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蝎小说 > 古代言情 > 如何与丞相和离 > 【完结】
    和离


    一听条件, 姜芜转过身不搭理他了。


    楚凌细细一寻思,好像是跟自己之前的话术差不太多,顿时苦笑, 难怪她不信。


    “真的, ”他拉过凳子坐在姜芜身旁, 很是耐心地哄着, “我可以发誓。”


    只是想到自己在姜芜那里所剩无几的信任, 他在思虑片刻后?又补充:“我用你的性命起誓。”


    姜芜一愣,而?后?忍不住回头瞪了他一眼:“你起你的誓, 用我的性命做什么?”


    他们这样地说话,让楚凌觉着两人回到了从?前。从?前她还什么都?不记得?, 将?自己认作?她的“梁谦”,若是恼了的时候,也是这般说话的。


    男人的表情愈发柔软:“你知道的,阿芜, 因为?这对我来说,你是最重要的, 我拿什么做儿戏,也不会拿你的性命赌。”


    更何况如今的他尤其相信因果报应。


    姜芜对着他带笑却认真的脸, 一时间还真说不出?辩驳的话来, 沉默片刻后?问:“什么条件?”


    她刚一问完,就觉着楚凌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一些,可他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用毫不掩饰的缱绻目光盯着自己。


    某一瞬间,姜芜产生了一种自己在他的面前无从?遁形的错觉, 正要转开视线,终于听他开口:“再嫁我一次, 好不好?”


    姜芜为?这莫名其妙的要求皱眉。


    “既然是要和离,先前成婚的时候没走的流程,我们就走完,好不好?”


    姜芜没想到他会提这样的要求,她语气冷了下来:“我们先前是怎么成的婚,你都?忘记了吗?”她想到那些事情,想到自己在浑然不觉的情况下成为?他的妻子,哪怕再怎么说放下了,面色也依旧变得?不虞,“你觉着,我会在清醒的时候……”


    她话没说完,手就被楚凌按住了。


    男人看向她的目光里,受伤中隐隐带着些祈求的意味:“好了,我不说了就是了。”


    显然是不想再听下去她后?面的话,姜芜看他这模样,头一转,到底是没有?再说什么。


    她的心软,楚凌看在眼里,也知晓自己的要求过?于无礼了。


    就像她说的那样,若是在清醒的时候,她怎么可能会嫁给自己呢?


    可是……男人心中微微一叹,没有?见过?她大?红嫁衣的模样,没有?与她拜过?天地,如今一想都?觉着遗憾。


    罢了,他想着,此生,他的妻子只有?这一人,无论拜没拜过?天地,无论……写不写那和离书。


    ***


    楚凌这些日子处理了许多事情。


    哪怕是他不在了,楚氏家?族的权利也不能散了,楚烨如今到底是年轻,但好在他的能力楚凌倒是信得?过?的,假以时日,也能长成独当一面的男人,护着这一家?。


    在那之?前,他需要布好棋子,为?楚烨留下心腹,争取更多的成长的时间。


    为?了这一家?的以后?,他不得?不忍住时刻待在姜芜身边的渴望,筹谋好这一切。


    到约定?好的下蛊之?日前夜,楚凌依旧待在了书房。


    这会儿,面前坐着的楚烨。


    父子俩很久没有?这样面对面地坐着了,姜芜失去记忆的时候,即使父子的感?情没有?那么深厚,楚凌也并不吝于做一个严父。


    可是后?来与姜芜的感?情出?了问题,他就没有?任何的心思了。更分不出?任何的精力给这对兄妹。


    但到底还是自己的儿子,看着面前与姜芜有?着几分相似的少?年,想到他的体内,有?着自己与姜芜共同的血脉,莫名的悸动,在胸口开始蔓延开来。


    楚凌有?些诧异,诧异于自己迟来的、这种为?人父的心情。


    在姜芜早早就作?为?一位母亲,毫无保留地爱自己的孩子时,他却迟迟地、直至今日,才终于真正地步入父亲这个角色之?中。


    是的,难怪孩子们都?无一例外地更喜欢他们的母亲。


    他好像……错过?了许多,那些其实姜芜一直在教着他的东西,他到了现在,才能慢慢地领悟出?来。


    只可惜,似乎是太迟了。


    “父亲?”


    楚烨的声音,将?楚凌的思绪拉了回来,他看了一眼儿子,尽管那眼中包含着万千思绪,从?旁人来看,也只是淡淡的一瞥,看不出?什么感?情。


    “我叫你来,是有?事情要与你交代。”


    楚凌终于开始说起了正事,要与楚烨说的事情太多了,但时间并不允许,他就只能交代一些重要的事情。


    这些时日,他都?是在做最后?的准备,唯恐哪里出?了纰漏,恐没有?自己,无人护得?了姜芜的周全。可无论怎么准备,都?觉着不够。


    楚烨原本是在认真听着的,但越听,眉头皱得?也越紧,像是察觉到了不对劲,最终没忍住开口问:“父亲,这些也不必急于这一时吧?您怎么像是……”


    在交代遗言似得?,这话大?逆不道,他没问出?口。


    楚凌也没有?跟他计较。


    “这世间生死?祸福,原本就是没有?定?数的。”他语气一如既往地淡然却威严,“这家?里,若是我不在了,也就只有?你,能护得?了你妹妹与母亲。或者……”说到这里,他眼睛微微眯了眯,“你若是觉着自己不行,我也可以去拜托你那位姐姐。”


