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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01 章


    楚凌抓住了姜芜的脚按在自己身上, 仿佛鼓励她再继续踢。


    “要是心?情不好,”他漆黑的眼眸带着灼热的温度,就这么沉寂又滚烫地看?着她, “要不要发泄一下?”


    姜芜这会儿确实没有心思再去想那些事情了, 因为她正在?怀疑自己是不是见鬼了。


    “大人……”


    他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啊?


    姜芜想把自己的?脚收回来, 却被男人抓得更紧了, 用更重的?力?道按在?了身上, 发出?一声?像是很舒服的?低喘。他的?目光自始至终没有从姜芜身上移开过,那张冷毅的?脸沾染上了情/欲, 仿佛致力?于要蛊惑住身下人的?心?神。


    姜芜恨不得自己耳朵聋了,最好是眼睛也瞎了, 他怎么突然这样不要脸?明明以前都是一副高冷得没有欲望的?模样,怎么现在?这么容易就发/情了?


    然而对于楚凌来说,这样舒服的?反应甚至不需要酝酿,不需要伪装, 他只?要不压抑自己最真实的?感受就好了。


    她在?看?自己,此时此刻, 她的?目光是落在?自己身上,她的?心?里就只?有自己。没有什么, 能比这个认知更能让楚凌兴奋到颤栗。


    他的?指腹摩擦着女人光滑的?脚背。


    “阿芜。”他唤。


    那嗓音与眼神, 让姜芜恍惚间?有一种错觉,仿佛他是深爱自己的?。


    稀里糊涂间?,两人已经缠绵到了一起,那只?在?自己身上点着火的?手,确实让姜芜感觉到舒服, 她慢慢闭上眼,放弃对抗这样的?沉沦。


    在?这一波波的?快感之中?, 青阳也好,莫阳舟也好,还有明珠,那些孤身一人的?孤独,都慢慢被抛去了脑后。


    ***


    晨起,姜芜是被一阵冰凉的?触感惊醒的?。


    她睁眼,楚凌刚往她的?手上套上了一个玉镯。


    “醒了?”男人也察觉到了她的?动静。


    姜芜重新闭上眼睛,懒懒嗯了一声?,她有几分被吵醒的?怨气,可这么嗯完,又隐约间?觉着不对。她这两日对楚凌是不是太?过随便了?


    她偷偷将眼睛眯成一条缝去看?男人,对方并?没有将她的?态度放在?心?上,只?是盯着她的?手看?着,眼里是让人看?不懂的?情绪。


    姜芜将手放进?被子里,隔绝了他的?视线。


    于是男人的?目光又转到了他的?脸上。


    这样的?楚凌让姜芜有一种毛骨悚然,对方没有了以前的?喜怒无常,情绪变得异常稳定,好像自己无论想做什么都可以。


    她想起来那天,自己在?说了和?离之后,他像是说了,以后自己想做什么,见谁都可以。


    在?他知道莫阳舟存在?的?前提下。


    姜芜当时是以为他不在?乎,可是这会儿看?着这样的?楚凌,先前那些奇奇怪怪的?猜想又冒了出?来。


    “你再睡会儿,”还是楚凌先转开了视线,“我先去早朝。”


    那种违和?感也就更加明显了,姜芜突然伸手,拉住了正准备下床的?男人。


    明明她也没有用多大的?力?度,可男人还是顺势就退了回来。


    “怎么了?”


    威严又严肃的?嗓音,却偏偏透出?一股温柔的?味道。


    “大人,您之前说的?,同意和?离,还作?数吧?”这是姜芜首要关心?的?问题。


    楚凌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可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当然。”


    姜芜有些不能理解:“那你……”怎么突然变了个人似得?


    楚凌把她的?手放进?了薄被里:“我既然答应了你,念茵及笄后,会放你离开,就会信守承诺。不过现在?……”他顿了顿,在?姜芜忐忑的?目光中?缓缓开口,“阿芜,我在?挽留你。”


    “如果?到时候你决定不和?离了,你就还是丞相夫人。”


    姜芜被吓得不轻,以至于楚凌走了后,她也没有了睡意,跟着起床了。


    枝芝给她梳妆,姜芜见她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


    “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枝芝看?了她一眼,才小心?地问:“夫人,奴婢见您,现在?像是没那么讨厌与大人同床了。”


    确实,以往姜芜侍寝了后,很长时间?都会不开心?,甚至会恶心?、反胃。但是这些时日,再没见她如此了。


    姜芜想了想,自从楚凌的?床上技巧莫名其妙变多了以后,她侍寝确实是没那么痛苦了。


    “既然如此,”枝芝见她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又往下问了下去,“您何?必要和?离呢?”


    姜芜笑了出?来:“傻丫头,这房事的?契合,又不是非他不可。只?要调/教好了,我跟别的?人,也同样能舒坦。哪有因为这个,就决定不和?离的??”


    灵魂的?契合,是楚凌做不到的?。


    姜芜话音落了,却从铜镜里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吓得她嘴赶紧紧紧闭上了,枝芝后知后觉地也发现了楚凌的?折返,手缓缓放下姜芜的?发丝后,默默退到了一边。


    楚凌进?来,稳步走到了桌旁,从上面拿过一枚扳指。那是他从不离身的?,显然落这里了。


    姜芜直冒虚汗,特别是自己方才说了什么和?别的?人这种话,现在?好歹是没有和?离,这多少是有些激怒人的?。


    楚凌将扳指拿到手里,没有出?去,而是直接往姜芜这边来了。


    男人那张上了些年岁的?脸让他没有表情的?时候看?起来很是威严,姜芜几乎都想站起来了,却见楚凌只?是将手里的?扳指递过来。


    “帮我戴上。”


    莫名其妙的?命令,怕他发疯的?姜芜却只?能照做了。


    扳指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合适,稍稍有些松,所以姜芜戴得很是顺利。她刚刚戴上,楚凌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


    起身时又摸了摸姜芜的?发:“抵消了。”


    她赋予自己的?苦,也只?有她恩赐的?甜,才能抵消。


    眼看?着男人离开了,姜芜才终于松了口气。


    莫名其妙!她在?心?里想着。冷落了自己这么多年,如今做给谁看?呢?她可不是给两个蜜枣就能挽回的?。


    ***


    青阳婚礼的?请柬,也送到了姜芜这里。


    下人拿着大红色的?请柬进?来的?时候,姜芜第一反应就是刺眼,莫名的?心?烦,所以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拿走拿走。”


    可转瞬间?又改变了注意,叫住了往外去的?人:“等等!”


    她思虑了片刻,还是让人将请柬给她拿了回来。


    许是带着某种不死心?,姜芜翻开了请柬来看?,上边确实是青阳与莫阳舟的?名字。


    哪怕理智上知道是跟自己没有关系,情感上也还是一时间?无法?接受。她甚至在?想这会不会是这两个人的?计划,或是有什么隐情。


    可又觉着想这些没有意义。


    这个家里,能到自己手上的?东西都是楚凌想让自己看?到的?。


    包括青阳的?婚讯,这如今的?请柬。似乎是想用这种方式告诉自己,自己选的?那个人多不可靠。


    姜芜合上了请柬,只?可惜他并?不知道,他们之间?,莫阳舟只?是果?,而并?不是因。


    ***


    青阳的?婚礼虽然仓促,但毕竟是当今太?皇太?后唯一的?女儿,皇帝的?亲姑姑,排场也依旧不小。


    只?是姜芜没去。


    楚凌要同皇帝一起出?席,临走之前,再三问她去不去。


    她干嘛要去给自己找不痛快?姜芜推辞说自己身体不舒服。


    最终是楚凌一个人去了。


    姜芜一个人用的?晚膳,虽然旁边没了影响自己食欲的?人,但因着藏了心?事,她的?胃口依旧不怎么样。


    放下筷子,她拿起手帕,正要说撤了,耳边突然敏锐地捕捉到了某种声?音,马上利器撕裂空气发出?的?声?响。


    姜芜甚至没有反应过来,眼前就出?现了一只?手。


    初一的?手夹住那枚冲着姜芜飞来的?飞镖时,那利器只?离姜芜有短短三指的?距离。


    “夫人,您没事吧?”


    一切发生得都太?快了,以至于姜芜甚至没有感觉到害怕,只?在?此刻听到初一的?声?音,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自己方才是与死亡擦肩而过。


    外面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刺杀早就乱成一团,初一一面观察她的?情况,一面吩咐其他的?暗卫立刻去追。


    姜芜的?后怕并?没有像初一想象的?那样持续太?久,她突然觉着对方并?不是为了杀她来的?。究其原因,大概就是某种直觉。她没有感觉到杀意。


    反而是看?见,飞镖上面是有一张纸条的?。


    比起杀她,更像是有话要告诉她。


    “夫人。”初一在?她旁边放了一杯水,“您不用害怕,这里都是我们的?人,不会有人能伤了你。”


    姜芜没理会他说的?这个,只?是突然问:“方才那飞镖上带着的?纸条,写了什么?”


    “什么纸条?”初一神色未变,言语冷淡,“许是您惊吓过度,看?花了眼。”


    姜芜被这睁眼说瞎话的?无耻行径惊得睁大了眼。


    区区一个暗卫……区区一个暗卫,当然是不敢这样忤逆她的?。姜芜早就明白了,这家里能让她知道的?事情,不能让她知道的?事情,都是楚凌决定的?。


    所以她也只?能愤愤地看?着初一用着那张死人脸,吩咐下人照顾好她,便匆匆离开了。


    肯定是跟他主子报告去了。


    姜芜愤恨地想。


    她在?初一走后,又收到了一封信。这次是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丫鬟,偷偷塞给她的?。


    姜芜莫名地有种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激动,让那死人脸跑那么快,肯定想不到是调虎离山。


    她佯装淡定地遣退了下人,才偷偷打开了信。


    信上是青阳的?字迹。


    前半封信就像是女人的?自省一般,说这些年来因为自己的?愚蠢和?自大,做错了许多事情,也对不起很多人。


    姜芜看?得一头雾水,信上很多前言不搭后语的?话,都要靠她前后多揣摩一番才能读懂意思。这不得不让人怀疑写信人是在?什么样的?状态下写完这封信的?。


    “如今,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告知你实情了,阿芜,明珠是你的?亲生女儿。”


    第 102 章


    就这么几个字, 姜芜竟然觉着比前面那些颠三倒四的话还难以理解。她原本是躺到了床上的,这会儿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


    明珠是她的——亲生女儿?开什么玩笑?她搜寻遍了回忆,也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还生了个女儿。


    可为什么……明明是天方夜谭的事情?, 她却无法辩驳?为什么她说不出口, 那不是她的女儿。


    仿若冥冥之中, 有那么一股力量, 在指引着她相信。又似乎心里藏着另一个自己, 在因为她的遗忘而哭泣,在用尽全力催促着她相信。


    过往那些若有似无的记忆, 先前被自己忽略的种种疑点这会?儿都一股脑地涌了过来?。


    姜芜的头又开始疼了。


    若是往常,她会?在头疼的时候放弃了思考, 可是“明珠是你亲生女儿”这句话?,让她此刻无法这么做。


    她得弄清楚,她必须得弄清楚才行。


    若是真?的怎么办?


    若那个从小就没了母亲的孩子,若那个满身伤痕的孩子, 那个颠沛流离、一次次被自己推开了的孩子,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怎么办?


    这个念头荒诞,却在姜芜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哪怕是假设, 她几乎都要因为这假设哭了出来?。


    怎么能?


    她匆忙地去?找自己的鞋子。


    姜芜在里边刚刚这么一动,就有丫鬟听到动静,过来?询问:“夫人,有什么需要的吗?”


    她打?开房门之时,吹进的风将床旁的烛火吹得似乎跳动了一瞬间, 让姜芜的心也跟着一跳。


    下意?识地,她在来?人进来?的前一刻, 就把信快速地揉成了一团。


    楚凌有想让她知?道的,也有不想让她知?道的。


    她也是。


    所以即使这会?儿脑子一片混乱了,她还是强自装着淡定地开口问:“大人还没回来?吗?”


    “回夫人,是的,”丫鬟赶紧回了,夫人居然会?主动问大人,倒是稀奇,“方?才还差人回来?传了话?,说是会?稍稍晚一些。奴婢以为您睡下了,才没禀告。”


    姜芜点头表示知?道了:“想来?大人少不了要饮酒,”她起身,“更衣,我去?接他。”


    信的最后,说的是若是自己想知?道全?部真?相,就在今晚去?找她。


    青阳很聪明,知?道初一会?是最大的阻碍,还特意?地不知?道先用了什么法子把初一支走了。


    剩下的人要好?糊弄得多。


    也确实如此,下人虽然心有疑虑,但是夫人与大人之间的事情?,哪里有人敢插手。


    况且青阳公主大婚,夫人纠结了一天还是决定去?,这么想也想得通,也就没人思考太多,依她所言准备了马车。


    马车上的时候,姜芜将藏在身上的那信纸又拿出来?,借着昏暗的灯光,将信又看?了一遍。


    其实还是在看?明珠的那句话?。


    否则恍惚间,她会?以为是自己出了幻觉。


    是的,写的确实是,她是自己的女儿。


    姜芜又将那信放回去?。心,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着,她确实在面对与逃避之间犹豫过,可是如今,心中已经有了坚定的答案。


    她一定要知?道真?相。


    ***


    马车在公主府不远处停了有一会?儿。


    正门依旧热闹着,来?来?往往地时常有进出之人。


    也是在看?到那大红灯笼的一刻,姜芜才想起莫阳舟来?,她这一路心神都被明珠占据着,到这会?儿才想到。


    若明珠是自己的女儿,莫阳舟是谁?


    他们以往就认识吗?


    照例,她依旧是没能在记忆中寻到两人是旧相识的证明。


    “夫人,”随行的枝芝有些奇怪,“您不进去?吗?”


    姜芜眼眸敛了敛:“又未梳妆打?扮,就这么一身,如何进去??”


    那倒也是,毕竟人家是大婚的正席。


    姜芜想骗楚凌,很不容易。但是要想骗骗这些对自己半点不敢忤逆的下人们,还是没什么难度的。


    她知?道再拖下去?初一说不定就该出来?了,或是暗处的暗卫们也该去?里面禀告了。


    于是心思一转:“就从侧门进去?吧,这外边蚊蝇多,我去?里边等他。”


    “夫人,您怎么能从……”


    觉着此举有违她身份的丫鬟还想劝说什么,却被她打?断了:“不打?紧,就这样吧。”


    到底,大家也只能照做了。


    姜芜与青阳是老相识,守门的自是认识她,二话?不说就将人放了进去?,老人和善的面容上有几分伤感,犹豫过后,像是壮着胆子开口:“夫人,我们公主没什么朋友。您是她最为知?心之人,如今公主大婚,您还是姑且放下恩怨,去?看?看?吧。否则,她也定会?伤心的。”


    在其他人的眼里,只看?到姜芜像是思索、犹豫了好?半晌,才仿佛想通了一般说好?。


    老人顿时眉开眼笑:“唉哟,夫人,您能同意?真?是太好?了。公主这会?儿已经拜过了堂,在新房里。老奴领您过去?吧。”


    下人们面面相觑。


    虽然都说得通,也没什么阻止的立场,却不知?为何,总觉着心里不安,像是一切都太过巧合了。


    姜芜不给她们思考的机会?,已经径直往婚房那边走了。


    她不是察觉不到不对,但不管青阳想做什么,只要能让她知?道真?相。


    “夫人,您这边请。”


    他们停到一处厢房前,带路的老人在前边恭敬地给她开门,他背对着姜芜的脸上,方?才的和善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反而噙着一抹莫名的笑。


    手搭上房门的那一刻,意?识到不对劲的暗卫们已经纷纷现身:“夫人!危险!”


    四?周又出现了另一波黑衣人挡住了想要上前的暗卫们,一时间,小院里迅速刀光剑影交错。


    但姜芜甚至都没有听完整,就被那老人一把拉了进去?。


    这里确实是婚房没错了,因为入目都是红色的装饰,以及……坐在床边的身着大红喜服的男人。


    姜芜与他对上了视线。


    说实话?,她是真?的想过与莫阳舟以后死生不复见的。可命运总会?奇奇怪怪地又将他们搅和到一起。


    男人眼里是明显的震惊,人也从床上立刻站起来?:“夫人?您怎么……”说到这里,他想起来?什么一般,又看?向?了旁边的人,“公主,你这是何意??”


    姜芜也看?过去?。


    青阳坐在角落的阴影里。


    不是红色的婚服,她反而是一身白色的素衣,不,比起素衣,更像是丧衣。


    那一抹白色在这一片红色里,尤其显眼。


    听到莫阳舟问她,女人从角落里站了起来?。


    她从阴影里出来?时,姜芜看?到了她那胭脂也遮挡不住的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


    “青阳……”姜芜想问她明珠的事情?,也想问她这是怎么了?然而,才刚刚叫了她的名字,就听青阳的声音传来?。


    “阿芜,母后死了。”


    没有撕心裂肺,那是绝望到空洞的声音,连她的眼神也是如此,没有任何光亮,空无一物。


    姜芜狠狠愣住了。


    太皇太后?


    “怎么会?这样?”这一刻,她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不是哪里弄错了?我没有听到任何消息……”


    作为楚凌的夫人,姜芜的信息某些方?面来?说还是很灵通的,更何况太皇太后去?世这种消息,定是要昭告天下的。


    青阳沉寂的脸上竟然挤出一抹笑容。


    “对,确实没有任何消息。因为,她会?在现在闭眼。可能连楚凌,也要一柱香以后,才能知?道消息。”


    事情?超出了姜芜的理解,她只能按捺住自己想立刻询问明珠的心情?,听她说了下去?。


    “我不是一个好?女儿,真?的,我总是那么狂妄,自以为聪明,自以为自己做的都是对的。却不知?道,自己有多蠢。”


    姜芜想起来?她给自己的信,前边也是各种各样的忏悔,原来?那颠三倒四?得像是精神状态不对的话?,是因为太皇太后离世了。


    难怪……


    青阳还在继续说着:“从当初拒绝与楚凌的婚约开始,从当时逃婚逃跑开始,就没有一件事是对的。我把所有的事情?弄得一团糟。”她抬头,看?向?了姜芜,“姜姐姐,还有你,我把你的人生,梁谦的人生,所有人的人生,都弄得一团糟。”


    梁谦。


    这个名字响起时,房间里一直沉默不语的男人,身躯像是狠狠一震。


    他看?向?了姜芜。


    姜芜此刻心中,也确实是因为这个名字,掀起波澜。


    毫无印象,不管是青阳说的话?。还是梁谦这个名字。


    外面依旧响着兵刃相接的清脆响声,姜芜的舌尖抵着牙槽,一句话?没说。


    梁谦。


    她想着这个名字的时候,脑海中没有回应,但心脏的反应是骗不了人的,那里在剧烈地跳动着。


    跳动的每一下,都牵扯着胸口的疼痛。她下意?识去?看?莫阳舟,一眼就对上了对方?似有千言万语的眼神。


    是悲伤,是心疼。


    又是某种……委屈与期待。


    许是看?到她确实没有任何反应,那里的光又慢慢暗淡下去?。


    “母后知?道了所有的事情?,知?道楚凌是用她来?牵掣我,知?道了我做的那些错事,阿芜,”青阳说,声音满是绝望,“她用这样的方?式离开我,我如今什么都没有了。”


    婚礼


    青阳上一次与母后见面时, 太皇太后告诉她,她已经服下了毒药,无药可解。


    “我原本也没什么年头可活了, ”所有的怒其不争、无奈、失望, 到最后, 都?化作了平静, 她看着?泪流满面的女儿, 终是轻轻一叹,“也是我太过于娇纵你了。这条命, 便当是我替你向那些枉死之?人赎罪。此后,你便放手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姜芜的唇动了动, 想要安慰她,可是丧母之?痛,什么?语言,都?是苍白?的。她想象着青阳此刻的心情, 悲痛、愤恨。


    愤恨楚凌的步步紧逼,愤恨自己的无能, 愤恨自己让母后失望。


    她突然明白?了,青阳今晚费尽心思把自己引来的原因。果然, 在她这么?想的时候, 青阳抬起头,姜芜对上了她看过?来的目光。


    不是方才的死寂,那眼里总算是有了一丝光芒,却是隐隐透着?疯狂。


    莫阳舟也察觉到了不对劲,神色一变, 一边小心地往姜芜那边走,一边观察着?青阳的神情:“公?主, 太皇太后的事情,我也很痛心,复仇之?事,我们可以从长计议。你……”


    当看到青阳的身体动起来的时候,他立刻随之?加快了速度往姜芜面前挡去,却还是晚了一步。


    青阳的速度很快,没有任何人知道,她竟然是会武的,只一个眨眼,人就已经来到了姜芜的身后。


    姜芜的脖子上,传来冰凉的触感。


    是一把匕首抵在了此处。


    “公?主!”莫阳舟的眼里闪过?慌张,语气也凝重起来,“刀剑无眼,你先把刀放下!当初不是你说的,不要把她牵扯进来。”


    他似乎还想上前,迅速夺掉青阳的语气,被青阳尖厉的声音呵斥止住:“别过?来!”


    眼看着?她的手有加重的趋势,莫阳舟赶紧抬手试图稳住她的情绪:“公?主,您冷静一些,我不过?去。”


    随后站在那里不敢动了,视线却紧紧盯着?姜芜脖子上的那支匕首,似乎是害怕真的伤到了她。


    “姜姐姐,你别怪我。不对,你要怪,就怪我吧。对不起,”她显然已经半是疯癫的状态了,“我没有别的办法了,除了你,楚凌什么?弱点也没有了。我还能怎么?办呢?”


    不同于?莫阳舟的紧张,姜芜这会儿出奇地平静,即使喉间的那个利器再进几分就能见血。


    “青阳。”


    她沉着?的声音开口时,让青阳恍惚间以为她是那个还没有失忆的梁夫人,而自己只是流落在外、失去了记忆的小丫头。


    是让自己满心满意依赖和信赖的人。


    她的心情,终于?慢慢平复了一些。


    姜芜感觉得到那匕首被主人拿得离自己远了一些,她才继续开口:“你我相识这么?多年,你的心情,我理解。我如约来了这里,你要做什么?,我也不问。我只是想知道一点。”


    姜芜顿了顿,抿唇咽了咽口水,她的手有些抖,不是害怕,而是对于?自己问题答案的忐忑。


    “你说明珠是我的亲生女儿。是真的?还是说,只是引我来这里的谎言?”


    姜芜背对着?青阳,自是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但?她看到了莫阳舟的。


    男人在听?到她这么?说的时候,明显地一愣,目光迅速看向了自己。


    姜芜恍然觉着?,几步之?外的人,像是一下子老?了许多,腰背也终于?没有那么?挺直。


    像是支撑了太久的人,没忍住让疲惫泄露了出来。


    青阳没有立即回答,姜芜有感觉,她好?像是在看莫阳舟,在犹豫。


    就这么?僵持之?时,哐当一声,门被踢开了。


    外面的打?斗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下来,青阳这边的人明显已经都?倒下了,浓重的血腥味随着?门被打?开而飘散了进来。


    姜芜看着?一身肃杀提剑而来的男人。


    泛着?冷光的剑还在滴血,他的身上、脸上都?带着?斑斑血迹,让本就凶恶的人,更加令人胆寒了。


    姜芜从未觉着?,那张脸是那么?熟悉又陌生。


    所有的记忆,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自己是谁?他又是谁?


    明明夏日还未过?去,一股寒意却在姜芜的脚底升起,蔓延至全身。


    头好?痛,像是有什么?要破土而出一般,疼得她几乎站立不稳。


    真相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她想知道,她必须得知道。


    ***


    从听?到姜芜被青阳劫持开始,无法抑制的杀意,便在楚凌的心中滋长、蔓延。


    他的心在愤怒、焦灼中不断地扭曲,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多人都?要来拆散他们?


    都?该死,那些试图把她从自己身边的夺走的,那些试图分开他们的,都?该死!


    男人如同笼中的困兽一般,被束手无策的绝望要逼疯了。


    他只是想跟她长相厮守而已,他都?已经不再强求她的爱,无所谓她爱的是谁,甚至容忍了她在别人那里寻求慰藉。


    只要她还在自己身边,他只是想与她将?余生好?好?过?下去。


    到底怎么?样?怎么?样才能留下她?


    野兽凶恶的气息,在碰上姜芜的目光后,就马上收敛起来。


    她会不喜欢的,楚凌总是时时刻刻记着?,她不喜欢杀戮,厌恶血腥。哪怕是早就不再奢求她的喜欢,他还是会下意识地避免着?让她厌恶的事情。


    可是阿芜,为什么?要用那样陌生的眼神看他?


    他以为自己能习惯的,习惯姜芜的冷漠,却还是在那一瞬间心痛到窒息。


    “姜姐姐,你不是想知道明珠是不是你的女儿吗?”青*七*七*整*理阳的声音蓦然响起,让两?个男人的神色俱是一变。


    “公?主!”莫阳舟急忙阻止她。


    楚凌瞳孔虽然狠狠一缩,却没有再露出旁的表情,只是紧紧盯着?姜芜脖子上的那把匕首开口:“你先把她放了。”


    见此,青阳的嘴角向上弯起,看到这个男人眼里的痛苦时,她的心里升起莫名的快意,她还想看到他更加失魂落魄,所以先前所有的犹豫都?已经不见了,她现在只剩下了要用尽一切办法报复楚凌的念头。


    姜芜听?到青阳的声音继续在她耳边响着?,一字一句都?清晰得很。


    “她是!她就是你的亲生女儿。你和梁谦,也就是莫阳舟的女儿。他才是你真正的夫君,至于?楚凌,不过?是一个强盗罢了。”


    “一个强夺他人妻子的强盗。”


    明珠是她和阳舟的女儿。


    姜芜在对面男人的眼里,看到了痛苦、绝望,甚至是祈求、爱意,向来最会隐藏情绪的人,这会儿毫无保留地,让她能轻而易举地看到眼里的珍爱。


    唯独没有否认。


    怎么?办?如果明珠真的是自己的女儿,该怎么?办?她把女儿忘记了。


    姜芜想起初见时,高?烧不退的少女迷迷糊糊地叫着?娘亲,想起明珠从水里救起念茵后被自己推开时的无措,想起她那满身的伤痕……


    太多太多,在那一瞬间都?涌进脑海里。


    心脏开始后知后觉地钝痛起来,她曾经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见证着?那个孩子的苦难,施舍着?那微不足道的同情。


    可原来,真正的心痛是这样的。无法呼吸,连哭都?哭不出来,只有那个明珠所受到过?的每一次不公?,所经历的每一次疼痛,都?加倍化作了刀刃刺在了她的心上。


    她都?对那个孩子……做了什么??


