    扶苏惋惜回信:这就难办了, 尽人事知天命吧。


    使者们更慌了, 秦国唯二?喜欢韩非的?就是秦王和长子扶苏, 如今秦王亲口下令将韩非抓进大牢, 唯一还有可能救他的?就只剩下长公子扶苏, 结果现在连扶苏都要放弃了, 这韩非还能救得出来吗?


    使者们坐不住,抓住这一根救命稻草不愿意放手, 一日之内递了近十封信,蒙毅的?马都累瘦了。


    收到一封又一封声泪俱下苦求他帮忙的?信,扶苏并没有感到厌烦,也没有受到他们感染,真的?跑去替韩非求情,甚至都没有回信。


    他只是先让人去大牢中关照了一番韩非,免得他在外?面忙着捞人,韩非已经被毒死,那可就白费力气了。(注)


    确保韩非不会提前挂掉,扶苏才不慌不忙等?到前朝的?嘴仗告一段落,才登门求见韩非,为的?也不是救他,而是请他讲书罢了。


    就算是被拒绝了也没关系,扶苏只是不想浪费人才,想在韩非死之前,发?掘出他最?大的?价值罢了,扶苏又有什么错呢?


    嬴政:似乎是没错,又似乎哪里都是错。


    “寡人记得,前日你在宫中,还曾称呼韩非先生?”如今咸阳宫都在嬴政掌控下,没有什么瞒得过他,自然也知道前日扶苏不仅对韩非口称先生,还亲自将人送上?了马车。


    嬴政不觉得这做法有问题,礼贤下士嘛,他做得比扶苏还夸张,比如之前还跟尉缭同进同出什么的?,相反扶苏小小年纪就能学会这点,令他很欣慰。


    至于?他尊重的?对象不仅是别国的?细作,还被自己下狱了?小孩子嘛,做事大多出自本心,他哪里懂这些。


    不过,韩非到底曾意图对秦国不利,扶苏与他走得太近,对将来没有好处,所以嬴政本不愿再提。


    但此时此刻,嬴政实不住想问问扶苏,不是喊人家先生吗?不是亲自将人送出宫门还目送吗?你就是这么尊师重道的??


    “确是如此。”扶苏点头?。


    这些都是事实,当?时宫门口都是人,他父王想听总是能听到的?,何况扶苏也没想过要瞒着。


    嬴政沉默,过了半晌问:“那你为何不替他求情?”


    难得,这是他父王今天第?二?次提到同一个?问题了,看?来实在是很在意。


    扶苏:“嗯……他是被冤枉的?吗?”


    嬴政沉吟:“不算是。”


    扶苏:“既然他有罪,父王身为王上?处罚他是应该的?啊,我为何要求情?”


    嬴政:“……即便他是你的?老师?”


    虽然只是口头?上?称呼一句先生,没有行拜师礼,也没有听过他一堂课,但既然扶苏有此意,也曾在心中将对方当?做老师一样尊敬,那韩非对扶苏来说,就已经是需要尊重侍奉的?老师了。


    难道这样都不值得他顶住压力来求情吗?


    扶苏却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嬴政:“是我的?老师又如何?错就是错,不会因为他是我的?老师就变成了对的?,既然有错,自然要受罚,若韩先生犯的?是死罪,那他就应该受死。”


    明明是稚嫩的?童音,说出的?话却严苛又冷酷,最?后?的?那个?‘死’字更是几乎要凝成实质一般,盘桓在大殿上?空,让空旷的?大殿都显得更加森然起来。


    角落里的?内侍们深吸一口气,将头?埋得更低,身体几乎要贴到墙上?柱子上?,拼命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生怕被盛怒的?王上?当?成出气筒。


    虽然……王上?从未如此,但长公子此言此举,实在太过冷血无情。


    对待老师是如此,对待亲族长辈又能温情到哪里去呢?


    内侍们不能成为父亲,但他们都曾是儿子,若他们这样对待自己的?长辈,几乎都能想象得到,他们的?父亲会是什么反应。


    王上?身为长公子的?父亲,肯定会物伤其类,痛心于?长公子的?无情,他们几乎已经预感到了接下来的?暴风雨。


    只有扶苏,一脸坦然地微抬起头?望着嬴政,眼底没有丝毫惊慌和忐忑。


    也许是他没意识到自己说的?话会带来什么后?果,也或许是他很清楚,他只是不曾畏惧。


    恍惚间,嬴政似乎想起了扶苏刚出生时,那双纯净的?眼睛。


    时间过得真快啊,以前扶苏需要非常努力地抬头?,才能看?到自己,如今就只需要微微抬头?了。


    只有这双眼睛,依旧如当?初一样黑白分明,带着天生的?倔强。


    扶苏望着嬴政,嬴政也一直垂眸看?着他,不言不语,似乎在酝酿着什么风暴,下一秒就要将他席卷。


    压抑的?气氛在大殿中流转。


    然而处在风暴中心的?扶苏是真的?一点都没害怕。


    先不论这辈子他与嬴政亲身相处了解到的?他,单论上?辈子他从史书中读到的?秦始皇,都不会是这样一个?不干脆的?人。


    他已经亲政四?年,秦国大军在中原大地屡战屡胜,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他想做什么,大可堂堂正正去做,就连处置一个?人,也可以直截了当?地处置,不至于?连发?个?脾气都要酝酿这么久。


    如果他这么做了,只能说明他根本没生气。


    果然,漫长的?沉默过后?,嬴政不仅没有如众人预料中一般责骂扶苏,反而朝他投去了赞许的?眼神。


    “夫立法令者,以废私也,法令行而私道废(1)。不以规矩,不成方圆(2),你做得很好。”


    他就知道。


    得到赞许,扶苏毫不意外?,一个?崇尚法度,以法治国的?君主,怎么会因为他守法而责怪他呢?嬴政欣慰还来不及!


    若他真的?如常人一般替韩非求情,纵使年幼,恐怕也要给他父王留下一个?不顾家国利益,眼中只有私情(师生情也是情!)的?印象。


    现在还没到儒家治国的?时候呢,可不流行伪善那一套。


    收到夸奖,扶苏不好意思地笑笑:“都是父王教?得好,您常说圣王者不贵义而贵法,法必明,令必行,则已矣,(3)我即便是您的?儿子,也不能以身试法,破坏秦国的?法度。”


    嬴政欣慰点头?:“正该如此。”


    以法治国这种事也存在破窗效应,如果依赖它治国的?人都带头?违反,那就别想下面的?人会乖乖遵守,一个?逆反就会带动两个?,渐渐地律令都变成一纸废文,还想约束谁呢?


    嬴政是真的?欣慰,甚至连这两日韩非之事带来的?坏心情都冲散了一些。


    也不枉费他惯常用商君书来教?导扶苏。


    然而扶苏却眨眨眼睛,偷看?嬴政问:“父王,刚才那句夫立法令者,以废私也,法令行而私道废是韩先生书中的?话吧?父王记得真牢。”


    嬴政瞥他,扶苏立马坐正,神情严肃,仿佛刚才调侃人的?不是他。


    “你不是也记得很牢。”不然又怎么会一听就知道是韩非说的?呢。


    扶苏嘿嘿笑道:“这不是想去请教?韩先生嘛,这两天就翻看?得勤快了些,万一有什么不懂的?,也好及时问明白。”


    毕竟韩非马上?就要被处死了,这次不把不懂的?都问明白,以后?可没机会问了。


    嬴政一噎,这熟悉的?窒息感,跟扶苏小时候一样,这儿子长了几岁,说话的?噎人程度还是一点儿没变,句句都往心上?扎。


    但是,被扶苏扎心过这么多次,嬴政也学到了精髓,扎起心来不比扶苏逊色。


    “今日他为你授业解惑,来日你要如何报答呢?韩非可没有来日了。”


    可惜,扶苏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才不会被这么简单的?一句话问倒,他笑容不变,指了指殿门外?。


    “报答的?谢礼我都准备好了,听说韩先生很喜欢吃宋河做的?菜?今日我连朝食和午膳都不用送合作,让他专门为韩先生做了一桌断头?饭,保证韩先生不会饿着肚子走。”


    ……


    这份报答真是太令人窒息了。


    嬴政现在不急着处死韩非了,他十分想知道韩非见到‘断头?饭’的?反应。


    大概出于?这个?原因,嬴政很痛快地答应了扶苏探监的?要求,让他可以带着三个?厚重的?食盒进入大牢。


    *


    大牢建立在咸阳宫外?不远处,扶苏走过去并不费什么时间。


    一踏入大牢,那股地底的?阴凉就打着旋儿一般涌上?来,凉得扶苏打了个?哆嗦。


    狱卒赔笑道:“公子勿怪,这牢中常年见不到日头?,是凉了点。”


    扶苏搓了搓胳膊,按住伍佐披上?来的?披风道:“没事,走吧。”


    狱卒:“哎,喏。”


    狱卒小心翼翼地在前面引路,生怕长公子猜到什么脏东西磕了碰了,更怕看?到什么血腥脏污的?东西,万一吓掉了魂,那这事儿可就大了。


    可惜长公子来得急,不然他一定带人将大牢从里到外?都冲洗一遍!


    狱卒暗暗懊恼,而扶苏饶是早就做好了准备,还是被牢中足以媲美垃圾场和屠宰场的?一些画面刺激到想吐。


    害怕的?情绪没有多少,纯粹是恶心的?。


    也是直到今天,他才发?现自己还有洁癖的?潜质……为了确保自己不会吐出去,扶苏十分不情愿地从伍佐手中接过手帕捂住了鼻子。


    他们顺着监牢一直往里走,拐了两个?弯,狱卒才终于?在一座监室前停下,取出钥匙打开了牢门道:”这里面就是关押韩非的?地方了,长公子您小心。“


    扶苏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这黄土浇筑的?墙,以及和前世影视剧中差距甚远的?,窄得可怜的?牢门。


    没办法,冶铁技术不成熟,没有那么多铁,这要不是紧挨着咸阳宫,怕犯人跑出去闹出事端,连这么一小段铁门都不会有。


    狱卒退下,吕滦带着禁军兄弟按剑上?前:”公子,我们陪您进去吧。“


    毕竟这韩非为了韩国,都肯只身犯险了,长公子身边没有人跟着,万一被他劫持或刺杀了怎么办?


    扶苏却探身望着监室里面,头?都没回,摆手道:“不用。”


    吕滦还要劝,扶苏又说:“把食盒放下就行了,这里面太小,你们进去也装不下。”


    吕滦是禁军,没少送犯人进来,自然是知道监室有多大,想了想,也就没有强求,却还是拧着眉头?,不太放心的?样子。


    禁军们都是大块头?,进不去情有可原,伍佐觉得自己应该是能进去的?,结果扶苏把他也往外?一推:“你也在外?面候着。”


    伍佐匆忙朝里看?了一眼,一眼就忘到了头?,这监室都快赶上?他们内侍住的?屋子一般狭小了。


    头?顶只有一块巴掌大的?窗户,是唯一的?光源,什么都没糊,依旧有些凉意的?秋风时不时吹进来,给犯人提高?几分生存的?难度。


    地上?随意铺着些干草,就是犯人们的?床褥,那干草早就脏得看?不出颜色,被子也没有,整间屋子脏乱得厉害,实在不是长公子这种身份的?人应该踏入的?。


    伍佐不能接受,当?即就将狱卒喊了回来:”长公子岂能进这种地方?快去准备一间干净的?屋子来!”


    狱卒如梦初醒,拍了自己一巴掌:”是小人粗心,小人这就去准备。“


    扶苏却再一次拦住:“不用,这里就行,既然韩先生能进,我有什么进不得的??”


    伍佐拗不过扶苏,只能无奈被赶走,只留下扶苏和三个?装得满满的?食盒。


    监室狭小,扶苏三步就走到了唯一的?矮桌边,撩起衣摆跪坐下,对着始终背对他的?身影道:“韩先生,这是不欢迎我吗?”


    背影动了动,韩非缓缓转过身来,虽然衣裳略有脏污,须发?却丝毫不乱。


    扶苏笑了:“先生果然自有风骨,哪怕身陷囹圄,也不曾损耗半分。”


    扶苏说这话时,淡定从容地仿佛不是一个?九岁的?孩童,而是已经舞象之年,开始浸染权势的?少年。


    比起前日在章台宫大殿前,与他热情攀谈的?少年,此时的?扶苏才更像是这个?虎视六国的?、秦国的?长公子,秦王嬴政的?儿子。


    韩非意外?,却也不意外?,秦国王族皆是鹰视狼顾之辈,若什么时候出现只绵羊才是奇怪。


    韩非眼神平静地望着扶苏,道:“非乃王族,不能丢了韩国…王族的?脸面,想必长公子与…我是一样的?。”


    扶苏从身侧拿过食盒,一边打开一边说:“自然,我理?解先生,只是生在秦国,我应该是没有体验牢狱的?机会了。”


    毕竟六国没有一个?能打得过秦国,又有谁能有本事,让秦国的?长公子下狱呢。


    韩非的?笑容渐渐隐去:“长公子对…秦国这么有…自信?”


    扶苏将菜一道道摆到矮桌上?:“先生不是一样相信吗?不然也不会千里迢迢来到咸阳。”


    韩非沉默,扶苏又拿过一个?食盒,继续摆放菜肴,韩非一道一道地看?着。


    “这么…丰盛?”


    扶苏终于?清空了三个?食盒,摆了满满一桌子,闻言笑了一下说:“这是我特意让宋河替韩先生准备的?,据说都是韩先生爱吃的?菜,您看?对不对?”


    宋河?韩非还记得他,就是那日与秦王共进午膳时,在一旁伺候的?庖厨,后?来他还跟秦王借用了一日,让他教?自己的?厨子做菜。


    咸阳宫的?佳肴天下闻名,宋河的?手艺说是天下第?一也不为过,扶苏能让宋河准备这一桌子菜,韩非也无法不动容。


    “长公子…有心了。”


    扶苏端起酒壶,为韩非倒了一盅酒,抬手示意:“宫中自酿的?桑葚酒,先生尝尝?”


    韩非从善如流喝酒吃菜:“好。”


    自从被关进来,韩非已经两日未曾进食,一来牢中的?食物粗糙,实在难以下咽,二?来忧心着离间未成,恐怕无法阻止秦国攻韩,心中为韩国的?未来担忧,他哪里吃得下?


    是以此时他还真有些饿了,也就不跟扶苏客气,不然这美酒佳肴岂不浪费?


    韩非吃着,扶苏则为他斟酒布菜,食物的?香气弥漫,让这里看?起来不像阴暗狭小的?监牢,倒像是王孙们欢饮的?佳苑。


    韩非的?饭量不大,况且扶苏还在等?,所以不一会儿他就停下了筷子。


    扶苏先开口:“牢中饭食简陋,慢待先生了。”


    韩非:“非戴罪之身,何来慢待与否。”


    他直视扶苏:“长公子…因何来此?”


    总不会是专程来请他吃一顿饭的?吧。


    扶苏与韩非对视片刻,从袖中取出一卷竹简递出:“那日与先生别后?,我将先生写的?书又重新翻看?了一遍,仍有许多地方不解其意,只能求了父王,来此请教?先生。”


    闻言韩非有些诧异,他没想到扶苏居然是来向?他请教?问题的?,更没想到的?是,秦王居然同意他来?


    该说秦王对自己的?儿子太放心呢,还是对韩非太放心呢。


    “难道秦王就不…怕我挟持你?”


    扶苏笑了,身姿端坐,一只手仍保持着前伸的?姿势,半点都没有要防备韩非的?意思。


    “先生只有一个?人,就算挟持了我,又打算如何逃出咸阳,逃出秦国呢?”