    攀比之?心,是人皆不能免俗,楚烨果然神情一凛。


    “我当然可以的。”


    楚凌微微颔首。


    谈话末了,楚烨起身向他告退,少?年对外总是如沐春风的和煦,可对他向来冷冷淡淡。也只是出?于为?人子的立场维持着基本礼仪,略一施礼,就要转身离去。


    楚凌看着他的背影,那个曾经的小小一只,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长成了翩翩少?年,即将?要肩负起这个家?的责任。


    他想要叫住他的,却到底没能出?声。


    直到楚烨的背影完全消失了,楚凌方才收回视线。


    罢了,他低头,重新看向桌上一堆凌乱的纸张,伸手一张一张地缓慢整理着。思绪没有?被杂事占领的时候,姜芜的影子,就见缝插针地钻了进来,而?后?不费吹灰之?力,让自己满心都?是她。


    想见她,这样的念头,已?经不知道闪现过?多少?遍了。


    心早就迫不及待地飞过?去了,可男人的脚,却迈不动分毫。越是回想这半生,越是清晰地明白,她永远也不会原谅自己的。曾经那些稀里糊涂的奢望,在清醒过?后?回看,确实天真得?可笑。


    “夫人。”


    门外传来的声音,让楚凌微微一愣。


    “大?人在里面吗?”


    他几乎以为?这是自己相思成疾出?现了幻觉,要不怎么会听到姜芜的声音?


    她怎么会主动来找自己?


    可下一刻,随着书房大?门的打开,在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时,他的手还是不自觉握成了拳,手中的纸也随着他的动作?皱到了一起。


    姜芜在门口停顿了片刻才抬脚走进去。


    “下人说你这几日都?没怎么进食,今日晚膳也没吃吗?”她将?食盒放下,“最近看你……好像很忙。”


    女人就隔着桌子站在不远处,一身素净、不施粉黛,却像是万千光华都?倾泻在她身上,温和内敛,而?又美得?不可方物。


    阿芜,楚凌听到自己心中绝望的声音,不要对我这么温柔,让我生出?不切实际的幻想,让我的心,不断地在绝望与希望之?中摇摆。


    那比单纯的绝望,还要折磨人。


    他一直没说话,姜芜疑惑地皱了皱眉,倒也没有?多问,只是又嘱咐了一句:“你也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体。”


    说罢正要离身之?际,手突然被捉住了。


    她转回身,对上楚凌幽深的目光:“陪陪我好不好?”


    捉住自己的那只手只是虚握着,并未用很大?的力气,仿佛在等着自己的决定?。


    跟平日里他不容拒绝的模样并不相似。


    姜芜垂眸,思虑了片刻后?,脚步往男人那边去的,楚凌的手顺势牵着她绕过?桌子走向自己,姜芜刚走近跟前站定?,就被他一把拉进了怀里,猝不及防的女人惊呼了一声:“你……”


    “让我抱一抱,”楚凌紧紧抱着怀里的女人,满是哀求,“求你了,阿芜,让我抱一抱,我就只是抱一抱。”


    他确实除了拥抱,再没有?做其他的事情。


    姜芜慢慢放弃了挣扎,任由他的头埋在自己的肩上。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男人的脸上,慢慢地显出?一丝解脱,最后?一次,这是最后?一次了。互相折磨的此生,于他们彼此都?太累了。一个无法接受,一个无法放手。


    如果……如果他们此生注定?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那自己为?她赴死?,或许是最好的结局。


    楚凌终于放开了姜芜,女人从?他的怀里仰头看他,那双漆黑的眼眸里映着烛火的暖光,此刻的他们难得?地心平气和。


    “阿芜。”


    “嗯。”


    “如果我早一点认识你,我们之?间也没有?这些事情,你会爱上我吗?”


    姜芜没有?回答,她在思索,最后?在男人静静地等待中,嗯了一声。


    她在说谎,两人心照不宣。


    十八年前的楚凌不会改了那高高在上的性子,趋利避害的姜芜也不会爱上他,所以无论重来多少?次,他们都?会一次次经历这样的伤害与忏悔。


    可哪怕是骗他,楚凌的眼神也依旧变得?灼热起来。


    后?来谁也不知道,两人的唇舌是如何纠缠在一起的,姜芜只觉得?拼命向自己索取的男人,带着莫名的迫切,那在自己身上的每一次碰触,都?仿佛是要将?自己镌刻进心里。


    他的珍视不加掩饰。


    “阿芜。”


    迷迷糊糊中,喘着粗气的人在她耳边唤她。


    姜芜睁开眼睛,一滴泪,正滴落到了她的眼角。


    “我爱你,真的……很爱你。”


    楚凌带着哽咽的声音,让姜芜某一刻,心中也微微泛酸。她抬手,捂住了男人泛红的眼睛。


    “嗯,”她妥协了,“我知道。”


    ***


    天刚刚泛出?鱼肚白。楚凌抱着昏睡的女人,来到隔壁的厢房里。


    男人将?她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后?,才看向等候在一边的孙柯。


    “都?准备好了吗?”


    “是的大?人,老夫都?已?经准备妥当。”


    “她会有?危险吗?”