    姜芜转过?头去寻找莫阳舟,想要在他的眼里寻求验证。


    侧头的一瞬间,皮肤浅浅划过?了匕首,立刻有血流了下来,她却浑然不觉疼痛。


    莫阳舟只是满脸担心地看着?她,依旧没有否认。


    女人脖间殷红的鲜血,让楚凌已经顾不得青阳都?在说什么?了,是他太过?自信了,以为拿捏了太皇太后,就拿捏住了青阳。


    可是现在,神情癫狂的女人,明显已经没了理智可言,楚凌的心脏仿佛跟着?停止了跳动,唯恐那匕首不小心再进一分。


    “青阳公?主,这是你我之?间的恩怨,姜芜对你有过?救命之?恩,你先把她放了。”


    恩怨?


    青阳觉着?可笑,他一句轻飘飘的恩怨,横着?的是皇室的大权旁落,是她皇弟不明不白?的死,是母后的自服毒药。


    恨!无尽的恨意和无能的愤怒在撕扯着?她的心,让她的手在跟着?颤抖。


    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她已经没什么?可以失去了。只要能让楚凌痛苦。


    颈间传来锐利的疼痛,是青阳又收紧了力道,姜芜下意识皱了皱眉。


    “阿芜!”两?个男人的声音一同传来。


    楚凌的神情终于?有了慌乱,方才原本就因为杀戮而变得猩红的眼眸,这会儿愈发地可怖。


    青阳真的会下死手,事关姜芜,他不敢心存一丝侥幸。


    他可以替她引出蛊虫,会让她恢复记忆。什么?都?好?,但?是她不能有一丝闪失。


    “你把她放了,我任由你处置。”


    “你觉得我会相信你的鬼话?吗?”青阳像是想到了什么?,笑,“不如你先跪下来求我,我说不定就能相信你了。”


    姜芜微微闭上了眼睛,掩饰了那浓浓的失望。


    她不是不知道青阳是在利用自己对付楚凌,却还是潜意识里认为她不会对自己怎么?样的。


    这不是她记忆中的青阳,也对,自己的记忆本就是错的,记忆中那个开朗、明媚,时时刻刻护着?她,与她一同游船泛舟、为她排忧解难的女子,是她压抑生活中难得的能够喘息的女子,或许都?是假的。


    姜芜毫不怀疑,青阳今日,真的会杀了自己。


    她失望于?在此刻彻底认清了这段友情,而没有在意楚凌的反应,姜芜并不觉得楚凌会为了自己……


    “好?。”


    可是,这么?一道声音传来。


    姜芜愣住了,她看过?去,那个从来不可一世、仿若天生就是高?高?在上、俯瞰众人的男人,居然扔下了手中的长剑。


    “可以。”他说。


    门外都?是他的下属,依次站在院里,视线却都?聚集在这边。几十双眼睛,就这么?看着?他们的主子,没有任何犹豫地跪了下来。


    连一边的莫阳舟,眼中也微微一震。


    “你把她放了。”男人依旧是这一句话?,视线自始至终没有从那把匕首上移走过?。


    有什么?情绪,在姜芜胸口不断地发酵着?。她看着?那个众目睽睽下,甚至连一丝犹豫都?没有,就轻易放下了自尊的男人。


    他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应该是毫不在意自己会被怎么?样,或者哪怕是心痛、惋惜,也不至于?让他这般……


    可是此刻,他就像是,会为了自己,放弃任何甚至是生命。


    “姜姐姐,”青阳带着?歉意的声音传来,“你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为什么?你要是他唯一的弱点。”


    比起让楚凌轻易地死去,青阳更想看到他失去挚爱的模样。


    或许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姜芜若是真的死了,那个人……那个男人,他还能活得下去吗?


    眼前出现血液喷射时的红色雾气,喉间的剧痛让姜芜甚至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


    她看到楚凌在向这边跑来,许是眼花了,楚凌会落泪就已经够荒唐了,怎么?他流的眼泪会是红色的呢?


    第 104 章


    青阳匕首虽然真的刺了下去, 却在中途的时?候就被阻止了。


    已经疯魔的女人被一脚踢到了楚凌那边,姜芜昏迷前只看到?挟持自己的换了个人,来人一身黑色斗篷, 面?带青色獠牙面?具, 说?别动的时?候, 声音嘶哑得难听。


    但原本焦急的阳舟却像是狠狠松了口气。


    看来他们是相识的。


    这是最后的记忆, 等她再醒来时?, 眼前是完全陌生的环境。


    屋里飘着不?知?名的香味,柔软舒适的大床、身上?盖着的蚕丝被, 周围的布置甚至比起她在丞相府时?,也不?多?遑让。


    姜芜想要叫人, 却发现自己的喉咙艰涩、干哑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她伸手触碰喉间,哪里已经被包扎起来了。


    看来是青阳对她的伤,还是造成了影响。


    房间里空无一人,她勉强自己从床上?爬了起来, 外面?隐隐传来说?话的声音,姜芜扫了一眼没看见?床边有鞋, 便赤脚下了床,朝着声音的那边走去。


    走近了, 才慢慢能听清。


    一个是她熟悉的人, 莫阳舟。


    另一个是昏迷前听过的面?具男人的声音。


    “我千辛万苦把她带出来,又弄到?了让她恢复记忆的办法,你现在跟我说?不?要?”面?具男人的声音带着怒气,“之前是怕她蛊虫被刺激后,苏醒过来作?乱, 危及生命。如今有了能将蛊虫安全引出的办法,你来说?说?, 你还有什?么理由不?愿意?”


    莫阳舟沉默着没有回答,那面?具男便继续逼问:“你难道要让她一辈子都认那贼人作?为夫君吗?”


    “阁主,”莫阳舟的声音终于响起了,“这对于她来说?……”


    姜芜推开了门。


    那两人一起看了过来,姜芜说?不?出来话,就只能定定地看着不?远处的莫阳舟。


    这里两边都是屋子,莫阳舟是站在昏暗的走廊里,头顶暗黄的灯影打在他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但姜芜却莫名地能感觉到?。


    怜惜、纠结、心?疼,那样复杂的目光,远远落在自己身上?。


    姜芜没有青阳说?的,曾经与他夫妻,甚至是共同?遇有一女的记忆,但他们同?样相处了五年。


    她知?道,无需言语,莫阳舟也能懂得她的意思。


    这般沉默了有一会?儿后,男人抬步,向她走了过来。


    光影随着男人的靠近起伏不?定地打在他的脸上?,温和的面?容上?,是姜芜熟悉的笑?意。


    “阿芜,”他这次,没有再叫夫人了,阿芜两个字,他说?得像是千百次叫出口过那般熟练,“你的喉咙受了伤,需要些时?日恢复,暂时?不?要说?话。屋里有笔纸,若是想说?什?么,你可以写下来。”


    他说?着,视线低垂下来:“怎么没穿鞋就出来了?”


    裙摆浮动的时?候,她没穿鞋的脚时?隐时?现。男人脸上?闪过心?疼,想要抱她进去,刚弯下腰,却见?姜芜连连后退了两步。


    在他作?为姜芜解闷之人的存在的时?候,姜芜明?明?不?会?抵触这样的接触的。


    莫阳舟身形顿了顿。


    那不?远处的面?具男人早就一转身不?见?了踪影,姜芜见?状转身,自己向屋里走去了。她只是伤到?了喉部,身体虚弱了些,倒还不?至于走不?得。


    每个人都在真真假假地骗她,在得到?真正的记忆之前,她并不?能再全然地相信任何?人。


    莫阳舟随她进了屋里才发现了床边并没有鞋。


    “抱歉,”他马上?道歉,“是我疏忽了。”


    说?着出去了,外面?传来说?话的声音,大概是他在跟下人吩咐着什?么。


    姜芜坐在桌边,桌上?果然备好了纸笔。


    莫阳舟再次进来的时?候,就见?女人已经提笔沾墨写下了第一句话。他走近便看见?了纸上?的字。


    “明?珠在哪里?”


    她甚至不?关心?这是在哪,不?关心?那天后续的事情?,首先想到?的还是明?珠。


    只是在写下这句话后,姜芜心?中不?知?怎的,又生出几分像是“近乡情?怯”似的忐忑,不?自觉抓住纸,被揉皱了的纸被她紧紧捏在手里。


    莫阳舟笑?了笑?:“你放心?,我已经通知?了明?珠了。她很快就会?过来这边的。”


    说?着,人已经蹲下了:“阿芜,”他始终不?愿再叫那个象征着她是别人妻子的夫人称呼了,“来把鞋穿上?。”


    姜芜低头看他。


    男人温和的面?容一如既往,却又藏着些许其他的东西,是压抑了太久,快要喷薄而出的情?感,那种与记忆中的他所违和的热烈、渴望,以及隐隐的不?容拒绝的强势,姜芜原以为只会?在楚凌身上?看到?的。


    也许是察觉到?了她片刻瑟缩的反应,莫阳舟像是被惊醒一般,忙敛了敛神色,苦笑?道:“吓到?你了吗?阿芜,”他头往下低了低,“抱歉,我以为……我以为我能忍得住的。哪怕是一辈子只要这样看着你。可是当你知?道了这些事情?,我还是……”


    那言语之中内疚又期望的复杂情?绪,让姜芜的心?也跟着动了动,她想起若是按照明?珠真的是自己的女儿,那这个人,其实才是自己真正的夫君。犹豫了一会?儿,她还是伸出自己的脚。


    莫阳舟用手帕先将她方才踩在地上?的脚底擦干净。


    女人白?皙的脚踩在那略显粗糙的大掌上?,男人没有用力握,就只是摊开手掌任由她放着,不?同?于楚凌总是禁锢的姿态,更像是珍视地托起。


    “你想要记起来,是么?”莫阳舟突然开口问。


    姜芜一愣,从思绪里回过神后点头。


    她听着男人轻叹了口气,将她另一只鞋穿好了后,手流连片刻便收了回来。


    “好。”莫阳舟起了身,“如果这是你希望的。”


    ***


    京城百姓最近饭余茶后谈论最多?的话题,一定是青阳公主的大婚。


    原因无他,公主大婚上?被自己的驸马行刺,不?幸身亡。皇室震怒,下令追杀逃跑的驸马莫阳舟。


    至于青阳到?底是死在谁人之手,已经成了不?会?再有多?一个人知?道的秘密。


    即使那是公主,楚凌下手得也没有一丝犹豫。彼时?眼睁睁看着姜芜被带走的他,已经没有了任何?的理智可言。


    他早就该如此了,早如此,就不?会?有那天的姜芜被挟持的经历。


    当日擅离职守的初一,也被他重重责罚过了。


    跪地挨鞭的初一一声也没吭,他如今自然也能想明?白?了,当日那张写了楚嫣小姐能助夫人恢复的纸条,不?过是调虎离山之计。


    是他欠缺了考虑,才会?让夫人置身险境。


    哪怕是没有见?过,只需想到?夫人差点被割喉的模样,他的手便紧紧攥紧在了一起。


    楚凌出现的时?候,下人在他的示意下停下了动作?。


    “楚嫣没事吗?”


    “是,”哪怕是刚受了鞭刑,初一的气息与神情?也没有任何?改变,“属下赶到?的时?候,确有人想要劫持楚嫣姑娘,只是没有得逞。”


    “没有得逞?”


    这几个字,被楚凌单拎出来又重复了一遍,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让初一停顿片刻后,又开口补充:“来的人是莫姑娘。”


    他不?说?完,楚凌也明?白?了。


    他是因为对方是莫明?珠,所以选择了手下留情?,把她放走了。


    一步一步,都在那个男人的算计之中。


    蠢货!楚凌的目光沉得可怕,如果当时?把明?珠就在这里,也是多?了一分找到?她的希望。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那么几个大活人,却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愤怒、担心?、焦灼,如今的楚凌在找到?姜芜之前,只能将那些快要把胸口撑炸的情?绪都死死压抑住。


    哪怕是挖地三尺,他也要把人找出来。


    转身之间,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问:“楚嫣现在在哪?”


    ***


    楚嫣很快就被带过来了。


    在带她来之前,已经给她检查过身上?的老婆子回楚凌的话:“大人,检查过了,楚嫣姑娘手臂上?有一条刀划过的伤口,看着是新鲜的,应该才受伤不?久。”


    楚凌坐在上?位处,他依旧是不?可高攀、俯视蝼蚁的模样,可事实上?在姜芜消失后,那理智的弦,就已经时?时?刻刻濒临崩断了。


    杀了她!像杀掉青阳那样,杀了她!这个念头在楚凌脑海中不?断叫嚣着,把他们都杀了,就没人再拆散他与姜芜了。


    男人刷得一声抽出了旁边的剑,下一刻,泛着寒光的剑锋,就抵在了楚嫣的咽喉。


    “你可真是……好大的胆子。”


    楚嫣其实在被带过来的时?候就隐隐猜到?了,自己偷偷给了明?珠血液的事情?,被楚凌知?道了。


    如今无非是证实了。


    亲情?、良知?,面?前这个双目猩红的男人已经通通没有了,他像是受了伤、于是不?管不?顾地发泄着的猛兽,凶猛、嗜血,想来他们曾经十几年的兄妹情?谊,在他眼里也算不?得什?么了。


    可那指着自己的刀尖,却在颤抖,泄露了男人的脆弱。


    楚嫣恍然,原来,他居然也会?惶恐。


    也会?连剑都提不?稳。


    也会?为了某一个人奋不?顾身,把她当作?自己的全部。


    楚嫣蓦然想起曾经男人漫不?经心?地说?:“我不?要她的心?”时?,那样无谓而高傲的模样,或许是老天爷也看不?下去了,所以用十几年编织的网,让他动了情?,给了他这么一个弱点。


    只为最后的一击。


    “大哥,”楚嫣悲哀地看着他,“十八年了,你都把她绑在身边十八年了,是不?是也该让他们一家三口,好好团聚了?”


    楚凌的眼里有片刻的恍惚。


    十八年,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沉默了许久后,他蓦然笑?出了声,缓缓收回了剑。


    “初一。”


    “是。”


    “找人。”


    姜芜在的时?候,无论她给的是甜蜜,还是让自己辗转反侧的难过,亦或是明?明?人在身边却还是无边的寂寞。


    但只要她在……


    她必须得在。


    楚凌开始不?眠不?休地找人,无影阁是最大的线索,本该如此的。可是不?管他抓了阁里的多?少人,摧毁了多?少据点,也问不?出来关于他们阁主的任何?消息。


    不?是守口如瓶,而是真的一无所知?。


    更别说?指望逼着那个人现身。


    再强的人,也终究是不?可能不?休息的。三天没有合眼的人,最后合衣躺在了姜芜的床上?。


    他其实依旧没有睡意,眼睛虽然闭着,脑子里却乱做了一团。


    莫阳舟拿走了楚嫣的血,现在她应该恢复记忆了吧?


    她若是恢复了记忆,还会?想见?自己吗?肯定不?会?的,他们一家人,或许已经高高兴兴地团圆在了一起。她巴不?得离自己越远越好,巴不?得一辈子都不?和自己见?面?。


    这个想法让体内的气血似乎又开始横冲直撞。楚凌不?得不?将鼻尖陷进被褥里,用残留在上?面?的气息,抚平这个念头带来的绝望。


    他想起彼时?两人尚且浓情?蜜意之时?,姜芜一旦生病了难受着,就看不?惯健壮得几乎不?会?生病的自己,于是气得拍他。


    “痛痛都给你。”


    “病病也给你。”


    幼稚却又可爱得让人心?疼心?软。


    楚凌虽然巴不?得能替她分担了所有的苦痛,又忍不?住打趣:“不?好的都给我是吧?”


    女人哼哼唧唧了半天,最后说?那叫分担。


    阿芜,我现在,也好痛。看不?到?一点光亮,疼得要死了。


    哪怕是习惯也好,你就真的不?会?念一下我吗?


    他还没有输,他也不?会?输的。


    ***


    楚嫣的血一被带回去,阁主就迫不?及待地要为姜芜引出蛊虫,恢复记忆。


    只是莫阳舟还一直犹豫着,他再三地跟姜芜确认:“若是你不?愿意……”


    姜芜拉住他的手,坚定地摇了摇头。


    事已至此,她无论如何?也是要知?道所有的真相的。引出蛊虫的过程据说?很是痛苦,好在阁主早就已经有了应对之策。


    他准备了特殊的香,能让人置身梦境,而感受不?到?疼痛。


    在那之前,姜芜在纸上?写字问了莫阳舟:“明?珠回来了吗?”


    莫阳舟笑?着拍拍她的脑袋:“等你醒了,就能看到?她了。”


    母女相认


    醇厚又浓烈的香气萦绕在鼻尖, 又似乎裹挟到她的全身,将?姜芜带入了梦境之中,带入那山清水秀的小镇上、一个平淡无奇女子的人生中。


    一开始, 她像是?一个看客一般, 看着?那些对自己而言全然陌生的记忆, 看着?那个有着?与自己一模一样面容的女人, 如何走过她的人生。


    可随着?记忆一点点归位, 姜芜那些曾经属于自己打的根深蒂固的错乱记忆,慢慢退出?了脑海中。


    反而是眼前这些或哭或笑的情绪, 都真真切切地成了她自己的。


    如?果没有楚凌的出?现,她或许就能在那小镇之上, 守着?夫君与自己的女儿,他们一家人,都能安稳度过这?一生。


    她也看到了当年在灵台之时,看到的那个乞丐小姑娘, 眉眼完全是?小时候的明?珠,与梁谦更是?八分相似。


    那冻得通红的小脸, 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满身的破破烂烂, 都成了扎在姜芜心上的刺, 不用拨动,就已经在刻骨铭心地痛。


    哪个做娘亲的能看得了女儿这?样,那还只是?个孩子啊,这?么多年,她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穿不暖, 吃不好。刀口?舔血、满身伤痕。


    无?法抑制的悲伤让姜芜眼中蓄满了眼泪。她的心疼得像是?无?法跳动了。


    她或许是?应该庆幸的,五年前记起这?一切的时候, 她以为梁谦和女儿都已经不在人世,所以甚至没有了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现在知道?了他们都好生生地活着?。


    这?已经是?上天对她的仁慈了。


    可是?……


    这?十八年的空缺,要怎么填补?她辗转逃生的夫君,要怎么补偿?她辛苦长?大、从未感受过母爱的明?珠,被?她伤害过的明?珠,她该如?何面对?


    记忆恢复了,姜芜却无?法睁开眼睛。


    她有什么勇气来面对,在自己沉浸在仇人营造出?来的虚假甜蜜中的时候,在自己锦衣玉食、生活美满幸福的时候,他们父女却在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明?珠知道?自己是?她的母亲吗?


    她肯定是?知道?了吧?


    她一定在怪自己,怪自己没认出?来她,怪自己忘了她,怪自己偏爱另外的孩子。


    但明?明?,她才是?自己心头的珍宝,是?自己期待着?的明?珠。


    四周的光亮在一点点变暗,女人就这?么置身于一片黑暗之中,她记起了自己那千疮百孔的前半生,余生呢?又该如?何?她还有余生吗?


    姜芜慢慢闭上了眼睛,黑暗似乎要将?她溺毙其中,就在她几乎觉着?自己就要这?么沉睡的时候,耳边传来一道?声音。


    “娘。”


    女子的声音穿透黑暗,那隐隐的哭腔之中,藏着?担忧、期盼……和渴望。


    闭着?眼睛的女子,眼角倏忽开始流泪。


    明?珠在叫自己,她在叫自己娘。


    她没有参与过这?个孩子过去的成长?,对她的愧疚应该用更多的爱来补偿。这?样的逃避,难道?不是?另一种伤害吗?


    姜芜开始迫切地想要清醒过来,想要看看自己的孩子,她们还没有相认,自己还没有跟她说一声对不起。


    放她奋力睁开眼睛时,一眼就对上了面前站着?的两人,俱是?用着?担忧的目光在看她。


    明?珠正握着?她的手,眼角因为担心而隐隐有泪光在闪烁着?。


    四目相对,她才终于狠狠松了口?气,唇动了动,似乎是?想叫姜芜,可在“夫人”与“母亲”之间犹豫了片刻后,终究是?没有出?声。


    好像哪一个也叫不出?口?了。


    意识到自己还握着?姜芜的手,她赶紧想要松开。姜芜察觉到了女儿的动作,她将?明?珠的手握得更紧了。


    “明?珠。”话音一落,就忍不住想要落泪,姜芜死死地将?哽咽抑制住,明?珠都还没哭,她有什么资格哭?她怕明?珠讨厌自己、责怪自己,所以不敢动,不敢说。


    但被?遗忘了十八年的思念,在这?一刻倾泻而出?,压得她必须紧紧抓着?女儿才行,唯恐再一次失去她。


    “是?我,”她实在是?不知道?要跟自己这?个亏欠了太?多的女儿说什么,颤抖的声音,只能说出?,“我是?娘亲。”


    这?一句话,像是?顷刻间瓦解了明?珠的防御,让她眼睛开始泛红。


    娘亲,她也能有娘亲吗?像她无?数次看到母亲和那对兄妹相处时的那样;像她每次看着?姜芜关爱的眼神期盼的那样……


    拥有娘亲……拥有娘亲的爱。


    她还在不敢置信所以小心翼翼之时,就已经被?姜芜抱在了怀里。


    那是?并不宽厚、却异常温暖的怀抱,她想起五年前自己难得生病的那次,女人抱着?烧得迷迷糊糊的自己。


    “可怜的孩子。”


    那声音里的怜惜与心疼,不知怎的,让从不觉得自己会脆弱的明?珠,像是?不自觉地就变得尤其想要依赖某人。


    或许,她渴望的,原本就不是?母亲,而是?这?个人。


    所以在知道?她就是?自己的娘亲时,明?珠心里才会生出?“真的太?好了”“还好是?她”这?样的念头。


    她闭上眼,放任自己在母亲的怀里变得柔弱。


    “明?珠,明?珠……”姜芜一遍遍叫着?她的名字,她紧紧抱着?失而复得的女儿,视线在触及到明?珠颈间铜钱大小的胎记时,更是?忍不住泪流满面。


    这?胎记她记得,是?明?珠出?生的时候就带着?的。


    彼时她还担心,孩子长?大了会不会不喜欢。


    “不过这?么独特的标记,”她笑着?抚摸着?与梁谦说,“以后无?论什么时候,我肯定都能一眼认出?来。”


    她的明?珠,她心心念念要守着?长?大的女儿。


    “我跟你分开的时候,你才那么小……那么小,路都走?不稳,话也说不清楚,才刚刚会叫我娘亲的,”绞痛着?的胸口?让姜芜泣不成声,“怎么一转眼,就长?得这?么大了?”


    一切对她而言,都仿佛只是?昨天的事情。可是?她那小小一只、软软糯糯的女儿,在她没有看见?的时候,已经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明?珠也忍不住地眼眶湿润。


    那是?喜极而泣后的眼泪。


    太?好了,无?论是?什么,总而言之一切都太?好了。


    母亲好好地活着?,母亲记起了自己。


    “对不起,对不起……”姜芜不停地道?歉,那声音里浓浓的愧疚让明?珠抬起头,看向自己的母亲。


    “我就是?怕你会这?样难过,才不希望你回忆起来的。”明?珠看着?母亲认真开口?,“你没有错,跟你有什么关系?错的只是?那狗……”


    她原本是?习惯性地想说那狗贼的,可是?顾忌着?姜芜与楚凌的关系,到底是?嘴下留情了。


    “夫人……”


    她这?个称呼一出?口?,姜芜的呼吸随之停止了一瞬。


    她听着?明?珠叫了自己无?数次夫人,从没有这?一刻这?么难过。她知道?明?珠不叫自己母亲也是?正常的,所以只是?低垂着?眉眼,掩饰了眼里的神伤。


    明?珠当然察觉到了,她马上就后悔了。


    母亲这?个称呼在她的心里其实已经淌过了千万遍,既然这?么渴望,为什么不说给她听呢?


    明?明?她也那么想听。


    明?珠不忍她伤心失望,她露出?了笑容,憋在嘴边的话,居然顺利地说出?了口?:“母亲,别哭。”


    姜芜愣了愣,眼泪一瞬间更加汹涌了,夹杂着?感动与喜悦。


    一张手帕被?递了过来,姜芜抬头,看见?是?方才被?冷落到了一边、但一直默默站着?的莫阳舟。


    虽然面容不一样了,但她能猜到,定然是?受了一番磨难才改头换面的。


    “梁谦……”


    一句名字,让大男人眼里的情绪也有些抑制不住,许是?不想在妻女面前失态,他慌乱又狼狈地别开头,却还是?回了姜芜一声:“嗯,是?我。”


    明?珠在两人都发愣之时,从莫阳舟手里拿过手帕,温柔地替母亲擦拭脸上的泪水。


    帕子的触感很柔软,与记忆中的一样,哪哪都节省的梁谦,总是?会在怀里准备这?么一张,一看就是?女人用的帕子。


    姜芜那时候还嫌弃过:“我又不喜欢哭,你备了也派不上用场的。况且你一个男人,不小心让人看见?了,也不怕人笑话你。”


    梁谦就只是?微微一笑:“有备无?患嘛。再说,让人看见?了,就能都知晓我有温柔可人的妻子了。”


    其实在那之前确实也没怎么能派得上用场。


    那时候总是?觉得比起哭解决问题更重要的姜芜,大概也没能想到,有一天她也会变得这?么喜欢哭。


    明?珠收回了帕子。


    她活了这?么多年,好像没有这?么幸福过。


    父亲、母亲,都在自己的身边。


    明?珠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母亲,我们团聚了。”


    是?的,无?论过往如?何,现在的她们一家人已经团聚了。


    姜芜拉着?她的手,又看向旁边沉默不语的男人,伸出?自己的另一只手,将?他的手拉过来。


    曾经的梁谦哪怕不是?娇生惯养之人,到底也是?家境殷实,又是?读书人,一双手生得骨节分明?、修长?匀称。


    可现在,自己握着?的两双手,手心都带着?老茧,看着?就是?饱经风霜。


    姜芜心疼这?两个人。


    “梁谦,谢谢你。谢谢你一个人把明?珠拉扯大,谢谢你把她教得这?么好,也谢谢……你没有出?事。”


    话到这?里,又开始哽咽了。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如?果没有遇到自己,这?个人,何至于沦落至此。


    梁谦叹口?气,将?她拥过来:“阿芜,不要自责了。明?珠说的对,你没有任何过错,原本就应该是?我来保护你的。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以后再也不会如?此了。”


    明?珠也凑过来:“还有我。母亲,我现在很厉害,肯定能保护好你!”