    韩非并非文弱之人,但想逃出咸阳的?层层守卫,绝对是天方夜谭。


    “更何况,父王正为攻赵还是攻韩举棋不定,若先生劫持我,倒是提前为父王做下了决定。”


    在嬴政的?眼皮子底下劫持他的?长子,这跟在太岁头?上?动土也没什么区别了,简直将他秦王的?脸面扔在地上?踩,他不攻打韩国才怪。


    这个?道理?,扶苏不信韩非不知道。


    韩非自然知道,他是为了救韩国才来到咸阳,怎么会做这种自取灭亡的?事情,他不过是看?不得扶苏这样自然闲适的?模样,想吓唬吓唬罢了。


    可惜扶苏一直很淡定。


    韩非叹道:“你真的?…一点也不像个?孩子。”


    扶苏:“我以为先生早就猜到了。”


    韩非用眼神表达疑问。


    “您家里的?孩子也爱读您的?书吗?”


    韩非恍然,接过写满自己文章的?竹简,扶苏则唤来伍佐等?人将桌子重新收拾干净,并奉上?温水免得韩非讲得口干。


    韩非粗略看?了一眼,发?现这卷竹简上?虽是自己的?文章,但并不是出自同一篇,且上?下句毫无关联,这让他一头?雾水,忍不住问扶苏:“不知长公子说…看?不懂的?是哪…一篇?”


    这顺序乱的?,韩非都怀疑扶苏根本一篇都不懂。


    然而扶苏根本不看?那竹简,只是盯着韩非,认真地问:“我想问先生,五蠹分别指的?是什么?”


    韩非:“自然是学者称先王之道以籍仁义,盛容服而饰辩说……;其言谈者为设诈称,借于?外?力,以成其私……;其带剑者……;其患御者……;其商工之民……,此五者,邦之蠹也。”(4)


    这是扶苏这辈子最?早见到的?韩非著作,其中讲的?就是儒家学者、纵横家、游侠刺客、逃避兵役的?人、商人手工业者这五种人,或巧言令色动摇君心,或聚集党徒以武犯禁,亦或是逃避战争,以次充好,都是趴在邦国身上?啃咬的?蠹虫。


    若不将他们处理?掉,国家早晚会像被虫子蛀空的?桌椅一般,轰然倒塌。


    这一篇其实并不难,哪怕是幼童,通读一番也能读懂,扶苏虽然才九岁,但就他表现出来的?成熟来看?,他不应该看?不懂才是。


    是以韩非解释过一遍之后?,面露不解:“公子是哪里看?不懂?”


    扶苏低头?看?了眼竹简,再抬头?时,似乎眼神突然都变得锋利起来。


    而下一秒,听清扶苏的?问题时,韩非就知道,那不是他的?错觉。


    “先生在书中说,不除此五蠹之民,则有破灭之国,削亡之朝,然而我认为,有一种蠹虫尚在此五者之上?,它才是真正的?亡国之因。”


    韩非疑惑:“愿闻其详。”


    第 152 章


    “五蠹之弊由来已久, 非今日之祸。学者着盛服巧言饰说?,然而当年孝公重用的却是?商君,由此变法修刑, 内务耕稼, 使秦国最终得以收复河西, 一举夺下函谷关。”


    黄河以西?是?重要的战略地带,秦晋为争夺此地爆发过五次大战, 更不用说?函谷关的重要性,这些?都是孝公没有重用‘学者(儒家)’反而重用了商鞅的好处。


    “言谈者借外力以图私,如昔年苏秦因为齐国破坏了合纵,致使他被赵王责骂,于是?怀恨在心,转投燕国后, 奉燕王命入齐, 谗言蛊惑齐王大兴土木, 使齐国疲于应战, 国力一再衰退。”


    “然张仪相秦时,却能助惠文王分化合纵, 攻占巴蜀。”


    秦惠文王时期, 在张仪的辅佐下, 秦国疯狂开疆拓土, 等到惠文王去世时, 领土几乎是?他刚即位时的两倍。


    同为纵横家, 苏秦和?张仪的差距未免也太大了。


    “而患御者用重人之谒, 退汗马之劳?(1)盖赏少而威薄, 淫道不塞之谓也。(2)”


    患御者就?是?害怕打仗逃避战争的人,他们用重金贿赂拜访大人物, 请求帮忙免除兵役,这样的人多了,军队的战斗力自然就?不强。


    而出现这种情况,无非就?是?殊死?战斗的利益太小,国家针对?逃脱兵役的刑罚不够狠,又没有堵住大人物们谋求私利的路子罢了。


    这并非扶苏的观点,而是?一百多年前,商鞅在劝秦孝公重视农战时就?提到过的,当民之外事莫难于战时,应予以重赏重法。


    重赏就?是?当将?士们为国征战时,使边利尽归于兵,重赏之下方有勇夫,“民见战赏之多则忘死?,见不战之辱则苦生……以此遇敌,是?以百石之弩射瓢叶也”。(3)


    民众见到打仗的赏赐多,到了战场上?就?会舍生忘死?,知道当了逃兵后半生会过得很屈辱,就?不敢轻易逃走,只能?迎战敌人。


    用这样的军队去攻打敌人,还不就?像是?用百石的弓弩去射击飘摇的树叶一样,哪里还有攻打不下的地方呢?


    ……


    巧言饰说?,满口仁义?道德的儒家、用谎言诓骗君主,当细作的纵横家、以及宁肯用重金贿赂也不肯上?战场的民众,都是?韩非书中所写,对?国家有危害的蠹虫。


    蠹虫不除,国家甚至会有灭亡的危险!


    可就?是?这三?种被韩非视为可以灭国的,洪水猛兽一般的人,在秦国却完全没有生存的土壤,他们就?算想?危害秦国都没有办法。


    而这些?秦国早在一百多年前就?规避掉的祸患,如今却仍在韩国肆虐,为什么?总不能?是?秦国风水好,韩国风水不好吧?


    这当然不是?,区别只在于,秦国有孝公和?惠文王这样的明?君,而韩国没有啊!


    ‘蠹虫’对?国家的危害大吗?当然大,但这并非是?因为他们本身危险,而是?头脑不清醒的君主给了他们蛀空国家的机会!


    韩非闻之,面色一变,他听懂了扶苏的言外之意,可他宁愿自己听不懂。


    扶苏却不肯就?这么放过他,一双眼睛紧紧注视着韩非,口中说?出的话堪比刀锋。


    “夏起于大禹而亡于桀,皆因夏桀骄奢淫逸,暴虐无道;商汤以武平天下,灭夏建商何等英武?然而商纣王却只知穷兵黩武,重刑厚敛,葬送了商朝六百年基业!到了大周,周幽王更是?如出一辙的荒唐,直接葬送了西?周。”


    “比起夏商,大周倒是?还有些?国运,哪怕西?周灭了,也有人愿意拥立平王,延续周朝的香火,可惜这东周居然传到了周赧(nan,第三?声)王手上?,呵……”


    扶苏轻笑,笑声中带着对?周赧王毫不掩饰的鄙夷。


    他从夏桀说?到商纣王,又从商纣王说?到周幽王、周赧王,他们或是?暴虐骄奢或是?庸碌荒唐,但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们都是?亡国之君。


    话已至此,韩非几乎已经能?猜到扶苏要说?什么了,他闭了闭眼。


    “长公子对?天子毫无…敬重之心,还真是?…与昭襄王一…脉相承。”


    别看?这个时候七国争霸已经到了尾声,仿佛周朝灭亡已久一般,其实?距离周赧王驾崩,周朝覆灭仅仅过去了二十年而已。


    韩非如今年近半百,他人生的前半段,七国尊奉的还是?周天子,韩非心中对?周赧王还是?持君臣之礼,因此面对?扶苏这种骑脸嘲讽的行为,韩非极为不适,甚至哪怕身为阶下囚,也忍不住斥责。


    当年正?是?秦昭襄王派人覆灭了东周和?西?周,迎九鼎入秦,韩非说?扶苏与昭襄王一脉相承,就?是?斥责秦国皆是?狼子野心,惯会以下犯上?。


    扶苏笑了:“我知道先生想?说?什么,当年先祖昭襄王不臣,覆灭二周,被诸侯唾骂,先生是?觉得,我会以此为耻吗?”


    韩非:“难道…不是?吗?”


    扶苏盯着韩非,理所当然地摇头:“当然不是?。”


    他站起身,踱步走到监牢中唯一的窗户下,望着外面不甚热烈的日头,姿态闲适,半点都没有遭受指责后该有的羞愧和?不安。


    他根本不觉得这是?耻辱。


    “诸侯骂昭襄王,从来都不是?为二周尽忠,不过是?因为昭襄王做了他们想?做又做不到的事罢了。”


    诸侯争斗了八百年,相互吞并才有今日的结果,若说?谁不想?逐鹿天下是?不可能?的。


    天子的位置只有一个,谁都想?坐,可惜只有昭襄王有实?力覆灭二周,得到九鼎成?为正?统。


    因此诸侯才会跳脚,昭襄王活着的时候骂昭襄王狼子野心,昭襄王死?了之后又骂孝文王,一路骂到嬴政。


    秦国越来越强,诸侯就?永远在破防的路上?。


    “若说?不臣,诸侯皆有不臣之心,想?以此攻讦我秦国诸王?”扶苏回首,面露讽刺。


    “填然鼓之,兵刃既接,弃甲曳兵而走。或百步而后止,或五十步而后止,以五十步笑百步,何如?”(4)


    韩非不答。


    扶苏回望一眼,兀自幽幽接上?:“直不百步耳,是?亦走也……”


    “何况那周赧王身为天子,却对?一臣子俯首帖耳,听从楚王的命令,集结军队攻打我秦国。”


    “若是?能?赢得漂亮也就?算了,偏偏自己又凑不够粮饷武器,还要向富户筹借,承诺在大军班师之时归还,结果出师不利,还不起债,闹出个‘债台高筑’的笑话来。”


    呵。


    “他自己都将?天子的脸面丢得一干二净,还指望我来尊敬他吗?”


    韩非想?要反驳,可回想?周赧王的所作所为,根本无从反驳。


    因为他真的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若君主荒淫无道,横征暴敛,则四海皆苦,民不聊生;若君主庸碌,御下无能?,则君不君臣不臣,天下纷争四起。”


    “之前读这卷书时,我就?发现,你说?的学者也好,言谈者也罢,都是?要谗言惑君才能?成?事,他们本身没有权力,必须借君主的手,才能?危害天下……”


    扶苏转过身,再次望着韩非的眼睛。


    “换句话说?,他们是?灭不了国的……只有君主自己,才能?覆灭他自己的国家。”


    “先生你说?,昏君是?不是?这世上?最大的蠹虫?”


    轰——!


    扶苏放肆狂悖的话犹如一记响槌,敲在了韩非头上?,砸得他


    眼冒金星,脑海中思绪杂乱,久久聚不成?型。


    韩非是?一个臣子,曾经是?周朝的臣,如今是?韩国的臣,韩王的臣。


    他一辈子所学,都是?事君以忠,要恪守君臣之礼,像这样犯上?悖礼的言论,他不仅说?不出来,甚至想?都没想?过。


    王怎么会有错呢?天子怎么可能?有错呢?!


    韩非震惊地瞪着扶苏:“你,你怎么能?这么想?!”


    可扶苏就?是?这么想?的。


    在推翻帝制的上?一世,君王这类人物早就?失去了光环,扶苏才不会像韩非这些?人一样无脑维护君王,将?他们的错处转嫁到别人身上?。


    什么奸臣当道、国力衰微,君主有心救国却无力回天?呵呵,根本就?是?上?头这个人不行!


    扶苏:“难道先生觉得我说?得不对?吗?”


    他实?在过于理直气壮。


    “先生为韩做贤臣几十年,为此著书上?谏,可先后两位韩王看?过的部分加起来,恐怕还没有我看?得多。”


    “他们眼里看?不到治国良方,心里想?的也只是?平衡权术,国土一减再减,平民饿殍遍野,可他们从来不为所动。”


    “若非韩国有灭国之灾,我父王又极为赏识先生,恐怕先生就?算遥望到死?,也见不到韩王。当然,也就?不用奉命来此,挑拨我父王和?姚相的关系了。”


    前面的话还算正?常,这后面……


    韩非:“我与秦王所说?,绝无半…点的虚言,谈何挑拨。”


    哪怕事实?如此,这罪也是?不能?认的,不然命就?真保不住了。


    况且姚贾的父亲难道不是?守城门的吗?难道姚贾不曾被赵国赶出来吗?他说?的分明?都是?实?话!


    扶苏礼貌微笑:“先生说?是?就?是?吧。”


    说?的是?实?话没错,但挑拨离间也是?真的。


    总之,你高兴就?好。


    “……”


    韩非失语,他突然有一种其实?是?自己在胡闹的错觉,而扶苏则是?那个无限包容孩子胡闹的家长。


    他绝不可能?是?孩子。


    可要命的是?,扶苏也不像。


    至少他说?的这番话,绝不应该从一个孩子嘴里说?出来。


    听到韩非的疑问,扶苏笑了:“我还以为先生会说?,我说?的都是?孩子话呢。”


    与笑容不符的是?,他一字一句皆是?利刃。


    “这样先生就?可以欺骗自己,这些?都是?假的,韩王安不是?昏君,他也没有害得韩国灭亡。”


    韩非抬眼,第一次主动与扶苏对?视,他的眼中闪烁着怒火。


    第 153 章


    韩非豁然起身, 瞪着扶苏,眼中满是怒火。


    “韩国没有亡!”


    这是扶苏见?到韩非之后,第一次看到他情绪波动这么大, 哪怕是被下了狱, 生死悬于一线都没这么激动过, 从这点来看,扶苏也挺佩服自己的。


    监室十分?矮小, 装下两个人一张桌子已经颇为勉强,韩非这一站起来,更添几分?压迫感。


    扶苏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似乎根本感觉不到一样。


    甚至他还在继续刺激着韩非敏感的神经。


    扶苏抬头看着高?出自己不少?的韩非,眼神却?是在俯视。


    “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难道先?生还指望他们能抵挡住秦国的大军吗?”


    韩国的确没亡, 可?是要国土没有国土, 要兵力没有兵力, 甚至连一个能拿得出手?的将军都没有, 上了战场都是给秦国送菜的。


    韩国是还没亡,那也只是暂时的, 任谁都看得出韩国未来的命运。


    “先?生也是清楚这一点, 所以才来秦国的, 不是吗?”


    句句都往韩非心口上扎。


    不过, 一开始的愤怒过后, 韩非很快就冷静下来重新坐下, 语气?尽量平淡地说?。


    “你说?得…没错, 韩国的确积弱, 根本不…是秦国的对手?。”


    扶苏诧异回头,没想到韩非居然赞同?他。


    韩非看到了扶苏的表情, 淡定地反将一军:“长公子实…在聪颖,让我险些都忘了你才…九岁,这个年纪,不懂战事不通内政倒…也正常。”


    嘿!嫌弃他?


    韩非面对扶苏时一直彬彬有礼,毕竟扶苏身份在那儿呢,韩国已经是风雨飘摇,韩非可?不想再给韩国招来一个祸患。


    但韩非只是对扶苏比较礼貌,实际上他嘴上的战斗力可?不低,前两天还靠嘴皮子,逼得姚贾连午膳都来不及吃,火速进宫自证去了。


    现在攻击的人变成了扶苏,扶苏总算是真切地体?会到了韩非的攻击力,这一上来就往人痛脚上踩啊。


    看来他刚才话还真是把人气?着了。


    “那倒是要请先?生说?说?,我不懂的在哪里?”