    “老夫有?十成的把握引出?夫人体内蛊虫,不会伤及夫人。只是……只是大?人您的安全……”


    孙柯说到这里有?些迟疑,但楚凌已?经转过?头:“那个没有?关系,你不用在意。”


    他若是死?了,便死?了。


    男人看向床上姜芜恬静的睡颜,他若是活下来,就再求她一次,求她给他们一次,余生安稳的机会。


    “那大?人,请您躺下。”


    楚凌躺到了姜芜的身边,最后?看了一眼旁边的人,真是可笑啊,寻常人,舍不得?权势,舍不得?地位,他怎么就只舍不得?她呢?


    若是权势地位真的能是他最重要的东西就好了,至少?可以争取。


    可她呢?要怎么争取,好像怎么做都?是错。


    轻叹口气,楚凌终于恋恋不舍地闭上眼睛。不知孙柯做了什么,他越来越困顿,身上的力气仿佛也在不断地流失。


    不受控制的感?觉于他而?言并不算好,但楚凌记着孙柯之?前的话,一丝反抗之?心也不敢生出?。


    “大?人,”孙柯的声音传进他的耳里,“引诱蛊虫需要些时间,或者,您可以想一想,与夫人之?间的记忆。”


    那种事情,对于楚凌来说甚至不需要刻意去回忆,往事一幕幕,仿佛就在眼前。


    随着记忆的深入,他的困顿之?感?也愈来愈明显,思维似乎在慢慢涣散。


    他不知道的是,他的旁边原本应该昏迷着的女人,却已?经睁开了眼睛。


    姜芜已?经坐起了,她静静看着蛊虫进了楚凌的体内,看着男人渐渐陷入昏睡。


    “夫人。”孙柯向她行了一礼,“先前与大?人说过?的话,老夫还是要对您也再说一遍。记忆一事,错综复杂,未来会怎么样,老夫并不敢轻易保证。”


    “无妨,”姜芜只是淡淡回应,“就让他,全部忘记吧。希望他,忘记得?久一点。我不是也忘记了十八年吗?”


    她的手指微微蜷缩着,仿佛男人遗留下来的温度还在上面,然后?楚凌,她想着,自此以后?,我们就一笔勾销、各自生活吧。


    几乎是她刚刚这么想的时候,床上的男人突然睁开了眼睛。


    那恶狠狠的目光将?旁边两人都?吓了一跳,对他的恐惧深入心底的孙柯更是连连后?退,差点倒在地上。


    而?姜芜也是不自觉往床里倾斜,正不知所措的时候,手就男人一把抓住。


    那手用力得?关节都?在泛白,仿佛是垂死?之?人在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


    她心中大?骇,甚至顾不得?疼痛,怎么回事?他怎么会醒来?而?且不是说他动不了的吗?怎么还会这么有?力气?


    “你怎么能……姜芜,”药效也应该是真的有?的,因为?男人说话很是艰难,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男人目眦欲裂,瞪着的双眼里布满了鲜红的血丝,那话里的委屈、质问,甚至是恨意,让姜芜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为?了你,可以死?,我可以去死?的,”楚凌的声音越来越大?,逐渐像是在怒吼,“但是你怎么能!你怎么能像丟废物一样地丢掉我?你怎么能让我忘记?你凭什么?凭什么?”


    他面容原本就是偏硬朗冷峻的,这会儿滔天的恨意与愤怒,让那张脸更扭曲得?可怕了。


    姜芜想要后?退,却被他拉着没有?成功。


    “都?是假的!你对我都?是假的!你早就计划好了一切,我居然还傻傻地在计划着为?你去死?,你却要这样报复我!你还不如杀了我,你干脆杀了我吧!”


    情绪太过?激动的男人,竟然猛然地挣扎着从?床上弹坐起来。


    姜芜正心惊之?时,男人又直直地向前倒去,正倒在她的怀里。那不断在松开的手,彰显着怀里的人,不过?是强弩之?末的事实。


    她微微松了口气,还以为?今日要功亏一篑了。


    可是下一刻,她听到了啜泣的哭泣声。姜芜的身子僵在了那里,她甚至不敢低头去看。


    在哭吗?楚凌?


    在她的印象里,楚凌充其量也不过?是掉两滴眼泪罢了。那个强得?好像坚无不催的男人,哪里会像现在这样,哭得?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


    他在用着自己剩下的所有?力气,企图抓住姜芜的手,即使一次又一次地因为?无力而?滑下去。


    “阿芜,求你了,我求你了。不要夺走我的记忆。”褪去了方才所有?的狠厉、凶恶,此刻无力的男人哽咽着声音哀求,“和离书我已?经写好了,我放你走,我放你走好不好?不要让我忘记。”


    这是他的爱人,是他的妻子,那些他们曾经的记忆,不要让他忘记。


    那只他努力了半天也没握住的手,终于动了,反手,将?他握住。他听到手的主人叹了口气,可他甚至来不及为?这声叹息里的心软而?欣喜,就听到了姜芜的声音。


    “楚凌,”没有?爱,也不再有?恨,她的声音很平静,“忘记,对你对我,都?是最好的。”


    狗屁的最好!


    “孙柯,你来看看,他不能动了。”


    姜芜叫着旁边吓得?不敢上前的孙柯,听她这么说,老头用衣袖擦擦额头上的汗珠,这种铤而?走险的事情,要不是少?爷跟着一起劝说自己,他是决计不敢的。


    楚凌只觉着孙柯的手搭上了自己的脉搏。


    这个老匹夫居然敢!他要剁了他!杀了他!他要把姜芜锁起来,让她永永远远,都?只能看着自己!