    姜芜牵着?这?两人的手,脸上慢慢露出?了笑容。


    这?一次,他们一家人,再也不要分开了。


    第 106 章


    夜里, 姜芜是与明珠一起睡的。


    姜芜听着明珠说了许多他们的事情。少女像是并没有觉着有多苦,说的时候也?都是轻松的语气。


    她还说起自己劫了个贪官金库的事情,眼里语气很是自豪:“我把那金库都分给了老百姓, 那贪官可气炸了, 说是天涯海角也要找到我。结果……”明珠笑了, “没两天, 就?犯了事?被朝廷查了, 满门?抄斩。”


    “我好像是有点神性在身上的,惹了我的人, 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姜芜也?跟着她一起笑了,只是她虽然是笑着, 心?情却无法轻松起来。


    不论明珠是如何对这这些年的经历轻描淡写,她听着,心?里都不是滋味。


    孩子这些天也?是奔波得累了,慢慢对抗不住困意?进入了梦乡。


    姜芜在昏*七*七*整*理暗的灯光下, 细细看着女儿的容颜,与梁谦……仿若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


    这是她失而复得的女儿, 余生,她都想守着女儿。


    可是脑海不期然地闪过了念茵与阿烨的脸。


    姜芜的眼神瞬间暗淡下来。


    现在的她与五年前的心?情又有了变化, 那时候的自己在刚刚恢复记忆, 将对楚凌的恨意?也?迁怒到了他们的身上?。


    可是现在,姜芜想着念茵因为自己留下病根的身体,想着孩子们想要亲近自己又不敢的小?心?翼翼,她没有办法再像着当初那样硬下心?肠。


    这都是什?么……孽缘啊。


    ***


    翌日?,姜芜总算是出了屋里走?动了。


    这像是在一处山谷之中, 绿树成荫、鲜花盛放。屋子的位置比较高,姜芜站在那里, 能?将山谷大片的风景尽收眼底。


    左下方还有一片竹林,姜芜知道,梁谦最?喜欢的就?是竹子了。他说过君子如竹、屹然挺立,风吹雨折而不屈。


    如今她看着那风中的一片绿浪,恍惚地明白了这话的意?思。不仅仅是这么说说而已,他也?是真?的做到了。那确实?是姜芜所认识的梁谦。


    她当初一心?一意?地想要找个好人,如今却觉着,他倒不如是个坏人。


    不与楚凌作对,狠心?舍了自己,兴许还能?像她爹娘那样,荣华富贵一生。


    肩上?忽得一沉,姜芜转头,正对上?了莫阳舟的目光。


    男人将披风搭在了她的身上?:“你病还未完全好,山里天冷,别着了凉。”


    他的手拂过姜芜的肩,却没有过过多停留,很快就?收了回去。


    山风确实?是有些冷的,姜芜抓着披风的边缘拢紧了一些。


    这地好像就?只有他们三个人,那个面?具男在她醒来的时候就?已经不在了,姜芜是从明珠的口中知道了那就?是明珠的师傅,而这里是无影阁的某个秘密据点。


    “我们要一直在这里吗?”


    莫阳舟听她这么问,跟她解释:“这里离京城不远,现在城中到处都是追捕我的人,我们暂且在这里避一避风头。等过不久,我就?会带你们离开?。”


    追捕他们……


    姜芜不用想都知道那会是谁下的命令。她蓦然想起了那日?,楚凌跪下的场景。


    他的感情,姜芜在那之前就?隐隐有所察觉,可那一刻才是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彼时的她其实?是有一瞬间的动容的。那一丝感动,在她回忆起一切后就?丝毫不剩下了。


    姜芜眼里稍稍失神,男人几乎是马上?知道她在想谁,一丝黯然在他眼底闪过。


    莫阳舟突然抓住了姜芜的手,在她惊讶的眼神中问:“阿芜,你放不下他吗?”


    姜芜没想到他会这么问,男人握她的手力度很大,那是她没有在梁谦身上?看到过的强势,却又隐隐藏着不安。


    “你这是什?么话?”没有犹豫,她就?回答了,“他让我们夫妻分离,让我与明珠分离,让你们父女二人颠沛流离。我怎么会放不下他?”姜芜的话里,是毫不作假的真?真?切切的恨意?,“我此生都不会原谅他。”


    然而,这话却并没有让莫阳舟紧锁的眉头松开?。


    他其实?是想问的,仅仅如此吗?


    那下蛊让她失忆呢?不顾她的意?愿强迫呢?哄骗她生下一双儿女呢?


    可她在意?的,就?仅仅是骨肉分离吗?


    他们到底是……十八年的夫妻啊,是这样吗?


    莫阳舟一点点松开?了姜芜的手,这些话,他没有问出口,他不想让姜芜去想那些问题,也?不想让姜芜因为那个人而烦恼。


    不过是十八年罢了,他还有余生那么长的时间,去冲刷那个人留下来的痕迹。


    于是男人淡淡揭过了这个话题,转而告诉她:“青阳公主?已经离世了。”


    听到青阳两个字,姜芜的手不自觉地放在了脖子上?,那里的伤又开?始隐隐作痛。


    那日?若不是明珠的师父及时出现,她是真?的想杀了自己,姜芜知道。


    这是第几次了?


    自己初入京城时,她想要杀楚凌,对旁边的自己也?未曾留情。如今即使记住了自己,还是依旧如此。


    姜芜没有办法能?大方到装作无谓。


    那个被她当作妹妹一般的小?姑娘白苏也?好,被她当作朋友的青阳也?好……她如今的感情都不剩下了。


    “进屋里去吧。”莫阳舟叹口气,揽住她的肩往里走?,“中午要吃什?么?给你炖鸡汤好不好?”


    姜芜沉重?的心?情好了一些,笑着嗯了一声,却又突然停住脚步:“我想起了一件事?情。”


    “什?么?”


    姜芜的手放在了莫阳舟的手背上?,然后狠狠一揪,疼得男人连连后退,捂着手背想说她狠心?,却在抬头的一瞬间,被刹那间明亮起来的女人,惊艳得说不出一句话。


    “我们的账还没算呢!”姜芜睨着他,“你居然让明珠好好一个小?姑娘去做杀手!你这个父亲怎么当的?”


    莫阳舟委屈巴巴看她,连连喊冤:“阿芜,你是不知道带孩子有多难。明珠太有主?意?了,哪里会听我的?你是不知道,她打小?就?没把我放在眼里过,脾气倔又……”


    “我听到了!”房梁上?一个声音传来,两人一同看了过去,明珠在他们身后,双手抱在胸前,腿勾着房梁倒挂下来,眼神却直直盯着莫阳舟,“父亲,你在说我坏话。”


    还是在母亲面?前说。


    被抓包的莫阳舟心?虚避过视线,默默往姜芜身后挪了挪,姜芜从他眼神里看出了某种藏着的讯息,像是在说:“看吧看吧,我就?说。”


    她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冲明珠招招手:“明珠,下来,罚你爹炖汤喝。”


    明珠一个翻身轻盈落地,回应母亲的呼唤站到了她旁边。


    姜芜牵她的手,看到她额头上?的一层薄薄细汗:“去哪里了?”


    “去练功了。”


    武艺是保护娘亲的根本,她可不能?荒废。


    姜芜也?不是第一天认识她了,自然知道她对练功的刻苦,虽然心?疼,可见孩子喜欢便也?不多说什?么了:“下次叫上?我,让我也?瞧瞧。”


    明珠眼睛一亮,爽快地答应了:“好。”说着又往姜芜身上?凑了凑,“母亲,我还可以带你去天上?玩。”


    她们在前边这么说着,被挤到后边的莫阳舟一脸无奈地跟着。


    看吧看吧,他就?说。


    ***


    楚凌没有留下一句话就?消失了。


    初一在他的书房里看到了一封书信,写的是想要姜芜活命,就?一个人来。后边是指定的位置。


    不用想,定然是为了杀大人而做的陷阱,而大人也?肯定是去了。


    等初一找到他的时候,看到的是满地的尸体和杀得像是没有了理智的男人。


    男人黑色的衣袍已经沾满了血迹,尚在滴血的长剑,这会儿指向了剩下唯一的活口。


    那黑衣人满是惊恐地在地上?不断后退,明显是被吓得不轻,慌乱地想要说什?么保住自己的性命。


    “你杀了我,阁主?也?不会放过你夫人的。”意?识到楚凌的目光更冷了,他又赶紧改口,“你杀了我,你就?永远不会知道你夫人在哪里了!”


    这话果然让楚凌动作顿了顿,像是思索了一下,男人终于开?了口:“其实?,你也?不知道她在哪里吧?”


    地上?的男人一愣。


    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下一刻,他的人头就?与身体分了家,那眼睛还死死睁着,写满了不甘心?。


    鲜血瞬间喷洒出来,楚凌却只是沉默地收回剑。


    一点有用的消息都没有,聒噪,除了那声“你夫人”,没有一个字是他爱听的。


    他的手里还紧紧攥着一块玉佩,那是姜芜的。无影阁就?是用这个引他过来的。


    想杀他,就?应该派更像样一点的人来才是。不会是觉得连人都没有看到,他因为一块玉佩就?会束手就?擒吧?


    该死的,到底把他的阿芜藏到了哪里去了?楚凌心?中再次生出烦躁与无法压抑的愤怒。


    “大人。”初一在旁边,尽自己的职责对他的行为表示了不赞同,“您这样太过危险了。”


    毕竟他只有一个人,哪里能?保证不会出任何纰漏。


    他刚一说完,就?见男人像是没有了力气一般,轰的一下跪在了地上?。


    “大人!”


    他忘了,何止是一个人,甚至他都已经不知道大人是多久没有休息过了。


    初一赶紧过去搀扶他,却被楚凌一把甩开?:“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去给我把人找到。”


    初一见状,只能?默默退下。不能?忤逆楚凌,但也?没敢真?走?。


    楚凌还跪在那里没有起来,只能?靠剑支撑着身体的重?量。


    他摊开?手,与浑身是血的他自己不同,掌心?之中的玉佩却依旧晶莹剔透,一丝血迹也?没有沾上?。


    “阿芜。”


    修罗一般的男人,只有在唤这个名字的时候,格外温柔。


    不要被那个男人蛊惑了,回来我的身边吧。他已经快要支撑不下去了,无论回应他的是厌恶也?好、冷漠也?好,他都无所谓了。


    至少,让我待在,能?看见你的地方,好不好?


    别不要他。


    转折


    姜芜在山谷之中住了有些时?日。


    她有些记不清具体的时日, 受着蛊留下的影响,她?如?今记性差了许多。


    明珠大部分时候都是陪着她?的,但她?是个坐不住的, 有时?候也会喜欢往外跑。


    剩姜芜与莫阳舟两个人?的时?候, 莫阳舟就会给她?看自己收集的明珠从小到大的东西。


    每年明珠生日的时?候, 他都会请画师为明珠画像。


    孩子从2岁到3岁, 慢慢长成?现?在这样。


    姜芜一张张地看着, 画像上?的明珠神?态各异,有时?候还会有淡淡的不耐烦, 但对于姜芜来说,无论是什么样的, 无疑都是弥足珍贵的。


    “她?原本是最讨厌画像的,”莫阳舟在旁边笑着解释,“因为要一动不动地在那里待许久,她?好动, 不喜。可?是后来我跟她?说,这些画像都是要给她?母亲看的, 她?听了以后,才变得喜欢了。”


    当然, 为了圆谎, 莫阳舟说的都是烧给了另一个世界的母亲,其实是自己藏了起来。


    姜芜一张张往下看,果真?,到了后面,小明珠似乎是知道了这是要给母亲看的, 神?情耐心了许多,有时?候也会故意地露出笑容, 像是想让母亲知道自己过得很好。


    哪怕是记忆里从未有这个人?,母亲的意义对于她?来说也是独一无二的。


    而孩子的心意,用这样的方式,在兜兜转转后传递给了母亲。


    姜芜认真?地看着那些东西,而男人?缱绻的目光则始终是落在她?的身上?。


    十八年前姜芜是理智、清醒又带着一丝冷漠的,恢复记忆前的姜芜,则总是迷茫而忧郁的,娇憨又始终带着一丝愁绪,脆弱、迷茫得像是迷路了的羔羊。


    此刻的女人?,将那些所有的特性都杂糅到了一起。


    那双总是将冷漠藏得很好的眸子,这会儿?真?正地沾染上?了情。也许是母爱,或者是其他的什么,让她?的美看起来更加诱人?。


    愁绪依旧是有的,却不似之前那样的毫无希望。


    她?重新焕发出了光彩,因为自己,男人?的心因为这一认知而变得柔软起来,见姜芜又拿起一把小小的木剑,他收起思绪,继续解释:“这是她?五岁的时?候习武用的剑。”


    “五岁?”姜芜惊呼,话里的心疼简直抑制不住,那才是多大的一个孩子?这剑看起来是为她?量身打?造的,她?想象着半大的孩子提着这剑,不分寒冬酷暑地训练,心忍不住狠狠揪紧。


    莫阳舟手搭在她?的手背上?:“阿芜,都过去了。况且这是她?自己选择的,她?喜欢的,也从未后悔过,这样就足够了,是吗?”


    话是这样说,但是母亲的心情又怎么会是这么简单的?姜芜想着自己曾经看到过的明珠身上?的伤,其实心疼的感觉并未减少分毫,但知道莫阳舟这是在安慰自己,便也顺着点头。


    “我还准备了一件东西。”


    “什么?”姜芜好奇。


    “你随我来。”男人?笑着牵她?往外边去。


    他解释说自己在后院埋了一壶酒,那是明珠八岁的时?候他准备的,这些年一直是走哪带哪,定居京城后,就埋在这后院了。


    “那是不是得等明珠回来?”姜芜倚在走廊的木栏杆上?,撑着脑袋问下边正在挖土的人?。


    莫阳舟回了她?一个眼?神?:“你这些日子就天天跟她?腻在一块,我可?是要吃醋了。”


    他说得半真?半假,引得姜芜发笑。


    姜芜盯着挖土男人?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她?一直在心疼明珠,但其实,这个男人?又何尝不可?怜。他保护明珠到现?在,将她?拉扯大。


    姜芜可?以想象到这其中的艰辛。


    这么想着,也就默许了男人?想要单独空间?的请求。


    莫阳舟准备好了以后,两人?就在院子里一起饮酒,这种事情,他们刚成?亲的时?候也会经常一起做的,因为那时?候的两人?其实还并不十分熟悉,都是害羞而内敛的。


    酒是营造氛围与交流感情的很好的工具。


    姜芜大概明白了莫阳舟的意思。


    如?今的两人?,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时?候,虽然也是最熟悉的两个人?,可?他们之间?隔着十几年的时?光,隔着那些林林总总的事情。


    还能回到过去吗?午夜梦醒之时?,姜芜甚至会忍不住这样问自己。


    她?努力地没有去想楚凌了,她?对那个人?的厌恶、憎恨毋庸置疑,可?是那个人?在她?的生命里留下的痕迹,也同样地无法?轻易抹去。


    那感情无论是什么,都太?过浓烈,仿佛要毁天灭地、至死方休,让她?无法?全?心意地重新来接纳梁谦。


    意识到这一点,姜芜既烦躁,又愧疚而无奈。


    或许是因为这个,她?多饮了几杯,两人?说了许多,喝到后边的时?候,她?觉着自己很清醒,却又有些记不清上?一句话说了什么。


    旁边的说话声不知是什么时?候停下的,姜芜隐隐约约间?,突然听着男人?叫了自己一声:“娘子。”


    这一声娘子,让本就有些醉意的姜芜更加恍惚了。


    她?侧头,好像真?的看到了梁谦的脸。


    梁谦……姜芜伸手,修长白皙的手慢慢抚上?她?的脸,甚至将头往她?的手上?微微侧了一下。


    带着莫名的乖巧,姜芜甚至听到了一声,满足的喟叹。


    可?是,为什么?梁谦的神?情看起来这么悲伤呢?


    是因为察觉到了自己对他的有所保留吗?


    明明他是自己最应该无条件信任与爱的人?的。


    “对不起……”姜芜呢喃出声。


    “阿芜,”男人?的声音异常温柔,“你永远不需要跟我说对不起的。”


    他抓住了姜芜的手:“我来帮你抹去,那个人?的所有痕迹,好不好?”


    好不好?他说着的时?候,藏着丝丝缕缕的诱惑。


    应该回答好的吧?姜芜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回答,她?在朦胧中,好像看到男人?的脸越来越近,一直到了莫阳舟以往从没有过的距离。


    不对,他不仅仅是莫阳舟,也是梁谦,是自己的梁谦。


    这样的念头,让姜芜松下自己那一瞬间?的防备,而察觉到了这一点的男人?仿佛是受到了鼓舞,又更加靠近了一些。


    近在咫尺的距离,让两人?都从对方的眼?底看到了情义,就在他们的唇要靠在一起时?,姜芜突然听到一道声响。


    这声音让她?一下子被惊醒,下意识就将莫阳舟推开了。回头看的时?候,正看到了归来的明珠,明珠脸稍稍有些红,原本抱着的食盒刚刚可?能是因为太?惊讶,而掉在了地上?。


    “抱……抱歉,”明珠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她?一边弯腰去捡食盒,一边好奇的目光又不断地往父亲和母亲那边瞥,显然是对父母的相处十分好奇。


    姜芜已经退了好几步了,她?故意不去看莫阳舟懊恼的表情,抬脚向明珠走去:“明珠,你这是去了哪里?”


    “去给母亲买了甜点,总是吃父亲做的饭,也会腻的嘛。啊……”说到这里,明珠又故意打?趣,“或许,母亲也不会腻吧?”


    姜芜轻轻拍了拍她?:“贫嘴。”


    她?被这么一打?岔,已经酒醒了,这会儿?又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莫阳舟了,正要拉着明珠就离开,身后却传来莫阳舟的声音:“阿芜。”


    姜芜停了下来,听着身后的人?走过来,身体莫名地有些紧张,下一刻,手被他牵起。


    她?好奇地看过去,就见莫阳舟将她?的手抬起,身子也弯了弯,就这么在姜芜的手心上?轻轻落下一吻。


    他不是亲在手背上?,而是手心。


    姜芜只觉着手心的位置痒痒的,那痒意似乎还蔓延到了心口,让那里也开始不规律地跳动着。


    “睡个好觉。”莫阳舟笑着说道。


    明珠在旁边一副真?是受不了的表情,可?弯起的嘴角可?以能看出她?其实是有多开心。


    能有什么比父母的感情好更让人?开心的呢?


    这么说来,自己回来得可?真?不是时?候,要不明日就在外边多溜达溜达吧?


    ***


    第二日,明珠还真?在外面溜达了。


    不过倒也不是她?昨天想的原因,而是她?发现?母亲之前给自己挽发时?送自己的发簪丢了。


    明珠回忆了一番,大概是猜到落在自己之前的家里去了。


    她?犹豫了片刻,老实说,现?在回去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但那是母亲送自己的,她?心里着实舍不得。


    明珠这么纠结了好一阵子,还是决定了要回去。


    她?心里也是有考量的,说不定这么多天过去了,那狗贼早就放弃了守着那里。况且,就算是有人?守在那里,只要不是那狗贼本人?或者是那个叫初一的家伙,以她?的能力来去自如?完全?不是问题的。


    在这样的侥幸想法?之下,明珠还是铤而走险回来了。


    府里果然是有人?守着的,不过都是一些小喽啰,明珠轻松地躲过他们。她?的家早就一片狼藉了,不过奇怪的是,等她?摸到自己的房间?时?,这里却是整整齐齐得像是什么东西都没有动过。


    明珠压下心里的一丝异样,快速走到自己的梳妆台前,找到了那只母亲送给她?的簪子。


    簪子刚拿到手里,四周涌动的杀气让她?快速皱了皱眉,不敢多待,赶紧破窗而出。


    在出来的那一刻,她?就马上?意识到自己这是中了陷阱,这包围过来的人?,哪里只是喽啰,况且还数量众多。


    明珠话不多说,眼?看着已经无法?偷偷离开了,托得越久只会对她?越不利,于是干脆地亮出长剑迎敌。


    “抓住她?!”那些人?喊了这么一句后,又补充了一句,“别伤到了她?。”


    明珠完全?没有领情的打?算,对敌人?留情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她?没有任何保留,一时?间?整个院子兵刃相接的声音不绝于耳。


    大约是她?打?得太?凶了,迎敌的暗卫们不自觉下手重了一些,其中一人?的剑没控制好力道,要看着要刺向明珠了,一个身影出现?,只听叮得一声,那剑被轻松地挑开了。


    见到来人?,打?斗中的双方都停了下来。


    明珠皱眉看着挡在面前的男人?,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来了,这个叫初一的家伙,上?次只是稍稍过了两招,她?就知道远在自己之上?。


    也非常清楚,要不是当时?他放了水,自己能不能离开都是问题。此刻他毫不避讳地背对着自己,明显是非常胸有成?竹的。


    更糟糕的是,她?看见了不远处缓缓走来的另一个男人?,心里知晓今日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这狗贼明明就是在守株待兔。


    至于方才的不让他们伤到自己,则是因为觉着自己还有用。她?可?没有天真?觉着楚凌真?的不会伤了自己。


    “大人?!”院子里的人?纷纷行?礼。


    楚凌站定在不远处,看着月光下的女子。


    “跟我说她?在哪里,”他语气听起来很是平静,“我不会为难你。”


    明珠觉着好笑:“你是在说我母亲吗?他们夫妻二人?久别重逢,这会儿?自然浓情蜜意着。母亲有我的父亲照看,就不劳丞相大人?您费心了。”


    她?在楚凌的眼?里看到了一丝愠怒。


    但是很快,男人?却又不怒反笑了:“你对那个男人?,一口一个父亲。只怕你真?正的父亲泉下有知,该死不瞑目吧。”


    真相


    “明珠又出去了吗?”一大早, 姜芜没看见明珠,搜寻了一圈无?果后,便来问院子里正在扫着落叶的莫阳舟。


    男人回应说?是, 又轻笑:“你可真是一会儿也不能见不到她。”


    那是因为姜芜一会儿看不到明珠就会想念。


    她没这么?承认:“就是她说?好?了, 下次练武带着我嘛。”一边说着一边步下台阶, “来, 扫把给我, 我也来帮忙。”


    她想要从?莫阳舟手里接过扫把,却被对方一侧身躲过了。


    “行了, 你身子都没好?利落,我来就行了。你要是真闲不住, 就去那边煮茶吧。”


    煮茶?


    姜芜愣了愣,她往那边看去,树下的?石桌上,摆好?了茶具。


    她又去看莫阳舟, 对方正?对她笑得宠溺又温和,那确实是梁谦一贯的?笑容:“好?久没有尝到你的?手艺了, 我以前,可是最喜欢的?了。”


    这次, 姜芜没感?觉到暖意, 三伏天还没过,她却只觉着脚底生寒。


    他是糊涂了吗?


    梁谦会包容她的?一切,她的?小脾气,她最初的?冷漠与挑剔,她时而失败了的?手艺……


    但茶艺, 大概是他唯一不会迁就的?东西。


    “娘子,”彼时男人倒也不会生气, 每每姜芜煮茶,就跟她讨饶,“要不煮茶这种事情,以后就交给我吧。”


    姜芜斜睨他:“你这是在嫌弃我呢?”


    “哪能啊?我就是心疼茶叶。”


    那不还是嫌弃吗?


    姜芜好?笑,最后还是放过了他的?宝贝茶叶。看着男人熟练又优雅地煮茶、倒茶。


    他还怕姜芜会真的?生气,于是开口讨巧:“以后这便是我们的?暗号嘛,若有一日我被绑架了,我说?我喜欢你的?茶,你就一定会明白了我的?意思,对不对?”


    姜芜的?心在这一刻,不像是跳动,而且抖动了。


    所以梁谦,你现在是什么?意思呢?


    ***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明珠凝眉,眼里带着怒意,“我就这么?一个父亲,哪来的?真正?的?父亲?”


    “就这么?一个父亲?”楚凌笑,只是那笑容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你知道为什么?我如此确定你就是她的?孩子,你跟你亲生父亲,真是像极了。”


    “他改头换面,不是因为你的?追杀吗?”


    楚凌从?不屑于解释这种事情,也从?来没有人有资格向他要解释。


    可是这是她的?孩子。


    楚凌沉下气:“我从?未追杀过你们。我若真想杀你,需要等到今日?丞相府你进?了多少次,当真是觉着,我府上的?守卫都是摆设?”


    明珠看了一眼四周的?人。


    她不得不承认,即使除去了初一,这里依旧高手如云。至少是能让自己自己无?法进?出自如丞相府。


    “你不必为了套出母亲的?下落,来这里假惺惺。”仅仅是这一点,并不会让明珠轻易信服,“你追杀了我们父女这么?多年,三言两语就想让我信了你的?鬼话吗?”


    “我是在找你,却从?未想过杀你。所谓的?追杀,从?来都是你现在这个所谓的?父亲,以及师父的?一面之?词。”楚凌停顿了片刻,眉心闪过烦躁,他知道明珠不会轻易相信的?,现在与她解释这些无?疑是浪费时间。


    “梁明珠,至少我们有一点是相同的?,都是不想你的?母亲受到伤害,你现在这个父亲,明明不是梁谦,却还要假扮梁谦在你母亲身边,你不需要想一想这是何居心吗?”


    明珠胸中升起一股火气。


    这狗官在说?什么??父亲不是梁谦?明明是他的?追杀让父亲改头换面,又改名?换姓了的?,现在反而倒打一耙,他觉着自己会相信吗?


    “不要再用你那张狗嘴胡言乱语,你拆散了他们这么?多年,怎么??知道他们现在重逢后浓情蜜意就急了?”