    韩非:“韩国固…然不敌秦国,秦军士…卒勇猛,又有王翦桓齮这…样的猛将,大军自可?长…驱直入,攻下新郑,可?正因如此,秦王才更不…会攻打韩国。”


    扶苏歪头:“何以见?得?”


    韩非:“这天下不…只有秦国和韩国,秦王心中想得…到的也不只是韩国,若…秦国能在须臾之…间攻下新郑,定然也…能迅速攻下大梁、邯郸、寿春!”


    “辅车相依,唇亡齿寒,若…韩国灭亡,看到韩国下场,其他五国…定然不会坐视不理,任由秦国壮大。五国警…醒,就会再次联手?抗秦,若真到了那时,秦国上…下这几年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先?是姚贾再是顿弱,二人先?后频繁出使六国,贿赂拉拢各国重臣,以达成瓦解六国合纵的目的,如今看来极有成效。


    毕竟上一次合纵已经是九年前的事了。


    如今的六国,虽不至于马放南山刀枪入库,亦不远矣。


    若是秦国灭了韩国,让五国产生危机感,认识到联手?抗秦是他们唯一的生路,那姚贾和顿弱这些年就白干了。


    秦国再强,也没强到可?以独自抗衡六国的程度,倒是更有可?能被六国反过来灭掉。


    为了灭掉一个韩国,让秦国暴露于这样的危险下,岂不是得不偿失?


    所以,秦国这时候不应该去攻打韩魏这样的弱国,而应该去削弱赵国这样的强国才对。


    一来赵国正处在秦国东出的必经之路上,二来赵国本身是强国,在七国中战力能排到前三,若秦国能在战场上屡屡战胜赵国,其他不如赵国的国家?就更不敢轻举妄动了。


    秦国完全可?以趁此机会,一点点蚕食掉赵国的土地,然后再去削弱楚国,将六国中唯二能与秦国作对的国家?都打残,到时候岂不是想打谁就打谁?天下也尽在觳(hu)中。


    韩非几乎是将对嬴政说?过的话又对扶苏说?了一遍,连表情都是一样,看上去非常高?深莫测,让人不自觉就开始相信,他说?的都是真的。


    可?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个忽悠秦国拯救韩国的机会。


    扶苏听罢,点头称赞:“这确实是一个良策。”


    不等韩非安心,扶苏却?又说?:“秦国若不想成为众矢之的,就不能先?灭掉韩国,想得到天下,就必须先?剪除这条路上最大的阻碍:赵国和楚国。”


    “这是秦国必须要走的路,可?赵国和楚国并不弱于秦国,想削弱它?们,秦国就必须要付出大量的兵力、财力和时间。极有可?能未来的几年甚至十几年,都要耗在与赵国楚国的战场上,再也无?暇去攻打韩国。”


    “韩先?生,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吧。”


    面对扶苏仿佛看透一切的目光,韩非终于说?不出话来。


    他用的是阳谋,根本不在乎被人看出来,毕竟阳谋就是,你明知?道他另有目的,然而在这种形势下,除了按照他的设想去走之外,别无?他法。


    所以韩非不怕被人猜到,他只是没想到,自己的计谋居然连一个九岁的孩子都瞒不过。


    甚至扶苏猜出自己的计策时,表情平静地过分?,既不见?差点被诓骗的愤怒,也不见?识破他人计策后的自得,就只是平静。


    作为秦国的长公子,扶苏身上合该有身为王族的骄傲,韩非的计策虽是阳谋,但秦国必须要按照他的设想绕过韩国去攻打赵国,若是扶苏心性差一点,绝对会为此感到屈辱,继而事愤怒。


    但扶苏眼底有的就只是一片平静。


    韩非忍不住再次叹道:“你真的不…像一个孩子。”


    扶苏:“这话先?生早就已经说?过了。”


    韩非苦笑?,他的确是说?过,可?扶苏一次又一次给他惊喜,或者?说?惊吓更恰当,韩非已经快被震惊到麻木了。


    秦王本就是神武雄才,跟其他国家?的君主都不是一个画风的,这已经够让韩非绝望了,没想到他的继承人小小年纪,居然就已经对谋略一事如此敏锐!


    对六国来说?,这简直是一场噩梦。


    也不知?六国在他们父子手?下,还能否有翻身的机会?


    “先?生真以为这样就能救韩国吗?”


    扶苏问得胸有成竹,显然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翻身?想都别想。


    “若是五年前的赵国,或许尚可?一战,如今的赵国……你真的以为他们能拖住秦国吗?”


    不得不说?桓齮给力,从秦王政十年到十四年,每年都能从赵国身上撕下一片疆土来,连续五年,早已将赵国打得跟燕国差不多?了。


    大将庞煖已死,赵王庸碌,朝中皆被丞相郭开把持,若不是雁门关还有个李牧,赵国现在连燕国都要比不上了。


    毕竟燕国虽弱,至少?现在的疆域面积比赵国大。


    韩非没有反驳扶苏,情绪也没什么变化,扶苏了然:“哦,看来先?生也没有完全指望赵国,那就是想借此拖延时间,复兴韩国,同?时联络诸国来联手?抗秦。”


    “不是我说?,韩先?生,您对韩国、对六国,未免太过自信了吧?”


    办法是好的,可?惜六国君主皆是草包,再好的办法由他们来落实,都是白费力气?。


    “先?生说?姚相是赵之逐臣,可?他被赵国赶走后,还能来秦国在丞相,可?见?确实有大才,或许您真应该跟姚相学习一下,到六国中走一走。”


    “赵王迁不学无?术,齐王建骄奢淫逸,楚王大权旁落,朝政皆被佞臣把持,与桀纣乃至周幽王何其相似,都是做亡国之君的好苗子,先?生居然将希望托付在他们身上?不怕所托非人吗?”


    指望他们救国是有点难了,不如指望他们灭国。


    韩非:“那燕王魏王呢?”


    韩王安已经被骂过一轮了,此时倒没必要自取其辱。


    扶苏对燕魏这两位也不客气?。


    “燕王短视,魏王倒是还有些魄力,可?惜积重难返,魏国早就已经衰落,纵使他有雄心也改变不了结局。”


    早年魏王还曾联络诸国合纵抗秦,可?惜根本拦不住一点,他即位到现在,魏国连失三十座城池,直接跟韩国混一个梯队。


    而燕国平时就龟缩着,偶尔趁赵国不备搞搞偷袭,再不就是跟齐国摩擦摩擦,真是白白浪费了它?那偌大的土地,还不如魏国有骨气?。


    就这两个,也配拿到台面上来说??


    “我又何…尝不知?,”韩非颓然,“不过是尽最后的努力罢了。”


    他知?道韩国将亡,他也知?道六国人心不齐,五次合纵均以失败告终,恐怕很难聚集第六次了。


    可?他没有办法,六国势颓,除了合纵已经没有其他出路了,不试试他又怎么能甘心呢。


    扶苏:“先?生一心为韩国奔走,扶苏敬佩,可?惜……您的打算早已被姚相和李先?生看透了,他们必定不会让您如愿的。”


    韩非苦笑?,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身陷囹圄,秦国能人辈出,更难得君王也不昏庸,他终究是棋差一招。


    不过,扶苏的称呼让韩非感到意外。


    “李先?生?”


    “廷尉李斯,听说?曾经与韩先?生是同?窗,您不记得他了吗?”


    韩非面色微变:“自然记得。”


    李斯像是与他生来犯冲,凡是对他有利的事,李斯都要破坏掉,就像这次他向?秦王建议攻打赵国,连秦王都赞同?,偏偏李斯非要反对,铁了心劝秦王攻打韩国,还将丞相姚贾都拉上了他的车,跟着一起反对韩非。


    当然,姚贾不可?能这么轻易就听李斯的话,他有自己的考量,但若不是李斯挑头,旗帜鲜明地反对,事情也不会闹大到现在这个地步。


    而李斯,居然是扶苏的老师?


    第 154 章


    “先生居然不知?”


    “哦, 也对,这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韩非定定地看了扶苏一眼:“不,恰恰相反, 这十分重要?。”


    李斯针对他, 一心想要?灭掉韩国, 扶苏一直以来都受李斯教导,定然也会受到影响。


    这师生二人?说不定就是一条心的?。


    韩非:“原本我还在奇怪, 为何长公子?愿意踏…足监牢这样腌臜的?地方,还同…我说了这么多话。却原来,长…公子?和李斯一样,都是想灭了韩国。”


    这话本应带着责怪的?意味,偏偏韩非的?语气并不重,似乎比起责怪, 更多的?只是一种失落的?感慨。


    扶苏:“先生错了, 我说过, 能让韩国灭亡的?只有?韩王自己。”


    “不是我与李先生想灭掉韩国, 更不是秦国想灭掉韩国,先生既然分析了天下?局势, 就应该清楚, 值此?大争之世?, 弱便是韩国的?罪。”


    弱肉强食, 强者生存, 世?间从来便是这样的?道理。


    韩非却苦口婆心相劝:“老师只是教导你读书, 引你入门而已, 长公子?将来是有?大作为的?人?, 该有?自己的?思考,不必万事都与老师相同。”


    即便扶苏如此?说, 韩非却仍认为扶苏只是被?李斯影响了,劝他要?有?自己的?思考。


    又或者,韩非清楚,这就是扶苏的?想法,只不过仍然抱着侥幸的?心理,以为扶苏年幼心性不成熟,可以利用?这点以言语迷惑,挑拨离间罢了。


    扶苏笑:“先生你又错了,李先生是我的?老师不假,可若说他能影响我的?思想,那你可就太小看我了。”


    “况且,我与李先生还是不同的?,他似乎不太喜欢你,但我对先生可是极为欣赏的?。”


    在攻打韩国这一点上达成一致,在讨厌韩非这件事上就出现了分歧,总不会受到的?影响还是有?选择性的?吧。


    韩非:“因为我写的?书?”


    从一开始,扶苏就对他写的?书报以极大的?热忱,想想李斯与自己一样,都对法家精通,李斯还当上了廷尉,也许扶苏跟随李斯学?习的?就是律法,那么对法家情有?独钟,以至于喜欢他的?书,欣赏写书的?人?都是很正常的?。


    就像秦王一样。


    扶苏点点头又摇头:“是也不是。先生的?才华固然令人?赞叹,但您对故国的?一片忠心赤诚,才是最令我敬佩的?。”


    “这世?上才华横溢者甚众,大多都是怀揣着才华,货与君王家,以才华为筹码,换取荣华富贵罢了,如曾经的?苏秦,或是李先生,他们都是一样的?。”


    韩非:“世?人?皆是如此?,这无可厚非。”


    扶苏点头:“自然,趋利是人?的?本能。”


    用?学?到的?本事为自己换来富贵的?生活,简直太正常了,谁不想让自己过得好?一点呢?尤其是在这样一个残酷的?时代。


    “可避害同样是人?的?本能才对,先生却不惜己身,甘愿以身犯险。”


    他在违背人?的?本能。


    “让我如何不敬佩呢。”


    没想到,最理解他的?居然是扶苏,韩非眼神微动。


    从出师那日起,韩非就回到了韩国,一心想的?都是如何让韩国变强,却不得重用?,为此?空耗一身才华几?十年,他从来没觉得这不值得,只是当听见终于有?人?认可他的?所为时,韩非心中不可避免有?了一丝触动。


    可惜,那个人?却是扶苏。


    韩非摇摇头,拒绝了扶苏的?夸赞。


    “不过是…事君以忠,臣子?本分罢了。”


    “好?一个臣子?本分。”


    扶苏呵呵一笑:“想来先生眼中只有?臣子?本分,半点都不记得韩国治下?的?万民吧。”


    刚刚还在拼命地夸,像好?话不要?钱一样,好?在韩非定力足,才没被?夸得失去理智,结果下?一秒就开始批判上了,真是喜怒无常。


    若不是不爱言语,韩非高低得骂他两?句。


    韩非觉得扶苏的?指责简直是莫名其妙:“若非心中有?万…民,我何必来…到咸阳?”


    他来秦国,不就是在为整个韩国在奔走吗?


    扶苏:“你没有?。”


    这简直是污蔑。


    韩非觉得离谱,但扶苏的?理由非常充分。


    “若是先生心中有?万民,为何还支持桓惠王与韩王安这样的?庸碌骄奢之辈?让平民生活在他们二人?治下?,日日遭受盘剥和战苦。”


    韩国疆域一减再减,韩王的?奢靡享受却从未削减过用?度,且王族内斗严重,遭殃的?总是各个封地内的?平民们。


    韩非觉得扶苏的?理由实在太好?笑。


    “难道让他们…成为秦人?,就能免受这…些苦难吗?”


    “不能。”


    扶苏回答得理直气壮。


    若说被?盘剥,这事儿直到两?千年后?也没有?根除,何况现在只是封建制度初期。


    至于战苦?秦国有?吞并天下?的?野心,未来十年都不会少?了征战,秦国从上到下?都不能免俗。


    韩非还以为扶苏对秦国认识不足,要?硬夸秦国呢,没想到他居然大方地承认了?


    “既然……”秦国也没比韩国好?到哪里去,那你说这些有?什么意义?


    “但至少?,他们还可以有?一个改变命运的?渠道。”


    比起韩国仍在奉行的?世?勋世?禄,秦国实行的?军功爵制度不知高明了多少?倍。


    韩国的?平民只能为君主?领主?征战,自己遭受的?只有?苦难,但在秦国,虽然同样避免不了战争,但有?军功爵制度在,至少?他们为君主?征战的?同时,也是在为自己而战。


    “况且,几?十年来,韩国在战场上几?乎没赢过,死?伤无数,偏偏还不是为了自己打的?,携老扶幼上了战场,为的?只是你们韩国王室的?荣誉,只是因为你们在垂死?挣扎,不甘心亡国而已。”


    这简直是诛心之语,韩非不敢苟同。


    “国境之…内,皆为王臣,他们本…就应该为国死?战!”


    “好?,既然万民皆是王臣,《孟子?》有?云: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如韩国这般,士卒征战数年却连宅地都得不到半分的?,请问先生,韩王待他们是如手足还是草芥?”


    韩非答不出来,不过有?时候,没有?答案就是给了答案。


    “我敬重先生对韩王的?忠心,但对于韩国的?平民来说,”扶苏突然凑近,盯着韩非的?眼睛,“先生,你的?坚持一点意义也没有?。”


    “拥立一个昏君,你的?忠心只会让他们继续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对于那些有?野心有?才能,一心想往上爬的?人?来说,你的?坚持更是在阻碍他们。”


    “先生想要?在韩国实行的?变法,削弱了王族,平民却又没有?从中得利,一个得到好?处的?人?都没有?,失败是必然的?。”


    自古变法成功者寥寥无几?,想要?成功,得罪一方的?同时怎么也得拉拢另一方,同时将所有?人?都得罪了还想成功?做梦都不可能。


    韩非苦笑叹道:“我又怎会不知。”


    这些年来,秦国日盛,诸侯衰微,一切都表明,秦国实行的?变法才是对的?,他就算不去思考,直接抄作业都不会出错。


    韩非也曾想过,打开平民晋升的?口子?,给韩国上层换换血,不然任由那些腐朽的?人?世?代把持朝政,韩国就彻底救不起来了。


    “可是韩王不肯听您的?建议,对吗?”扶苏淡定说道。


    韩非一点也不想承认,然而事实就摆在那里,他就算想描补也没有?机会。


    比起完全不作为的?韩桓惠王,韩王安都算英明,为了从王族公卿手中收拢权力,他也曾支持韩非变法,但他有?私心,只肯支持对自己有?利的?部分。


    他所谓的?对自己有?利,就是将集中韩国所有?的?财货供给自己,让他将这些拿出来去激励民众征战?那他是绝对不肯的?。


    因此?,韩非的?变法只进?行了一半,比起商鞅、申不害所做,那简直是个四不像。


    韩王安浪费掉了韩国最后?自救的?机会。


    扶苏讽刺道:“说他们是天下?最大的?蠹虫,真是一点也不冤。”


    韩非依旧沉默。


    其实两?人?一番对话下?来,他心中已经隐隐产生了些动摇,可身为臣子?如何能谈论君王的?是非?所以他只能沉默。


    何况,不管扶苏说得再好?听,韩非都会谨记,扶苏与李斯一般,所说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覆灭韩国罢了,他绝不可以被?扶苏说服,背叛韩国,那他还不如此?刻就死?去,也算全了忠义。


    “忠义?”


