脖子上,掐痕犹在。


    洛雪烟对着铜镜心疼地摸了摸脖颈。不缠绷带掩盖的话,看起来确实瘆人。她看了眼梳妆台上湿漉漉的绷带,洗澡的时候她忘了取,绷带整个被打湿了,一时半会也干不了。


    还是去跟江寒栖要条新绷带吧,顺便拿点药回来涂。洛雪烟这么想着,离开房间,敲响了隔壁的门。


    “谁?”


    “......”又到了哑巴最讨厌的问答环节。洛雪烟无奈地继续敲门。


    门开了。


    江寒栖显然刚沐浴完。两颊泛着红晕,还在滴水的长发未束,披在身后,穿着中衣,外面罩着一件宝蓝色长袍。青木香气被水汽晕开,湿漉漉地弥漫在空气里。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视线飞快从微微敞开的领口逃走,降落到垂落的袖子上。洛雪烟举起纸条:【绷带药膏】。


    “进来吧。”衣袖一甩,江寒栖走进屋里。


    不是,不讲究一下吗?说好的男女有别呢?洛雪烟定在原地,看着江寒栖自顾自走到木桌旁。


    “你耳朵是不是真的有问题?”江寒栖回过头,露出跟白天在王家时一模一样的嫌弃表情。第二次了,洛雪烟像没听到他说话一样,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想了想,举起右手,对着洛雪烟勾了勾半个手掌。


    叫狗呢?江寒栖的手势瞬间撕碎了萌生的那点羞怯,洛雪烟耷拉下脸,带上门,冲到他面前,张开手。


    江寒栖若有所思地看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眼洛雪烟,决定以后也这么叫她,比说话有效。他翻出绷带和药膏,放到洛雪烟手里,随口问了句:“你会缠绷带吗?”


    洛雪烟把本子放到木桌上写字,回道:【不劳费心。】


    江寒栖没再说话,安静地逗弄起鱼缸里的锦鲤。


    【你的伤怎么样了?】洛雪烟忽然想起手臂上那道骇人的伤口,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你要看吗?”本子上的字映入眼帘,江寒栖有些意外地看向洛雪烟。


    在他印象里,洛雪烟对他避之不及。他不找她,她就不来。两人说话也是由他开始,由他结束。


    他是知道的,洛雪烟不喜欢他。


    洛雪烟顺着他的意思点了点头。


    江寒栖挽起衣袖,映入眼帘的不是洛雪烟想象中经过妥善处理的伤口,而是一道长到几乎横跨整个手臂的被水泡到发白的的伤口,伤口两侧翻开,里面的血肉清晰可见。


    洛雪烟倒吸一口冷气,不忍直视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皱眉移开了视线。


    江寒栖见她不为所动,正要放下袖子,却被她拦了下来。她按在他扯袖子的那只手上,使劲摇了摇头。嘴张张合合,他看了半天,读不懂她在说什么。


    “你想说什么?”江寒栖一头雾水。


    洛雪烟松开他的手,又把袖子往上拽了一截。


    “你不想让我放下袖子?”江寒栖猜测道。


    洛雪烟点点头,放开手。江寒栖果真没再拉袖子。


    “为什么?”江寒栖直直注视着洛雪烟的眼睛。


    洛雪烟扯着江寒栖没受伤的那只手的袖子,引他坐下,让他把负伤的手放到桌上。确保江寒栖不会乱动后,她才抓起笔,龙飞凤舞写下:【那么大一条伤口你不疼吗?】


    都深到快能看到骨头了。


    “没什么感觉。”江寒栖觉得洛雪烟的反应很有趣。受伤的明明是他,她看起来比他还难受,龇牙咧嘴的,脸皱在一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手上挨了一刀。


    不是吧,这么大的口子还没感觉?


    洛雪烟鼓起勇气瞥向伤口,视线刚沾上去,眉毛就不自觉地拧到一起。她看得心惊,感觉那道口子开在了自己手上。


    【让阿年过来给你处理一下吧。】


    “不行,这伤是我在王家弄出来的,不好解释。”江寒栖当即否定。


    怪不得......她分明记得昨日的伤口没这么深。


    【为什么?】


    “放血压制妖性。”


    洛雪烟想起来书里还真有这个设定。因为这个原因,江善林教给他的法术也几乎全需要靠血驱动。


    【那你好歹上上药吧。】


    “无碍,等过几天就可以用无生之力愈合了。”江寒栖不以为意。


    他从小就与疼痛为伴,对受伤早就习以为常。


    反正死不了,不管是四肢断掉,还是身首分离,亦或是五脏六腑掉了一地,只要时间够长,断掉的骨头总会重新接在一起,新的血肉一点点生出,阻塞的血液重新流动,被剧痛折磨到几近崩溃的意识复苏,睁开眼,所见的仍是早已厌恶的人间。


    除了习惯,他还能做什么呢?


    【你不想上药吗?】


    江寒栖淡淡应了声。洛雪烟再没动笔,低头站在一旁。


    “没事就回吧。”江寒栖下完逐客令,准备放下袖子,手还在半空中,另一只温暖的手却先他一步落到袖子上。


    洛雪烟俯身写字的时候,身体也跟着微微晃动,焦急便这么顺着左手,沿着体温,传给了他。


    是错觉吗?洛雪烟在着急?因为他?