    楚凌握紧了双手。


    他确实又气又急,不同于自己的?想象,从?明珠嘴里几次吐出来的?浓情蜜意,显然是她亲眼看到的?现实。


    女子的?每句话都像是利刃在往他的?心上戳。


    没人比他更清楚姜芜对梁谦毫无?保留的?信任。现在她把那个人当做梁谦,对梁谦的?愧疚、爱慕与信任,自然都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两人亲密到了哪一步,楚凌从?来都不敢去想。


    那些都不重要,他想着,至少现在,他要保证姜芜的?安全。


    “你要走我不拦你。”楚凌说?着,侧了侧身子,同时打了一个手势,身后的?侍卫们迅速向两边分开,让出一条通道。“但是你要是留下来,我会带你去一个地方。”


    傻子才会留下来。


    明珠将信将疑地看着那条被让出来的?通道。


    楚凌这人向来最会玩弄人心、诡计多端,她不得不怀疑这是有什么?阴谋诡计。


    她迟疑地迈出步子,周围的?人个个虎视眈眈,但没有楚凌的?命令,没有一个人敢动。


    明珠一直走到楚凌的?跟前,她瞥了一眼,男人是毫无?防备的?状态,对这个人根深蒂固的?恨,让她心中划过现在就动手杀了他的?念头。


    可即使杀意已经泄露出去了,楚凌的?神色依旧没有任何的?改变。


    明珠又转回了视线,母亲已经回到了自己的?身边,她非杀了楚凌不可的?这个执念已经淡去了许多。


    不说?如今这人与母亲如今千丝万缕的?关系,就算是真的?动手,自己应该走不出这里。


    明珠现在惜命得很,在确认了楚凌确实不是说?笑的?,怕他反悔,她立刻施展轻功离开了这里。


    果然没有人阻拦,甚至都没有人跟上来。


    “大人,”初一看着明珠离开的?背影很是不解,“就这么?放了她吗?这是我们唯一的?线索了。”


    这不像是楚凌一丝可能也不会放弃的?风格。


    楚凌只是盯着不远处:“这个时候,我就该庆幸,那是她和他的?孩子。”


    血脉这个东西,或许才是最骗不了人的?。


    一群人就这么?陪着他,不知道是站了多久,本已经离开了这里的?少女的?身影,突然又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看到黑衣的?人又降落在院子里时,初一微愣,他突然也想起了梁谦的?脸,与明珠相似的?脸,两人在这一刻仿佛是重叠在了一起。他也终于懂得了大人方才那话里的?意思。


    是的?,这是他和她的?孩子,身上流淌着的?是梁谦的?血液,甚至应该也掺和着……对夫人的?爱。


    “狗贼,我不是相信了你的?鬼话,我只是想来看看,你是准备怎么?狡辩。”


    明珠方才绕着京城转了大半圈,心里到底是有个疙瘩。


    她知道,是对母亲的?担心,促使着她又回来了。


    有一点她无?法反驳,至少母亲的?安危对于这个人来说?,是再重要不过的?事情。


    这确实是两个人的?共识。


    楚凌敛了敛眸:“那我们走吧。”


    ***


    明珠没有想到的?是,这狗贼竟然带她来到了一处墓地。


    这墓地说?不上多豪华,只是看起来也像是被人定期打理?着,没有杂草丛生。要真说?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就是墓碑上什么?字也没有。


    “这是梁谦的?墓。”


    站在前方的?楚凌开口。


    这是在咒谁死呢?明珠再次愤怒起来,早知道还是被这样戏耍,她刚刚不如就直接走掉了。


    可楚凌还在继续说?着:“当年你父亲落在我手里,却被人救走了。哦,说?救走也不太恰当,至少我没有想要他的?命……”


    其实不可否认,楚凌在某一刻,确实是因为嫉妒与不知名?的?愤怒,想要梁谦从?此消失,但那样的?冲动,还不至于动摇理?智。


    这是姜芜正?儿八经的?夫君,彼时的?楚凌,也没有真的?觉得自己会一辈子都那么?在意那个女人。


    对她最后的?仁慈,让他没打算要了梁谦的?命。


    可偏偏,梁谦被带走了。


    “带走他的?人,却是真的?想让他死。”


    明珠怒目瞪着楚凌,对于这些话,一句都无?法相信。


    楚凌打了个手势,从?暗里走出来了一个阴森的?老头,明珠微微有些印象。


    “这是给你母亲下蛊的?人。”楚凌在一边解释。


    明珠再次因为这个男人的?厚颜无?耻而气结。


    “明珠姑娘。”孙柯行了一礼,聪明地没有提及女孩子的?姓,“当初您父亲的?尸体,是老夫验的?。确实是死亡无?误的?。”


    明珠的?手在微微发抖,怎么*七*七*整*理?可能?自己的?父亲好?好?的?,怎么?可能死了?如果自己的?父亲梁谦已经死了,那照顾了自己那么?多年,自己一直叫着父亲的?人是谁?


    意识到自己这是被楚凌误导了,明珠赶紧让自己回过神。


    就听听这个男人还能编出什么?瞎话,她一句也不会相信的?。


    “老夫在您父亲的?身上,发现了一种蛊。”依旧是孙柯在说?着,“此蛊能让人逐渐失了心智,成为任人摆布的?木偶,对于主人想知道的?所有事情,都会知无?不言。一般是用在审讯之?时。”


    明珠有些发愣。


    楚凌看了孙柯一眼,老头了然地退下了。


    “所以这也就是为什么?,他明明不是梁谦,却拥有梁谦的?记忆。”楚凌看着眼前明显是陷入了混乱的?少女,“这些年,我一直在追查这件事。老实说?,他怎么?死的?,被谁杀的?,跟我并没有什么?关系。”


    “但我无?法容忍有人用这件事伤害她。”


    “至于你,梁明珠,她一直想要一个女儿,当初若不是你被带走,我原是想把你带回的?。”


    这些话,楚凌倒是没有说?假。


    当然,所有的?事情,都是他错在前,所有的?后果,他是始作?俑者,楚凌并没有要逃避狡辩的?意思。他也不需要。


    只是当初,在姜芜对他越来越重要,到他已经发现自己无?法离开这个人时,他也确实是想做些什么?,来弥补,来对这个人好?一点。来让他们的?未来,多一点后路。


    正?巧姜芜又总说?着想要一个女孩。


    他是真的?想把明珠找到,带回来,由她抚养成人。这么?有朝一日,即使是她记起来了,看在孩子是养在膝下的?份上,能不能少恨自己一点。


    “我没有想让你立刻相信,只是希望你有所警惕。”


    “明珠,”男人放软了声音,“保护好?你的?母亲。”


    她很爱你。


    思念


    “怎么了?”莫阳舟像是察觉到了姜芜的异常, 疑惑地问道。


    大概是与楚凌虚与委蛇的本能还在,姜芜几乎是马上就藏起?情绪,轻笑道:“你?确定要?我来煮?我可是好?就没有尝试过了, 怕你?会嫌弃。”


    恢复了记忆的她比起之前更会演戏, 可说这话?的?时候, 视线还是紧紧盯着莫阳舟的?脸, 企图从他的脸上看到什么。


    只见?莫阳舟神情未变, 笑着反问:“我什么时候嫌弃过你?”


    “那倒是。”姜芜收起?神色,正要?往树下走去, 突得身后传来动静,她一回头, 却见?是之?前见?过的?黑衣人——明珠的?师父。


    不知道为什么,即使隔着面具,也能感觉到男人身上的?一丝烦躁。


    对上了视线后,那嘶哑的?声音响了起?来:“夫人, 请你?回避一下。”


    看来是有什么话?要?对莫阳舟说。


    莫阳舟也微微歉意地看她,姜芜已经了然他?这也是想让自己回避的?意思, 只是不好?说出?来所以显得为难。


    她心里其实很想知道他?们要?说什么,可这人是明珠的?师父, 又救下了自己。


    于是姜芜只是微一颔首, 就转身走远了。


    这一转身,脸上的?表情就再也维持不住了。


    这是十?八年了,人的?记忆,总归会出?什么岔子的?。这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姜芜不断地这么告诉自己。


    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这句?


    她一直走出?了很远很远才终于停下来,回头看时, 只能看到那两人的?轮廓,完全听?不到他?们说了些什么。


    梁谦是故意那么说的?吗?


    还是说……他?根本就不是梁谦?


    可姜芜又很快自己摇摇头, 这不太可能,自己与梁谦的?所有记忆,他?都知道。虽然面貌不一样,但是脾气、秉性、习惯,都是一模一样的?。


    至少明珠是做不得假的?。


    姜芜想不明白,她只是无法?说服自己去忽略那句话?。


    如果?他?不是梁谦,那梁谦去了哪里呢?她没有办法?再继续想下去。


    “阿芜。”莫阳舟的?声音再次传来时,姜芜没忍住一个激灵。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了,就会无时不刻地纠缠着她。男人倒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温柔柔的?模样,即使是与梁谦不同的?样貌,姜芜毕竟也是对着看了五年了。


    可她还是莫名地在这一刻觉着陌生。


    她错开视线往莫阳舟身后看了一眼,明珠的?师父已经不见?了。


    “阁主走了吗?”女人的?声音带着惋惜,“怎么也不留下来喝杯茶?我还没好?好?谢过他?的?救命之?恩。”


    比她高了一个头的?莫阳舟低垂眉眼,俯视着女人的?面容,在无人看到的?地方,他?的?眸中隐隐有掩藏不住的?光芒在浮动着。


    梁谦这个身份,是通往这个人的?桥梁,却也是束缚。


    他?不得不去学着那个废物的?性格,美人在怀,他?连进一步的?碰触都举步维艰。


    从女人身上传来的?若有似无的?香气,慢慢抚平了他?的?急躁,莫阳舟也明白,对待这个人,要?有足够的?耐心,唯独不能着急。


    五年的?时间都过来了,如今掳获她的?心已经近在咫尺,没必要?急于这一时。


    “师父他?老人家忙,应该不会有兴趣留下来,”他?在姜芜视线转过来之?前,收回了那觊觎的?视线,“救你?也是举手之?劳,你?不要?放在心上。”


    姜芜还是一副没有精神的?模样。


    是因为楚凌吗?还是莫明珠?男人温和的?外表下,在极尽恶劣地猜想着,他?突然就理解楚凌为什么会对她用蛊了,他?如今也是一样的?,希望这个女人,时时刻刻想着的?都是自己。


    “有一个消息,我得跟你?说。”


    他?这么一说,姜芜的?目光果?然马上就转了过来。


    姜芜直觉里,莫阳舟要?说的?应该是跟刚刚陆阁主来了有关的?事情。刚刚她有些走神了,到这会儿了才发现,总是笑着的?莫阳舟,这会儿神情有些严肃。


    “方才阁主来传消息,说明珠……落在了楚凌手里。”


    “什么?”姜芜惊呼。


    莫阳舟皱着眉,脸上尽是愁容:“我也是怕她对明珠不利。”


    “这可如何是好??明珠怎会……”


    “放心。”莫阳舟握住她的?手,“明珠向来聪慧,不会有事的?。”


    姜芜却静不下心,她没有忘记这父女二人一直在被楚凌追杀,之?前明珠还在楚凌的?剑下受过伤。


    那个疯子……


    对明珠的?担心让她无暇再顾忌方才的?种种猜测,一直到夜幕降临后,明珠的?身影竟然出?现在门口。


    “父亲、母亲。”少女在门外就叫他?们了。


    姜芜原本是守在桌子旁的?,听?着声音一回头,眼眶就有些湿润了。


    “明珠,”她赶紧起?身,慌忙跑过去上上下下打量她,直到确实没在她的?身上看到受伤的?痕迹,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你?师父说你?落到楚凌手里了?他?没有把你?怎么样吧?”


    “没有,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明珠一面安抚着母亲的?情绪,一面看着母亲身后落后两步的?父亲。


    她不断告诉自己,不能中了楚凌的?奸计,不能因为那个男人的?三言两语就怀疑起?父亲。


    可是,明珠握着母亲的?手在收紧,如果?楚凌说的?都是真的?,母亲会不会受到伤害?


    “你?怎么会跑到城里去?”莫阳舟走近了,才开始训斥明珠,“现在这个时候那边多危险。你?知道你?母亲多担心你?吗?”


    还是明珠记忆中的?那样,连训斥人,都软绵绵的?并没有什么威慑力?。他?从来都是会为明珠考虑的?,明珠学武,他?反对过很多次,总是会劝着自己离开师父。


    所以师父才会不管自己的?反对,对他?一口一个废物。只有明珠知道的?,父亲从来都不是废物。他?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自己、爱护自己。


    “我……”明珠这会儿的?心虚,就像是心虚自己乱跑,“我有一点事情,才会过去的?。况且我这不是安全回来了吗?”说到这里,脸上又露出?狡黠的?笑容,“那狗贼想放了我,顺着我找到母亲,我有那么傻吗?一路把追着的?人都甩掉了才回来的?。”


    下意识的?,明珠隐藏了部分真相。


    这也没什么,她心想着,只是隐藏了楚凌说的?那些胡言乱语罢了,是真是假,自己自会判断。


    姜芜倒是没有多想,只有莫阳舟眼里划过一抹深思。


    “对了,”明珠在他?开口询问前就将话?题岔开了,“你?们见?过师父了?我都有好?些时日没见?着他?了。”


    姜芜跟她说了阁主今日来过,只是并未多待。莫阳舟还想盘问了她几句,明珠不愿多说,忙说着困了困了,就带着姜芜回了房。


    可有了心事的?两人,谁也睡不着。


    明珠在一片漆黑中,瞪大眼睛盯着床顶,想着自己临回时,楚凌问她的?话?:“若是真要?选择,你?是选择你?的?亲生父母,还是那个莫阳舟?”


    这问的?是什么狗屁话??明珠咬紧了嘴唇,她要?做什么选择?她的?父亲就是莫阳舟,父亲、母亲,他?们一家三口,会这样好?好?地生活在一起?的?。


    “明珠。”旁边的?人突然开口叫了她。


    明珠忙回神,敛起?了思绪:“怎么了母亲?”


    “在想什么呢?”姜芜侧着身子看着女儿,哪怕是女儿隐藏得很好?,她还是察觉到了明珠心情的?一丝起?伏,“很烦心吗?”


    “没有……”明珠想了想,突然问,“母亲,你?当初,怎么看上我父亲的??”


    “嗯?”姜芜愣了愣,又笑出?来,“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饶是如此,她也讲了许多。


    她讲的?时候,明珠就在脑海中一一对应着。


    确实也是自己记忆中的?父亲没错了。她松了口气,果?然,还是自己想太多,居然会因为狗贼的?三句两句而动摇。


    “那……”她犹豫了一下,才终于问出?口,“楚凌呢?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让姜芜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


    脑海中那历经了几次错乱的?记忆,让她似乎已经无法?回答出?这个问题了。


    他?是什么样的?人?在看到明珠平安回来的?那一刻,她发现自己竟然并没有那么了解这个人。


    在她的?设想里,楚凌就算是不为难明珠,也会用明珠逼自己现身。


    残忍、凶暴、强迫,那是姜芜对他?的?印象。


    至于那些伪装出?来的?温柔,她从不觉得那会是楚凌的?本性。


    可能是察觉到了自己问出?了一个为难的?问题,明珠在旁边打了两个呵欠:“母亲,要?不我们还是明日再说吧。我好?困啊,今日为了甩开他?们,可累死我了。”


    姜芜淡淡地笑:“好?。”


    没人发现两人相接触的?皮肤上,有一条丝线似的?东西,从明珠身上缓缓移动,转移到了另一女人的?身上后,很快就隐藏到了皮肤之?中。


    “阿芜……”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楚凌睁开了眼睛。


    他?知道,同心蛊生了作用。


    像是要?抓住浮木的?溺水之?人,亦或是干涸了太久、终逢雨露之?人,拼命地汲取那人似有若无的?气息。


    她的?担忧、她的?烦恼、她的?纠结,都汇聚到了楚凌这里,这让坐在那里的?男人扶住额头,藏住一瞬间就红了的?眼眶。


    分别的?短短数日,他?却像是已经过完了一生。


    每时每刻都仿若在煎熬。


    直到心口的?位置突然像是被扯动,楚凌捂住了那里,像是不可置信,又像是在欣喜着。


    连日来所有的?焦灼,都在这一刻得到缓解。


    她在想着……自己。


    这就是同心蛊心意相通的?作用吗?即使只是自己单方向的?,楚凌也觉着再也没有比这更美妙的?感觉了。


    感受着她的?喜怒,仿若是另一种碰触。


    她在想着自己什么?


    哪怕不像自己这般走火入魔,但是会不会有那么一刻,她念着自己时的?感情,能称之?为思念?


    男人是这样奢望的?。


    第 110 章


    黑暗中, 山谷的后山上隐约可见两个人影。


    “他就这么把明珠放回来了?”


    “是的。”


    “确定没有尾巴吗?”


    “没有。”


    声音安静了?下去,显然是在思索那男人此举有何意义。


    “当?年的事情虽然都过去很久了?,但楚凌那人, 不得不防。不知道会不会是跟那丫头说了?什么。你先?回去吧, 不要?露出马脚。”


    “是。”


    ***


    莫阳舟回来的时候, 与正在他房门口的明珠打了?个照面。


    “明珠?”他微愣, “你在这里做什么?”


    “这不是怕楚凌是不是派了?什么人跟踪, 就出来看?看?。他那人向来诡计多端。”


    莫阳舟皱了?皱眉:“既是如此,你更应该守着你母亲才是。”


    明珠刚从姜芜那边过来, 倒是没有太多的关心,只是不着痕迹打量了?父亲一番, 目光又在他脚上沾着的尘土上停留了?片刻。


    “父亲呢?这么晚去了?哪里?”她问。


    莫阳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指了?指不远处的石凳:“你来得也正好,我有事情要?跟你商议。”


    说完率先?往那边去了?,明珠迟疑了?片刻后也跟上。


    “方才你师父来找了?我。”


    明珠微微惊讶, 她师父向来看?不上父亲,父亲也一直不满意师父对自己?的严厉, 两人关系一直不太好,很少碰面的。


    “我与他商议了?一番。”


    莫阳舟一面说着, 一面示意明珠坐下。


    明珠在他对面坐着, 也不开口打断,只是安静地听着。


    “明珠,以?往你的母亲不在,你复仇心切,我理解也尊重你的选择。现在……你母亲好不容易回来了?, 我们一家三口就好生过日子,我与你师父说了?, 让你脱离无影阁。等过一些时日风声松了?,就一家人离开京城。”


    这些话有些出乎明珠的意料,以?至于?她半天回不过神。


    “明珠,”她听着父亲像是以?为她在犹豫,所?以?继续规劝的声音,“你母亲不好为你选择什么,但她是真?的很担心你。我……”男人说到这里的时候,脸微微别过,“我知道是我的无能……”


    “父亲!”明珠急忙打断他。


    她突然有些讨厌之前猜忌父亲的自己?。


    她在买面跑了?一天,鞋上依旧是干干净净的,是因?为自己?轻功不错。如果父亲像楚凌说的那样,是会武功的,不过是去一趟后山,不至于?沾那么多尘土。


    她竟然因?为楚凌的三言两语,就怀疑从小将自己?养大成人的父亲。


    如今再看?着为自己?自责的莫阳舟,自然是新生愧疚:“这本就不是你的错,你不要?再胡乱自责了?。”说着停顿了?片刻,“母亲回来了?,我自然是想陪着你们的。不管你们想去哪里,我都会跟着。以?后,女儿的职责就是保护你们!”


    男人笑着点点头。


    送走了?明珠后,莫阳舟才进了?屋里。


    房间有人进来过,几乎是刚一踏进来,他就感受到了?。


    明珠以?往几乎是不会主动进他的屋子的,尤其是他不在的时候。这丫头年纪大了?以?后,双方都很有分寸。


    这还是第一次,莫阳舟停顿了?一会儿后,关上房门走了?进去。


    察觉到什么了?吗?他凝眉,是因?为楚凌说了?什么?果真?是喂不熟的白眼?狼呢。


    无妨,不过是一颗棋子而已?。


    即使对方是他确确实实养了?十几年的孩子,他也依旧是这么想的。


    ***


    翌日,姜芜在明珠起身后不久也跟着起来了?。


    她昨晚其实是没有睡好。明珠出去与回来,她都是知晓的。


    女孩回来后还好生确定?了?一番自己?在不在,才安心地躺在身边。那不言而喻的满足感,清晰地传递给姜芜,让她的心跟着柔软下来。


    什么都有可能是假的,只有女儿是真?真?切切的。


    她早起收拾后,从厢房里翻出一套茶具,放在院子的石桌上,开始一点一点地瞎琢磨。


    对于?煮茶,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回忆梁谦之前是怎么做的。


    等莫阳舟出来的时候,姜芜看?他似乎还愣了?一下:“今日怎么这么早?”


    “趁着早起,凉快一些。”姜芜笑笑,“你昨日还没喝到我泡的茶呢,今日可不得补上。”


    莫阳舟原本也是笑着的,可看?到姜芜笨手笨脚、甚至差点被烫到时候,面露担心的同时,心里也微微闪过一丝疑惑。


    梁谦这种读书人爱好茶艺,自然是不难理解的。


    但茶为高雅风趣之物,煮茶更是讲究一个优雅端庄,举止赏心悦目。


    姜芜明显是不沾边的。


    他想起当?初给梁谦下了?蛊,在他交代完所?有的事情后,再没了?利用价值,自然是要?被处理掉。


    在那之前,莫阳舟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你最幸福的记忆是什么?”


    或许是因?为他问的是幸福吧?已?经完全成了?木偶一般的男人,竟然露出了?一丝笑容。


    像是带着如梦似幻的幸福的笑容。


    “我最喜欢她给我泡茶了?。”


    哦?这倒是他之前未曾说过的,险些漏掉了?。


    是因?为很重要?吗?所?以?留在了?最后一刻才透露。他默默记下后,才处置了?那男人。


    不过……在看?到姜芜脸上那一丝懊恼时,男人脸上闪过真?实喜悦的笑。


    比起风雅之类的,这样的她,也可爱得紧。不怪梁谦到最后也念念不忘。


    “没烫到吧?”


    姜芜摇头:“没呢。本来就茶艺不太好的,这下手要?更生了?。”


    姜芜给他倒了?一杯。


    正说着的时候,一道身影落了?下来,手快地将姜芜递给莫阳舟的那杯茶拦了?下来。


    “渴死我了?。”


    是正好练完功回来的明珠,姜芜赶紧拦她:“你慢点!烫!”


    这话晚了?一步,果然下一刻就见明珠龇牙咧嘴,不过……不是被烫的。


    “好苦啊……”明珠现在已?经少了?许多之前对母亲渴望而小心翼翼的模样,而是变得随意得多,“母亲,这是你煮的茶吗?”她咂咂嘴,“好难喝!你这煮的可是父亲珍藏了?的茶。”


    姜芜闻了?闻:“是不是珍藏太久了?,所?以?放坏了??”


    莫阳舟忍俊不禁,明珠亦是目瞪口呆。娘亲好会倒打一耙哦。虽然是这么想着,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是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啊?”她打趣,“以?前父亲总跟我说,他最喜欢母亲煮的茶了?。我还以?为,母亲得有多高超的茶艺呢!”


    “行了?!”莫阳舟轻斥打断了?她,“你少贫嘴。”


    “知道了?知道了?。”明珠做投降状坐到了?一边,嘴上虽然嫌弃,该喝的倒是没少喝。


    姜芜表情如常地与他们喝完茶,指使着父女二?人收拾残局,自己?则以?没睡好为理由?,先?回了?房里。


    一进屋,她的脚就有些发软地站立不稳。


    冷,好冷,这是她唯一的感觉。


    从脚底的冷意传遍了?全身,让她浑身直哆嗦。


    那个人……莫阳舟他……绝对不可能是梁谦。


    姜芜没有办法自欺欺人了?,她之前总是幻想着,莫阳舟与自己?说那句话,是不是有什么其他不能言说的含义。


    可是方才明珠的话,戳破了?自己?最后的幻想。


    明珠小时候,他就是这么说的了?,那就是说,他是真?的以?为梁谦喜欢喝自己?的茶。


    梁谦说过了?,那是他们之间的暗号。


    彼时说的时候,虽是玩笑居多,但最后从他嘴里吐出来的时候,一定?不是玩笑。


    “你肯定?会明白的,对不对?”


    恍惚间,她似乎觉着自己?听到了?男人在这样问自己?。


    眼?眶的温度在不断升高,姜芜眼?前的景象也越来越模糊。她捂住了?嘴,没让自己?哭出声。


    还不能暴露,不能让他知道,自己?都已?经猜到了?。她还得弄清楚:莫阳舟不是梁谦,那梁谦在哪里?


    他不是梁谦,为什么会有梁谦的记忆。


    她不知道莫阳舟到底是谁,到底是什么目的,但是她得弄清楚,当?年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事情。


    ***


    心痛的感觉来得太过突然。


    那铺天盖地的绝望、难过让楚凌在那一瞬间,甚至不得不停止呼吸,手也一把搭上了?一边的亭柱。


    “大人!”初一察觉到他的异样,正要?上前,被楚凌一个手势止住了?。


    他的疼痛是要?比姜芜多得多。


    除了?同心蛊传来的属于?女人的悲痛、压抑,还有属于?他自己?的,对那个人的心疼。


    她在心痛,她在哭。


    甚至是不敢哭出声,所?以?压抑着。楚凌几乎可以?想象到那种姿态。


    为什么……为什么会哭?


    原本是怕她太开心的,开心到迫不及待离开自己?;开心到一时一刻也不会想起自己?,开心到放下所?有的警惕全身心相信那个人。


    可真?当?姜芜的痛苦传过来时,他又觉着,倒不如,她什么都不要?知道,就开心她自己?的好了?。


    剩下的事情,都应该交给自己?。


    很少多说话的初一原本是遵循着主子的命令往后退了?退的,可是猛然间,他又想到了?什么,生生止住脚步。


    “大人……是夫人出了?什么事吗?”


    楚凌这会儿没有功夫计较他超越了?本分的关心:“她可能是知道了?什么。”不然好好的一家三口团聚,她不会突然有这样的心情起伏。


    他无法想象,如果知道了?梁谦遭遇不测,姜芜会是什么反应。


    曾经女人倒在血泊中的画面还历历在目,这会儿更是不断地往楚凌脑子里钻,让他的心重新被曾经的恐惧所?占领。


    不行!不能再让那种事情发生。


    更让他担心的是,姜芜不会善罢甘休的,她若是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做,莫阳舟还顾忌着几分不会怎么样。


    她若是做了?什么让莫阳舟察觉到了?,撕下伪装的男人定?然更加可怕。


    “我们没有时间了?。”楚凌盯着前方,睁大的眼?睛像是要?裂开了?一般,“必须马上找到他们!”