    “我只看到了先生对韩王的?愚忠,看不到你的?天下?大义。”


    逮着韩非自闭的?机会,扶苏疯狂输出。


    “抛开一切不谈,就算此?次先生达成所愿,真的?劝动我父王,让他放弃攻打韩国,可韩王如此?不思进?取,你保得住韩国一时,也保不住一世?,待你死?后?,秦军依然可以轻而易举地攻下?新郑。”


    “先生向我父王献策,应该知晓,若秦国果真按照您的?计策先解决掉赵国,数年之后?,秦国只会更无对手,吞并中原如摧枯拉朽一般,此?计或可为韩延数岁之命,却能为秦建万世?之功,就像你们寄予厚望的?郑国渠,颇为好?用?。”


    “如此?,就算先生此?行为韩国而死?,也没有?人?会感激你,韩王更不会感激你,甚至新郑城破那一日他还会怨恨你,为何要?向秦王献上良策,害他成了亡国之君!”


    最后?这句话砸进?韩非的?耳朵里,简直振聋发聩,他不愿意深想,可理智告诉他,扶苏说的?极有?可能发生,或许这就是他将来的?下?场。


    “韩国注定是要?亡的?,先生是打算提前殉国吗?就像屈子?那样。”


    大概因为扶苏嘴里一直在念叨韩国会亡,听得多了,韩非连反驳都懒得反驳,更别提会生气,反倒是扶苏拿他与屈子?类比,让韩非无法再沉默。


    “屈子?为楚国…尽忠一生,国破之时更是以身殉国,其品…性高洁如江芷秋兰,如他…一般有?何不妥?难道说,如屈子?一般的?人?…物都入不了长公子?的?眼吗?”


    扶苏此?时将屈原和他类比,分明是在鄙夷他们二人?的?做法,未免高傲得过头了。


    扶苏:“先生这就误会我了,自夏商以来,能以身殉国者凤毛麟角,我十分敬重屈子?的?气节,只是惋惜他未逢明主?,空有?报国之心,所做的?一切却都只能是无用?功,对救国无用?,对万民更无用?,只是在折磨自己罢了。”


    嘴上说的?是屈原,实际上说的?却是韩非,可韩非的?一腔报国之心哪里是这么容易被?说动的?。


    他洞察了扶苏的?心思,也知道自己注定是飞蛾扑火,但他永远都不会退缩,更不会背叛韩国。


    “我生为韩国人?,为人?臣子?一日,自当尽忠一日,也许于民无用?,那也是我才疏学?浅,这辈子?恐怕都无法再精进?,达到长公子?心中的?标准了,但求尽我所能,问心无愧。”


    尽忠,又是尽忠,韩非要?是秦国人?,扶苏脸都能笑烂了,可他偏偏是韩国人?,扶苏只觉得棘手。


    “尽忠尽忠,为值得的?君王尽忠才叫尽忠,为不值得的?君王尽忠,这和浪费生命有?什么区别?”


    “我实在想不通,先生有?勇气辅佐一个昏君,更不怕为了韩国去死?,怎么就不敢接受一个英明的?君主?,接受一个君圣臣贤政清人?和的?朝廷呢?”


    韩非:“那韩国还…能是韩国吗?”


    “为何一定要?是韩国呢?”


    “秦并天下?,对诸侯而言,不过是从奉周变成奉秦而已,真的?这么难以接受吗?”


    诸侯纷争八百年了,天下?总是要?统一的?。


    韩非:“那秦为…何不肯尊奉诸侯呢?”


    扶苏:“嗯……如果诸侯国有?这个实力的?话,也不是不行。”


    韩非:“……”


    直接把天聊死?了。


    第 155 章


    因为扶苏过于诚实的一句话, 再次把?韩非憋到闭麦。


    这天彻底聊不下去了,即使是阶下囚也控制不住想要闭门谢客。


    而扶苏也待得够久了,是时候该回宫。


    他离开?了, 但带来的酒菜却没带走, 说了这么多话, 韩非只觉一阵口渴,给自己倒了一盅酒来润喉。


    不过, 酒到了嘴边,他却又想起扶苏临走前说的话,这酒说什么也喝不下去了。


    ……


    “天下已经乱得够久了,既然周王朝已经覆灭,也是时候该结束这乱世。当年大禹建立夏朝,让人?脱离愚昧, 商汤推翻暴桀、武王推翻纣王, 还了中原一个太平, 如今秦国不过是在做同?样的事, 先生为何一定要阻止呢?”


    “先生方?才问我,并入秦国的韩国那还是韩国吗?”


    扶苏笑了一下, 韩非不知该怎么形容这个笑, 似乎是在嘲讽他的固执。


    “九州从来都是九州, 不属于?周不属于?秦, 更不属于?韩。韩国的平民恐怕根本?不在乎, 自己所?处的到底是韩还是秦, 在意的只有你们韩国王族, 这么看起来, 先生,你的忠心读作私心更恰当吧?”


    私心……


    他一心救国, 不想让故国遭受屈辱,怎么可能是私心!


    “眼看着国家江河日下,你们还要拥立一个又一个废物当王上,驱赶民众到战场上送死,这不是私心是什么?”


    “你想让秦国去打赵国,为韩国拖延时间?恕我直言,凭韩王安那个废物,再给他十年、五十年,都不是我父王的对手。”


    “韩国注定是要亡的,而且很快。先生一身?才华,何必囿于?一个陈旧腐朽的朝廷里?难道就不想看着天下一统吗?诸侯不再征战,天下万民都不再忍受战苦,他们可以有饭吃有衣穿。”


    韩非当然想让天下一统。


    扶苏说他只顾忠君却忘了韩国的平民,这点韩非绝对不认。


    他也希望四海升平海晏河清,希望平民夏日的劳作不再白费,冬日不会冻死饿死,不会因为无谓的战争横死,所?以他才将?希望寄托在了韩王身?上,希望他们能壮大韩国,可惜只是一场空。


    但无论如何,韩非还是不希望韩国亡国。


    扶苏似乎看穿了他心中所?想,说:“你们守不住韩国的,早日投诚,倒是还可以如卫国一般保留个名头?,韩王也可以像卫君角一样做个富贵闲人?,虽然比不上当韩王的日子,但至少可以活着,您说是吗?”


    “但若是执迷不悟……都城城破之日,韩王非要带着王族一同?殉国,我们也不好阻拦不是。”


    韩非豁然抬头?,扶苏却像是什么都没说过一样,拿起桌边的竹简笑道:“好了,先生今日应该没有心情为我解惑了,那我就先告辞了,改日再来打扰先生。”


    不管韩非听?完这话后七零八落的心情,扶苏径自离开?了,临走之前特意将?狱卒叫过一旁叮嘱:“韩先生到底教导我一场,别?的我不能帮他,但是不能让先生冷到饿到。”


    狱卒连连点头?:“小人?明白,长公子您放心。”


    “另外,韩先生喜静,除非父王有令,或者是我来,其他人?不许来打扰他。”扶苏盯紧狱卒的眼睛,加重语气,“就算是丞相和?廷尉要见,也不能见,听?懂了吗?”


    狱卒诧异了一下,见扶苏盯着他等回复,忙放弃思考,无脑点头?:“幺污儿二漆雾二吧椅,懂,懂,小人?保证任何人?都见不到韩先生。”


    扶苏点头?:“嗯,伍左。”


    伍左秒懂,往狱卒手里放了一小块金子。


    为了保险,扶苏还让跟着自己的禁军留下来两个,专门在这儿守着。


    不能让韩非见其他人?,这可是重中之重,毕竟历史上他就是被这二位毒死的呢,别?自己在前面努力保人?,监牢直接被人?偷家了,那真是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


    天色确实不早了,好在监牢离得也不晚,扶苏还是赶在餔时之前回到了咸阳宫。


    “好险好险,差点就要关门了。”扶苏看一眼身?后关闭的宫门,拍了拍自己安慰道。


    这么晚了,似乎也不太方?便去章台宫打扰,但事关韩非的生死,扶苏决定还是硬着头?皮去章台蹭顿饭。


    史书中也没写韩非到底是哪一天死的,这万一耽搁一晚上,他父王直接来个赐死,还是白忙活。


    扶苏认命地往章台挪腾着步子,却没想到,迎面撞见章台宫的内侍。


    “长公子,王上请您过去。”


    嗯?


    这可真是瞌睡来了就送枕头?,倒是省了他的麻烦。


    *


    等扶苏进了章台大殿,发现他内卷狂人?的父王还在批阅竹简。


    扶苏内心扭曲:够了,我说够了,这还让不让别?人?活啊!当爹的这么卷,以后他岂不是也要九九六?


    “回来了?用膳吧。”


    见到扶苏进来,嬴政终于?放下竹简,父子二人?一起去了偏厅用膳。


    “见到韩非了?”嬴政装死不经意地问。


    “见到了。”


    扶苏回答得也格外自然,还给自己倒了杯水,他看起来很渴的样子,一连喝了两杯才止住。


    嬴政看得皱眉,怎么监牢里居然敢不给准备水吗?渴成这个样子。


    “学得如何?”


    之前扶苏非要去见韩非,给的理由是,韩非的书有很多地方?他看不懂,趁人?活着想去多多请教一番,由于?理由过于?震撼,嬴政居然还真的允许他去见了韩非。


    不过嬴政很想知道,扶苏这一次是否有收获,韩非已经入狱三日,又是否恳求扶苏替他求情了呢?


    嬴政饮下杯中的水,静待片刻,扶苏似乎终于?过了口渴的劲头?,兴高采烈跟嬴政汇报自己的学习成果?。


    做戏要做全套,为了防止嬴政会问,扶苏还真问了韩非几个问题,加上自己这两日苦背的书籍原文,看上去这次探监还真的学了不少。


    嬴政讶异,韩非被自己下了狱,居然还不计前嫌愿意教扶苏?而且听?扶苏言之有物,教的还都是真东西?


    要么他是真圣人?,要么他必然是对扶苏有所?求。


    嬴政做好了扶苏要为韩非求情的准备。


    虽然去见韩非之前,扶苏表现得略有些凉薄,但因为恪守法度,意外对上了嬴政的胃口,不过按照常规思维,他怀疑扶苏见到韩非后,韩非言辞恳切地求上一番,还是会被打动,继而替对方?求情。


    念在扶苏才九岁,且格外欣赏韩非的才华,被劝动也是情有可原,嬴政决定可以原谅他这一次。


    “那可还有不懂的地方??”


    扶苏皱眉想了想,点头?道:“确实有一处不懂。”


    嬴政抬眼:“那可要让他留下来,日后为你讲书?”


    既然都说要留下来讲书了,自然是打算宽恕他的罪过,不再处死,若扶苏真有心相救,此时求情就是最?好的时机。


    然而扶苏却又想了想后,摇头?道:“还是算了吧,这一处先生也不懂,就算他留下来也无法为我解惑。”


    “嗯?”嬴政怀疑自己听?错了,“韩非连自己写的书都看不懂?”


    难道是想借此引起扶苏的兴趣,让扶苏后面继续去请教,这样他就可以保住命?


    扶苏摇头?:“那倒不是,先生讲解得很好,只是有一个问题,我问他,他却迟迟回答不上来。”


    嬴政起了好奇心:“什么问题?”


    “先生有一卷书名为《五蠹》,他说书中所?写的这五种人?是对邦国最?有危害的五种人?,可是觉得,这五种人?之所?以能危害邦国,前两者是因为他们蛊惑了君王,后三者是因为君王无能治理国家,归根结底是他们韩国的王上太无能,才能导致这五种人?横行,这种昏君才应该是最?大的蠹虫。”


    “他说我的说法不对,我就问韩先生,那怎么样才是对的呢?他答不上来,还说我那个都是歪理。”


    随着扶苏越说越多,嬴政原本?还在纠结该如何教导儿子不要被蒙蔽的心思早就飞到九霄云外去了,心里只有震惊。


    那卷《五蠹》嬴政自然也是看过的,看的时候他还觉得韩非写得很对,奸臣和?刁民自然是君王治理国家最?大的危害,可扶苏却另辟蹊径,他觉得这五种人?根本?不足为惧,反而出现昏君才是天要塌了,纵使臣子贤良民众爱戴也没有用,国家注定会亡。


    从来没有人?从这个角度阐述过事情,嬴政震惊了。


    “你如何会想到这个问题的?”


    “因为韩先生说他要忠于?韩国,不能留在秦国教我啊,我就问他,这个韩王可以让境内万民都不挨饿吗?先生说韩王不能;我又问,这个韩王可以壮大军队,夺回失去的土地吗?先生说韩王不能,那我就问先生,一个不能让自己的子民吃饱,又不能守卫疆土的君主?,你为何要忠心于?他呢?”


    “纵使韩国上下皆是巧言饰说贪生怕死之辈,若韩王有心奋起,韩国绝对不会像今天这样弱,正因为君王平庸,既不能治理国家又不能甄别?谗言,才会让韩国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如果?你们想要改变韩国的现状,他才是最?应该被除掉的那个蠹虫啊!”


    一顿猛输出之后,扶苏疑惑但理直气壮地问:“父王,我说得不对吗?为何韩先生气得好像要死了?”


    ……


    咳,该怎么说呢?


    嬴政虽然表情还很淡定,心里却已经是震惊得无以复加,虽然他平日也会嫌弃诸侯王废物,却从未从这个角度思考过。


    大概是君主?总是至高无上的,那些有大智慧的能著书的人?,再有智慧也是一国臣子,自然不会像扶苏这样大剌剌地讨论君主?的错处,他们都是旁敲侧击,从君主?身?边的人?入手批评的。


    像茅焦顿弱这样敢指着秦王鼻子骂的人?,到底还是少数。


    但不得不说,一旦从扶苏思考的角度去想,就发现他说得简直太有道理了,只不过,这种实话对于?一心只忠于?韩王的韩非来说,有点过于?残忍了,皆是诛心之语啊。


    听?完扶苏的复述,嬴政原本?对韩非的恶感?都消失了些许。


    一转头?,发现扶苏疑惑且固执地望着他,看起来是一定要嬴政给评评理才行,嬴政沉默片刻说:“你说得对。”


    扶苏开?心起来:“我就知道我是对的!”


    “然后我当时就说啊,先生你这么有才华,只是不可多得的做内政的人?才,何必非要忠心那个昏君呢?不如来秦国,您心中的抱负都可以施展,您和?李先生可是同?窗,他能做廷尉,没道理你不可以啊,只要您愿意效忠秦国,绝对比在韩国的日子好一百倍!”


    “可是……”扶苏说着说着语气失落,“可是他非说忠臣不事二主?,他永远不会背叛韩国的,就算您要处死他,他也不会改变主?意,这也太固执了!幸亏他不是咱们秦国的大臣,不然这么固执的人?……”


    扶苏愁眉苦脸,不理解自己提的建议明明能救他,为何韩非坚持拒绝?反正韩国注定要没了,何必跟着一起陪葬呢?