    男人在心中愤怒地嘶吼、咒骂,可最后?,却连狼狈地流泪哀求都?做不到。


    再次陷入昏迷前,他死?死?地盯着女人的脸,那张冷漠得?没有?一丝犹豫与不舍的脸,像是要把她铭刻到心里去。


    不想忘,不能忘。他的眼角一行刚眼泪淌出?,那是……他的爱妻。


    ***


    从?房里出?来的时候,姜芜看到了等在那里的楚烨。


    “母亲。”


    他看了一眼姜芜身后?的房门,对父亲的不忍在那一刻闪过?他的心中,又很快被他压抑下去。


    楚烨递过?来一纸信封:“这是在父亲书房里发现的。”


    姜芜接过?去,看见了上面的“和离书”几字,没有?打开,只折叠好,放进袖里。


    “走吧。”她轻声开口。


    此后?,他们再无瓜葛。


    大结局(一)


    这家书画店坐落在京城的某个角落里, 虽是新开?的,但在书生们那边,却小有名气。


    尤其是进京赶考缺少盘缠的书生, 总会收到可以来此卖些书画的建议。


    男子走进去的时候就在观察着两边墙上?的字画, 水平颇有些参差不齐的, 但总的来说并不差。


    “公子是来看书画的吗?”


    一声招呼让男子回了神?, 他看过去, 问他的是一名俏丽的女?子。


    “啊?啊……”他一时间有些慌张,其实他也是因为囊中羞涩, 经人?推荐才来此?的,这会儿将手中的画卷捏紧, 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那女?子一见他这样似乎就懂了,脸上?笑意不减:“是自己带了字画来吗?公子稍等。”说完对着里面叫了一声,“老?板。”


    男子听说过,这里的老?板是一名*七*七*整*理成过婚、但被夫家休了的女?子, 而且两个孩子都差不多与自己这样大小的年纪了。


    他在脑海中想象过这样的女?子该是什么模样的,就算是往好看的那边想, 也应该是半老?徐娘却风韵犹存,笑起?来时妩媚勾魂。


    直到布帘被掀开?, 从里走出的人?, 让他一瞬间失去了所有言语。


    女?子一身素净长衫,外面是一件镂空、绣着金色鸟兽的灰色罩衫,美,这是他第一瞬间的想法,甚至没有找到其他适当的词来形容, 但绝不是可以轻易亵渎的。


    那温和的目光看过来时,他甚至开?始为自己方才的臆想而自行惭秽。


    “公子?”见他没反应, 姜芜又叫了一声。


    回了神?的男子面上?一热,大约是对方才失态的羞耻压过了囊中羞涩的窘迫,马上?拿出了自己的画卷。


    “听说老?板这里收字画,小生献丑,也画了一幅,还请老?板看一看。”


    姜芜点头,接过了画。


    画中是一副山水图,倒是不俗的水准。姜芜鉴赏了一番,又看了一眼从方才开?始就已经不敢看自己了的男子,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是让枝芝拿了银两。


    书生又窘迫地道了谢,临转身之际,才敢抬头,匆匆瞥了一眼女?子。


    女?人?身上?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气质呢?他无法形容,只?是觉着,这满屋的字画,都仿佛是来映衬她的一般。


    他已经完全忘了先前听说的她已经有了孩子的事情,还未出门,就已是魂牵梦绕。


    ***


    姜芜吩咐枝芝将画挂起?来。


    “看着像是能卖出去的。”她端起?一边的茶盏。


    枝芝一边照做,一边跟她抱怨:“夫人?,您给他的银两,多了吧?”


    她虽然不懂这些,但夫人?这种事没少做。


    姜芜笑笑:“多一些也无妨。”


    “那可怎么挣钱?”


    “这些进京赶考的书生,多不是普通之人?。今日?与些方便,日?后说不定哪天就来把这些都买走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拿算盘敲敲,也还好,目前不会太亏,但万一自己说的成真了,那可就赚大了。她收购字画,也是会讲究一二的,方才那书生,看起?来应该能取得些功名吧?


    枝芝叹口气,也就随着夫人?去了。左右钱财夫人?也不缺,也就只?是找点事做做而已。


    又一脚步声传来,她抬头看去,正准备招呼呢,一看竟是熟悉的面孔。


    “少爷。”


    姜芜抬眸,门口站着的少年笑意吟吟:“母亲。”


    她脸上?的笑容霎时也深了几?分:“阿烨,你来了。”


    店铺早早地关了门,从旁边的小道往里走,是她居住的地方。两人?走在石板路上?,路两边的墙上?爬满了各种藤蔓类的花朵。


    越往里走,身后的嘈杂喧闹声便愈来愈远。


    闹中取静,当初为了能经常见到儿女?,她没有离开?京城,寻了一段时间住处,在看到这里的时候,便一眼就爱上?了。


    如今楚烨已经入朝为官,也不管母亲听得懂听不懂,就喜欢将朝中的事情说给她听。


    有时候也会不可避免地提起?楚凌,每每这时,他小心观察着母亲的神?色,在母亲的脸上?,他没有看到厌恶、憎恨的情绪,更没有牵挂与怀念。


    仿佛与他说起?不相关的人?时,没什么差别。


    他不知道自己是该松口气,还是该沉重,只?得不去想这些事情。


    姜芜确实在听到楚凌的时候,心中没什么波澜了。


    她从楚烨口中也知道了许多,楚凌虽然失忆了,但他那样的人?,自然很?快就适应了,并重新掌握了局势。


    这几?个月,他们没有再见过面。从楚烨的转诉里,能听出男人?如今对两个孩子很?上?心。


    过往种种纠葛,姜芜已经无暇再去分辨了。如今阿烨兄妹俩更是需要?他的庇护,他既然已经忘了,那自己便也忘记吧。


    终于在走到一户开?满梨花的树枝探到墙外的庭院时,枝芝去前边开?了门,屋里还有三两个下人?打理,见了他们纷纷问安。


    “你先坐坐,”姜芜指了指庭院里的椅子,“我去洗个手。”