    姐姐


    姜芜推说身体不舒服待在了房间里,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等再醒来的时候,就只看?到门框透进的光已经带了黄昏的橘黄。


    她发了好久的愣, 一直到房门被轻轻扣响, 那音量被调整在试探的范围内, 仿佛只是想看看她睡着了没有。


    姜芜这才回过神。


    她得打起精神才行, 如果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就要打起精神。现在莫阳舟不知道自己发现了他冒充的身份,他还要模仿着梁谦的一言一行。


    她还是有很多机会的。


    这么想过以后?, 姜芜在对方似乎是要走的时候出声?:“阳舟?”


    莫阳舟离开的动作马上顿了顿。


    “是我。”不一会儿,声?音也传了进来, “是不是把你吵醒了?我只是看?你睡了太久,怕你饿着了。有没有好一些??”


    话?里的嘘寒问?暖在知道他不是梁谦以后?,已经不能让姜芜的心里掀起任何的波澜。


    但她还是仔细地听着男人传来的每句话?。


    语调、停顿,说话?的方式, 都?是十足十地像。


    如果他是冒充的,没有近距离的观察, 是不可能模仿得这么像的。


    姜芜的手无意?识抓紧了被褥,又慢慢放开。


    “没事, ”她回应, “我原本就已经醒了,你进来吧。”


    莫阳舟停顿了片刻,以往姜芜没有恢复记忆的时候,自己守着她入睡的情况也不是没有的。


    但现在他们?的关系今非昔比了。


    她现在叫自己进去,就像是在释放眸中讯号。


    莫阳舟停顿了片刻, 掩住了眼里的光芒后?,才推开门。


    屋里的女人已经起了身, 正在床边穿鞋。她的衣裳是整齐的,但因?为刚刚起床,发髻微微凌乱,几缕发丝不太听话?地垂落下来,略过颈部,雪肤黑发映着她抬头看?过来时不经意?的一抹慵懒,让男人的喉咙莫名发紧。


    人总是这样的,在知道忍耐之路还很长时,无论面对的是什么样的诱惑,都?能有与之对抗的耐心。


    可一旦快要接近自己的目标了,便忍不住生?出几分迫不及待的焦躁。


    哪怕是对方不经意?的眼神,也会像是拨动着自己的心。


    他等待得实在是太久了。


    可偏偏,这会儿莫阳舟也只能将所有的思绪都?压下。


    “现在什么时辰了?”姜芜问?他。


    “已经是酉时了。”莫阳舟手别在身后?,在离床有些?距离的地方就停了下来。


    “竟然这么久了。”姜芜这会儿已经穿好鞋子往这边走来,“我晨起的时候在厨房揉好了面团,你们?没动吧?打算给你们?做饼吃呢?”


    “谁敢动你的东西?”


    姜芜听着莫阳舟这么回答了,在自己靠近之时,他别在身后?的手,突然拿到了前?边来。


    姜芜这才看?到了他手里拿着的东西。


    是一束鲜花。


    大约是摘的时间有些?久了,看?起来有些?蔫,但也依然是被搭配得鲜艳炫目。


    “这是我今日在后?山摘的,只是时间有些?久了,稍稍有些?蔫。”莫阳舟举着花,“但是,我想着你看?了它?,心情会好一些?。”


    姜芜的心一瞬间像是被什么击中了。


    他与梁谦太像了,那个男人也会这样想方设法地让自己开心。


    真的可以有人,模仿一个人,模仿得如此相像吗?


    好半天,姜芜才伸出手,将花接了过来,现在一切都?是未知的,梁谦遭遇了什么,莫阳舟与他是什么关系。会不会是有什么隐情。


    她要一点点弄清楚。


    她要清醒地活着。


    “谢谢,确实让人心情好多了。”姜芜抱着花,与莫阳舟并排出去了,“明?珠呢?”


    “她在给你熬药。”


    “嗯?”


    “你不是不舒服吗?她去给你抓了药这会儿正要熬呢?”


    “我现在已经很舒服了!”姜芜急忙开口。


    莫阳舟笑而不语。他们?这样,真的像是已经成为一家人了,不对,他们?本就是一家人的。


    ***


    那药姜芜最后?还是喝了。


    小姑娘额头上沁着汗珠,却一步也不离地给她的小药炉扇着风,姜芜看?了着实心软,最后?在女儿亮晶晶的期待眼眸中,也只能依言喝下了。


    她又给两人做了饼。


    开心饼的名字,是她随便起的,但做法,可不是随随便便做出来的。


    她做的时候,父女二人都?在一边帮忙,厨房小,明?珠被挤到了外边。


    她原本是有些?担心的,毕竟母亲的身体今日看?起来不太好的模样。她向来最为娇贵,如今没了下人伺候,起居简陋,又大病初愈。


    明?珠心里担心。


    可看?着已经有了精神的母亲,担心慢慢转为了期待。


    这是母亲特意?给自己做的!不同?于上次自己跟在那兄妹二人后?面偷偷捡的剩下的一点,这次是独属于自己的。


    哦,她看?了一眼在旁边递东西的莫阳舟,还有父亲。


    两人默契的配合让她的心情更加愉悦了。


    这样的愉悦在尝到开心饼的时候停住了。


    是甜的。


    跟上次自己尝过的,明?显是不一样的。是做法不同?吗?还是有什么其他的原因??


    明?珠心中疑惑,却没有声?张,只是不着痕迹看?向爹娘。


    爹爹好像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只是笑着夸了两句,还说了些?很怀念之类的。


    他说的时候,母亲也是笑的,明?珠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母女连心的好处,她觉着自己能感觉得到,母亲的笑意?却并不达眼底。


    明?珠的心,瞬间坠入谷底。


    她低头,沉默不语地咬着饼,脑海中突然再次响起那日楚凌问?她时,认真严肃的模样。


    “你要选谁?”


    刚刚相认的母亲,养大她这么多年的父亲。


    她要选谁?


    “明?珠?”


    姜芜的声?音,将明?珠的思绪拉了回来,她一抬头,就对上了母亲关切的目光:“怎么了?不好吃吗?”


    姜芜确实是改了配方。


    不管模仿得多么像,只要不是同?一个人,总归是会露出马脚的。试探得越多,漏洞就也越多。


    莫阳舟显然是知道自己有这么一个拿手活的存在,却因?为没有吃过,所以并不知道真正的味道。


    或者是说是疏忽了。


    这也是正常的,只要是人,总归是会有疏忽的时候。


    只是在看?到明?珠低头的时候,她才有些?担心,这被改了配方的饼,不符合女儿的口味。


    “没有啊!”明?珠抬头时,脸上尽是笑,“我只是希望,以后?都?能吃到母亲做的东西。”


    姜芜松了口气,还是莫阳舟在旁边笑着打趣:“你倒是不知道心疼心疼你母亲,你想吃,倒是可以跟你母亲学。”


    “那就该我心疼了。”*七*七*整*理


    “所以还是父亲来做才是最好的。”


    几人就这么说说笑笑结束了晚膳。


    ***


    夜里,明?珠再次陷入了失眠之中。


    对父亲的爱与怀疑在脑海中不断拉锯,她突然一转身,正对上母亲睁大的眼镜。


    明?珠吓了一跳。


    那惊吓的模样,让姜芜轻笑出来。


    不同?于现在面对莫阳舟时辛苦的假笑,姜芜面对女儿,笑得就真心多了。


    她方才已经这么看?着明?珠烦恼了好一会儿。


    “想什么呢?”姜芜问?她。


    明?珠想问?她的可太多了,她想问?母亲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想问?她现在都?在想什么?会不会思念那对兄妹。


    可到底,也只是握住了母亲的手。


    “母亲,明?日,你能不能……一直与父亲在一起?”


    嗯?这个请求来得莫名其妙,姜芜却察觉到了女儿的纠结、和想方设法寻找理由解释的苦恼。


    她笑了笑,应了一声?好。


    明?珠似乎是有些?惊讶,姜芜便笑着拍了拍她的肩:“明?珠,没有关系的。在娘亲这里,你不需要解释也没有关系的,所以现在安心地睡觉,明?日再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好不好?”


    作为母亲,哪里看?得了孩子这般忧心。


    看?着明?珠安心地闭上了眼睛,姜芜才回味着她的话?。


    一整天与莫阳舟待在一起?


    是要看?住他的意?思吗?


    ***


    哪怕是没有完全理解,第二日姜芜也这么做了。


    男人对她难得的亲近有些?受宠若惊,她说要去后?山散步之类的,莫阳舟自然都?是毫不犹豫地应允了。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那原本温和的面容,隐隐可以窥见几分急躁。


    像是急切着要做其他的事情。


    姜芜一面不动声?色地继续拖着他,一面暗暗思忖着,这就是明?珠让自己看?着他的原因?吗?


    另一边,明?珠则是去了无影阁。


    今日是无影阁上层首领们?聚会的日子。


    她想过了,如果真的像是楚凌说的那样,父亲是师父一早就安插到自己身边的人。


    他们?的关系,肯定就没有表面看?起来的那么差。


    她需要验证自己的猜想,才拜托了母亲那样的事情。


    明?珠在各个据点晃荡了一圈,也没能找到师父的踪影。不光是她,无影阁的其他首领们?也在找,明?珠从他们?那里听说了,师父已经很久都?不怎么出来走动了。


    偏偏现在楚凌宛若一条疯狗一般,对无影阁围追堵截,见人就杀。这没有阁主带着大家一起商议计策可如何是好?


    明?珠就这么等了一天,也没能等到师父出现,只能悄悄离开了那些?还在骂骂咧咧的人,正要回去,突然瞥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明?珠左右看?看?,确认了真的是只有楚念茵一个人,居然没有人跟着。


    楚凌都?是在做什么?


    原本是不想管的,可是想想这些?日子她爹做的事情,以及这是什么地方,眉头一皱,只能快速飞身下去,抱着人就跑了。


    念茵猛然被抱住腰的时候,显然是惊慌失措的。可大概是很快就知道了带走自己的是谁,被明?珠放下来时,就只有眼里的点点泪花。


    明?珠刚有些?不太自在地多退了两步,就听念茵叫她:“姐姐。”


    找到


    这声姐姐, 叫得明珠更不自在了,别过目光问她:“你怎么在这里?”


    这问话让念茵止住了自己原本?的想说的,低着头不言语。还是明珠又回头看了一眼才反应过来, 这是之前这人被掳的地方, 她应该是来这里碰运气逮自己。


    明珠看着面前比自己矮了小半截、低头不言不语的女子, 她以往也?总喜欢做这般楚楚可怜的模样, 那?时候自己多?觉得虚伪做作?。


    可如今大概是得知了这层血缘在, 她看着念茵,当真有一个姐姐看着可怜兮兮的妹妹时的心软。


    “这里危险你快些回去?。况且你父亲仇敌众多?。”下?意?识间, 明珠的声音便柔和了不少,“你这些日子不要一个人出门。”


    也?幸亏是被她撞见了。


    明珠的语气?给了念茵勇气?, 她抬头时眼眶仍旧是湿的,这些日子的担忧让她的脸色也?格外憔悴:“姐姐,我们一起生活,好不好?”


    她看见明珠愣了愣, 趁着对方愣神的功夫,她继续说着:“我知道, 是我父亲拆散了你的家庭,让你这么多?年没有?母亲。”


    母亲的事情, 念茵知道一些。


    在明珠这个名?字出现之时, 她心里就生出了浓浓的危机感与嫉妒,所以害怕母亲与她亲近,想方设法?地想要母亲的注意?,想要证明母亲更爱自己。


    她年纪毕竟小,在经历了这些事情后, 心态有?了变化,说出的这些话也?并非是为了博取同情。


    对姐姐的愧疚、对娘亲的思念, 以及害怕娘亲抛弃自己的恐慌,让念茵有?些哽咽:“姐姐,真的对不起。可是……那?也?是我的娘亲,我不想跟她分开。”说起姜芜,她原本?还忍着的泪水,忍不住滚落下?来,“我们一起生活,好不好?”


    一起……生活?


    明珠竟然有?一瞬间的犹豫,这犹豫倒不是源于对念茵的同情,而是对姜芜的担心。


    担心她会思念女儿,会不开心。


    只是她很快就否定了这样的提议,有?父亲与楚凌在,怎么可能一起生活?


    况且,这也?不是她该决定的事情。


    “别说那?些傻话了。”明珠让自己冷硬着语气?拒绝了,“你快回去?吧。”


    “姐姐……”


    念茵还想叫她,但这次明珠没回应,径直转身离开了。其实并没有?走,而是在不远处,一直看到丞相府的人找到并将念茵带走了才放下?心。


    ***


    回到家里,跟姜芜确认了父亲今日一天都没有?离开,明珠才去?找莫阳舟。


    莫阳舟不在房里,明珠原本?是想先离开,过后再来的,却突然瞥到屏风后边的一抹黑色衣角。


    父亲并不喜欢黑色,她下?意?识向那?边走去?,刚走了两步,身后传来莫阳舟的声音。


    “明珠?”


    明珠立刻停住了脚步。她的视线从?那?衣角上收了回来,转身时,果然看见父亲站在门边。


    “你怎么在这?”


    今日一整天都与姜芜在一起的男人,看起来心情很不错。


    明珠笑笑:“父亲,我有?话想跟你说。上次你说要带我跟母亲离开,是准备在什?么时候?我今日想找师父商议此事的,却没有?找到他。”


    莫阳舟沉吟了片刻:“你师父本?就行踪不定的。这事,我会再跟他商议的,毕竟离开这里,还需要他的帮助。”


    明珠回了一声说的也?是,正欲离开之际,突然又停了下?来:“父亲。”


    “怎么了?”


    “我有?一个疑问,”原本?已经走到了门边的明珠重新转过身子,“听说……当初父亲与母亲在一起三年便分开了,如今已经过去?十八年了。”


    人的一生,能有?多?少个十八年?


    她看着这个拉扯着自己长大的男人:“你真的还是喜欢她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莫阳舟笑了,随即便毫不犹豫地回答了,“喜欢,还是喜欢。”


    他没有?再说什?么真情表白,但明珠看出了那?眼里的认真。


    一个人再怎么样,感情总不会是装的。


    “父亲,”她又问,“你永远也?不会伤害母亲吧?”


    这次的问话让莫阳舟皱了皱眉,但也?还是回答了:“那?是当然。”


    得到了他肯定回答的明珠,像是若有?所思般,未再多?言。


    直到看到她的身影消失,莫阳舟才一把?关掉房门,来到屏风面前。


    “她在怀疑你了。”屏风后边,传来一个声音。“而且,她今日暴露了行踪,楚凌用不了多?久就能找到这里了。”


    莫阳舟的脸上早就没了刚才的温和。他想起来姜芜今日对自己的亲近,好不容易他们的关系在慢慢变好了,这个时候不能出什?么隐患。


    “留下?她,始终是个隐患。”


    那?话中毫不掩饰的狠厉,让屏风后的人也?是静默了片刻才开口:“但是你与她的感情,现在应该还需要明珠来维系。”


    “靠她来维系的,终究只是亲情。”莫阳舟思考了片刻,“只是此事需要一个合适的替罪羊。”这么说的时候,他的脑海中已经有?了主意?,眼里更是露出阴冷的笑意?,“这一次,我要把?楚凌的存在,彻底抹去?。”


    在莫阳舟看来,姜芜对他始终还无法?完全接纳,无非是因为楚凌的存在。


    哪怕中间隔着种种因果,对女人来说,朝夕相处又一同养儿育女了那?么多?年的男人,到底是刻骨铭心的。


    也?许是因为现在在她的认知里,夫君与女儿都平安归来了,所以恨意?才会消散。


    那?可不行,他要让姜芜重新记起来憎恨。


    良久,屏风后的声音才重新响起:“我知道了。”


    ***


    姜芜没能从?莫阳舟那?里再试探出任何不对的地方,事实上她也?不敢试探得太过明显。


    男人的喜欢毫不作?假,面对自己亲近时的忐忑、欣喜,更不像是装的。


    他到底与梁谦是什?么关系?这个问题搅得姜芜夜不能寐。


    “母亲。”


    明珠在一边唤她。


    姜芜将自己的头往那?边歪了歪:“嗯?”


    “下?雨了。”


    姜芜仔细听了听,刚开始还没听出来什?么,直到雨打屋顶的清脆声传来:“还真是,你听力可真好。”


    若是往常,得了母亲夸奖的明珠,定是会不好意?思地笑。可今日,她心事重重,突然提起了旁的:“当年,师父救了父亲后,愿意?提供给他一个安全的居住地,条件就是等我长大了,收我为徒。可是父亲拒绝了。他宁愿带着我四处流浪,也?不愿意?我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就被决定了命运。”


    姜芜几乎是屏住了呼吸,听着明珠一点点讲述。


    “后来等我长大了,师父直接找到了我,问我愿不愿意?跟他学武。即使我选择了这样的道路,父亲依旧拒绝了师父的帮助,因为他不愿意?自己成?为我的负担,成?为我被禁锢的筹码。”


    明珠说了很多?,她以往跟姜芜说起这些事情,都是报喜不报忧,不会过多?地讲述那?些苦难。


    可是今日她却难得地说起,那?些其实很难熬的岁月,父亲是怎样带着她熬下?来的。


    姜芜听得心疼,也?升出了迷茫。


    当年的事情,是不是……有?什?么隐情呢?她是不是应该与莫阳舟谈一谈?明珠是完全把?他当作?父亲的,若是……知道了他并不是,会不会难过?


    “娘,”明珠难得亲昵的称呼,让姜芜的心颤了颤,“我已经跟爹爹商量好了,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我们一家三口,以后永远幸福在一起。”


    幸福两个字,就像是姜芜的魔咒。


    自己这一生,到底有?没有?幸福过?


    与楚凌的那?十几年,到底算是幸福,还是不幸?她要继续这样吗?不闻不问,在虚幻的假象里苟且。


    尽管思绪万千,为了不让女儿担心,她也?还是嗯了一声。


    两人的声音慢慢安静下?去?,呼吸也?逐渐平缓。


    明珠回想着楚凌的问题。


    父亲与母亲,她想,她也?不是非要做选择对不对?


    ***


    后半夜之时,姜芜是被突然坐起的明珠惊醒的。


    她其实没睡着太久,以至于开口说话时,声音都还是清醒的。


    “怎么了明珠?”


    “像是父亲的脚步声。”已经坐起来的明珠说道。


    姜芜什?么也?没听见,不过她知道明珠听力好,该是出不了错的,也?跟着坐起。


    果然,没一会儿,就听到了扣门的声音:“阿芜,明珠!”


    莫阳舟的声音里是明显的急切,早有?准备的二人赶紧下?床,姜芜将外衣披上时,明珠已经打开了房门:“父亲?”


    莫阳舟面露着急地往屋里看了一眼:“方才你师父传来消息,楚凌已经知道了我们在这里,已经带兵过来了,我们需要马上离开。”


    姜芜的心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攥紧了,楚凌找来了?


    她自己就算是被找回去?了也?没什?么,但是他们二人,绝对不能落在楚凌的手中。


    还是明珠反应得快,因为外面还在下?着雨,她快速从?柜子里翻出斗笠姑且先给姜芜戴上。


    “既然是被楚凌知道了,我们不能耽搁,快走!”


    三人从?后山逃,下?过雨的山路泥泞,若是明珠一个人还好,可是带着两个不会武功的人,速度被拉慢了许多?。


    他们甚至没有?走出太远,身后就已经可见火把?光亮。


    姜芜回头看了一眼。


    几乎是不需要特意?去?确认,即使是隔着这样的距离,没有?他们这些习武之人的眼力,她依旧可以凭着直觉与对那?人的熟悉,一眼就认出马上的那?个男人,就是楚凌。


    这是恢复记忆后,两人的第一次见面。


    她竟然在这一瞬间,想起那?年青阳还以白苏的身份在自己家里时,她在后门处觉着被窥视了,于是回头看的一眼。


    彼时完全没有?仔细想过的可现在那?身影竟在记忆中那?般清晰。


    那?应该才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吧?也?是如现在这般,遥遥相望的一眼。不同的是现在他们之间,隔着太多?太深的沟壑,也?有?了千丝万缕的牵连。


    几乎是在她人生一半的岁月,都在跟这个人纠缠……


    “阿芜!”楚凌也?看到了她,他立刻从?马上翻了下?来,因为太过急切,那?动作?甚至说不上优雅利落,而是透露出几分狼狈。


    绣着金线的长筒黑色皂靴在落地的一瞬间就沾上了泥,嫌挡事,楚凌一把?将头上的斗笠取下?扔掉,雨水瞬间淋湿了整张脸。


    可他什?么都顾不得了,眼里只有?不远处的那?一个人,只能一边往那?边赶,一边企图说些什?么。


    说些什?么,留下?她。


    “姜芜!回来!”


    浑厚的声音隔着老远也?让姜芜听了清楚。


    她看不到楚凌的脸,却能听到那?声音中的凄厉,叫自己名?字的时候,宛若是要索命一般。


    她的身体下?意?识瑟缩了一下?,不能被他抓到。


    那?恐惧与抗拒,透过同心蛊,清晰地传递给了楚凌。


    姜芜不知道的是,他在喊出那?句话时,就急火攻心地口吐出了鲜血。


    身份


    她?在怕自己, 她?有什?么好怕自己的?她记起来了一切,那她?怎么会不知道?楚凌这个?人的心,就捏在她的手里, 她?稍稍一牵动, 他就痛不欲生。


    该怕的难道不是他吗?受够了这样被她抛下后行尸走肉般的自己。


    “姜芜, 你回来, 我们什么都可以好好说。”


    每一个?字, 都是在哀求。


    他觉着姜芜应该是能听见?的,可是同心蛊传来的, 就只有女人想要逃离的迫切。


    不甘心!真的好不甘心!楚凌的心疼得?像是蜷缩到了一起。


    她?都记起来了,不止是梁谦, 还有与自己的记忆。


    可结果还是这样吗?


    像五年?前那样,这次即使?是知道了“梁谦”与明珠没死,她?对?自己,依旧没有任何的动摇。


    凭什?么呢?凭什?么只有自己身不由己, 只有自己弥足深陷,凭什?么她?就可以……丝毫不动情?


    “父亲, ”楚凌追上来的速度太快了,明珠心道这样不行, “你先带着母亲走, 我来拖他一会儿。”


    “不行!”姜芜第一个?反对?,她?还记得?明珠被楚凌伤过?的事情,明珠怎么会是他的对?手,“要走一起走,走不了你就抛下?我, 决不能让你一个?人留下?来。”


    然而明珠第一次略过?了母亲的意见?,径直看向父亲。


    父亲有诸多隐瞒, 她?知道,但她?愿意相信,那些隐瞒都有他的苦心。相信他不会伤害母亲。


    “父亲,”明珠直直地?看着莫阳舟,“母亲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姜芜只觉着明珠的话像是意有所指,不知怎的,她?心中不安愈重,更加坚定了,不能放明珠一个?人在这里?。


    那样的话,还不如她?跟着楚凌回去。


    “明珠……”


    可是还不等她?说什?么,就听莫阳舟应了一声好,自己便被他用无法拒绝的力道拉着继续往前跑去。


    她?回头?看了一眼留在原地?的明珠。


    月光下?,少?女的身姿挺拔而坚毅,即使?面对?的是楚凌那样的人,也没有任何退缩和怯弱。她?仿佛从没有想过?躲在谁的身后,明明只是一个?十九岁的小?姑娘,却习惯了守护的姿态。


    可是姜芜不想这样被保护。


    自己才是母亲,天底下?,不都应该是母亲守护自己的子?女吗?


    她?看到楚凌已经追上来了,男人已经近乎失去了理智,没有犹豫地?挥刀向了阻拦在自己面前的人。


    明珠反应很?快地?以剑挡住了,那叮得?一声刀剑相接的声音,仿佛是敲击在姜芜的心上,震得?她?半天回不过?神。


    不行的,明珠打不过?的。


    “我不能走!”


    姜芜因为说什?么也不肯再迈动脚步,差点被莫阳舟带着摔倒在地?,还好男人及时扶住了她?。


    “阿芜,”他拧着眉的脸尽是严肃,但语气却又极尽温和,“明珠的师父很?快就会到的,我们在这里?,也只会使?她?分心。”


    姜芜固执地?摇头?:“不行,”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不安,“阳舟,我跟楚凌回去吧,你和明珠借着机会逃跑。只要人好好的,总能从长计议。”


    她?的视线全部焦灼在那缠斗的两个?人身上,没看到自己说“跟楚凌回去”时,男人眉间一闪而过?的戾气。


    她?还是在想着回去。


    然而,男人还是很?快压下?那一抹阴鸷:“阿芜,对?不住了。”


    姜芜听到这话才转回了头?,只见?到了莫阳舟无奈的神情,她?觉着不妙就想躲开,可下?一刻,还是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见?她?失去了意识,男人也终于褪去了伪装,抱起人施展轻功,迅速在丛林中消失。


    眼看着他的身影越来越远,对?明珠尚且有几分留情的楚凌动作愈发急躁,手上使?出全力一击,逼得?明珠连连后退。


    “这就是你的选择吗?梁明珠?”


    明珠被他问得?心口一颤,面前的男人双目赤红,在看向母亲离开的背影时,眼里?的爱意与恨意同样强烈得?让人莫名心惊,那是她?未曾在父亲眼中看到过?的情感,但她?还是刻意忽略了心中的异样。


    “你以为,你那三?言两语就能离间我与父亲吗?”


    “离间?你觉得?是离间?”楚凌的声音里?,竟然可以听出几分失望,“所以你无所谓你母亲的死活吗?”


    “他也是我母亲的选择。”


    这话像是戳到了楚凌的痛楚,使?得?男人面容愈发狠厉:“他如果不是假扮梁谦,阿芜怎么可能选他?”


    “可当初她?就算不记得?梁谦,也是选择了莫阳舟。”


    “呵,”楚凌嗤笑,“别天真了,她?的脑子?不记得?梁谦了,心却记得?,她?选择的从来都是梁谦。莫阳舟算什?么?”