    不理解之下,还带着微微的嫌弃,嬴政听?了就皱眉,本?来还想教导扶苏不要轻信别?人?,结果?没用到,但没想到今天注定是要教导儿子的,只不过该教的是其他方?向,比如识人?。


    “他不是固执,他这是忠心。”


    即便因为韩非谗言离间他和?姚贾,让嬴政对韩非生出许多恶感?,但对方?的才华和?对韩国的忠心都是再真实不过的。


    嬴政略有些感?慨地说:“若秦国都是如他一般’固执‘的,又何愁大业不成。”


    秦国人?才是多,可大部分都是看出了秦国未来的辉煌,提前上车而已,真正能忠于?秦国忠于?他的人?,太少了。


    接下来嬴政给扶苏好好讲了一番,韩非此举是多么具有臣子高光,同?样做君主?的,他都要馋哭了,并且更加赞同?了扶苏所?说的,韩王昏庸就是个蠹虫的说法。


    韩王这种无能之辈,哪里配得上韩非这样忠心的臣子啊?他合该入我大秦才对。


    可惜啊,韩非既然忠心,想让他加入大秦几乎就是不可能的,还是处死他吧,这才是最?好的做法。


    听?见嬴政叹气,贴心儿子立刻关心地问:“父王,您为何叹气?”


    待嬴政将?自己想的一说,他不得不杀韩非,但他又实在舍不得杀,扶苏就不理解地问:“为何一定要杀了他呢?如果?只是不想让他辅佐韩王,那将?他扣在咸阳当人?质不就行了吗?”


    只要人?回不去了,有再多的才华他都用不上,又谈何辅佐?


    这……?


    嬴政突然心动。


    第 156 章


    韩非没想到, 自己居然活着从监牢里出来了。


    就在朝堂上为如何处置韩非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嬴政突然?下令将他?放了出来,却?没有洗脱他?的罪名?, 更没有将他?送回使团, 而是放在曾经的长?安君府中囚禁了起来。


    对外的说法就是, 韩非确实是韩国细作,来离间嬴政和姚贾, 可惜君臣二人信任非常,韩非的计谋没有得?逞。


    本来依照他的罪名,应该处死以儆效尤,但秦王爱其才,不?忍见其死,故不?杀之。


    但王上的威严不?容挑衅, 若就这么轻轻地放过他?, 安知以后会不?会有人消效仿, 所以就将韩非关了起来。


    此外还告知韩国使团, 将秦王的斥责带回去给韩王,秦国不?日将兴兵问罪, 然?后就将人撵出了咸阳。


    韩非被?扣下了……


    秦国还要对韩国用兵?


    韩国使者们对视一眼, 均觉得?不?妙。


    都说秦王欣赏韩非, 可连韩非都无法劝秦王改变主意?, 看?来秦国这次是铁了心要打韩国。


    他?们不?会就这么亡国吧……


    使者们片刻都不?敢耽搁, 驾车疯狂往新郑赶。


    先不?说韩王接到这个消息会如何一脸懵, 得?知韩非居然?被?从监牢转移到了长?安君府上时, 李斯也懵了。


    自长?安君成蟜通敌被?诛后, 长?安君府就一直空着,不?过由?于当初建造时花了不?少心思, 地段又好,离咸阳宫足够近,以后多半也是要赏给某位公子,所以虽然?空着,却?没荒废,每日都有人来收拾。


    想想看?,一个又大又豪华还干净的宅邸,把人囚禁在这儿,这是囚禁吗?这不?是让人度假来了吗?


    尤其想到之前,他?原本要去监牢里“探望”韩非,酒菜都准备好了,结果到了却?得?知,长?公子有令,不?许任何人见韩非,为此甚至还留了两个禁军在那儿。


    李斯是廷尉,禁军们见到他?自然?是客客气气的,客客气气地请他?离开。


    他?们明知道他?是廷尉,是长?公子的老?师,却?依旧不?肯通融,看?来正?是长?公子的意?思。


    再一打听,长?公子居然?来过了?还与韩非谈了很长?时间?


    谈了什么?此事不?会出变故吧!


    果然?,第二日王上就下令,将韩非从监牢里转移到了长?安君府,只是将人囚禁起来,似乎不?准备再追究韩非的罪责。


    对此结果李斯不?太满意?,姚贾更不?满意?,韩非挑拨离间,差点害死他?,他?本来还想再廷议时加把劲儿,劝嬴政杀了韩非呢,结果就这么放出来了?


    连韩国使者都已经出了咸阳,看?来此事已成定局。


    唯一让人感到欣慰的就是,王上最终还是同意?了攻打韩国。


    当李斯找到姚贾时,他?已经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果,李斯用言语试探,也不?见他?态度急切,仿佛韩非诬陷他?离间他?和王上的事根本不?曾出现过。


    不?愧是丞相,就是稳得?住。


    见到姚贾如此,李斯到嘴边的话就咽下去了,看?来是无法说动姚贾了。


    当然?,他?自己也不?曾提出反对意?见,谁都看?得?出来,王上没有召集他?们商量,直接做下了决定,显然?这真正?是他?心中?所想,已经定下的事,绝无可能更改。


    若他?们出面反对,只会让王上不?悦且起疑心,怀疑他?们的目的,多影响君臣之间的感情啊。


    所以李斯放弃了,只能捏着鼻子接受韩非居然?活下来了这件事。


    同时他?心里也清楚,导致王上做下这个决定的,一定是长?公子扶苏。


    他?和韩非到底都聊了什么?


    李斯心里揣着问题,接下来给扶苏上课都变得?积极起来,虽然?他?表现的并不?明显,扶苏还是可以看?出他?的欲言又止,但扶苏并不?打算解答,就当自己没看?见他?的纠结。


    韩非被?关在了长?安君府,扶苏也不?急着去见他?,虽然?自己救了他?一命,但不?用想也知道,韩非不?会感激他?的,很多事完全可以等韩国灭亡了再去说,更方便。


    韩非:你礼貌吗?


    收到秦王的宣战,韩王紧张得?夜不?能寐,根本顾不?上营救韩非,与一众武将大臣们不?眠不?休商议了两日,奢望着能想到一个办法自保。


    他?何止是顾不?上去营救韩非,在听说这次是因为韩非离间秦王和丞相姚贾,才招致了如此祸事,他?就恨不?得?秦王直接将韩非杀了平息怒火,兴许就不?会祸及韩国。


    这个韩非,整天吹自己多么有才能,结果呢?


    别说营救,韩王现在杀了韩非的心都有。


    韩王紧急召集军队,还向楚国发去了求救信息,说秦王有意?攻打新郑,韩国无力招架,只能向楚国求助。


    若秦国只是想夺取韩国几座城池,楚国不?会理,但灭亡韩国可不?行!


    韩国魏国正?处在秦楚两国之间,若它们两个灭了,唇亡齿寒,楚国也讨不?了好,于是李园与楚王商议后,毫不?犹豫派兵支援。


    而秦国果然?整顿兵马,一时大河中?游风声鹤唳,韩楚两国军队严阵以待,然?后秦国大军呼啸着跑过来,又呼啸着跑过去。


    他?们直接越过韩国,向北分三路兵马去攻打赵国了。


    韩王:……他?娘的!又被?耍了。


    韩非人是被?囚禁了,但他?的计策还是很好用的,嬴政欣然?采纳并顺便摆了韩国一道。


    有即将开战这个铡刀在前,韩王就没心思管他?是否扣下韩非了,省了许多麻烦。


    更妙的是,韩国居然?还求助了楚国,楚国慷慨相助之后,却?发现战事根本就没发生??


    楚国说好啊,敢耍老?子?


    韩国:不?是你听我?狡辩!


    楚国根本不?听,不?太友好地撤走了军队,并且决定单方面将韩国拉黑,拒绝再次提供帮助。


    至于说,如果秦国再次想对韩国发动灭国之战怎么办?


    楚国说不?可能,他?们绝对不?会再上第二次当了!


    没想到还有这种意?外收获,嬴政心情大好,听到扶苏提起自己有个要求,也大手?一挥表示:满足你!


    扶苏惊讶:“您都不?问问是什么要求吗?”


    嬴政:“什么都可以。”


    上次扶苏提的要求就是去见韩非,然?后就解决了他?一个大难题,不?用忍着不?舍对韩非痛下杀手?了。


    至于韩非仍然?心向故国,不?能为他?所用?就如扶苏所说,韩国在的时候他?自然?不?会对秦国归心,一切可以等灭掉韩国之后再说嘛!


    还是有希望的。


    所以嬴政觉得?,扶苏向他?提要求也没什么不?好,说不?定就像这次骗了韩王一样,会有意?外收获呢。


    既然?这么说,那他?可就不?客气了!


    没想到嬴政这么大方,扶苏惊讶了一瞬就放弃思考,反正?对他?来说不?是坏事,因此扶苏直接一兴奋地拍手?道:“太好了!我?就知道父王最疼我?,等徐夫人铸造好了匕首,我?也送父王一份!”


    嗯,知道就好……等等!


    嬴政:“你说什么?徐夫人?他?来了咸阳?”


    扶苏:“没有啊。”


    嬴政:“那你为何这么说?”


    扶苏茫然?:“父王不?是说要满足我?的要求吗?我?就是想让桓将军把徐夫人带回来啊。”


    徐夫人在赵国,他?不?好出去找,平时也不?方便跟嬴政借人手?过去找,这不?是正?好要打赵国了嘛,顺手?带回来呗,多方便。


    听完扶苏的解释,嬴政:……还真是一点都不?见外,把大军当成部曲用了?


    但既然?已经答应了,也不?好反悔,且徐夫人可是最有名?的铸剑师,若能为他?所用也是一件好事。


    不?过……“若是徐夫人不?肯来呢?”


    扶苏笑?了一下:“这好办,我?给他?写封信,他?一定会来的。”


    这么有自信?嬴政好奇扶苏要在信里写什么,就让扶苏现场写出来给他?看?,于是扶苏抄起一片白绢,提笔就写:


    “吾日前得?一匕首,言为阁下所铸,乃击之,应声而断,其名?非非耶?”


    看?罢嬴政表情微妙,这话也太直白了。


    翻译过来就是前几天我?得?了一把匕首,都说是你铸造的,听说你造的匕首削铁如泥,我?就想尝试一下,结果用普通的匕首一试,你做的那把匕首居然?断了?


    说好的削铁如泥呢?都说你是当世最厉害的铸剑大师,其实都是吹出来的吧!


    ……


    前线,刚刚夺下邺县的桓齮收到了加急送来的王令,桓齮第一反应是,王上对战事有了新的指令,这次是打哪座城呢?


    一脸肃穆的桓齮将军打开了信,然?后一脸古怪地放下。


    这事儿也值得?加急?


    他?不?理解,但既然?是王令他?必须要执行,于是一边盯着军队攻打狼孟,一边派出一小队四处寻找徐夫人,终于在一座小城找到了对方,听说那城城外有一座铁矿。


    嗯,铸剑师住在铁矿附近,倒也合理。


    起初,徐夫人被?他?们找到时,拒不?肯从,说什么也不?愿意?跟秦人士卒走。


    然?后士卒们给徐夫人看?了下扶苏写的信,徐夫人当即气血上涌直冲脑门,好悬晕过去。


    缓过来的徐夫人问士卒们:“这是哪个无礼之徒写的!”


    为首的士卒瞬间拔剑,怒道:“放肆!竟敢对长?公子无礼!”


    “长?公子?秦王的儿子?”


    知道了是谁在污蔑他?,徐夫人气笑?了,本来十分的不?情愿瞬间一个大反转,回房将自己得?用的工具和炼好的刀剑都带上,豪迈地对士卒说:“走!老?夫现在就跟你们去咸阳!”


    去咸阳会会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士卒说这不?急,哪能你一个人去呢,这太不?人道了。


    于是半日后,终于集齐了徐夫人一家老?小的马车出发了,秦军还未班师,徐夫人就已经站在了扶苏面前。


    徐夫人震惊:“你?”


    第 157 章


    来?之前气?势汹汹, 但徐夫人怎么也没想到,秦王长子居然这么小?


    这让他如何骂得出口。


    于是?徐夫人当场变脸,变得和蔼了许多, 不过信的事情还是要问清楚的。


    “送给我的那封信可是长公子你写的?”


    别是?有人代笔的吧, 想故意激怒他, 好诓骗他来?咸阳?


    扶苏很自然地?点头:“对啊,就?是?我写的。”


    徐夫人抚须皱眉:“可是?秦王授意?”


    扶苏两手一摊:“没有啊, 是?我自己想这么写,不过,当时父王看到还想让我润色润色来?着,我觉得没什么问题,就?让他们带给你了。”


    所以也就?是?说,那气?人的话都是?眼前这个不到十岁的小子想出?来?的!居然敢质疑他的铸剑术, 简直气?死老头了!


    徐夫人指着扶苏, 内心有一万句脏话要说, 碍于他还是?个孩子, 语气?和缓了不少。


    “你可知老夫所铸的匕首,别人捧着金子都求不到?”


    扶苏点头:“知道啊, 您是?当世?铸剑师第一嘛。”


    终于听?到一声夸赞, 徐夫人气?顺了不少, 然后就?听?到扶苏无辜地?说:“可是?你做的匕首真的被砍断了啊。”


    怒气?再次上涌。


    徐夫人冷笑?:“呵, 那不知断匕可还在?”


    扶苏:“你想要证据啊?不用?这么麻烦, 把你随身?带的刀剑取一把出?来?试试不就?完了。”


    徐夫人冷哼一声, 吩咐儿子取出?他最近的得意之作, 扶苏也给了吕滦一个眼神, 吕滦点头向前一步,拔出?一直捧着的短剑。


    样式非常普通的一把剑, 只有剑身?上的花纹显露出?一丝不凡,但也仅此而已了,一看就?是?没什么名气?的铸剑师铸造的,徐夫人只看了一眼就?轻蔑道:“拙劣之作。”


    扶苏笑?道:“好用?就?行了。”


    口气?倒是?不小。


    徐夫人觉得这秦王长子一定是?没见过市面,居然将这种普通的短剑和他铸造的剑放在一起比,今天他一定要让扶苏见识见识,什么叫宝剑!


    结果?“铮”地?一声过后,徐夫人盯着地?上的两截断剑,仿佛石化一般久久抬不起头,徐夫人的儿子脸色苍白,嘴里喃喃道:“这可是?父亲的得意之作啊……”


    扶苏挑眉,正要说什么,徐夫人猛地?抬起手制止儿子,声音洪亮地?说:“现在不是?了!它不配!”


    然后抬起头眼神狂热地?问:“这是?谁做的?我要拜他为师!”


    态度转变之快,直让人瞠目结舌,不愧是?大师啊!


    徐夫人的儿子都噎了一下,想了想,这确实是?他父亲能做出?来?的事,就?捡起地?上的断剑默默退下了。


    徐夫人话一出?口,觉得自己的态度好像不太尊重?,咳嗽两声又?重?新问:“敢问长公子,老朽可否有机会面见这位大师?”


    当然有了,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可以啊,我现在就?能带你去见他。”


    徐夫人喜不自胜,跟着扶苏去了公输甘府中,得知这位居然是?公输家传人时,徐夫肃然起敬,随后又?有些疑惑。


    不对啊,公输家不是?造机关的吗?什么时候铸造兵器也这么厉害了?难道是?造机关混不下去了要转行?


    事实上,半个多月前,当扶苏找到公输甘,要求他铸造一把剑的时候,他也反思过这个问题,不对啊,我不是?造机关的吗?难道长公子真是?用?我太顺手了,什么都要我造?