    楚烨对她点头应了一声好。


    等姜芜再出来的时候,楚烨正在数她在院子里种的杜鹃花:“母亲你又种了两棵。”


    姜芜好笑:“你倒是把这个记得清。”


    “就是看你的花越养越好了。”


    他的话姜芜很?受用,姜芜前段时间喜欢上?了种花,只?可惜以往那手种什么死?什么,最?近才终于有了起?色,所以也笑得很?高兴。


    “不仅养花越来越好,泡茶也是的。来,让你尝一尝。”


    楚烨依言坐下。


    他看着自己的母亲,笑容舒缓、从容不迫地煮茶。没有了这五年的压抑,没有了知道真相时生死?一线的摇摇欲坠。


    她开?始享受生活,她是真正地快乐,像曾经那样,不同?的是,这次不再是被蒙在鼓里。


    清清醒醒地快乐。


    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他想。


    楚烨收回思绪问她:“姐姐呢?”


    他问的是明珠,因为明珠与自己住在一起?的,姜芜每次一听他这样乖乖巧巧叫姐姐,都忍不住瞥他两眼,有些想笑。


    “她……”话音刚起?,就已经听到明珠从房檐下落下的声音,两人?一同?看过去。


    “娘,我回来了。”明珠叫完娘,才看向楚烨,“你来了?”


    “嗯。”楚烨淡淡点头回应,不见刚刚叫姐姐的模样了。


    两人?这就算招呼了,明珠径直往姜芜另一侧坐下。


    姜芜好笑地看着这两人?,不同?于与念茵已经亲亲热热成为姐妹,这两人?的关系倒是一直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可又都会在外人?面前彼此?维护。


    对于不善表达的两人?来说,这就够了。


    ***


    楚烨是在姜芜那里用了午膳才回去的,一进府,就看到了身着绯色官府、正要?外出的父亲。


    男人?比起?之前削瘦了许多,但那身姿依旧显得高大,一身威严得让人?不敢直视,沉寂得仿佛一滩死?水的眼睛,在看到楚烨时,才稍稍有了波动。


    虽然不明显,但目光中的凌厉,确实减少了一些。


    “父亲。”楚烨向他招呼。


    楚凌停下了脚步:“刚回来?”


    “嗯。”


    “用过午膳了吗?”


    楚烨有一瞬间的停顿,如果是在以前,父子俩的对话,大概在上?一个问题时就结束了,可这会儿父亲明显是着急外出的,却还是停下来问自己这些事情。


    “是的。”他继续回。


    “在你母亲那里用过的?”


    听到他提起?母亲的时候,楚烨下意识就抬头往他那边去看,却见男人?的表情与语气一样,都是淡淡的。


    他是真的忘了,如果是以往的父亲,哪怕再怎么伪装,在提到母亲之时,都不可能这么平淡的。


    楚烨知道,时至今日?,父亲依旧会下意识地睡在母亲的房子,会带着母亲送的扳指。母亲送的玉佩,哪怕是一模一样的,他也会轮流地带在身上?,也会在一个人?的时候莫名其妙地失神?。


    可这样的他,提起?母亲时,并没有太多的波澜。


    应该确实是忘了,只?是身体还记得罢了。


    “是的。”


    楚凌眼里若有所思:“你们母子的感情,倒是挺好。”可也仅仅是说了这么一句,便跳过了这个话题,“盛州发了水灾,急报刚刚传来。”


    楚烨面色一变:“盛州?那可是大燕的主要?产粮之地。”


    楚凌嗯了一声:“我正要?进宫商议此?事。”


    楚烨现在到底是职位不够,他们私下里商议事情,自己还不够格去听,便没有再耽误楚凌的时间,目送他出去了。


    ***


    楚凌忙到很?晚才回来。


    进院子之前,他习惯性地看了一眼房里,那里正漆黑一片。


    下人?察觉到了他的目光,赶紧问他:“大人?,要?掌灯吗?”


    楚凌收回视线,嗯了一声。


    他原先并不喜欢归家时看到的这一片黑暗,于是下人?都会在那之前为他点好灯。可他莫名地发现,若是见了那一盏灯,他在进屋的那一刻,会更加失落。


    失落什么?楚凌不知道,但那一瞬间,确实会有某一种情绪汹涌而至,仿佛要?将他击垮一般,让他脆弱得不像自己。


    从那以后,他便又下令,在他回来之前,任何人?不得在屋里点灯。


    可是看着寂静的房间,他想不明白?,为什么那样虚空的感觉,为什么还是挥之不去?


    楚凌揉了揉眉心,孤独、空虚,这种东西,他原本以为都是跟自己无缘的。成大事者,本就是注定要?与孤独为伴的。


    他忘记的,究竟是怎样的记忆?


    夜里,楚凌梦见了一个女?人?。


    他已经习以为常这个女?人?出现在他的梦中,看不清她的容貌,她也不会跟自己说话,就只?是沉默地待在那里。


    一开?始,楚凌也能沉得住气,与她同?样地沉默。


    可最?后,梦里还是他先败下阵来开?口问。


    “你是谁?”