    他明明嘲讽的是莫阳舟,可字字句句却又在戳着自己的心。


    对?这个?女子?亲生父亲的嫉妒之心,这么多年?,从来没有熄灭过?。让他每每想起,都几欲发狂。


    那个?男人无非是幸运了一点,无非是先遇见?了姜芜。


    可就是这一点,自己怎么追也无法追上。


    明珠听他再三?这么说自己的父亲也恼了,一边吃力回防,一边嘴上不饶人地?讽刺:“反正?你就是不想承认,她?选谁也不会选你。”


    几乎是在她?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对?面人的剑锋蓦然又锋利了许多,甚至不单单是锋利那么简单,在接这一剑的时候,明珠才第一次感受到……原来这个?男人的杀意是这样的。


    所以他先前,并没有想过?杀了自己。


    明珠没有办法思考太多,这样的楚凌,她?哪怕全力以赴也无法挡住几个?回合。


    再这样下?去……


    叮的一声,楚凌的剑突然被挑开了,一道身影横在了两人中间。


    “大人,”初一冷静的声音响起,“这里?交给我,您去追夫人。”


    楚凌雨中的头?发都已经被打湿,只有身后随风飘荡着的两根发带,仿佛在竭尽所能地?降低着身上的肃杀。


    他只是看了一眼明珠,便一言不发地?向着姜芜消失的方向追去。


    “等等!”明珠想要追上去的时候,毫不意外地?被初一拦下?了。


    “明珠姑娘,”初一一边拦着他,一边开口,本职员由蔻蔻群四二贰二雾纠一四七整理“事关夫人的事情,您应该相信大人的。”


    “闭嘴!”


    眼前的人在楚凌之上,明珠被他的游刃有余搅得?心烦意乱,又担心着母亲那边的情况,招式间慢慢显露出破绽。


    甚至她?自己也清楚若不是对?方在放水,她?只怕早就已经成为刀下?亡魂了。


    两人的身影不断在树林中穿梭,对?比吃力狼狈的明珠,初一确实显得?更加气定神闲,明珠姑娘身份特殊,若是在场,只怕会让大人束手束脚。


    所以他的目的也只是想拖住明珠。


    突然,一声细小?的微动让他出于本能地?想要躲避,还是想到了对?面的明珠,躲避的动作硬生生改成迎面接住了暗器。


    即使?如此,从明珠这边看来,男人也没有丝毫的破绽能让自己有可乘之机。实在是恐怖如斯,她?也随之停顿了动作,往来人的方向看过?去,师父出现在了这里?,父亲与母亲定然就是安全逃离了。


    不远处,果然站着青面獠牙面具的男人。


    初一微微后退了半步,不着痕迹做出防御姿态。他与这位无影阁阁主是老对?手了,知道对?对?方大意不得?,况且这会初一也很?明珠想一块去了,此人出现在了这里?,大人那边想来不妙。


    明珠两步就靠近到了师父那边。


    初一往不远处看了看,丞相府的暗卫们已经跟无影阁的人纠缠到了一起,他略一思索,打了个?暗号,丞相府的人们立刻都抽身开来。


    “撤退!”初一下?令。


    ***


    无影阁的人没有追。


    明珠无暇顾及那个?,赶紧问师父:“师父,我爹娘已经没事了吗?”


    阁主没有立即回答她?,面具下?的眼镜冷冷扫了她?一眼:“我就是这么教你的?漏洞百出!”


    明珠知晓他说的是自己方才与初一的对?峙,面上露出几分心虚,心里?倒是踏实下?来。


    师父还能骂自己,那就是问题不大了。


    果真,随后就听他嗯了一声:“他们现在暂时安全了。不过?楚凌能随时调动京城的一切兵马,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要迅速与他们汇合。”


    民不与官斗,明珠明白这道理,应了一声好,便马上跟上了。


    过?了今日,他们一家人就能远离这是非之地?了。


    只要离开了京城,躲避楚凌就不会那么困难了。


    她?这么想着,想要快些见?到母亲的心让人脚步都快了几分以至于前方的人突然转过?来对?自己亮出利刃之时,明珠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只有身体的本能让她?硬生生止住了前进的脚步而迅速后退,使?得?锋利的刀尖只堪堪划过?腰间。


    为什?么?


    女子?没有问出口,但那瞪大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这句话。


    可没有人回答她?,迎接她?的,只有曾经的同门们,齐刷刷将剑对?准了自己。


    自然也包括那个?自己最敬爱的师父。


    她?听到师父那熟悉的声音,想起不熟悉的语调:“杀了她?。”


    杀了她??她?是谁?那些挥向自己的剑,已经给了最好的回答。可明珠却还是无法相信。


    为什?么?她?一边应对?着接连攻击而来的刀剑,一边隔着人群,看向不远处只是站在那里?的师父。


    是因为自己想要脱离无影阁吗?


    那父亲和母亲呢?会不会也受到了牵连?


    这样的想法,让明珠的心瞬间坠入冰窖之中。不行!她?像是被刺激到了,招式愈发狠辣。原本就不是她?对?手的一众人,还真一时半会儿拿不下?她?。


    雨已经停了,空气中到处都是腥味,已经分不清是血腥味还是雨的腥气。


    “废物!”阁主这么骂了一声,到底是自己亲自上阵了。


    他没想到的是,他一加入,场上的女子?,就直直地?冲着自己过?来了,无视那一众围堵的人,无视自己的攻击。


    像是就在等着这一刻似的。


    阁主皱了皱眉,自寻死路!


    他原本就是带着杀心的,对?方这么找死,他自然是没手下?留情。


    刺啦一声,剑劈入血肉的声音异常刺耳。可是与此同时,脸上的一阵凉意,让他突然明白,明珠想做什?么了。


    呵,原来如此。


    被劈成两半的面具掉入了泥土之中,露出了男人勾起的漫不经心的笑容。


    无妨,他心想,不过?是个?将死之人罢了,如今又多了一个?必死的理由。


    只不过?……刚刚这一剑,偏了。


    他拔了出来,对?那汩汩而出的鲜血视若无睹,再次挥下?第二剑。


    面前的女子?,仿若已经完全失去了抵抗之力。


    他对?上女子?不可置信的眼。


    ***


    有什?么,仿佛在明珠的世界里?轰然崩塌。


    眼前的人是那么熟悉,熟悉到这十几年?他们都是在朝夕相对?。又是那么陌生,陌生到她?像是从来没有认识过?。


    看着面前的师父,也是自己的父亲,明珠手中的剑,无力滑落到地?。


    她?兴许,从一开始就只是在逃避。逃避他是对?的的那个?可能性。她?一直在刻意不去多想楚凌说过?的话。


    父亲与母亲……她?要怎么选?怎么可能选得?出来?


    如果楚凌说的都是真的,她?要如何对?养育自己长大的父亲……刀剑相向?


    识破


    “明珠, 你?总这样跟着你师父打打杀杀,不是长久之计,还是尽快离开无影阁吧。”


    “明珠, 你?母亲若是见着你收这样的伤, 不知道会有?多心疼。”


    这是记忆中总是用心痛目光看着自己的、温柔的父亲。


    “你若是当一个胆小鬼, 就没人能替你?母亲报仇, 没人能保护你?的父亲。”


    “不要像你?父亲那样, 做一个老婆被人抢走了还什么也做不了的废物。”


    这是记忆中总是对自己严厉的师父。


    原来是同一个人啊。


    不止是同一个人,这两幅面孔, 也都是他的伪装吧?所以才会不管是拔剑,还是再次刺向自己, 明珠都无法在?那双凉薄的眼里,找到一丝犹豫。


    没有?任何对自己的感情。


    父亲,明珠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人,我对你?来说?, 算什么呢?如果是你?想要我的命,我要拿什么抵挡?


    疼, 不知道是伤口的疼,还是心里的疼, 那密密麻麻的痛苦与疼痛, 让明珠生不出一丝反抗的力气。


    然而,莫阳舟的剑还没碰到明珠,却突然转了个方向,不是因为改变主意?,而是抵挡突如其来的偷袭者?。


    刺耳的刀剑相接之声, 让明珠猛然回?了神,一抬头, 意?外对上?了本应已经离去的初一的视线。


    初一在?看到莫阳舟的脸时?,没有?表现得太过惊讶。而是马上?又转向明珠,视线在?触及到明珠身上?的伤口时?不自觉凌厉了几分。


    他挡在?明珠的身前,沉声开口:“明珠姑娘,还请您清醒一些,您的亲生父亲,就是死?于他之手。”


    明珠的瞳孔狠狠缩了缩:“什么?”


    先前对于这个事情,楚凌并?没有?告知明珠。毕竟只是说?莫阳舟不是她亲生父亲,她都无法相信,再说?那些话,更会被她当作挑拨离间。


    可是这会儿?看她要束手就擒的模样,初一还是在?这样的场景下仓促地告诉了她:“就是我刚刚说?的那样,这个人,是杀了你?的亲生父亲后,才顶替了他的位置。”


    “所以明珠姑娘,请重新拿起剑,为了你?的亲生父母。”


    每一个字,都像是木桩死?死?地钉向她的心上?。


    明珠看向了莫阳舟,企图在?他那里听到什么解释,她全心全意?相信了这么多年?的人,不仅身份是假的,甚至是自己的杀父仇人。


    可她没有?在?男人脸上?看到一丝想要辩解的意?思。


    她的亲生父亲……明珠的眼眶渐渐湿润。


    是的,如果一切都是真的,如果莫阳舟不是自己的父亲。那么她真正的父亲呢?


    她从没有?见过他,却能轻易地勾勒出他的模样。


    温润如玉、谦逊有?礼的翩翩君子,像母亲描述过的那样,像莫阳舟伪装的那样。


    可是她居然……认贼作父了这么多年?,滔天的恨意?在?那一刻汹涌而至,明珠弯下腰,手还在?颤抖着,她尝试了好几次,才终于握住了自己的剑。


    她还不能死?。


    她想着楚凌从没有?叫过自己莫明珠。是的,她是梁明珠,是梁谦的女儿?。


    梁明珠,你?清醒一点?,那个男人不是亲人,是仇人。


    她要为自己的父亲报*七*七*整*理仇,要揭穿这个男人虚伪的面孔,要救出母亲。


    这样的想法,支撑着明珠捡起剑后,艰难地重新站了起来。


    初一松了口气。


    他方才是走了一半时?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因为对方来势汹汹,却好像并?不是冲着自己而来,甚至最开始偷袭自己的暗器,都是算准了自己躲得过去的。


    那他真实的目标呢?想到这里,初一才急忙折返回?来,还好是赶上?了。


    他也没指望明珠受了这么重的伤后还能发挥出什么样的实力,只怕她会真的失去生志。


    莫阳舟确实没有?解释的打算,对他来说?,无非是必须死?的人,又多了一个罢了。


    ***


    后半夜的时?候又下起了雨。


    莫阳舟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今晚的一切原本都是很?顺利的,让姜芜看到了楚凌的追杀,带着她离开后,只要再杀了明珠,这笔账就可以顺顺利利记到楚凌的头上?了。


    而他只需要在?姜芜难过的时?候安慰她就可以了。


    只是临时?杀出了个初一使得计划有?变。


    该死?的!


    “阁主。”不远处站着一个人,是之前在?姜芜面前假扮明珠师父的人,也是唯一知道他真容的人。


    莫阳舟收拾好情绪走了过来。


    “她怎么样了?”


    “已经给她用过助眠之药,按照用量,这会儿?应该还睡着。”


    莫阳舟点?头,眉头却没有?舒展开来。


    只有?明珠死?了,楚凌也死?了,他才能真真切切地拥有?姜芜,才能彻底掩埋这些事情。要不是担心姜芜醒了起疑,他也没有?必要这么着急地往回?赶,给了那两人逃跑的机会。


    男人进去房间前,脚步稍稍停顿了片刻:“一定要找到那两人,解决掉。”


    “是!”


    莫阳舟这才进去,床上?的人正睡着,他远远看着那道身影,心里便?安定了不少。


    一开始……报复楚凌才是他的首要目标,可是现在?,有?什么在?发生变化,心底深处,某个执念在?纠缠得越来越深。


    为此,哪怕是让他现在?放下仇恨远走高飞,好像也没有?什么。


    为什么非要明珠死??


    男人眼里闪过一丝戾气,除了先前的想法外,他知道,还有?别人原因。那是梁谦的孩子,可不是他的。他无法容忍这个女人的心思,总是放在?那个臭丫头身上?。


    莫阳舟又往那边走了一步,适逢一道雷正好劈了下来,床上?的人显然是受了惊吓,突然动了动。


    “阳舟。”


    带着恐惧与依赖的声音,甚至还能听出几分哭腔,是那么娇软而无力,仿若只能依靠自己。


    光是这么想着,莫阳舟就觉着自己体内的血液在?沸腾。


    更何况,她叫的还是阳舟,是自己的名字。


    莫阳舟压下那因为喜悦而上?扬起的嘴角,换上?一副担忧的模样后才快步走过去:“阿芜。”


    姜芜刚刚在?听到雷声就已经坐起来了,再看到莫阳舟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阳舟,明珠呢?明珠回?来了没有??”


    她的手是那么软,可又是那么用力地在?抓住自己,好像自己就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莫阳舟看到了她眼角的湿润。


    真可怜,他心里这么想着,面上?却依旧是伤痛的模样。


    “阿芜……虽然阁主及时?赶到,但是丞相府高手众多,无影阁也是损失惨重,现在?明珠……还生死?未卜。”


    他生死?未卜才说?完,女人的眼泪就开始簌簌掉落。


    “我要去找她,不可能的!明珠不可能出事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想要下床,莫阳舟赶紧死?死?地拉着她:“阿芜,你?冷静一些。”


    “我怎么冷静?”姜芜像是疯了一般,突然失控地推开他,“为什么?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放明珠一个人在?那里,我们做父母的,怎么能把?孩子一个人丢下?你?还是她的父亲吗?”


    莫阳舟的脸色有?一瞬间的变化,但很?快就消失不见了,只是任由她发着脾气,那落在?自己身上?的拳头,他也都默默收下了。


    直到姜芜像是终于没了力气,慢慢停歇下来。


    “阿芜……”莫阳舟原本是想说?什么安慰她的,却被女人一把?抱住。


    那小小的脑袋就在?自己的怀里。


    “对不起,对不起,”她在?哭着跟自己道歉,“我不该跟你?发火的。可是阳舟,那是我的女儿?,是我们的女儿?,她一定不能有?事。”


    真是可怜又惹人疼。


    莫阳舟还是难得被她如此亲信,自然是说?好的,却没有?看到怀里人慢慢转冷的表情。


    姜芜早就被雷鸣声惊醒了。


    她醒来时?,头晕晕沉沉的,是她熟悉的过服助眠之药后的感觉。是谁喂给她吃的不言而喻。


    她是在?那时?候再一次意?识到,莫阳舟与梁谦,到底不是同一个人,如果是梁谦,哪怕是再迫不得已,也不会给自己吃那种东西。


    只是莫阳舟大概不知道自己背着楚凌吃过一段时?间这种药,有?了一定的抗药性,所以醒来得会比较快。


    她隐隐约约听见了有?人在?说?话。


    是莫阳舟的声音,具体说?了什么,因为被雷声掩盖了一些,姜芜并?没有?听得清楚,只是觉着语气与平日?里并?不相同。


    直到他说?完了,那雷也正好停了,姜芜听到了另一个声音回?了一声是。


    原本尚且受药物影响还在?晕晕沉沉的女人猛然惊醒。


    那声音太过简短了,只有?这么一个音节,不是之前听过的沙哑之声,但姜芜听得出来,那就是明珠的师父。


    这两人说?话的尊卑语气,与自己之前听过的是明显不一样的。


    她突然想起明珠与她说?过,很?久没有?见到师父了,那日?莫阳舟与自己在?一起,明珠也说?了并?没有?等来师父。


    脑海中无数个碎片在?慢慢拼凑,真相仿佛要呼之欲出。


    可她还是不动声色,怕莫阳舟发现自己的表情异样,就只能抱住他,掩盖住自己的表情。


    她需要先确定明珠的平安。


    ***


    几日?后,莫阳舟带回?来了明珠的剑。


    那剑姜芜认识,是明珠从不离身的。她哆嗦着手抽出来的时?候,那剑已经断了一半,上?面的血迹甚至都还残留着。


    “对不起阿芜,我……”


    姜芜没有?去管男人红了的眼睛,愧疚、悲痛的语气,她只是抱着断剑很?久很?久,才说?了一声想要一个人待着。


    她虽然没有?莫阳舟想象中的崩溃大哭的模样,可那仿佛已经没了生志的表情,还是让男人不敢放她一个人在?这里,于是先小心翼翼地想要去拿她手中的剑:“阿芜,你?先把?这个给我。”


    姜芜木然地避开了他的手。


    “你?放心,我不会死?的,”她空洞的眼神里,大约只剩下了憎恨这唯一的色彩,“我还没有?给她报仇,怎么会寻死??”


    这话终于让莫阳舟的手停顿了很?久后,才终于收了回?去。


    最终也留着她一个人了。


    但他不知道,姜芜在?断剑里找到了明珠留下来的信息,知道了她的平安。


    她还是表现得像是受了很?大的打击,好几日?地不吃不喝,莫阳舟说?他密切关注着无影阁的情况所以很?少来看她,但是姜芜知道他是忙着对付楚凌而分身乏力。


    她装作不知,甚至在?莫阳舟难得到来的时?候,只是关心无影阁的动向,问?什么时?候能杀了楚凌。


    她表现出来的恨意?,让莫阳舟也信服了。


    直到姜芜终于等到了约定的那日?,莫阳舟不知去了哪里,而明珠则出现在?了她的窗前。


    “母亲。”


    姜芜的脚在?那一刻其实都是软的,没有?看到明珠之前,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哪怕是看到了她的讯息,但是没有?见到人,她如何敢放下心确定明珠是安全的。


    姜芜死?死?咬着唇,怕一不小心就会哭了出来。


    还是明珠两步到了跟前,眼疾手快地扶住母亲往地上?下滑的身体。


    “明珠……”姜芜小声地叫着女儿?的名字,她仔细地确认着女儿?的完好,害怕又是谁给自己下了蛊,让自己产生幻觉。


    她太怕,刚与明珠重逢,就再次失去。


    明珠则是紧紧抱着母亲颤抖的身体。


    可她知道楚凌能为她拖的时?间有?限,所以只能长话短说?:“娘,我没事,你?放心,我们很?快就会杀了莫阳舟,救你?出去。”


    再说?起莫阳舟的时?候,她的语气里只有?冰冷的恨意?,再无一丝感情。


    姜芜看着女儿?森冷的脸,她也是在?这一刻,才猛然发现,明珠像是比之前,成熟了许多。


    那是残忍真相后的成熟,是经历了流血后的看透。


    姜芜心中满是心疼,如果可以,她真的希望明珠永远不必经历这些。


    视线瞥到明珠身侧的佩剑时?,她的呼吸微微一窒:“这把?剑,是谁的?”


    明珠表情微变,她低头,手抚摸上?了剑柄。


    她知道,母亲认出来了。


    “是初一叔叔的。”


    那声叔叔,让姜芜眼眶蓦然泛酸,艰涩地再次问?:“他呢?”


    “死?了。”


    重逢


    明珠永远都会记得, 初一是为了保护自己才死的。


    他们逃跑之?时,自己身受重伤,是初一叔叔替自己挡住了莫阳舟毫不留情放过来的箭。


    她对莫阳舟所有的、属于对父亲的那份感情, 在那一刻终于彻底湮灭。


    他们好不容易躲过了追杀, 在一处山洞休息的时候, 沉默寡言的男人, 难得地说了许多话:“楚大人并没?有骗你, 他是真的想把你接回来的。因为当年,去接你的人就是我。”


    “我应该见过你的。”男人眼睛微微闭上了。


    明珠以往见过这个?男人几次, 他从来都是冷淡、一板一眼的模样。


    他向来不会流露出太多的情绪的,可?这一刻, 明珠从他身上,看到了懊悔。


    “那日我去你家,你被他抱着,我们就这样擦身而过。若是当日, 我能察觉到不对,及时认出你, 或许就能将你带回来。”


    这事?,是梗在初一心中的一根刺。


    “你的亲生父亲, 虽然找到他的时候, 他已经死了。但从身体来看,他死之?前,受过不少折磨。”


    明珠的眼眶瞬间?湿润。


    “你不需要?对莫阳舟愧疚,他原本就只?是把你当作一个?工具。若不是他带走了你,你原本……是能在夫人的庇护下长大的。”


    初一渐渐低沉下去的声音才终于让明珠察觉到了不对劲。


    “你怎么了?”


    可?男人已经闭上了眼, 再也?没?有回应,明珠慌了:“喂, 你怎么了?”在检查他的身体时,明珠才发?现他后背处中了箭。


    箭上有毒,可?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吭过一声。


    “喂。”


    “初一。”


    “初一叔叔。”


    明珠这么一声声地叫着,可?回应她的就只?有死一样的沉寂。


    身体的疼痛、被最?信任人的背叛,以及目睹别人为自己而死,她像是一夜之?间?经历了许多,眼泪在黑暗中汹涌而出。


    明珠守着初一的身体到了天亮,可?整整一夜,一直到楚凌找了过来,她都没?能想明白。


    这个?人,为什么要?拼了性命救下自己?


    ***


    明珠已经离开了,但姜芜还站在原地了许久。那些尘封的记忆在她的脑海中争先恐后地呈现着。


    此刻的初一不仅仅是过去的这五年里,自己认知的那个?冷血无情的楚凌手里的刀。也?是曾经十几年的时光里,那个?沉默寡言却?异常可?靠的侍卫。


    姜芜手扶着桌子,身体慢慢滑坐到了椅子上。


    “初一,我烤野鸡没?有工具,就借你的剑用一下了。”


    “哇,这剑可?真?好,都不会烤黑。”


    那是他们一家人在山林玩的事?情了,阿烨还好奇地从自己怀里探出脑袋:“初一叔叔,你不是说,剑就是你的第二生命吗?”


    姜芜愣了愣,她看过去时,在男人的眼里第一次看到了闪躲。


    “没?有。”他说,“那是以前。”


    姜芜笑得乐不可?支:“干嘛把这冷冰冰的东西当第二生命。”


    她一直希望初一能有自己的家,也?一直是把他当作家人一般。


    她知道,他说那是以前,是因为在这个?面冷心热的男人心里,他们都已经是他放在心上的家人。


    他可?以付出生命的家人。


    姜芜捂着脸泣不成声。好痛苦,真?的好痛苦,是不是如果不记起来这一切,就不会这么痛苦。


    因为太疼,她不得不按住自己的胸口,仿佛这样做,那里的窒闷就能减轻一些。


    从知道梁谦已经遭遇不测开始,那些压抑的情绪就在心中发?酵着,让她喘不过气来。


    如果……如果从没?有遇见楚凌就好了。


    她守着自己的家偏安一隅,梁谦不会死,初一也?不会死,阿烨与?念茵会出生在旁的父母和谐的家里,明珠不会经历这些痛苦。


    如果人生能重来,她一定不会把青阳带回去,此生……一定会想方设法地避开楚凌。


    她真?想,从未遇见过。


    ***


    莫阳舟受了不轻的伤。


    离开已经刻不容缓了,他知道自己应该抓紧时间?疗伤,可?是在回来以后,他却?是脚步不由自主地向着姜芜的方向走去。


    “她今日一直在屋里吗?”


    “回阁主,是的。”


    下人又报告了些其他的,比如姜芜还是没?怎么吃东西,今日像是又哭过了之?类的。


    男人的眉在听到这些时,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他原也?不是这样的人的,伪装得太久了,对她事?无巨细的关?心已经成为了一种本能。


    果然一推开门,就看到了女人还泛着红的眼睛。


    虽然那模样也?是楚楚动人、惹人疼惜的,可?他莫名就不想让她再哭。


    “阿芜。”


    姜芜背过去,伸手擦拭过了眼里的泪,才又转回来。她看见了男人眼里的怜惜。


    他与?楚凌是一种人。


    不管多大的伤害之?事?,只?要?于他而言是有利的,他做起来的时候毫不心软,临了这种无关?紧要?的时候,又会故作怜惜,假装一副深情。


    姜芜心里作呕,却?并?没?有表现出来。


    她只?作出一副关?心的样子,深情,也?不是只?有他会装。


    “你看起来很累,”女人苍白的脸上,露出几分自责,“对不起,我只?想着自己,却?忽略了你。对不起,”她一边说,一边流泪,“明明,你才是最?痛苦的人。”


    莫阳舟的心莫名一热,一伸手,就将她拉进了自己的怀里。


    “不累,阿芜,只?要?有你在我身边,我就不会累。我不会让明珠,白白牺牲的。”


    姜芜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脸上毫无温度,她盯着莫阳舟心口的位置,就像曾经面对楚凌时在脑海中想象的那样。


    要?怎么……一刀穿心。


    莫阳舟能感觉到姜芜对他慢慢软化的态度,甚至是对他的亲近,也?不再像以往那样排斥。


    果然,他想着,明珠是一步险棋,虽然让姜芜一度萎靡不振,但同样的伤痛,却?能拉近两人的关?系。


    他安排好了一切,在楚凌的人来的时候,从容不迫地带着姜芜从密道离开。


    胸口的匕首,让他的美梦一瞬间?破碎。


    他低头看过去,只?对上了女人冰冷的眼睛,让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年议亲之?时,他一见钟情的女子,只?是因为撞到自己责罚了下人,便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隔日,给自己捎来一句“不合适”,便再也?没?有然后。


    这么多年了,怎的让他忘了,这人原是多狠心的人。


    当年若不是恰逢家变,他怎么会那般轻易地放弃姜芜?他为无影阁前任阁主救下隐姓埋名,又机缘巧合地遇到了梁谦。


    抚养明珠,接近姜芜,是阁主布下的棋,却?也?正和了莫阳舟的意。


    可?结果……


    姜芜还想要?再用力几分,那是她练习了无数次的角度与?力度,只?是那时候,她想象的对象是楚凌。


    匕首已经被莫阳舟抓住了,让她再进不了分毫。


    她看到莫阳舟扬起的手,姜芜知道,即使是现在这般境遇,他要?杀自己,也?是易如反掌。


    不过……那都不重要?了。


    女人的手慢慢松开,自己若是死了,楚凌再也?没?有顾忌,杀他应该是很容易的吧?


    那也?算是为梁谦报了仇。


    她这么想着,可?是对方扬起的手,却?迟迟没?有落下,姜芜只?听到他问了一声:“为什么?”


    她气到想笑,这人居然还问她为什么,事?到如今,他还想继续演戏吗?


    可?是莫阳舟还在问她:“是楚凌跟你说了什么吗?你信他,也?不信我?”


    姜芜毫不畏惧地对上他的目光,嘲讽出声:“如果是要?比谁更?烂的话,你确实?要?更?胜一筹。”


    下一刻,一双大手就紧紧地箍住了她的脖子,那力度还在不断地加大,


    胸腔的气息在一点点减少,姜芜逐渐变得无法呼吸。


    窒息让她下意识抓住了莫阳舟掐着自己的手,大脑逐渐变得一片空白的时候,她听到莫阳舟的声音。


    “你有没?有想起来,我是谁?”