    但是?长公子要求,他就?算想不通也要照做,好在还可以请教其他铸剑师,于是?公输甘硬着头皮用?长公子教的方法炼出?钢,铸造了一把短剑。


    那剑出?炉时,饶是?他不了解铸剑都忍不住尴尬地?摸鼻子,实在是?太差了。


    但就?是?这样普通的剑,长公子却满意得不得了,还让人当着他的面试了一下那剑锋不锋利,出?乎意外的锋利,让公输甘目瞪口呆。


    这就?是?他铸造出?来?的剑?


    他有这个本事?


    当然没有!


    所以问题就?出?现在长公子教给他的炼钢法!


    公输甘满怀激动,扶苏却将他的激动按下,不许他透露给任何人,说必须要等另一个人来?才可以说,原本公输甘还在疑惑这个人是?谁?如今见到徐夫人,公输甘悟了。


    那样惊艳的炼钢法,也只有铸剑大师徐夫人才能参透得出?来?了!


    两人互认为大师,当即开始了热烈的交流,因为误以为那炼钢法是?徐夫人给出?的,公输甘谈论起来?时格外自然,这让徐夫人大为震惊。


    我还没开始问呢,他居然就?这么直接告诉我了?这,这……如此慷慨!当为知己!


    望着这分?外和谐的一幕,扶苏满意点头,他早就?叮嘱过公输甘,徐夫人是?一位谦虚低调的大师,不希望他研制出?新炼钢法这种事被大肆宣扬,所以千万不要在他面前提起来?。


    不得不说技术宅就?是?好糊弄,公输甘丝毫没有怀疑地?答应了,所以他根本不用?担心穿帮。


    至于公输甘铸造的那把剑为什么能砍断徐夫人的剑?只能说灌钢法是?个好东西。


    谁说此时人已经能炼出?钢,比如徐夫人其实就?能,所以他铸造的剑才会无坚不摧,因为同时代其他人用?的都是?青铜或者铁。


    但徐夫人囿于时代,炼钢的方法哪比得过后世?来?的扶苏,相比起徐夫人的块铁渗碳法,扶苏的灌钢法炼出?来?的钢硬度高杂质低,用?这种方法制造出?来?的花纹钢,到他前世?生活的年代仍然是?制造冷兵器的优选。


    所以那个锋利程度根本不用?说,拿到战国就?是?秒杀的程度。


    不过这东西好是?好,就?是?没办法拿出?来?,他总不能某天睡醒之后去跟他父王说,做梦梦见一个白胡子老头传授了他个炼钢法吧?


    封建迷信好用?是?好用?,可他面对的是?一个求长生求到两千年后世?人皆知的人啊!


    这他哪敢胡编自己有仙缘!


    万一将来?嬴政不派徐福去求仙,改派他去,他哭都哭不出?来?。


    所以思考良久,扶苏决定再次使用?浑水摸鱼大法,把一个世?人皆知会炼钢的铸剑师请回来?,然后一切都推到他身?上,问题就?解决了!


    如果?实在暴露也没关系,听?说楚国是?最擅长炼钢的,实在不行,他还可以说是?买到了一个楚国的奴隶,附赠一份炼钢法,虽离谱但也能用?,总能糊弄过去的。


    如此,在扶苏的安排下,公输甘和徐夫人进行了深切交流,直到把扶苏教给公输甘的那点炼钢知识都掏空了,徐夫人才意犹未尽地?停下来?。


    内心感叹:秦国真是?人才辈出?啊,哦公输甘以前不是?秦国的?那秦国真是?聚集了天下贤才啊!


    这种能够酣畅淋漓地?交流的感觉,真是?让人该死的着迷。


    他早就?应该来?秦国的!


    而从公输甘的角度:好险好险,幸亏他记性好,不然差点在大师面前露怯了。


    交流过后,徐夫人迫不及待尝试了下的炼钢法,用?那钢铸造了一把新的,真正削铁如泥的宝剑!


    应扶苏要求,徐夫人只做成?了两尺一寸的短剑,因秦尺较短,换算成?现代的长度,也就?不到五十厘米。


    花纹钢铸成?后自带神秘的花纹,此前能够制作的百炼钢也有花纹,欧冶子用?其制作了许多有名的宝剑,比如他父王挂在腰上的那把太阿就?有。


    所以自带花纹正是?宝剑的标志,这也是?为什么之前徐夫人见到公输甘铸造的剑,第一眼就?注意到了上面的花纹。


    若扶苏拿出?来?的剑,剑身?上连花纹都没有的话,徐夫人恐怕就?不会说‘拙劣之作’,而是?直接跳脚:“这种人也配跟我比?!”


    而新铸成?的这把剑,花纹尤其漂亮,即使不做其它装饰也足够耀眼了。


    不过考虑到它的用?途,扶苏还是?让徐夫人在剑鞘上刻出?了日月山河的图案,徐夫人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地?将图案刻上去。


    不过心里大概已经能猜到这把剑的去处。


    日月山河四种图案,只有在冕服上才会同时出?现。


    ……


    徐夫人来?秦国一个月后,秦也到了瑞顼历新年的日子。


    扶苏不用?伍佐帮忙,亲自捧着一个盖着锦缎的托盘去见嬴政。


    托盘都快有扶苏的手臂长了,他端着进来?实在是?抢眼,尤其还盖着布,顿时引起了嬴政的兴趣。


    “这是?何物??”


    扶苏将托盘高举过头顶,低头道:“父王,这是?我送给您的新年礼物?。”


    嬴政挑眉,还不待说什么,扶苏又?火速抬起头:“来?个人接一下吧,够重?的。”


    真是?……正经不了一秒。


    嬴政左手边的内侍立刻上前接过,这机灵劲,简直秒杀右边那个,伍佐也比不上。


    扶苏瞟了一眼,没太在意,托盘被放到嬴政面前,嬴政看了一眼,又?看向复苏。


    “你今年准备了什么新东西?”


    新年礼物?还是?扶苏第一个发明的,以往宫中也没有这个习俗,但架不住扶苏卷啊。


    为了跟亲爱的父王更亲近,他从‘记事起’开始,每年都会为嬴政准备一份新年礼物?。


    突然收到礼物?,嬴政自然是?惊喜,身?为父王更是?不能亏待自己的孩子,于是?每次扶苏送了什么,过段时日总是?会加倍还到他手里,扶苏一点都不亏。


    明年收到礼物?本就?是?惊喜,偏扶苏还有许多巧思,每年的礼物?都足够新奇,还都是?嬴政能用?得上的。


    心情愉悦的同时,他甚至开始对每年的礼物?有了期待。


    后宫其他公子的母亲们咬碎了牙,被迫花大笔的金子跟风,不跟不行,不然只有长公子送,其他公子都不送,显得只有扶苏一个聪明人,那她们的儿子不就?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所以,还是?幼崽的弟弟妹妹们被迫加入内卷,每年也花了不少钱,可惜跟风的永远比不上第一个出?头的,在嬴政这里,唯一期待的还是?扶苏送的礼物?。


    看这形状是?个不到三尺的木盒,礼物?装在盒子里,居然还要盖一层锦缎?这重?视的程度可是?以往没有的。


    本来?连着守了几?年,对礼物?稍稍有些免疫的嬴政,顿时激起了不亚于第一次见到礼物?时的兴趣,他十分?期待。


    扶苏做了个‘请’的手势,说:“这个嘛,您打开就?知道了。”


    提前说出?来?就?没意思了!


    竟然还卖关子?嬴政挑眉,手顺势搭在托盘上,一把抽走锦缎,看到了玄色布满精致花纹的木盒。


    扶苏似乎格外钟情这种花纹精美的东西,经由?他的要求制作出?来?的东西,图案总是?比宫中其它事物?精美得多。


    众所周知,在没有纸张丹青得不到发展的战国时代,那花纹只能用?粗狂来?形容。


    直白点说就?是?丑。


    扶苏接受不了,指导匠人学会了好几?个后世?常见的纹案,总算解救了自己的眼睛。


    起初嬴政怀疑,扶苏是?受了楚夫人的影响,后来?发现楚国的东西也没这么精致。


    想想经由?扶苏挑刺后,庖厨们改良过的膳食。


    可能他天生就?是?个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富贵人吧。


    ……


    今日送到嬴政案上的这个木盒,纹案比以往的更精致,但似乎换了新花纹,精致中又?带了丝肃杀之气?。


    嬴政仔细一看,那木盒上绘制的居然是?一副游侠执剑对打的图案,心有所觉,打开木盒一开,里面果?然躺着一柄精致的短剑。


    不过精致虽精致,比起前面几?年的礼物?,这短剑似乎没有什么出?彩点地?方,何至于如此重?视?


    扶苏似乎料到了嬴政的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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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惑,催促道:“父王,快把剑拔出?来?试试!”


    嬴政依言为之,“铮”地?一声,宝剑出?鞘,银白色的剑光瞬间飞跃而出?,晃花了几?人的眼睛。


    内侍们赶紧捂住眼睛,差点惊呼出?声。


    嬴政却眼睛一眨不眨地?顶盯着手中这把短剑,银光过后,看清上面格外突出?的花纹,再想想扶苏极力要求带回秦国,却一直拦着不让他见的徐夫人,嬴政心中有了明悟。


    “此剑可是?徐夫人所铸?”


    嬴政语气?很淡定,有了欧冶子铸造的太阿剑,世?间宝剑皆入不了他的眼,徐夫人的剑虽然也是?宝剑,但也仅此而已了。


    “父王神了,您怎么猜到的!”扶苏惊讶。


    “不过,这跟他以前铸的剑可不一样!”扶苏神秘兮兮的说,“徐大师说,这把宝剑一出?世?,以前所有的剑都是?破铜烂铁了,没有一把能比得上它的光辉!”


    “口气?倒是?不小。”


    这徐夫人不会是?个沽名钓誉之辈吧?


    “是?真的!不信父王您试试!”


    嬴政不相信他说的话,扶苏格外激动,当即就?命人去取把剑来?,还特意要求一定得是?宝剑。


    砍断普通的剑展现不出?来?它的优势,必须是?宝剑!


    闻言嬴政瞄了眼太阿,扶苏连忙伸出?尔康手:“这个不行。”


    太阿就?这么一把,砍断可就?没有了,而且这是?秦王亲政时要佩戴的道具之一,现在砍断了,以后他用?什么啊!


    ……


    因为扶苏强烈要求,最后换上了一把相对来?说普通的宝剑,但也是?万人难求的那种,可在扶苏送的这把短剑下,连一招都撑不住。


    两剑相接之时,只听?见一声清脆的断裂声,随后那把万人难求的宝剑就?断成?了两截,而短剑却连个缺口都没有。


    嬴政眼睛一亮:“果?然是?把好剑!”


    扶苏骄傲抬头:“那当然!这可是?我送给父王的礼物?,岂是?那些凡物?可比!”


    嬴政心情不错,带着笑?意揉了揉扶苏的头,说:“徐夫人果?然是?铸剑大师。”


    果?然他的想法没错,扶苏每次提的要求,刚好都能帮到他的忙。


    若军中皆有如此神兵利器,何愁大军不能所向披靡!


    虽然,嬴政也清楚,这样的宝剑不可能人手一把,但既然技术进步了,那军队是?不是?能用?上被淘汰的款了!比如地?上躺着的那种。


    想到这,嬴政眉梢上透着喜意,将徐夫人夸了又?夸,那程度过于夸张。


    扶苏托腮,早知道把徐夫人也带来?了,听?了这一顿夸,还不得激动得当场发誓效忠。


    等嬴政的兴奋劲儿过去了,扶苏才又?说:“父王,我让徐大师铸造这把剑的时候,公输先生也看到了,他发现徐夫人所用?的‘铁’刚硬无比,说若是?用?在箭矢上,说不定能穿透敌人的铠甲!”


    嬴政豁然起身?,连刚得的宝贝短剑都扔到了桌上。


    “此言当真?!”


    锋利的宝剑固然能令他欣喜,但若是?能制成?箭矢,穿透铁甲,那才是?真正的所向披靡攻城利器啊!


    扶苏认真点头:“是?真的,我来?之前,公输先生已经命人制作新的箭矢了。”


    嬴政闻言,连道三声好。


    公输家,真是?给了他好大一个惊喜!


    而惊喜的还在后边呢。


    第 158 章


    在徐夫人忙着铸剑的时候, 扶苏也没放过公输甘。


    身为公输家,公输甘的嗅觉十分敏锐,在见到这?种新型钢铁后, 立刻想到了可以应用在他做的攻城机关?上, 定然能事半功倍。


    而且这?种钢铁制作起来并非十分困难, 成本没那么高,完全可以大量生?产然后用?在机关?上。


    不过, 此时常用?于攻城的还是云梯和投石车,扶苏觉得在这些上面用钢制的好像没必要。


    于是他蠢蠢欲动,看了眼某个禁军背着的弓箭问。


    “先生?,我?听说攻城时除了用?投石车投石之外,还会用?弓箭朝城楼上扫射?”


    公输甘点头:“确实如此。”


    投石是为了破坏城墙,射箭是为了杀死守军, 或者为云梯登墙做掩护, 是必不可少的。


    不过, 弓箭射的距离没有投石车远, 弓箭手都得往前站,更容易被城墙上的人射死, 也很危险。


    扶苏说了这?点, 然后又?道:“既然投石车可以投得更远, 为何不用?投石车去射箭呢?”


    这?样?不就不用?死那么多人了嘛。


    公输甘闻言觉得长公子真是童言稚语, 说:“投石车只能投石, 哪能……”


    “可是投石车和弓箭很像啊, 为什么不能一起?用??”扶苏疑惑。


    公输甘愣住了:“很像吗?”


    扶苏猛点头:“很像啊!”


    为了证明自己说得没错, 扶苏带公输甘出了城, 当然少不了蒙毅跟谁,不然他这?个年纪可不敢让他出城。


    扶苏找到一出空地, 命人抬出刚去找蒙恬借来的投石车投石,同时安排一个禁军在旁边射箭。


    当投石车和弓箭同时发力,石头和箭矢就沿着一个轨迹飞了出去,以前没注意不知道,今天?一看,这?飞出去的路线真的是一模一样?啊!


    那可不嘛,都是抛物线。


    思路被打?开?的公输甘回去之后就魔怔了,每天?盯着投石车和弓箭捣鼓,蒙毅见过一次后,偷偷拉过扶苏问:“公子,这?公输先生?不会是疯了吧?”


    扶苏:“啧,什么疯了?这?是在创造,创造你?懂吗!”


    蒙毅眼神中充满了迷茫:“不懂。”


    扶苏:“总之就是,等他创造完了,以后攻城就不只有投石车了,这?东西会比投石车更厉害!”


    蒙毅两眼放光:“真的啊!”


    “当然是真的。”


    蒙毅欣喜若狂,蒙家三代为将,他可太懂堪比投石车的东西是什么含金量了。


    若是公输甘真能做出来,绝对是秦国的第一大功臣!


    蒙毅兴奋过后呆呆道:“不愧是公输家啊!我?还以为他只会做桌子椅子呢。”


    扶苏瞥蒙毅一眼:“小声点,小心他打?你?。”


    打?是不可能打?的,公输甘又?打?不过蒙毅。


    不过,若公输甘真做出来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蒙毅甘愿被打?。


    此后数日,扶苏没带任何人,每天?自己跟公输甘待在一块儿?,时不时提一些?天?马行空的建议。


    公输甘本来就有了一些?想法,只是摸不着头绪,有扶苏这?么一干扰,倒是让他捋清了头绪,不久之后,凌乱的头发下眼睛比灯泡还亮。


    “此法可行!”