    “为什么要?来我梦里?”


    无一例外,没有得到回应。


    今日?,楚凌盯着沉默不语的女?人?好半晌,蓦然开?口问道:“你是生气了吗?”


    日?日?出现在他的梦里,又一言不发,是不是在生自己的气?气什么?气自己忘了她?


    梦境在这里戛然而止,他睁开?了眼睛,屋里有些黑,天还没亮,他醒得过于早了。按照惯例,应该很?难再次入睡了。


    楚凌没有像之前那样直接起?身,他只?是在黑暗中一直睁着眼睛,直到隐隐的日?光透进屋子里来。


    从梦中醒来后的失落还没有完全散去,让他在某一刻,甚至对今日?要?做的事情、未来要?做的事情,生不出一丝期待。


    可男人?还是麻木地像平日?里一样起?身、更衣,从三块一模一样的玉佩中选一个带在腰间时,他动作突然顿了顿。也许……某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她并不是自愿入他的梦的,楚凌摸着那玉佩上?的花纹,出神?了许久,也许,是自己在强行梦到她。


    好像如若不那般,这余生……太寂寥了。


    ***


    日?里,楚凌去看国公夫人?的时候,又免不了听她的一阵唠叨。


    “便是续弦一事先放放,你也总该收两个填房,这屋里没个知冷知热的人?怎么行呢?”


    “总得有个人?照顾你。”


    楚凌看向自己身体日?渐不好的母亲,按理说,这点小事,顺着她一些,也无妨。


    可莫名地,他就是不想这么做,身体总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在抗拒着这样的决定。


    “我最?近事务忙。”


    于是,楚凌用了一贯的托词。果不其然,招来国公夫人?的不满:“你什么时候事务不繁忙?”


    楚凌没有再回应。


    一场见面如此?不欢而散,不知是因为听了她太久的念叨,还是夜里没有睡好,楚凌有些头疼。


    马车行驶了一段时,他才想起?自己先前计划好的事情。


    “夫……”他停下来,思索了片刻要?怎么称呼自己那位先前的妻子,“楚烨他母亲,是在京城开?了一间字画店铺吧?”


    外边候命的下人?身子一僵,但还是应了:“是的。”


    “去那一趟。”


    他原本从没有在意过这位已经与自己和离了的女?人?,现在去也只?是为了两个孩子。


    至于为什么不在意,大概是觉得那个人?也不是那么重要?吧?如果很?重要?的话……楚凌心中不期然地想起?梦中的那个身影,如果很?重要?的话,自己也不会和离吧?


    大结局(完)


    姜芜刚卖出了一张画, 正在记账。


    今日的生意还不错。


    “我就跟你说,肯定亏不了,”她得意?瞥了一眼枝芝, “等到时候来个大官来报恩, 你就知道你老?板我的?英明神武了。”


    正在把空缺位置挂上新画的枝芝闻言噗嗤一笑。


    “行行行, 我等着看老?板你的?英明神武。”


    她还从没有见过这么鲜活的?夫人, 不知道她原来可以这样笑着。看来离开了丞相?府, 也不是什么坏事。


    几乎是她刚刚这么想的?时候,就觉着一阵冷意?从不远处传来, 引得她立刻看了过去,站在门?口?的?那个男人, 吓得她手一抖,原本正要挂起的?画卷,就这么掉到了地上。


    “大……大人……”因?为太?过慌张,加上离开丞相?府太?久, 她一时间竟然忘了要怎么行礼,手足无?措之间差点跪下来。


    好在自?始至终男人并没有看她一眼, 只是直直地盯着不远处柜台处的?女人看。


    这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时,男人只觉着自?己静止的?时间, 在这一刻终于开始了重新的?流转, 连胸腔处的?心脏,都像是第一次感?受到了跳动。


    原来,活着是这样的?感?觉。


    原来,自?己之前,不过是行尸走肉一般。


    为什么?这个人会让他有这样的?心情??先前所有不重要的?猜想, 似乎都已经不攻自?破。


    而另一边的?姜芜,放在桌上的?手指都蜷缩在了一起。她想过两人会见面的?, 毕竟楚凌定然知道自?己是他先前的?夫人,是他孩子?的?母亲。


    某些时候的?见面,许是不可避免的?。


    可她没想到会这么突然,没想到对方会招呼都没有地直接上门?。


    身体有一瞬间的?紧张,只是姜芜很快就压制下去了。没关系的?,他现在已经没有记忆了,这么想着,她绕过柜台,微微弯腰,规规矩矩地行礼:“见过大人。”


    声音平和?,但又?带着两分惶恐,似乎是在害怕自?己。


    这很正常,楚凌见过的?人里,几乎都是怕他的?,但是莫名地,他并不希望在这个女人身上看到这样的?情?绪。


    男人已经掩饰好了方才的?失态,那汹涌的?陌生情?感?,被?他若无?其事地压抑了下去。


    “不用多?礼。”


    他大概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娶这个人,许是当年的?自?己,也是现在这般的?心情?,毕竟他这位前夫人,确实生得貌美。