    姜芜如何还能想那些。


    她如果再努力回想,或许就有可?能回想起来,当年媒婆也?曾给自己介绍了一门亲事?。对方相貌堂堂、家境殷实?,据说父亲很快就要?升官至京城了,不可?谓不风光。


    那公子人也?是彬彬有礼,让姜芜确实?心生了几分好感。只?是一次在他府中做客,意外撞见了下人不小心弄脏了他的衣裳后,被他毫不犹豫地一巴掌扇了过去。


    这对于这些大户人家来说,像是算不得什么大事?,姜芜却?在心里狠狠皱眉。


    不是良人,她下了这样的判断便开始避而不见,父亲原本还日日骂她,结果没?多久就传来消息,本该升官至京城的这家人,却?被牵连流放。


    这对她来说,也?就只?是一时唏嘘,很快就抛去了脑后的事?情,自然无法在十几年后的今天想起来。


    莫阳舟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也?没?有看到一丝想起来的迹象。他的心里划过恼火,手下女人的脖子是那般纤细,他只?要?微微一用力,可?是……为什么,会下不了手?


    就在姜芜以为自己要?命丧于此,面前的手突然松了下来,男人也?轰然倒地。


    她知道是自己刀上的迷药起了作用。


    劫后余生的女人大口喘着气,却?并?没?有敢做过多停留,而是撑着虚弱的身子走过去,捡起地上的匕首。


    迷药似乎只?是让莫阳舟动弹不得、不太清醒,却?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


    两人就这么对上了目光。


    这样最?好,就应该让他清晰地面对死亡,像是……梁谦经历过的那样。


    胸中的恨意再次被点燃,姜芜屈身,在莫阳舟的目光中,狠狠地再次将匕首再次送向他的胸口。


    一刀、两刀,梁谦的命,初一的命,明珠这么多年的委屈……姜芜的手愈发?用力,像是要?把所有的血债都补回来。


    即使……无论怎么做,梁谦也?回不来了。


    积攒的泪水在这一刻汹涌而出,她恍若失去了所有的思维,只?能重复着这同样的动作。


    直到泪眼朦胧中,她的手像是被什么握住了。


    姜芜一愣,猛然回过神,可?看向四周时,却?只?有满身是血动弹不得的尸体,和不远处传来纷杂的脚步声:“阁主!”


    她知道是莫阳舟的人追来了,若是撞到了,自己定然是难逃一死。


    本能的求生意识让她终于丢下匕首起了身。


    外面早就已经乱做了一团,姜芜在逃跑之?时,不知怎的,想起方才握住自己的那双手,她的脚步慢慢停了下来。


    “梁谦?”


    这样的想法太过荒谬,回应她的也?只?有一片寂静,可?是……如果真?的是梁谦呢?会不会是他一直在守着自己,从没?有离开。姜芜那一刻,心中涌出疲惫。


    是大仇得报后的疲惫?还是回顾自己这千疮百孔前半生的疲惫?她说不清楚,只?是突然觉着已经没?了牵挂。


    明珠已经可?以自己生活了,阿烨兄妹二人,至少有楚凌护着。


    她记起来了一切,可?以清醒地迎接死亡……


    还有什么逃的意义呢?


    她原本体力就比不过那些人的,如今一停住,很快就被追了上来。


    “臭娘们!就是她杀了阁主!杀了她!”


    那声音已经近在耳边了。


    姜芜闭上了眼睛,也?好,今生就到这里吧,与?其再与?那个?人继续纠缠,或许死亡也?是归宿。


    可?预想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她的后背贴上来一堵胸膛,姜芜的心,莫名一颤,下一刻,她就被人从身后拥入了怀里。那怀抱,她太过熟悉的灼热,以至于思绪还没?有拉回来,身体先松懈着安心了。


    男人捂住了她的耳朵。尽管如此,她依旧可?以听到嗡嗡的哀嚎声。


    直到一切归于平静,那双手才终于手下移,箍住了她的身子。


    像是捧着一件失而复得的宝贝,楚凌用尽了力气来拥抱她,可?不够,还是不够,要?怎么做?才能证明她已经回到了自己的身边。


    他曾在过往中无数次想过,要?怎么要?让她彻底属于自己,恨不得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可?是这一刻,他想的是,要?怎么变成她的东西?


    永远不会被她抛弃的东西


    第 116 章


    姜芜那一刻想要结束生命的心情, 确确实实地传到了楚凌这里。


    有那么一刻,他其实是恨极了,恨得牙齿咬得打颤, 恨她知不知道, 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是怎样的惶恐?是如何害怕会晚了一步, 害怕会?失去她。


    他的弱点, 太过于赤/裸。


    萦绕在鼻尖的属于姜芜的气息, 她的心跳声?、呼吸声?,所有这些, 依旧没有办法使楚凌安心。这次自己及时赶到了,那下次呢?她会不会还是……


    只有这个?人?, 能让如今已经无所不能的自己束手无策。为?什么?不管是五年前还是现在,她始终能走得?没有一丝牵挂与犹豫?


    孩子、家,都不能成为?留下她的理由吗?


    自己还有什么,是她能在乎的?


    姜芜原本是想推开他的, 可突如其来的晕眩感,让她刚搭上?楚凌的手, 便使?不上?来力气,整个?人?松懈下去。


    落在楚凌的眼里, 却?像是受惊后的人?在向自己寻求安慰。心在霎那间柔软得?想要落泪, 他还如何能记起方才的恨意。


    男人?的大掌毫不犹豫地反手将她握住了。


    “阿芜,别怕,我在这里,没事了,没事了, 我们回家。”


    无需刻意放软的声?音里,已经能让人?轻易地听出温柔。


    若是之前, 姜芜定是要震惊这不像是楚凌,可记起来一切的她,自然也想起来了,这是自己五年前记起一切之前,他的模样。


    那时候的她无比喜欢这只属于自己、也只有自己能懂的温柔。


    只是现在,她不需要……


    虽然脑子是这么想的,可松懈下来的身体,却?失去了行动?的能力,就这么陷入了昏迷。


    楚凌一把接住了那下滑的身体。


    看到姜芜紧闭的双眼时,他的心慌乱了一下,直到发现女人?除了脸色苍白了一些,呼吸、脉搏都是均匀有力的,像是只是累了,心方才落下。


    盯着女人?面容片刻后,楚凌微微弯腰,一把将女人?横抱在怀里。


    昏迷了的她不会?反抗,也不会?露出那么冷漠的表情,只是乖乖地靠在自己胸口,她的头,与自己心口的位置紧紧相?贴着,楚凌闭眼,胸口的那声?叹息,迟迟无法?发出。


    阿芜,下次再想要离开,就先杀了我吧,像你对莫阳舟那样。


    除了死亡,还有什么能让我放手?


    ***


    姜芜觉着自己睡了很久,梦里,她像是见到了梁谦。


    梦里的两人?说了很多很多话,她虽然一句也记不得?了,却?只觉得?这梦美好得?她甚至不想醒来。


    是不是人?总要在失去后才知道珍贵?当初与他在一起的时候,怎么从未觉着……自己这么爱他?


    只有尤为?清晰的是梁谦化作光影消失的画面。


    心里那一刻空落落的感觉,让姜芜从没有像现在一般,强烈地认知到,这次,他是真正地离开了,是因为?知道明珠与自己都安全了吗?所以放下了最后的牵挂吗?可是梁谦……


    梦里的姜芜难过?得?说不出一句话,她是真的失去他了。


    “怎么又哭了?”


    耳边似乎有这么个?声?音在轻叹,熟悉而让她想要抗拒的声?音,而后一双手开始为?自己擦拭眼泪,半晌,许是发现那眼泪没有停下来的趋势,那手才终于停了下来。


    姜芜还没有松口气,下一刻,眼角却?传来一阵濡湿感。


    是男人?在舔舐她的眼泪,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姜芜的眼泪马上?止住了。不要碰我!她在心里这么说着,想要醒过?来,眼皮却?仿佛有千斤重,怎么都睁不开。


    男人?是在好一会?儿后,才察觉到了床上?的人?眼泪已经停下来了。


    他轻叹了一声?,隐约间似乎还有惋惜。可没一会?儿,又不死心地将唇往下移。


    眼睛、鼻子、脸颊,以近乎于膜拜的虔诚态度,一处也没放过?,却?唯独在接近姜芜的唇时,犹豫了片刻后,还是避开了。


    楚凌撑起身子,看着身下的女人?。


    喜欢、欢喜,那让人?不知所措、无法?安放的感情和心情,甚至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唯有胸口那一阵阵的悸动?与酥麻,让他沉溺得?生不出半点抵抗的情绪。


    楚凌抬起了姜芜的手,已经被?洗干净的纤纤玉指,匀称而骨节分明,白皙里透着粉色。


    曾经这掌中尚且有着因为?劳作而留下的薄茧,这么多年在他的精心养护下,已经分毫不见了。他将那双小?手放在放在手中把玩着,无论怎么做,都不够,心中仿佛有一头猛兽,始终这样叫嚣着,不够,还不够,那无边的欲望还没有被?填满。


    该怎么做才好?楚凌没忍住将那手指放在唇边舔舐,一开始只是以唇来舔,后来却?是干脆将整根都放在口中吮吸,好像这样的话,彼此都能沾上?对方的气息。


    姜芜一直努力地想要挣脱手上?的束缚,终于挣扎着睁开了眼睛,她一眼就看到了楚凌。


    他坐在自己的腰旁,嘴里还含着自己的手指,目光却?在向上?抬着看着自己。


    两人?就这么对上?了视线,姜芜甚至是愣了愣,面前男人?的目光,甚至不足以用?不正常来形容,狂热、痴迷,还有……看不到底的绝望。


    即使?他现在的动?作绝对称得?上?不雅,男人?的眼里也没有半分尴尬与躲避。


    倒是姜芜很快就回过?了神后,迅速抽回自己的手,先避开了自己的目光。


    他们之前的相?处,要么是“相?爱”的时候,楚凌姑且算是温和的,至少?严肃只是对外人?的。要么是前五年,他隐忍克制地当自己讨厌的人?。


    现在的两人?,又是什么样的呢?


    恨意还在,却?不再似五年前那么强烈,爱意不在,却?还有那么多的记忆刻在脑海之中,想忘也忘不掉。


    姜芜干脆闭上?了眼睛。


    楚凌在她闭眼之前,就已经看清了她的目光。


    那里藏着许多释然,该高兴吗?他高兴不起来,这个?人?是绝对不会?爱上?自己的,如今,连那浓烈的恨意都失去了,那自己还有什么?


    “阿芜。”


    他叫了一声?,可是姜芜没有理会?,不光是这一会?儿,连续几日,她都是这样的态度,不管男人?说什么,都不予以回应。


    她体内的蛊虫明明都已经解了,可是孙柯每日还是会?来,对此楚凌在旁边解释,说是怕她蛊虫还遗留下病根,要调理调理才放心。


    姜芜依旧是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连对孙柯的厌恶也没有了。


    说到底不过?是听楚凌行事的人?罢了,有什么好厌恶的?至于楚凌,他哪怕是想再给自己下一次蛊,自己又能怎么样呢?


    她身体经过?这次的事情后虚弱了不少?,楚凌几乎是想着法?给她进补,但那些东西,姜芜很少?能动?两筷子。


    楚凌之前还忽略着姜芜的冷脸苦口婆心地劝,这日却?是难得?地沉默着,一直到姜芜放下筷子,才问:“不吃了?”


    姜芜自然还是不理他,自己默默地躺回床上?后背对过?去。


    她躺了一会?儿,隐约间听到后边的碗筷碰撞声?音,觉着不太对,回头看了一眼,只见男人?坐在她刚才的位置上?,正用?着自己方才放下的碗筷用?餐,那碗里原本剩下的,已经被?他吃得?干干净净了。


    姜芜想起他方才在旁边,确实是一下筷子都没动?。


    她想不到人?怎么能这么不要脸,一时间又惊又气腾得?一下坐了起来。


    楚凌继续动?作优雅却?又速度极快地用?着餐,视线却?不断地往她这边瞥。


    “总不能浪费。”楚凌说道说。


    女人?恼火得?看了他*七*七*整*理好一会?儿,大概是想骂他来着,但是忍了又忍,最终只是又躺回去了。


    楚凌嘴角没忍住微微扬起,这样恼怒的姜芜,鲜活得?惊人?的漂亮。


    姜芜的漠视,以往对于他来说是那般不能容忍的,可在这次离别后,好像也变得?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只要她还在自己看得?见的地方。


    楚凌把大半个?桌子的菜都吃得?差不多了,像是很久没吃过?东西了一样。姜芜想起孙柯跟她说过?的话,那是老头子好不容易逮到了楚凌不在的时候,私下里跟她说的。


    “楚大人?这些年也是知道夫人?您病了,才从来不敢刺激您。”


    “但其实大人?也病了。他这些年时常容易情绪失控,也跟夫人?您一样,夜夜不能眠。”


    “尤其是您失踪以后,他几乎都没有休息过?,为?了……”


    话还没说完,楚凌就已经进来了,他便赶紧噤了声?,然后习以为?常地看着楚凌坐到了夫人?旁边。


    其实姜芜也发现了,每日自己不管是睡着还是醒着,楚凌都是醒着的,也很少?见他处理政事,每日就盯着自己。


    生怕她跑掉了似的。


    用?过?膳后没多久,楚凌就在她旁边躺着了。他就算躺着了,也不会?闭眼睡觉,无论姜芜什么时候看过?去,他一定都是睁开眼睛的。


    姜芜盯着床顶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微微闭上?眼,开口:“楚凌。”


    她出声?的瞬间,身边的呼吸声?好像一下子停了下来,好半天,才听到他嗯了一声?,问:“怎么了?”


    姜芜听到自己心中叹了口气:“我不会?走的,你睡吧。”


    第 117 章


    “我不走。”


    那是?楚凌渴望到心口疼痛的承诺, 于?他而言远比我爱你之类的话?语,要好听?上万倍。


    比起爱,现?在的他更想要的是这个人余生的陪伴。


    即使他其实无法相信, 即使他的不安分毫没有减轻。


    可?那一刻的他还是如同拨云见月一般如此?欢喜。


    姜芜半天没有等到楚凌的回应, 一回头, 就只看到了男人?那漆黑眼眸里的光芒。


    “你睡不睡?”她?问。


    男人?眼眸垂了垂:“那我能抓着你的手吗?”


    “不能。”


    楚凌眼里闪过失望, 这次他没有再问了, 而是?直接抓住姜芜的一处衣角,赶在她?之前开口:“你不要骗我, 我就睡一小会儿?。”


    说?完眼睛就闭上了。


    这让姜芜原本想要挣脱的动作顿住了,她?看了男人?有一会儿?, 终究是?没再有其他的动作。


    她?睡不着,只是?在心里思索着与楚凌的关系。


    十八年前的自己,确实是?恨到想要杀了他,五年前的自己, 亦是?如此?。


    现?在呢?姜芜问自己,她?现?在再没了这样的恨意, 况且……就算是?为那两个孩子想,也无法再想着让他去死了, 不可?否认, 楚凌还是?为那个家遮风挡雨的人??


    所以,那就要这样吗?就这么将就着与他一起?


    姜芜闭上了眼睛,结果是?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吗?


    身边的呼吸声渐趋于?平稳,她?估摸着楚凌睡着了, 想要抽出自己的衣角,哪知?刚动, 男人?马上捏得更紧了。


    眼睛虽然?没睁,姜芜也知?道他是?还醒着,只得继续等。如此?几次三番后,倒是?她?先抵挡不住困意先睡了过去。


    楚凌在她?睡着后,就马上睁开了眼睛。


    睡不着,身体很累很累,可?精神却紧绷着让他不愿意睡。唯恐像之前自己一个人?时,一遍遍经历的那样,一醒来,所有的重逢,她?说?的“会留下”,都不过是?自己的梦境罢了。


    这样的惶恐让他无法入睡。


    明明是?这样的,可?在小心翼翼地?将女人?搂在怀里后,无法言喻的安心,让他疲惫到了极点的身体,到底是?松懈了下来,迟来的困倦终于?席卷而来。


    她?不会走的,她?说?了不会走的,身体是?这么对自己说?的,楚凌终于?这样进入了梦境之中。


    ***


    姜芜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再醒来的时候,是?被楚凌抱在怀里的。有些热,她?努力地?往一边退了退,才抬头看了一眼。


    楚凌看样子睡得很熟,即使姜芜这样动了半天了,他也依然?闭着眼睛没有丝毫的动静。若是?以往,在自己眼睛睁开的那一刹那,他就该醒了。


    屋外隐隐传来说?话?的声音,姜芜认真听?了一会儿?,像是?念茵的声音。


    念茵在外面吗?这样的认知?,让姜芜有些坐不住了,又看了一眼熟睡中的楚凌,小心挪出他的怀里以后,又将男人?手里还拽着的那一抹衣角撤了出来。


    这个动作终于?让楚凌面色变了,只见他眼睛虽然?闭着,却紧皱着眉头用手摸索着什么。


    姜芜随意扯了一块布料放在他的手里,男人?才重新露出了安心的模样,紧紧捏着那布料,呼吸重新平稳起来。


    酣然?的模样,又看不见了眼里的凌厉,倒是?让那张原本严肃的脸多了几分恬静。


    姜芜默默收回了视线,小心下床。


    被楚凌抱着的时候尚且觉着热,一打开门,却冷不防因为入侵的寒意而瑟缩了片刻。


    原是?在下着蒙蒙的细雨,今年初秋的雨似乎是?过于?多了。姜芜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却在下一刻,隔着雨幕看到回廊那边站着的几人?。


    明珠、阿烨和念茵,俱是?站在那里对自己望着。三张不同面貌的脸庞上,却都是?对自己的担心。


    大人?之间的恩怨总归是?不可?避免地?牵连到了他们,让他们原本能平安顺遂的人?生,平白多出了这么多的波澜。


    她?作为母亲,其实并没有为孩子们做些什么,如今看到那几道身影,没了之前的暗潮涌动,反而透着和谐。


    第一次,姜芜感受到了血缘的奇妙,以及,老天爷对她?最?后的善待。


    至少,他们都平安地?长到了现?在。


    “站在那里做什么?”她?笑笑,“过来。”


    孩子们仿佛就等着这句话?了,她?话?音刚落下,念茵是?最?先动的。


    少女甚至等不及从回廊绕过来,也等不及下人?为她?撑伞,两步下了台阶便穿过庭院向着这边跑来,蓝色的裙摆拂过两边草地?上的雨水,又沾上石道上的泥土,她?却丝毫没有在意。


    姜芜忙往前走了两步,接住了向她?飞奔而来的小女儿?。


    少女比她?稍稍矮了半分,一抱住她?,就埋在她?的肩上,单薄的身子微微颤抖着,好半天,姜芜才听?到她?一句哽咽的母亲。


    一瞬间,姜芜的眼眶也泛着酸涩。


    她?想到五年前念茵躺在床上时苍白的面孔,想到这五年里自己没看懂的孩子每每看见自己后,想靠近又不敢的眼神。


    姜芜其实都不能确定她?会不会怨恨自己。


    可?此?刻肩上的湿意却在清楚地?告诉她?,无论她?做了什么,怀里这个,还是?那个最?贴心、最?喜欢跟她?撒娇的小姑娘。


    “娘亲,我好想你,你别不要我。”


    姜芜摸了摸她?的脑袋,她?原想说?,娘亲怎么会不要你?却又因为自己先前的举动,说?不出口,只能一遍遍安抚着说?自己不会再离开了。


    身后楚烨与明珠也慢慢走了过来。


    这俩人?比念茵大得多,不会像她?那样情绪外露得那般明显,只是?克制地?与姜芜问安:“母亲。”


    姜芜点点头,目光最?后是?落在明珠身上的:“明珠,你的伤好些了吗?”


    上次她?们见面,姜芜就知?道明珠受了伤,所以这会儿?也最?先关心她?。


    明珠笑着点头:“已?经没事了,母亲你不用担心,那点小伤,我恢复得很快的。”


    原本在姜芜怀里的念茵,听?到母亲与明珠说?话?,偷偷擦干眼泪后,小心地?离开了母亲的怀抱。


    以前总想着独占母亲的爱,可?现?在她?知?道了,母亲并不单单是?自己的母亲。


    姐姐从没有被她?疼爱过,她?就算偏爱一些,也是?正常的。


    “病刚刚好,出门就穿多一些。最?近降温了,别着凉。”姜芜看她?穿得单薄,忍不住又多说?了几句,最?后问他们吃过饭没有。


    自然?是?没有的,楚凌救下了姜芜后并没有把她?带回府里,几人?是?好不容易查到这里后,老早就等在外边了。


    姜芜吩咐下人?去准备,而后带着他们去了偏厅。


    他们都默契地?没有去提那些满目疮痍的往事,念茵与姜芜告状:“明珠姐姐的伤其实还没完全好呢,大夫说?要静养,她?就是?坐不住,每日还要练功。”


    她?一边说?,一边偷偷地?看明珠,与明珠一对上视线,就马上心虚地?转开目光。


    也不是?她?想告状,谁让这家里,也没人?管得了她?。连哥哥能读书、善骑射,但论起武功,也是?没有明珠姐姐好的。


    被提起的明珠手里还拿着空碗,闻言不可?置信看了一眼念茵,又赶紧看向母亲。


    “不是?……”她?努力辩解,“那大夫没我懂,多动一动,伤才……”


    姜芜敲了敲她?的空碗:“你听?听?你说?的什么话??大夫没你懂?你这么能耐,你怎么不当大夫呢?”


    她?的眉眼自带温和的气息,更别说?是?面对自己的孩子,哪怕是?故作严厉,也让人?看不出凶气。


    可?明珠还是?马上乖乖地?认错:“我错了,我会休息的。”


    下人?陆续地?将菜上齐了,几人?一边用膳一边交谈,上一次几人?一起用餐还是?在避暑山庄的时候,只是?那时候的姜芜并不知?道明珠是?自己的孩子。


    如今的心境,自是?不同。


    对她?来说?,就像是?一家人?的第一次团聚。太?过认真的女人?,是?直到突然?听?到下人?跟楚凌行礼的声音,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个人?的存在。


    她?抬头看过去,楚凌果然?已?经出现?在了门口。


    他像是?从床上下来就直接过来的,发冠与衣物都没有打理,明明是?睡过一觉了,可?那双眼睛布着的血丝像是?比之前更多了,让他的双眼看起来红彤彤的。


    带着说?不出的可?怜。


    “阿芜,你不是?说?不会走吗?”


    他还没有从方才醒来时,那空无一人?的屋子带给他的恐慌中走出来。哪怕是?下人?跟他说?夫人?正在用膳,他也心安不了半分。


    他好像病得更严重了,甚至一刻也无法接受姜芜离开自己的视线。


    甚至这会儿?,他的眼里谁也看不到,就只能看到那一个人?。


    明珠只往那边扫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她?其实并不知?这俩人?是?怎么相处的。别说?她?了,连本该见怪不怪的兄妹二人?,也是?难得一见父亲这般窘迫的时候。


    姜芜轻咳了一声:“你一直没醒,我饿了,就先起了。孩子们都在这里呢,你去整理一下,像什么样?”


    祭拜


    姜芜的话, 让楚凌终于回了神。


    他原本一只脚已经跨过门槛就要进来了,也就这么悬在了空中一瞬。


    姜芜才看清楚了男人甚至鞋都未穿,他这么停顿了一下?, 目光又在自?己身上流连了片刻, 才收回脚。


    “抱歉。”


    罕见地, 男人竟然这么说了一句后, 转身离开了。


    姜芜在他走以后看?了眼明珠, 她怕明珠会因为?楚凌而不舒服,但显然是多虑了。


    明珠还是神色如常地用餐, 反而是在注意?到姜芜的眼神后笑了笑:“母亲,你不用担心。我与他聊过?了, 我们之间的事情,我们会自?己解决的。”


    具体他们是怎么说的,姜芜自?然是不得而知,因为?明珠没有要说的意?思。


    “但是母亲, ”因为?坐得近,她歪了歪身子, 压低了声音说的,“我会永远支持你的决定的。”


    念茵一看?这两人说悄悄话, 就有些急了, 也凑了过?来:“说什么呢?我们都是自?己人,可以听?的。”


    “哪门子的自?己人?那不是你亲爹吗?”明珠挤兑她。


    “你还是我亲姐呢。”


    这话就这么顺口说出来了,说完还是明珠先愣了愣,看?了她一会儿后,有些不好意?思地转开视线, 嘴上抱怨了一句:“你爹白养你了。”


    楚烨坐在另一边的。


    比起轻易就能打好关系的女孩子们,他显得被忽略得多。他面?上没什么情绪, 默默给姜芜夹了一个下?人刚端上来的夹心包子。


    这动作让母亲的目光,往自?己这边转了转。


    她说了声谢谢,眼里都是未散的笑意?。


    他想?起五年?前自?己最初之始的想?法,想?要快快长?大能够保护她,能够让她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可是后来,索取她的爱,让他忘却了初心。


    是的,比起跟谁在一起,更爱谁,抛弃不抛弃谁,明明她的快乐幸福才是最重?要的。


    他依旧要变强才行。


    ***


    没一会儿,楚凌穿戴整齐地过?来了,男人目光在姜芜旁边搜寻了片刻,显然,左右的位置都满了,他稍稍停顿后,坐到了楚烨旁边。


    马上有下?人过?来给他添了碗筷。


    即使坐下?来了,他也不怎么言语,沉默起来还是平日里肃穆的模样。众人都习惯了,仿若这样的他才是正常的。


    但其实楚凌并没有看?起来的那么平静。


    他的手心还沁着细细的汗珠。


    那是他醒来后,没有摸到姜芜时惊出的冷汗。是的,她没有走,她还在这里,男人只能告诉自?己,是自?己睡太久了,自?己怎么能睡这么死??连她饿了也不知道,连她出来了也不知道。


    可不管怎么想?,对失去的惶恐,始终如同附骨之疽折磨着他,让他此刻很想?把姜芜搂进怀里,确认她的存在。


    楚凌向着姜芜看?过?去,她正笑着。


    那笑容让他的动作顿了很久,因为?这是姜芜不会对自?己展现的。


    良久,男人终于开始缓慢地拿起筷子,夹了一下?面?前的菜,放进嘴里。只是他的手仿佛是自?己在动一般,至于主人的思绪,始终没有落回来过?。


    这是楚凌第一次没有去想?,围在她身边的人是那么碍眼。这样也挺好的,他反而生出这样的念头。


    哪怕不是因为?自?己而开心,不是因为?自?己露出笑容。


    他能在旁边看?着,也是好的。


    他只要能看?着,就好了。


    ***


    用过?膳后,几个孩子顺理成章地住下?了。


    姜芜放心不下?明珠的伤,执意?要自?己看?过?才行。伤口还没愈合好,她才看?了一眼,眼泪就在眼眶中打转了。


    明珠天不怕地不怕,如今却是一看?着母亲的眼泪,便忍不住要投降。


    “不要紧的母亲,一点都不疼了。真的。”


    “我以后一定好好养病,不乱跑了好不好?”