    再然后,到了扶苏要向嬴政献上礼物的时候,公输甘终于做出了成品:一架攻城连弩。


    这?种连弩一次能发十支箭,威力大,但体积也大,一个人根本扛不动,多是一个军队配备几架,用?来攻城的。


    张云的《咸通解围录》曾记载这?种道:南蛮有执旗者傅城发静塞弩,贯之。西蜀弩名尤多,大者莫逾连弩,十矢谓之群鸦,一矢谓之飞枪,通呼为摧山弩。


    摧山弩,从名字就可以听出来它有多猛。


    而这?连弩,本应是几百年后由诸葛亮发明出来的,提前被扶苏抄出来了。


    他在心中默默道:对不起?了孔明大佬。


    制造出来连弩还不算,公输甘又?开?始肝连弩特用?的箭矢。


    不愧是名字里带“甘”的人,真的浑身是肝,等徐夫人造好一把剑,公输甘也把箭矢做好了,只等王上检验。


    嬴政听到这?种好消息哪里还坐得住,竹简都不批了,衣服也不换,直接就要出宫去试验连弩的威力。


    扶苏在后面追着喊:“父王!父王你?把剑带上!”


    这?外面刺客这?么多,带把剑啊!不然他何必送短剑呢。


    嬴政回身接过短剑,道:“你?也来。”


    扶苏疑惑:“啊?”


    嬴政不说第二遍,转身就走,扶苏赶紧跟上。


    扶苏跟公输甘走那么近,能炼制这?种新型钢铁的徐夫人也是扶苏强烈要求带回来的,多半就是他介绍两人认识的,若连弩真有扶苏所说的那种威力,扶苏功不可没!


    既然如此,去试验连弩时,当然要把他也带上。


    还是上次那个空地,试验的东西却变成了连弩,这?种没见过的新奇玩意儿?让蒙毅很兴奋,晃来晃去,被蒙骜照着脑袋拍了一巴掌。


    蒙骜已经八十岁了,蒙毅连像以前跟他呛声都不敢,老老实实安静下来。


    这?次蒙家除了蒙武全员到场,因?为之前扶苏透露出来的口风,蒙骜一改退休画风,强烈要求到现场看看。


    对于这?位为秦国征战数十年的老将军的要求,嬴政自然无有不应,于是蒙骜直接拉着两个孙子来了。


    这?种在王上面前露脸的好机会可不能错过,没准能直接解决小孙子的就业问题。


    为了完整试验出连弩的威力,扶苏还让人在不远处仿照城墙建造了一片土墙,墙上放了几个穿着铠甲的稻草人。


    公输甘向嬴政请示,得到命令后立刻道:“放箭!”


    早已操作熟练的工匠们张弓扣箭,须臾,箭矢飞射而出,狠狠扎在土墙和稻草人身上。


    嬴政甚至看见那些?稻草人直接被箭矢的冲击力带倒了!


    那些?稻草人可是不仅扎进了土墙,还穿着铁甲的!


    要知道现实中守城门的士卒根本穿不起?铁甲,长官才能穿皮甲,普通士卒穿的都是布衣!


    派了两人去土墙边查看,回来向嬴政禀报,不仅墙上被射出一个大洞,就连稻草人身上的铁甲也被射穿了,嬴政听罢惊喜得久久不能回神。


    连弩配上钢制的箭矢,威力竟然如此恐怖!若两月前的桓齮手中有此物,何愁打?不到邯郸!


    嬴政大喜,赏公输甘,也赏徐夫人,拉着两位忠臣说了许多话,甚至当场就想给二人封侯。


    好在理智还在,知道这?连弩还未用?过,他们二人还不算有功,必须得在战场上用?过之后,才好论功行赏。


    而除了连弩之外,公输甘又?献给嬴政另一样?东西。


    “这?是……楚国弩?”嬴政望着手里缩小版的连弩,不确定道。


    主要是这?东西还不如正常弓箭的一半大小,长度约等于他半个手臂,也太袖珍了。


    公输甘忙道:“并非如此,王上,臣制作连弩时参照了楚国弩,但做出攻城连弩后,又?仿照其?制作出了这?种单人可用?的连弩,只是一次只能射出三支箭,不如攻城连弩。”


    不过防身还是没问题的。


    这?当然又?是扶苏的主意,保护亲爹的人身安全,他是认真的。


    眼看着统一六国就要提上日程了,接下来的刺客套餐不能不防啊。


    省得提心吊胆的同时,还要被后世?嘲笑咸阳治安不行。


    嬴政按照公输甘教的,将缩小版连弩绑在袖子里,对准附近的一棵树,手心一扣,三支缩小的钢箭急射而出,直接扎进了树干里,只余箭尾在外颤动不停。


    嬴政问:“这?箭也是用?新钢做的?”


    公输甘点头:“是。”他从仆从手上拿出木盒,是熟悉的画风。


    嬴政回头看了扶苏一眼,扶苏拒绝接收信号,抬头四处张望,只当跟自己没关?系。


    “这?些?盒子□□一百支箭,还有两把连弩,都是给王上防身所用?。”


    嬴政:“寡人身边有禁军守护,用?不上这?些?东西。”


    扶苏一听,冲上去扣住盒子,往嬴政身边的内侍手上一塞。


    “哎呀父王,这?可是好东西您就收着吧。”


    “再说了,您不收下我?哪好意思用?啊。”


    一共三把连弩,当然是他和父王母亲一人一把了!别人想要自己做去!


    就知道又?是扶苏的鬼点子。


    既然如此,哪怕嬴政觉得自己用?不到,也将连弩收了下来,扶苏这?才笑了,拉着嬴政袖子说:“父王,这?东西正好藏在袖子下面,所以我?给它取名叫袖弩,您觉得怎么样??”


    嬴政:“袖弩?倒也贴切。”


    说着,他解下腰间短剑:“那这?把短剑叫什么?”


    啊?这?还要取名吗?扶苏茫然。


    好像,似乎,是要取名的。


    想起?太阿湛卢鱼肠,人家都是有名字的,这?短剑可是当前最好的一把剑,不取个名字那里说得过去。


    可扶苏是个取名废啊!


    这?根本是在为难他!


    冥思苦想许久,他想着要不干脆从前世?抄抄作业,结果不知道怎么的,突然想到了前世?网络上搞怪的梗。


    扶苏弱弱道:“要不就叫‘德’……”


    嬴政不解:“德?是何用?意?”


    扶苏:“嗯……孔子不是说,要以德服人嘛,这?剑这?么锋利,不管架在谁脖子上,他都得喊服,所以它就叫德。”


    嬴政:“……”


    在场所有人:“……”


    虽然大秦不奉行儒家,但是这?个“以德服人”的解释也太离谱了吧!


    简直跟屈打?成招异曲同工。


    当发现自己寄予厚望的长子有可能是个文盲时,嬴政整整一天?积累下来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他说:“从明日开?始,你?就跟着儒家博士学《论语》,每日抄一遍,直到会背会解为止!”


    在竹简上将整部论语抄一遍,还是一天?一遍,要死人的吧!


    而且,“父王,为什么要跟着博士学?李先生?也可以教我?!”


    李斯好歹是大儒荀子的学生?,有他在还用?得着去找其?他博士?


    再说了秦国的博士团那都是什么二五仔,背叛简直成了一种时尚,他才不想进去排雷。


    嬴政无情驳:“李斯教你?律法就够了。”况且看看李斯教的什么玩意儿?!以德服人能是这?么解释的嘛!


    反抗无效,扶苏垮起?个脸,蔫蔫地跟着往回走。


    等嬴政走远了,蒙毅终于释放出了强忍的笑意:“噗嗤——”


    扶苏敏锐抬头:“笑什么?你?跟我?一起?学!”


    蒙毅惊恐急呼,扶苏一把捂住他的嘴:“别想反对,反对无效,明天?我?派马车去接你?!”


    太好了,他早就想这?么干了,大家都是伙伴,怎么能只有自己一个人受学习的苦呢。


    蒙骜知道这?是好事,直接替蒙毅答应了下来。


    “听话,跟着长公子好好学。”


    蒙毅哪敢反抗蒙骜的话,这?下垮起?脸的就变成他了。


    扶苏顿时开?心了不少,然后大发慈悲放过蒙毅去找蒙恬了。


    “大兄,我?有事想请你?帮忙。”


    蒙恬躬身揖礼:“长公子有令,臣定竭力去办。”


    扶苏摆手扶他站直:“不用?这?么紧张,就是一点小忙,不过这?事儿?非你?不可。”


    蒙恬沉稳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迷茫:“是什么?”


    扶苏:“咳,就是,你?听说过毛笔吗?”


    第 159 章


    这……完全没听说过。


    蒙恬羞愧低头:“恕臣浅薄, 敢问公子,这毛笔是何物?”


    不知道就对了,因为你还没发明出来啊。


    扶苏尴尬了一秒, 解释道:“就是你有没有见过匈奴人画图?忘了之前是谁说的?, 匈奴人为了方便, 直接用兽毛蘸着兽血在兽皮上作画,比刻刀好?用多了, 你说咱们?能不能仿制一个?。”


    初听是匈奴所制,蒙恬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但是顺着扶苏说的?想了想,似乎可行?


    主要是一想到匈奴就想到上马作战,很多时候主将?的?指令都是在马上写完传下去的?,毕竟打?仗嘛, 哪有舒坦的?时候。


    一旦将?场景换到马上, 蒙恬立刻就对比出了毛笔和刻刀的?优劣来, 似乎这毛笔确实比刻刀好?用许多!


    蒙恬越想越觉得这真的?是个?好?东西, 略带些克制的?兴奋问到:“公子是想让臣做几支毛笔出来?”


    “对,没错。”


    本来就是你发明出来的?, 将?这事交给你绝对不会有错的?。


    不过扶苏又提了点?意见:“就是这匈奴人蘸兽血也太野蛮了, 我还是喜欢用墨。”


    蒙恬也赞同:“这是自然, 如何能让公子用兽血那样的?腌臜物。”


    接下来, 两人就开始讨论这毛笔该往哪个?方向发明, 说着说着扶苏还跑题了一点?。


    “哎我发现炭条写字很好?用, 就是写在竹片上一蹭就掉了, 留不住, 真可惜。”


    蒙恬:“是啊是啊。”


    扶苏:“要是有一种东西能让墨条写的?字蹭不掉就好?了。”


    蒙恬:“有吗?”


    扶苏:“你想想办法。”


    蒙恬:“……臣尽力。”


    一高一矮的?身影渐行渐远,分外和谐, 徒留蒙毅一个?蔫哒哒地在后面?龟爬。


    至于蒙骜去哪了?


    天呐怎么能让一个?八十岁的?老人家?自己走路呢?当然是早就被轿子抬下去了。


    一路上扶苏拉着蒙恬说个?不停,从笔说到墨,又从墨说到竹片,他嫌弃竹片写字太费手,想弄一个?跟白绢兽皮一样柔软的?,能直接用毛笔书写的?东西。


    蒙恬:“这有点?难。”


    扶苏:“你再想想办法。”


    蒙恬:“……行吧。”劳碌是我的?宿命我知道。


    不过扶苏还不至于这么资本家?,只给指标不给提示,他随口说,既然竹片硬不好?用,要不把它?煮软了,说不定就能用了呢。


    于是蒙恬回家?就开始煮竹片,同时也没忘记发明毛笔。


    比起?凭空造纸来说,发明毛笔可太简单了,只需要找一根细的?树枝,在前头?绑上捋好?的?兽毛,毛笔就完成了。


    见到成品的?扶苏:“……过于潦草。”


    于是蒙恬拿回去改革再改革,最?后终于学会了将?兔箭毛夹在劈开的?竹杆中,捆紧再涂漆,终于能用了。


    扶苏:“马马虎虎吧。”


    不能要求太多,慢慢改良呗。


    与此同时,跟煮竹片斗争了几日后,蒙恬不得不改用相对柔软一些的?树皮,扶苏往锅里看?了一眼问。


    “只能用树皮吗?”


    蒙恬看?了他一眼,又看?看?锅:“那还能用什么呢?”


    扶苏:“既然要做出和白绢一样柔软的?东西,那应该跟织布差不多吧。”


    于是在扶苏刻意引导下,蒙恬又往里面?扔了许多破布,破渔网,麻布,乱七八糟的?看?得人头?大。


    用扶苏的?话说就是,反正都是不值钱的?东西,随便试。


    蒙恬一想也对,就跟着扶苏一起?挫、捣、抄、烘,历经几天的?时间,终于!他们?得到了一沓轻薄的?黄纸!


    “这,公子,这是不是成了?”蒙恬难忍激动。


    扶苏双眼紧紧盯着这沓粗糙的?黄纸,粗糙到若是放在前世,哪怕老板卖他一块钱,他都会觉得亏了,此时却捧着一张纸爱不释手。


    十年了!他终于再次见到纸了!


    扶苏带着怀念的?笑意回道:“成了!”


    不过成是成了,蒙恬又被新问题困住:“但是这应该叫什么呢?”


    扶苏:“我曾听母亲说,楚人会用麻制成一种叫麻纸的?东西,只是用处不大,没有普及,听母亲的?描述,那麻纸与此物相差仿佛,不如就叫它?纸吧。”


    “纸?倒也合适。”蒙恬点?头?。


    既然有东西可以参照取名,蒙恬自无?不可,况且这东西是长公子要求做的?,也是长公子出主意最?多,由长公子取名再合适不过。


    于是二人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再然后,嬴政看?着扶苏交上来的?每日论语作业,陷入了沉思。


    “这是何物?”


    扶苏:“这是纸,是蒙恬大兄做出来的?!我跟他说,用竹简抄论语实在太累了,他就做出了纸让我写字,父王,大兄实在太好?了!”


    提到蒙恬,扶苏星星眼加星星眼,极尽赞美,嬴政难得和扶苏思想同调,他也觉得蒙恬不错,适合接替大父蒙骜的?衣钵。


    不过,他怎么不知道蒙恬还有这种本事?


    看?见那叫‘纸’物件上面?端端正正的?字,嬴政坐直了身子。


    扶苏适时从身后掏出一副笔墨,道:“父王,这个?毛笔也是大兄做的?,据说匈奴人爱用这个?,在马上都可以写字,大兄给改了一下,在纸上写字贴别方便!有了这个?,以后您再批阅奏章就不会这么累了!”


    竹简本身就很重,每天批阅的?竹简都得让内侍们?用车拉过来,拿着累,刻字也累,尤其嬴政还是个?工作狂,真真是案牍劳形。


    换成纸制的?奏章之后,虽然他还是改不了工作狂的?习惯,但至少没那么伤身体了。


    没想到,扶苏第一个?想到的?不是自己抄论语更方便,而是他批阅奏章不会累到。


    感受到儿子的?关心,嬴政眼底微暖,摸摸扶苏的?头?说道:“你有心了。”


    扶苏又解释了一下,楚国本就有麻纸,蒙恬只是在麻纸的?基础上加了树皮破布,如此他能制作出纸,也算合情?合理。


    看?完扶苏的?‘作业’,嬴政隐约窥见了纸笔的?优势,迫不及待蘸上墨在空白的?纸上写起?来。


    质地轻薄却又不似白绢那般柔软,似乎……比白绢还好?用?


    嬴政皱眉,问扶苏:“你方才说,这纸是用什么做出来的??”


    扶苏:“就是一些树皮,麻,破布,渔网。”


    比白绢好?用就算了,居然还比白绢省钱?!


    嬴政微微震惊,随后就是一阵喜意,连道:“好?,此物甚妙,赏蒙恬珍珠一斛!”


    他大秦国运蒸蒸日上,又灭了二周,合该为天下共主,偏偏那些自诩学富五车的?学者?们?,总是抨击秦国蛮横,文风不盛,不仅自己不肯来秦国,连弟子也要扣着不许他们?来,真是气煞人也。


    如今有纸笔这样方便传道著书的?好?物,何愁不会有人来!