    是因?为多?年的?相?处磨灭了这样的?感?情?,而后因?为自?己的?失忆,又?再次重新经历了吗?楚凌心里划过这样的?猜想了,面上却并没有显露分毫。


    他已经不是十几岁的?自?己了。


    年轻的?时候,可以为这片刻的?冲动就不管不顾,但是如今的?他,并不需要这样让自?己变得脆弱的?情?感?。


    楚凌的?目光稍稍扫过一眼满墙的?字画,便收回了视线。


    “五日后,是念茵的?生辰,你也来府中聚一聚。”


    男人威严的?声音里,带着以往不曾对她有过的?冷淡,和?上位者习惯性地命令。虽然内容让姜芜吓了一跳,但这完全陌生的?语气,倒是让她放心了不少。


    只是她还是想要拒绝:“可是,念茵的?生辰,应该和?国公夫人一起,我就不用去了。”


    楚凌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他母亲不喜欢自?己之前的?夫人,这事也不是什么秘密。


    “只是一起吃顿饭而已。”他淡淡开口?,“我们已经和?离了,不会有人为难你。你来,念茵应该会高兴的?。”


    姜芜因?为他的?话,微微一愣,她抬头看过去,有些惊讶他做这个只是想让念茵高兴。她想起自?己先前因?为错乱的?记忆,而把念茵的?生辰,记成了明珠的?那天。


    在确定没有在楚凌的?眼里看到其他的?情?绪,她权衡了一番后终于应下了:“我知道了。”


    得了回应,按理说楚凌就该走了,可他莫名地没有动作,气氛有一瞬间的?僵持尴尬,还是姜芜先反应过来,忙请他坐下。


    店铺很是狭小,男人这么往中间一坐,仿佛就已经将整个屋子?堵得严严实实。楚凌其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不走,脚步像是什么牵绊住了一般,想多?停留一些时间。


    那个丫鬟为他端上了茶就退去了一边,而另一个人就不用说了,从刚刚开始就一直保持着距离,没有要靠近的?意?思。那眼里更是没有弃妇的?幽怨,亦或是希望自?己回心转意?的?希冀之类的?。


    他们之间,生疏得不像是做过夫妻的?人,也很难想象也许不久之前,他们还是同床共枕、朝夕相?处的?关系。


    同床共枕、朝夕相?处,不知道为何,这个词在心中划过时,男人的?心口?与身体,都蓦然一热,这屋子?里都是墨的?味道,他却能精准捕捉到另一种、应该是属于这个女人的?淡香,欲盖弥彰一般,他随意?拿过手边的?一本诗集翻了两页。


    姜芜只是看着自?己面前的?地板。


    她有些不明白,这种事情?,楚凌明明吩咐人来说一声就行了,他却是亲自?来了,如今更是赖在这里不走。也许是因?为想见见让两个孩子?如此在意?的?母亲吧?她这么安慰着自?己。


    气氛正尴尬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少年的?声音:“父亲,”


    几人一同看过去,姜芜在看到楚烨的?时候,不着痕迹松口?气。


    应该是下人去通风报信的?,不仅仅是姜芜想到了,楚凌也同样如此,他还是放下了手中的?诗集,向外面走去。


    “父亲怎么在此?”


    “来说两句话,”楚凌淡淡的?目光瞥了一眼儿子?额头上的?汗珠,语气不明,“既是碰着了,便一同回府吧。”


    楚烨自?然是应下了,跟在楚凌的?后边时,趁着楚凌没有注意?,回头看了一眼母亲。


    姜芜冲他点了点头。


    他这才转身跟着一同去了。


    父子?俩坐在同一辆马车上,俱是沉默了许久,楚烨还不知道父亲怎么会突然来了母亲这里,唯恐生出?什么事端,正忐忑不安时,听到了父亲的?声音。


    “我以往对你母亲不好吗?”


    “什么?”楚烨被?问得一愣。


    楚凌神色淡然:“你这么着急过来,是怕我对你母亲做什么吗?”


    “不……”楚烨一时间倒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回答,还是楚凌看着他的?神情?,像是明白了什么,转过了头。


    “行了,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他与自?己先前这位夫人的?相?处,看起来确实不怎么样。


    ***


    说着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但事实上,五这个数字,却像是在楚凌的?心中生了根,总是会在不知不觉间想起,夹杂着莫名的?期待与雀跃。


    甚至每日晨起在醒来时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在心中将那个数字默默地减一,就这么终于到了念茵的?生辰。


    这天楚凌在选择衣物时,罕见地多?停留了好一会儿,他平日里不是在意?外表穿着的?人,所以连下人都偷偷摸摸地瞄了他一眼。


    却只见他们的?大人似是苦恼地挑选了好一阵。


    楚凌想起上次见姜芜的?时候,自?己穿着官服,奔波了一整日,又?从国公夫人那里出?来的?,精神很是不济。


    他莫名地不满。


    想要在她的?面前表现得好一点,想要在她眼里好看一点,就像是……求偶的?本能似得。


    意?识到这一点时,楚凌选好衣物的?手,就这么停了下来。这样不好,也很不正常,他意?识到了。倒是下人,没注意?到他的?不妥,还过来问了一句:“大人要这件吗?”