    江寒栖盯着洛雪烟看。青丝垂下,遮住她的脸,他看不到她的神情。


    【我给你上药。可以吗?】写的太急,几个字大咧咧铺满纸张,潦草到几乎要从原地飞出去。


    洛雪烟抬头,直直望着他。不是错觉,他从她眼里看到了千真万确的急切。


    “为什么想给我上药?”不是厌恶我吗?


    后半句话江寒栖没问出来,答案他心知肚明。洛雪烟看他的眼神跟看江羡年的眼神完全不同,她的眼睛不会说谎。


    【我见不得别人受伤。】洛雪烟受不了看到别人身上有伤。江寒栖可能不觉得疼,但她是真的感同身受,从看到第一眼起就在头皮发麻。


    又是可笑的同情。


    江寒栖想起昨天看到她跑去给素不相识的陌生人送帕子的事。


    那夜她可以因为同情放弃逃命,回到他身边,总有一天她也会因为同情奔向其他人。她的同情心,对谁都一视同仁。


    “洛姑娘真是同情心泛滥。”江寒栖的神色沉下去,语气平静,但话底里却有隐隐的不悦呼之欲出。


    听起来不像在夸人。洛雪烟接着写道:【不愿意就算了。】


    她没义务求着他抹药,提出上药也只不过是为了照顾自己的情绪。他不领情,她也不会低声下气哄他。


    洛雪烟撤回手,收好本子,拿起绷带和药膏起身要离开。


    “随你吧。”江寒栖转过脸,搅弄着缸里的水,看锦鲤慌不择路到处乱游。


    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如果那只受伤的手没有挡住去路的话。


    洛雪烟无语地把东西放下,抽了个凳子,在江寒栖身旁坐下。


    伤口看着太疼,她拿着装药粉的瓶子,迟迟下不去手。比划来,比划去,好容易迈出第一步,白色的药粉消融在血肉里时,她幻想出那瞬间的痛觉,下意识跟着咬紧下唇,屏住了呼吸,缓了会儿才接着撒药。


    断断续续熬到缠绷带的最后一个环节,洛雪烟抓着绷带的两头,飞快打了个蝴蝶结。幻痛终于消失,她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


    江寒栖瞄了眼,评价道:“好丑。”


    “......”看不上就自己打。


    洛雪烟对他翻了个白眼,站起来,收拾好东西。


    “给我擦干头发再走。”


    洛雪烟没理他。她又不是他的仆人,凭什么要听他的?


    她走了两步,感觉手腕被什么东西拉住,低头一看,腕上的缚魂索生出一条黑色的细线。那一头在江寒栖手里。她拽了拽,没拽动。


    洛雪烟看向江寒栖,用眼神询问理由。


    “手疼,抬不起来。”换药过程中没皱过眉的人面不改色地跟她对视。


    疼你个大头鬼!分明就是想折腾人!


    第二次没走成,洛雪烟骂骂咧咧地折回去,取下搭在架子上的长帕子,帮他绞干头发。


    江寒栖全程一声不吭。他仿佛被锦鲤夺走了所有的注意力,手指追着摇摆的银色鱼尾,出神地盯着翕动的鱼腮。


    第三次,洛雪烟顺利离开了江寒栖的房间。


    她走后,入定一般少年动了动眼珠,看向手臂上大大的蝴蝶结。他用食指压下蝴蝶的一只翅膀,抬起来。蝴蝶像是被赋予了生命,翅膀弹起。


    “好丑。”他喃喃道,扯了下那只略小的翅膀。


    夜色寒凉,弦月如钩,万籁俱寂。


    江寒栖遥遥眺望王家的方向,手持千咒,半边身子沐浴在月光下,半边身子隐藏在阴影里。


    鱼缸里的水被血染红,两条一模一样的锦鲤肚皮朝上。一只眼睛没了,鱼尾残破,脊背上少了一大块肉;另一只没了一对鱼翅,头和身只有一根鱼刺连着。水溅得到处都是,木地板上一滩水渍。


    千咒上的咒文全部亮起。


    江寒栖翻出窗外,直奔王家而去。他迅速掐了个决,一条咒文化成黑线,贴着地面不断延伸,很快被夜色淹没,不见踪影。


    王家朱红大门紧闭,门口两边的石狮子在红色灯笼的映照下沁了满身红,白日看还威风凛凛的镇宅兽此时多了种莫名的诡异阴森。


    江寒栖一跃而起,跳上围墙,前往宅子的东南角。他的步子又轻又稳,点在耸起来的脊瓦上,像猫一样灵活。


    咒文规律地闪动着。


    水缸被砸碎,十六条死状各异的锦鲤躺在大大小小的碎片中,黄色符纸泡在水里,下端有灼烧的痕迹。


    江寒栖看了一圈,迈过尸体,朝府里走去。千咒底端,黑线剧烈抖动。


    尖叫声突兀地刺穿了夜的寂静。


    江寒栖穿过回廊,看到一个跌坐在地的小厮,对面,两只半人高的黑背狼犬面对面站着,喉咙里发出警告的低吼声。


    每条狗的脖子上都套着黑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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