    因此,嬴政问了问扶苏纸笔的?产量后,就大笔一挥命人建造了一个?小型作坊,专门生产纸笔,至于负责人……嬴政顿了顿。


    他本来是想让蒙恬去管,毕竟这两种东西都是他做出来的?,但蒙恬可不是闲人,他马上就可以随父亲蒙武一起?征战沙场了,哪能浪费在这种小事上。


    可若蒙恬不能去,又能让谁去呢?派其他与蒙恬五无?关的?人去,岂不是分薄了他本应该有的?好?处?


    见嬴政为难,扶苏提议:“这好?办,让蒙毅去呗,反正他们?是兄弟。”


    “蒙毅?”就是前几日跟随他们?一起?去试验连弩的?小子,蒙骜的?小孙子,这个?嬴政知道。


    不过比起?沉稳可靠早就入伍历练的?兄长蒙恬,蒙毅还是个?跳脱的?猴儿,一直被蒙骜拘在家?中。


    算算年纪,也已经及冠了,倒是可以安排些差事,况且关管着作坊而已,稳重不稳重的?倒也不碍事,只需要忠心就好?。


    而蒙家?人最?不缺的?就是忠心了。


    因此嬴政痛快地应下:“那就让蒙毅去吧。”


    得知嬴政大量制造纸笔的?用处后,扶苏踊跃提出意见:“顺便宣传一下,我的?老师里面?也有儒家?博士,欢迎儒家?都来秦国!”


    嬴政看?他一眼:“忘了《五蠹》中说的?是什么了吗?”


    “当然没忘,言谈者?饰说嘛,正因为这样才让他们?来秦国的?!到时候让他们?去六国游历,多讲讲秦国的?好?话,说不定别人就信了呢。”


    哪有那么简单?真是孩子气。


    儒家?那群人才不会为秦国说话。


    扶苏撇撇嘴,那可不一定哦,他就不信儒家?一个?想写书的?都没有。


    等?他们?的?纸张问世,能用纸写的?东西,谁还愿意用回竹简啊。


    但是嬴政并不接受他的?提议,扶苏也没坚持,大不了等?纸张售卖出去之后他再提。


    传令兼送珍珠的?谒者?去了上卿府传令,谒者?刚走扶苏就到了,去找蒙骜邀功。


    “上卿,我帮蒙毅找了个?铁饭碗啊,怎么样?”


    蒙骜:“铁饭碗?”


    扶苏:“纸张作坊啊。”


    蒙骜恍然大悟:“哦,”然后笑道,“不错不错,是个?好?去处。”


    “不过,蒙家?的?人还是得上战场才对,以后蒙毅……”


    “您放心,我不会埋没他的?。”扶苏认真保证。


    蒙骜定定看?了扶苏一眼,闭上眼躺会躺椅:“不错,不错……”


    既然这样,那他就放心了。


    *


    因为纸张和新钢的?出世,秦国暂缓军事行动,打?算开始搞工业了,但在各方开工之前,扶苏想到了一件要命的?事。


    为此扶苏特意跑到章台宫去睡了一觉。


    看?着在偏殿睡了一个?时辰还不起?身的?扶苏,嬴政不理解,这可是章台宫大殿,整个?秦国最?庄严肃穆的?地方之一!


    在这儿扶苏居然能睡得着觉?


    扶苏:我也不想的?啊,可谁让这个?办法好?用呢。


    约摸一个?半时辰之后,扶苏终于睡饱了,闭着眼睛缓一会儿,确定头?脑清醒后,就开始了影帝级的?表演。


    第 160 章


    嬴政本来正在用新制的纸笔练字, 昨日试用?时就发现了,可能是?初用?毛笔不习惯的原因,写?出?来的字软趴趴地, 有失王上的威严。


    所以在将纸笔赐给大臣们的同时, 嬴政也开始了练字, 不然以后批阅奏章,字太丑也不合适。


    正练习着呢, 偏殿的内侍急忙来报,说长公子从梦中惊醒,似乎受了很大?惊吓,您快去看看吧。


    嬴政疑惑皱眉,扶苏从出?生起就比别的孩子省心,这点也是?在他陆续有了其他孩子之后才?发现的。


    扶苏不仅很少哭闹, 也不像别的孩子容易受到惊吓, 怎么今日居然被一个梦吓到?


    难道, 这个梦有问题?


    带着猜测, 嬴政来到偏殿,内侍正在给扶苏擦汗, 还递上?了一杯温水。


    扶苏喝水时, 那个内侍面上?带着安抚的笑容, 安慰他:“长公子莫怕, 这是?在章台宫, 有王上?在呢, 别人伤害不了您的。”


    扶苏抬头看了他一眼?, 是?之前那个被他认为?很机灵的内侍。


    刚才?他假装从噩梦中惊醒, 装成自己被吓到了的样子,折腾了好一会儿?, 其他的内侍都害怕得恨不得跪下,只有这个内侍不仅不害怕,居然还敢来安慰他?


    他果然机灵,心细又胆大?,是?个人。


    扶苏来了兴趣,问:“你叫什么名字?”说完喝了口?水。


    主人问名字,这是?记住了你打算重用?的意思?,其他内侍原本?都垂着头,此时也忍不住微微抬头,从眼?角露出?一丝羡慕。


    安慰扶苏的内侍却不卑不亢地回道:“奴婢赵高。”


    扶苏顿住,看他一眼?,嘴里的水都无意识地吐回了杯子里,显然已经震惊到呆滞。


    扶苏直勾勾地盯着他,怀疑自己幻听了。


    “你说你叫什么?”


    赵高不解,小心地再次回答:“奴婢名赵高。”


    扶苏:“哪个高?”


    赵高:“高山的高。”


    扶苏战术后仰:“呵呵。”


    赵高手指微微收紧,不明白长公子为?什么突然笑起来,难道是?他有什么不妥?


    该不会就这么得罪长公子了吧?


    赵高心里一沉,不等他旁敲侧击地询问一番,扶苏把水杯往他手里一放,假笑着夸了一句:“真是?个好名字。”


    转过身直接冷脸,好个屁!


    “你这是?无事了?”


    嬴政走入偏殿,发现扶苏安静地坐在榻上?,并非像内侍说的惊慌样子。


    “父王!”看见嬴政,扶苏急切地起身,嬴政手向下按。


    “坐着吧。”


    “不是?,父王,我?有事要告诉你。”


    扶苏过来拉住嬴政袖子,对内侍说说:“你们都下去。”


    内侍们应声退下,扶苏着重看了一眼?赵高,心里想着得想个办法验证一下,这是?不是?他知?道的那个赵高。


    不过这都是?之后要关心的事。


    等内侍都出?去后,扶苏拉着嬴政让他坐下,没办法,身高差太多,不这样根本?没办法说悄悄话。


    嬴政不明所以地坐下后,扶苏神秘兮兮趴在他耳边说起了自己的梦境。


    大?地崩裂,屋舍倒塔,遍地都是?凌乱的尸骨,正因如此,他才?会产生梦魇。


    扶苏描述的画面很真实,就像真的亲眼?见到地动发生了一般,由不得嬴政不信,因为?从扶苏出?生到现在,咸阳从来没发生过地震,他若不是?真的在梦中所见,又如何描述得出?来呢。


    所以嬴政听着听着,本?来不以为?意的态度逐渐变得认真。


    “你梦见了地动?”


    扶苏似乎心有余悸:“是?,而且不止一次,似乎是?在第?一次地动之后,房子都重新盖起来了,又出?现了一次。”


    对不起了,才?发过誓绝对不碰封建迷信,免得将来解释不清,但是?地震这种事,还是?提前预防比较好,不然真的太要命了。


    他当然没有真的做噩梦,这些都是?编的,包括向嬴政描述的惨烈画面,都是?上?辈子在新闻中看到的画面,自然真实。


    扶苏也是?突然想起来的,今年已经是?秦王政十五年,今年有一场大?地震,秦王十七年同样有一次,而且那一年还有饥荒,真是?命运多舛。


    嬴政还想再问一些细节,比如具体是?哪里地动?第?二次地动又是?什么时候?


    可惜这个扶苏就无能为?力了,他能记得这两年有地震已经是?记性好了,主要是?这个具体的时间地点,书上?也没写?,他自然无从得知?。


    得到这个答案,嬴政略有些失望,不过心里也清楚,上?天能够示警就已经是?万幸,不能强求、


    虽然第?二次地动不知?是?何时,但第?一次就在今年,没有时间可以耽搁了,嬴政马上?下令,让秦国上?下都准备应对地动。


    接到这条王令的大?臣们一头雾水,不明白王上?为?什么要这么做,直到嬴政告诉他们,昨日长公子祭告先王时得到上?天示警,秦国将有地动,却不知?具体在哪里,所以才?要求他们早做准备。


    这种说法有人信有人不信,甚至怀疑长公子一个孩子,该不会是?在编谎话骗人吧?


    但既然长公子是?在祭拜先王时得到的提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然不仅是?怀疑长公子,也是?在怀疑先王。


    辱及先王,纵使王上?不想追究他的罪名都不行?了,这纯粹是?自己找死。


    所以大?臣们还是?按照嬴政的吩咐准备了起来。


    而一月之后,果然发生了地动,幸好只是?一座小城,并非咸阳和雍城,不然又要被六国的博士们拿去做文章了。


    有了扶苏的示警,此次地动伤亡不大?,不过房屋倒塌了许多,这在冬日简直是?要命的事情。


    此时的中原大?地,还不是?未来基建狂魔的模样,想在几天内建造出?能容纳所有人居住的房子,这根本?不现实,可那些无家可归的黔首也不能不安置,不然他们没死在地动,也要死在大?雪中了。


    治粟内史负责督管全国工匠,嬴政遂召他前来商议,有什么办法可以让黔首们尽快住进屋子里。


    可惜内史也没有对策,毕竟工匠们的水平不可能在一天内突飞猛进,而且冬天地太硬,根本?挖不动。


    想在彻底入冬之前让他们都住进泥巴房子里那是?不现实的,只能搭建一些茅草屋。


    嬴政想了想,茅草屋就茅草屋吧,本?来黔首住茅草屋的也不在少数。


    得知?经历过地震的黔首大?多没有屋子住,不得不住进不保暖的茅草屋之后,扶苏心里不太舒服,他似乎帮到了忙,又似乎没帮到。


    所以,他是?不是?应该改进下秦国的泥瓦匠了?


    水泥作为?穿越者盛行?利器,自然是?最?优选,可扶苏不会做这玩意儿?,早知?道有今天他上?辈子就进工厂。


    不过水泥弄不到,烧砖他倒是?多少了解一点,但烧砖需要大?量的煤炭,偏偏七国之中煤矿产量最?丰富的那个,还是?个硬骨头。


    真是?麻烦。


    看来,先打赵国还真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话虽如此,打赵国却不能急于一时,因为?警惕着很有可能会出?现的第?二次地动,秦国打法保守了不少,选择先挑个软柿子捏捏。


    然后韩国就倒霉了。


    本?来历史中,因此十五年秦国地动,第?二年攻打韩国时只是?占领了南阳,但这次有扶苏提醒,又有徐夫人和公输甘两人制造出?来的大?杀器,再这么慢吞吞地打下去似乎也没什么必要了。


    于是?第?二年初春,咸阳征召上?千力夫铁匠,玩儿?命地制造攻城连弩和钢制箭矢,甚至还给主将副将一人打造了一副钢盔甲。


    材料不足,这钢盔甲校尉们就没有份了,但是?新制的刀剑都配备上?了,秦军整个从上?到下鸟枪换炮。


    内史腾抚摸着身上?的钢盔甲,喜不自胜,这可是?顶顶好的东西啊。


    为?了最?快速度攻城,嬴政命人做了十架连弩,经过公输甘改进的连弩,与投石车进行?了结合,如今已经脱胎于诸葛连弩,称作弩车更合适。


    这种利器一个都够韩国受的了,嬴政居然让人造了十个!


    扶苏欲言又止,父王你也有火力不足恐惧症吗?


    但是?不得不说,实战效果确实不错,当十架连弩和十架投石车往城墙下一摆,任何城墙守军都成了摆设,大?军所过之处如入无人之境,比打夜郎那次还快。


    韩国几乎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被夺下三?城,眼?看着就要打到新郑城下,韩国慌慌张张给邻国都送去了求助信,尤其是?楚国。


    无论赵国还是?魏国,都没有帮助韩国的必要,只有楚国,为?了留下一个缓冲地带,才?会插手。


    可惜因为?去年被耍了,楚国上?下充满了对韩国的不信任,对于韩国十万火急的求助更是?置之不理。


    都城之战?呵呵,骗子!你们去年也是?这么说的!


    楚国一个兵都没出?,赵国魏国自保还来不及,当然不可能去蹚这个浑水,韩国孤立无援,根本?不是?对手,几乎只是?月余,秦军就已兵临新郑城下。


    韩国王宫,大?臣们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王上?,我?等该当如何?是?战是?投,还望王上?决断啊!”


    “是?啊王上?!”


    韩王安两只手抱着脑袋,双眼?无神坐在王座下的台阶上?:“战……”


    “战?”


    大?臣们颇感意外,以前怎么没发现,王上?居然这么有骨气?


    “既然王上?要战,那我?等誓死效忠王上?!”


    韩王安眼?睛里恢复了一丝神采:“怎么战?你让我?拿什么去跟他们打?!”


    他状似癫狂:“一个月!才?一个月秦国就打到新郑了!没绕后没偷袭!你告诉我?他们是?怎么过来的!沿途的守军都是?吃干饭的吗!”


    韩国军队实力是?差了点,但也不至于差到这个程度吧?


    将军苦笑:“王上?不知?,秦国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种攻城连弩,离城门千米之远就可以射箭,还是?十箭连发,咱们的弓箭手根本?打不到他们,城门守军都成了活靶子啊!”


    韩王安攥住他的肩膀疯狂摇晃:“那就开城门去打啊!难道城门守军没了仗就不打了吗!”


    将军又是?苦笑:“将士们决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可是?秦国,秦国的刀剑锋利无比,不用?力气就能将我?们的武器砍断,秦国的箭矢更是?能轻易穿透我?们的铁甲,王上?,我?们实在是?守不住啊!”


    韩王安一把松开他:“废物!那你还回来干什么!”


    将军嘴唇嗫嚅,最?终没说什么,不能为?国尽忠,他确实也没脸活着,他刷地拔出?腰间佩剑,韩王安吓得后退一大?步,眼?神惊慌,还以为?自己骂了一句将军要造反。


    然而将军只是?眼?神定定地望了他一眼?,道:“王上?说得对,臣有罪,就先走一步了!”


    说完挥剑自刎,鲜血喷涌,喷了韩王安一头一脸。


    亲眼?目睹这一幕,韩王安被吓得浑身僵直,他眨了眨眼?睛,血浆顿时顺着脸往下流,流进了他的眼?睛里,在最?后模糊的血色视线里,他看到殿中的大?臣们纷纷跪下,为?殉国的将军送行?。


    不知?怎么的,他似乎听不清声音了,大?臣们跪送将军的哭声忽远忽近,听不真切,模模糊糊间,他似乎听见丞相收了哭声说:“事已至此,开城门吧,韩国亡了。”


    韩国亡了……


    韩国,亡了!


    轰——


    似有万斤重锤砸进了韩王安的脑袋里,他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带着满脸的血,一头栽倒在地。


    等他再次清醒时,新郑已经易主,这天下再也没有韩国了,他也已经被摘去旒冠除去冕服,同韩国王族大?臣们一起双手被缚,如牛羊一般被秦军押着,要被带去秦王面前谢罪。


    几日后,消息传遍六国,楚王和李园垂死病中惊坐起,不敢置信地问:“什么?韩国亡了?!!”


    只是?一次没支援而已,怎么就亡了!韩王安,你就不是?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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