    她着急地用手帕去为?母亲拭泪,姜芜抬头对上她着急的目光时,一时间微微恍惚。


    她想?起自?己之前还问过?明珠,长?得与莫阳舟不太相似。


    不是父女的人,怎么会相似呢?她明明像极了梁谦,连面?对自?己眼泪时,着急的眼神都像。


    姜芜握住了明珠捏着手帕的手,她停了一会儿才问:“你去看?过?你爹爹了吗?”


    她斟酌了一番才问出来的,可果然还是在那一瞬间看?到明珠黯然的目光。


    “嗯。”明珠视线移开,“也不算见,因为?他带我去的时候,我还没有相信,躺在那片地下?的才是我爹。”大概是想?到了当时的场景,她深吸了口气,像是要压抑住那并不习惯的眼泪,“后面?……我没脸……”


    那声音里的愧疚,让姜芜的手蓦然收紧:“明珠,”她打住了女儿的声音,“不是你的错,怎么能是你的错?你什么都不知道。”


    怎么能怪她呢?姜芜甚至无法想?象,她被信赖了那么多年?的人刀剑相向时,会是什么心情。


    明珠低头咬着唇。


    “不是的,”她低声开口,“其实……我……”


    话里的内疚感?没有减少分毫,以至于让她话也说不完全。


    姜芜将她抱进了怀里。


    她大概知道了,明珠想?说什么。


    之前明珠的种种异常行为?,其实是已经猜到了什么吧?只是因为?对那个养育了自?己的人,还存着一丝希冀,所以忍不住在心里替他辩解,忍不住给他机会,所以并没有对自?己坦白。


    姜芜抬手,轻轻拍着她的背:“没事的明珠,娘都知道,不怪你的。”


    便是换了她,也会如此的。若不是亲眼看?到对方要致自?己于死?地,亲眼看?到有人为?自?己牺牲,如何能对他完全死?心?


    她女儿的人生,就因为?自?私的大人们,被弄得一团糟糕。


    ***


    姜芜回房里的时候,楚凌正在等她。


    男人虽在房里坐得端正,可眉间却透露着以往少见的烦躁,直到与自?己对视时,才慢慢舒展开来。


    姜芜收回视线,坐到了梳妆台前。


    虽然房里不是自?己熟识的房间,这里的准备倒是一应俱全,她从中挑了一把木梳。


    “你不用处理政事吗?”姜芜一边慢慢梳理头发,一边问身后的人。


    楚凌认真地分辨着她的语气,很平静,从镜中看?到的女人的表情,亦是如此,就像是平常夫妻的闲话家常。


    她究竟是怎么想?的?


    是认命了,以后便和自?己如此过?下?去了,还是说有其他的想?法?


    他不敢问,甚至不敢去想?。


    就只当是前者好了。


    “最近朝中太平,没什么事情需要我处理。”


    “朝中哪一日不太平?新帝年?幼,又对你向来信赖,事事少不了你拿主意?的。”姜芜从镜中看?了一眼身后的人,“你不用这般……守着我。”


    楚凌没有回答,他起身往这边走来了,直到站定在姜芜身后,将他宽厚的手掌,搭在了姜芜的肩上。


    从镜子里看?,是多么登对的一对。


    只是自?己好像不可避免地仿佛苍老了许多,谁能想?到呢?到了这个年?纪的他却比自?己年?轻之时,更像是为?了爱而莽莽撞撞、患得患失的毛头小子。


    反观这个人,依旧是淡定、从容。


    大约爱里,从没有公?平这个说法。


    “我来给你梳吧。”


    他这么说,姜芜没做过?多的犹豫,就将木梳递给了他。


    从镜子里看?着,男人的眉眼很是认真,姜芜头发长?,偶尔有打结之处,他更是惊人地耐心。


    “楚凌。”


    男人眼皮抬了抬,那眼里希冀的目光,又总是让人觉着隐隐藏着脆弱。


    他嗯了一声,但又开口:“怎么了?”


    “我想?去拜一拜梁谦。”


    楚凌动作就这么顿了有一会儿,只是没有以往提起梁谦的恼怒与嫉恨,他这么沉默了片刻后,便点点头答应了:“好,我这两日就给你安排。”


    “听?明珠说,他的碑上没有字。”


    楚凌还以为?她在责怪,赶紧解释:“那只是为?了掩人耳目,毕竟莫阳舟并不知晓我找到了梁谦的尸体。”


    姜芜点头,表示自?己没有那个意?思:“我想?要为?他立碑。”


    男人又停顿了片刻,才缓缓点头。


    “好,”他说,“那也是应该的。”


    ***


    楚凌也算是说到做到,隔日就准备好了一切。


    他亲自?送姜芜与明珠两人过?去的,却并没有进山,只是在山下?便停了下?来。


    “我在这里等你。”他话是跟姜芜说的,至于与明珠,这两人的交流几乎是没有的。


    “嗯。”姜芜应了一声后刚转身,就觉着衣袖被人扯住了。


    她回头看?向始作俑者。


    楚凌拽着她,想?说什么,又咽下?去了。他无法想?象,此刻在姜芜的眼里,自?己该是怎样一副优柔寡断、矫情做作的模样。


    可自?己之所以要寸步不离地守着她,也是因为?如今一时一刻的分离,也会让自?己分外难熬。


    半晌,他终究是松开了手。


    “你去吧,不用急,你想?说的话应该挺多的吧?”楚凌抿了抿唇,又重?复了一遍先前的话,“我在这里等你。”


    等你与他告别,等你再次走向我。哪怕仍旧放不下?他,也没有关系的。


    姜芜只是略一颔首,见他松手了,便与明珠一同往山里去了,除了领路之人,后边还跟着两队提着祭品的下?人。


    明珠方才虽然已经刻意?避开了目光了,但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受到了楚凌对母亲的那股粘糊劲。


    颇有些……颠覆认知。所以她没忍住开口问:“母亲,那个……他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姜芜想?了想?:“算是,不过?以前没有这么……”明显。


    明珠已经从念茵那边了解了不少事情了,包括这五年?楚凌刻意?疏远母亲的原因。


    如今一看?……倒是挺能忍的。


    下?人很快就带两人来到了梁谦的坟前,先前没有字的墓碑,已经被换下?来了。


    应姜芜的要求,这次上边刻上了字。


    “先夫梁谦之墓。”


    “妻姜芜立。”


    变故


    下人们将祭品放下后, 就默契地退出很远了,只留母女二人在这里。


    姜芜对上明?珠看?向自己的视线,她?微微一点头, 少女便?弯腰, 将祭品一一整齐地摆放在梁谦的坟前。


    姜芜则是在她身后静静地等待着。


    坟前的四周种的都是梁谦喜欢的竹子, 楚凌这样的安排, 姜芜不知道他是出于真?的内疚, 亦或是做给自己看?的。


    风吹来之际,竹林沙沙作响, 那风拂过姜芜的脸颊时,竟是说不出的柔和。姜芜不由地伸出手, 感受着从?指缝中温柔流过的风。


    梁谦,若是这些年,你一直在我的身边,看?我忘了你, 忘了我们的女儿,与仇人一家其乐融融, 会?是什么心情呢?


    会?怪我吗?


    姜芜甚至能轻易地得出答案,不会?, 如果是他, 大概会?说,这不是你的错。


    她?所认识的那个人,会?这么说的。


    “母亲。”


    明?珠的声音,唤回了姜芜的思绪。她?看?过去,女儿已经将祭品都摆好了, 拿着一个瓷白?玉壶问她?:“这里面装的是酒吗?”


    姜芜的手重新垂下,面上笑了笑:“不是, 是茶。”


    “我说怎么一点酒的味道都没有呢。”明?珠又嗅了嗅,“可是,娘亲你怎么用酒壶装茶?”


    “你爹对煮茶这事?,最是讲究了,”她?走?过去蹲下来,将壶里的茶洒在坟前,“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气得想骂我。”


    若是真?的能骂她?一句,就好了。


    明?珠却?是在那一瞬间想起来品茶一事?,明?白?了母亲从?那时候开始,应该就是在怀疑莫阳舟了。


    两人在这里待了许久,末了,明?珠给自己父亲磕了两个头。


    初一叔叔说过,父亲临死前,受过很多折磨。可即使如此,他依旧在最后,留下了母亲能听懂的话?。


    以?后,就让我来保护母亲吧,她?在心里,对父亲这般承诺。


    ***


    姜芜回到了丞相府。


    一切仿佛都没有改变,除了明?珠也跟着住了进来。楚凌也终于开始处理政事?了,但每次都不会?离开姜芜太久。


    姜芜找了个时间,去见了楚烨。


    儿子的院里,她?其实很久都未来了,儿子大了,做母亲的不好管太多。不过说起来,其实从?小阿烨这孩子就让人省心。


    与其说是省心,不如说是比起念茵,自己对他忽略得多。


    楚烨院里的下人一见了姜芜就要行礼,被她?挥手示意后,声音就这么卡了回去,闭上了嘴。


    姜芜走?近后压低了声音问他:“少爷呢?”


    “少爷在书房里看?书。”下人也跟着轻言细语。


    姜芜往楚烨书房的方?向看?了一眼,阿烨应该是在准备来年的殿试。读书人读书的时候最怕人打?扰了,她?思虑片刻,想着还是下次再来吧。


    下人看?她?要走?,急得不行。这夫人好不容易来一次,哪能这么轻易让她?走?了?正为难的时候,书房的门突然打?开了,两人一同看?过去,楚烨正站在那边笑着:“母亲。”


    还好,他跟他的父亲,并?不相像。姜芜心中闪过这样的念头。


    “怎么出来了?”


    “我说是与母亲心有灵犀,母亲信吗?”


    姜芜一面好笑,一面往他那边走?:“我看?是你读书不够用心。”


    而免于困境的下人松了口气,默默退去了一边。


    姜芜进去后随意看?了两眼,不同于楚凌开阔得能容纳许多人的书房,这里整齐但拥挤得堆了许多书,显得房里都昏暗了些,只有光线最好的窗旁摆着桌椅。


    书桌稍显得凌乱些,一些打?开的书摊在那里。


    姜芜走?过去才发现那窗正对着院子,只是被树枝遮挡着只能看?到人影,听声音倒是没问题的。


    难怪知道自己来了。


    她?坐下时,见楚烨还在几步之外站着,便?笑着招了招手:“站那里做什么?坐吧。”


    适逢下人端茶进来了,楚烨亲自接过了才坐下,姜芜看?着给自己的那杯,是她?喜欢的花茶,阿烨不仅知道,还总是备着。


    姜芜端上来,放在手上。


    窗外的树枝微微晃动着,她?与楚烨闲聊了几句后,突然开口:“阿烨。”


    楚烨一直在看?娘亲手里的茶盏,他察觉到了娘亲的心不在焉,有些担心娘亲会?一不小心烫到了,这会?儿听到娘亲叫自己,便?马上应了:“怎么了母亲?”


    “娘一直想跟你说一句的,”姜芜吸了口气,抬起原本低着头,“对不起。”


    她?看?到楚烨微微一愣,脸上还是疑惑居多的,大概是没明?白?自己的对不起从?何而来。


    “之前,是娘给你留下了不好的记忆,娘亲真?的很对不起。”


    楚烨听到这里时,放在腿上的手蓦然收紧,仿若又回到了自己等在母亲房前的那一日。


    念茵那时候还小,又还病着,所以?并?不知晓,他却?是清清楚楚地记得母亲的决绝。


    “娘,”楚烨还是伸手,将姜芜拿在手里的茶盏放去了一边,“那些事?情,都过去了。我也跟着父亲一起,瞒了您这么多年。”他瞥了一眼姜芜,“我听说,您去过……梁叔叔的墓前,您以?后是怎么打?算的?”


    楚凌不敢问的话?,他问了,但是怕姜芜误会?,又赶紧补充了一句:“这一次,无论您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但是娘,儿子希望,无论如何,您都能忘记那些不好的,往前看?。”


    往前看?。


    是啊,姜芜曾经确实想过死亡,可在经历这些种种,如今看?着自己的儿女,她?重新找回了面对一切的勇气。


    “我不会?再让那种事?情发生了,”她?对着儿子笑了笑,“可是阿烨,娘此生只会?有一个夫君,便?是你梁叔叔。纵使他不在了。”


    楚烨的心一颤。


    “所以?,”姜芜又说,“娘有一个忙,想让你帮一帮。”


    ***


    两人说完话?后,姜芜被楚烨送着出了院子。


    她?走?了两步,突然叫了一声:“初一。”


    声音不大,但是她?确信,如果初一在的话?,定?是能听到的。


    可半晌,也没能等到一丝回应。姜芜咬唇,不死心一般地又叫了一声:“初一?”


    一道黑色的身影在面前闪过时,姜芜的心跳都快速了几分,可待她?看?清面前跪着的人时,却?半天说不出话?来。


    “夫人,”十来岁的少年暗卫声音要稚嫩得许多,“统领不在,您是有什么吩咐吗?”


    哪怕仅仅是瞟了一眼,他也没有错过夫人眼里一瞬间光芒暗淡下来的模样。他只当是不知,尽职尽责地听候吩咐。


    他说的不在,恍惚间让人觉着是又被楚凌调走?了,用不了多久,只要自己叫一声,他就会?出现。


    可姜芜知道,这次,不会?了。


    ***


    楚凌从?来没有去问姜芜,她?是怎么想的,以?后是怎么打?算的。


    她?不说,他就不问,他就当她?已经认命,当她?已经跟过去告别,以?后就会?好好待在自己身边。


    他愿意这样想,这样让他们的关系,维持在这样一个微妙的平衡中。即使夜晚无数次醒来,确认身边人存在时的惶恐,还是会?暴露他的不安。


    “大人,老夫有事?向您禀告。”


    孙柯这么说的时候,楚凌便?留了时间来见他,事?关姜芜,他不会?大意,可他没有想到,对方?接下来说的话?,却?仿若瞬间将他推入了万丈深渊。


    房间里安静了许久许久,久到孙柯觉着自己的脑袋其实已经离开脖子了,他才听到楚凌的声音传来:“蛊还未解,是什么意思?”


    明?明?是很平静的声音,却?让人胆寒得站立不稳。孙柯咽了咽口水:“回大人,小的先前也不敢确定?,所以?才观察了许久。如今来看?,夫人体内的蛊,确实还在。应该是他们引蛊失败,蛊虫受了惊吓,躲得更为……”


    他的话?尚且没有说完,迎面就背扔过来*七*七*整*理了各种东西,从?中不难看?出上方?那个男人的气急败坏。


    孙柯除了小心地躲过砚台,就什么也不敢动了。


    下人都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大人发了好大的火,等孙大夫连滚带爬地走?了,屋里一片狼藉,想要去清理的人更是被楚凌一个眼神就吓出来了。


    楚凌就在这样的一片狼藉中,坐了许久许久。


    孙柯的话?,还在一个字一个字地回响在耳边。


    “楚嫣小姐的血,确实是引子不错。但如何引出蛊虫,也是需要技巧的,为夫人引蛊之人,明?显是失误了。”


    “先前夫人没有反应,是因为受了惊吓的蛊虫不敢有所动作。但那只是暂时的,反而因此让蛊虫有了警惕,再用楚嫣小姐的血,怕是无法轻易引出。”


    “一旦蛊虫发作起来……就……就还是先前老夫说过的后果。”


    他原以?为一切都好起来了,原以?为自己总算是能等来了相守的结局,他也不在乎姜芜对自己有没有爱,是否还惦记着旁人。


    可迟来的报应,到底还是来了。


    他若是能在接回姜芜之时,就放弃那些虚无缥缈的幻想,让孙柯将蛊虫引出来,何至于如今……如今又将她?置身险地。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没有他的吩咐,没有人敢进来掌灯。楚凌就这么在黑暗中呆坐着,直到他将那些痛苦揉捏着、咬碎了,确定?都藏起来了,才终于起身。


    长时间的同一个姿势,已经让腿麻木了,楚凌刚起身,就因此猝不及防地重新坐了回去。


    他这么久都在尝试着压抑,可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情绪,却?再次隐隐有失控的征兆,男人捂住了通红的眼睛。


    如果真?的有报应,不应该是报应在自己身上吗?


    能不能,不要再折磨她?了。


    方法


    在看到房间里的灯光时, 楚凌的脚步停了好一会儿。


    暖黄色的烛火,他已经忘了有多久没有看到这盏像是在等着自己的光芒了,曾经的习以?为常, 后来的日夜渴望, 到现在, 他觉着自己可以为了那光不顾一切。


    男人重新抬起脚步, 他一步一步走过去的时候, 脑海中浮现的却是两个人的曾经。有快乐的,也有不那么愉快的, 但只要是?她参与过的,都仿佛有了别样的色彩。


    最后一步踏进去的时候, 他看到了斜躺在卧榻上的女?人,两人对上目光,她捂嘴打呵欠的动作就这么停了下?来。


    “今天怎么回得?这么晚?”她还捂着嘴,那双眼睛因为刚刚的呵欠氤氲着一层雾气, 却能看出藏不住的疑惑。


    显然,平日里恨不得?一刻也不离开她身边的人, 今日竟然整个下?午都不见人影,让她有些意外。


    她这个样子, 让楚凌生出她是?在等?自己的错觉, 心刹那间变得?柔软、滚烫,却又绝望,明明一切都在慢慢好起来的,怎么又被自己弄砸了。


    为了不让姜芜起疑,他面上只能不动声色:“有点事情要处理。”


    只可惜这不动声色只是?他自认为的, 没有照镜子的楚凌并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有多红。


    姜芜只当是?没看见,淡淡扫了一眼视线就回到了自己的书上。楚凌坐了下?来, 却不是?像寻常那样隔着桌子坐,而是?坐到了姜芜的身侧。


    原本还是?留着些距离的,可心中那无法抚平的焦躁让他不断地将身子往姜芜那一侧挪动,直到压住她的一片衣角。


    姜芜眼眸抬了抬,却到底是?没说什么,只是?将书放到一边打算起身。


    “要休息吗?”


    “嗯。”


    “这么早吗?”


    “有些头?疼,早些睡吧。”


    楚凌原本只是?想找话与她说一说的,也享受着这样寻常夫妻家话的感觉,却在听到这句时,面色一变:“头?疼?疼得?厉害吗?”他自听了孙柯的话以?后就开始草木皆兵,姜芜一句头?疼,就让他慌了。


    姜芜莫名其妙地看他:“老毛病而已,睡一觉就……”


    话还没说完,却被楚凌以?不容拒绝的力道按了回去。


    “去叫孙柯过来。”男人沉声对下?人吩咐,面色更是?冷峻如霜。下?人急匆匆下?去后,他回头?看到姜芜不解的神色时,又赶紧将神情放缓。


    “没事。”楚凌拍了拍她的手,“就是?让他看一看。”


    姜芜看看搭在自己手上的那双手,隐隐可见颤动。明明是?在安慰自己,他却看起来比自己还紧张。


    “你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她问楚凌。


    楚凌也不答,却坚持让孙柯给她看过,直到对方?再三确认无事才?肯罢休。


    隔日的时候,楚凌抱了一个旧箱子过来。


    “阿芜,”他看着坐在窗前显得?精神不济的女?子,“你要不要来看一看这是?什么?”


    姜芜没什么兴趣,目光往那边瞥上一眼,又厌倦地转向窗外:“你放那里吧,我等?会儿再看。”


    楚凌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又坚持地将箱子往她跟前抱了抱:“你看看,”那不易察觉的讨好之意,掩藏在冷硬的声线之下?,“这些都是?你的旧物。”


    听到是?旧物,姜芜的目光这才?变了变。


    楚凌已经将箱子放在了她的跟前,她迟疑地打开后,果然看见了里面都是?自己熟悉的东西?。


    “有些是?你之前带到京城里来的,”男人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还有些,是?你……先前家里的,我都替你留着的。”


    姜芜没有注意听他在说什么,她的心神都在箱子里的东西?里,几乎每一件,她都能清晰地记得?,多是?与明珠和梁谦有关的记忆。


    她注意到了里面的一副画像,姜芜拿起来,握在手中许久。她记得?的,那是?她来京城太过思?念明珠,让梁谦给自己寄的画像。


    那人还将他自己也画了进去。


    她可以?拿给明珠看看的,让她可以?知道她的父亲是?什么模样。


    姜芜这么想着,可她自己,却始终是?没有勇气打开看上一眼。


    楚凌在旁边观察着她的神情,越是?看,心底就越是?苦涩。


    他终于一次又一次地清晰认识到,她还是?爱着梁谦的,就像是?……自己爱着她一般。


    哪怕是?早就做好了接受这个的准备,楚凌还是?没忍住问他:“阿芜,若是?有一日,我在你之前离开,你也会给我立碑吗?”


    他不知道此?刻纠缠在自己胸口的感情,能否称之为嫉妒,因为那与之前自己所熟识的、带着强烈的占有与愤怒的嫉妒,似乎是?不太一样了。


    但一样的是?其中的在意与渴望,这让他动也不动地盯着女?人,不放过她的每一个反应。


    姜芜先是?因为他的问题愣了愣,而后思?索了片刻才?回答:“别说这种晦气的话。”


    “如果呢?”楚凌不依不饶地追问。


    “真是?有那么一天,阿烨是?你的长子,你的碑也应该是?他来立。”


    “如果我想要你来呢?”


    姜芜终于被他纠缠得?有些烦了:“楚凌,我只承认;梁谦是?我的夫君。”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说完后下?意识往楚凌那边看一眼,对方?原本是?愣愣的表情,可在与她对上视线的时候,却蓦然笑了出来。


    “你看我做什么?”


    他的脸上没有一丝异样,倒是?让姜芜有些意外了,不确定地开口:“我以?为你会生气。”


    那语气已经软化了许多,迟疑的模样,落在楚凌的眼里,让他又忍不住心软:“我没有生气。”


    他只是?……有些伤心。


    后边的日子,楚凌更是?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姜芜时常发现他呆呆地盯着自己看,甚至有时候不知道想到什么,会莫名其妙地红了眼眶。


    她通常就会收回视线,就只当做没有看到。


    终于有一日,孙柯说他找到了一种办法,只是?他说得?支支吾吾,这让因为看到了一丝希望而心中狂喜的楚凌目光一冷:“有方?法就说,不要吞吞吐吐。”


    孙柯擦擦额头?上的汗,他算是?因为当年的一个失误,半生脑袋都长在裤腰带上了。


    “老夫养出了一种蛊,与夫人体内的蛊虫能互相吸引,可以?一试能否引出。只是?……”他顿了顿,“蛊虫也是?狡猾的,想要引出,这蛊也需要下?入人的身体之中,所以?严格来说,并不是?引出,而是?转移。甚至,被转移的人,会有生命之忧。”


    简单来说,就是?以?命换命了。


    楚凌听了以?后长久地没有回应。


    他其实不太愿意去想自己这么多天是?怎么过来的了,那种日夜不安的心情他甚至也不用回想,因为每时每刻都在经历着。


    他时常觉着自己也没什么好怕的,姜芜若真是?有事,他定然是?会一起跟着去的,在没有她的世界独活这种事情,他甚至想都不用想。生死?都会相随,如此?一想,确实没什么好怕的。


    可他还是?会在某些时刻崩溃得?想要流泪。


    他想了许多,想姜芜,也想自己这半生经历的事情。


    原是?从?不相信因果、更愿意相信命运是?掌握在自己的手里的人,莫名地越来越信,信因果轮回,信报应。


    以?至于此?刻在听到孙柯这么说的时候,他的心中甚至生出了几分果然如此?的尘埃落定感。


    为她而死?,或许这就是?他的结局,算是?偿还他自己的亏欠。


    “其实,只要挑选对夫人忠心耿耿的人,便可。”孙柯还在说着,“这个蛊,唯一的要求就只是?被下?蛊之人不能心生抵抗。”


    这事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


    毕竟哪怕是?再忠心耿耿的人,在生死?一线之时,求生也会成为本能。


    “这事不是?你该考虑的,”楚凌心里有了决定,却没有多说,“你只需要,保证她的安全,其他的事情,我会来安排的。”


    ***


    姜芜最近变得?有些嗜睡,有时候只是?躺在椅子上,都能不知不觉地打了个盹。


    她感受到了头?发拂在脸上的痒意,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时,就对上了楚凌的目光。


    依旧是?那样沉寂的目光,不同的是?,没有了先前的呆滞悲伤,反而带着某种光芒。


    有风吹过,姜芜却并没有感受到凉意,她看了眼自己身上本不存在的披风,知晓这是?他刚刚放下?的,她的手刚刚搭上去,突然听到楚凌叫自己。


    “阿芜。”


    “嗯。”


    “你之前说想要和离,现在还是?这么想吗?”


    姜芜的动作就这么停顿下?来,她抬头?去看站在自己旁边的男人,那原围绕在他身上的戾气、焦躁,如今似乎被一点一点地磨平了。


    只留下?了平静,和即使平静着,她也能轻易感受到的汹涌的爱。


    “嗯。”


    “我可以?答应你。”


    姜芜不看他了:“你又想骗我什么?”


    不怪她会这么想,楚凌想起自己先前对她的哄骗失笑:“这一次,我说的是?真的。”


    他模仿了梁谦很多年,也没有模仿得?像。


    现在依旧是?不像的,可又总算是?有了相似点。


    楚凌在打算为她赴死?之际,想了无数次,如果她知道自己为她而死?,会不会对自己有哪怕一点点的改观?她会不会愿意为自己立碑?会不会在往后的岁月里念着自己?


    每一个设想,都让他兴奋、悸动,唯独没有面对死?亡的恐惧。


    可即使是?这么想的,临到头?来,楚凌却反而担心,她会不会内疚,会不会不安。


    他选择了什么也没说,选择了像是?梁谦会做的事情,毕竟如果是?楚凌的话,不是?应该想尽一切办法,让她记住自己吗?


    可他确实这么做了。


    “真的,”楚凌的唇角,扬起不明显的笑意,“只要你也答应我一个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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