    像是烫手一般,楚凌将那件扔去了一边,随意?选了一件。可就在下人要为他更衣的?时候,神差鬼使般的?,他又?指向方才选的?那件。


    “换那个。”


    不解其意?的?下人也还是照做了。


    楚凌若无?其事地看向另一边,也不是专门?为她穿得,他想着。


    ***


    姜芜来得不早不晚,她刚到,与楚凌请过安,国公夫人也到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国公夫人对她虽然依然有不满,但顾虑颇多?,所以并没有表现出?来。


    看得出?来,念茵倒是开心的?,她唯一的?遗憾是明珠姐姐没有来,明珠说什么也不愿意?跟这一大家子?一同吃饭,只是松了她生辰礼物。


    落座的?时候,姜芜才发?现自?己的?座位在楚凌旁边。


    她犹豫了一下才坐下,好在另一边就是念茵,她的?注意?力便一直在女儿身上,并没有关注旁边的?楚凌。


    楚凌看了一眼因?为女人尽量往另一边靠拢,而生出?的?两人之间的?距离。


    她除了最初的?问安后,没有与自?己说一句话,没有看自?己一眼。


    他从晨起开始的?好心情?,在这一刻跌到了谷底。烦躁,脑海中仿佛有一个声音回响着。


    “看看我,看看我。”


    好像是在向这个女人哀求,那明明不是自?己的?意?愿,楚凌因?为这个无?比烦躁,可是他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突然夹了一块莲藕,放到姜芜的?碗中。


    这个动作终于让姜芜愣住了,停下了与念茵的?悄悄话,虽然没有直接看自?己,视线却确确实实往这边倾斜了一番。


    楚凌的?心情?好上了不少。


    “不要光顾着说话。”


    是嫌自?己话太?多?了吗?姜芜便不再多?言了,只是一时间不知道要拿碗里这片藕夹怎么办。好在念茵的?筷子?突然伸过来,将藕夹夹走了。


    “父亲,”她笑,“你忘了?母亲不爱吃这个。”


    楚凌抿抿唇,半晌,才说自?己是忘了。也不再有类似的?举动了。


    姜芜用过膳就告辞了,她一走,国公夫人就又?开始说让他娶妻的?事情?。


    男人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愣愣的?眼神里没有任何光彩。原本是这样的?,可也不知道是国公夫人那句话惹到了他,安静的?男人突然吼了一声:“别说了!”


    那声音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接下来就见楚凌从腾的?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以后这种话,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比起怒吼,更像是人突然之间的?情?绪失控,国公夫人的?怒气,是在看到自?己儿子?通红的?眼眶时,全然消散的?。


    男人那眼里的?迷茫刺痛了她,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愤怒什么、委屈什么,不知道自?己在挣扎什么、克制什么。


    楚凌也在下一刻回了神,自?己这是在干什么?活到现在了,怎么连情?绪都无?法控制!可那一瞬间,他确实是……难过得像是要死掉了。


    ***


    无?法控制的?不仅仅是情?绪,还有对那个人的?在意?。


    楚凌总是会一次次装作不经意?地经过那间字画店铺,并不停留,只是从会掀起轿帘看上一眼。哪怕是什么也没有看到,想象着她此刻正坐在店铺之中,他的?心也会安定不少。


    这次是例外,他看到了姜芜正在跟一名男子?说话。


    那男子?他有些印象,今年的?新科榜眼,朝中不少大臣对他都是寄予厚望。此刻两人也不知是在说些什么,女人脸上满是笑意?。


    她明明……从来不会这样对自?己笑的?。


    楚凌的?心中像是烧起了一把火,那火愈烧愈旺,愈烧愈旺,仿佛要将他的?理智烧得全无?才肯罢休一样。等楚凌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下了马车向那边走过去了。


    男子?看到楚凌面上的?表情?一变,马上行礼。姜芜也是一愣。


    她可算是压对了一回宝,刚要好好赚上一笔呢,这男人像个幽魂似得又?阴魂不散地出?现了。


    楚凌看着不远处低头的?女人,又?是这样,她永远低着头,永远不看自?己,明明对着别人还笑的?,为什么?为什么就对着自?己这样?


    心中有一个声音不断地在叫嚣着:“她是你的?,是你的?!快去把她抢回来,让她谁也不能再看,让她只能看你。”


    那样的?声音,搅得他心烦意?乱,可楚凌还是清晰地辨认出?来了,此刻那撕扯着自?己心口?的?情?绪,叫住嫉妒,就好像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情?绪了。


    男人的?手,不断握紧又?松开,如此好几次后,才淡淡开口?:“阿烨殿试得了状元。”


    这事姜芜也早就知道了,回了一声是。


    楚凌想了想:“你是他的?母亲,府里宴客之时,你也来吧。”


    没有意?外地,得到了姜芜的?拒绝,楚凌没有坚持,只是瞥了一眼另一边的?男人,也看见了对方意?外又?惊恐的?神色,知晓他这是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系,才没有再多?说什么地离开了。


    坐在马车里的?时候,他还在想着,这不太?像自?己。


    猛兽如果能忍住杀戮的?冲动,那代表着什么呢?


    ***


    姜芜也发?现了楚凌时不时地在自?己面前出?现的?事情?了。


    她这次碰见楚凌,是在一家首饰店铺之中,她想为明珠挑选一块剑穗。而后楚凌便进来了,他一来,老?板哪里还管得了其他人,只顾着为他忙前忙后。


    姜芜自?然也候到了一边。


    若不是怕太?显眼,她其实就已经想走了,好在楚凌也并没有与她有过多?的?交谈。


    楚凌是来买扳指的?,他说自?己的?扳指丢了。


    见鬼了,他说的?时候,姜芜甚至能听出?话中的?委屈。她看过去,男人正习惯性地抚摸着先前扳指的?位置,只不过现在那里已经是空的?了。


    姜芜还挺高兴的?,她恢复记忆以后就知道了,那个扳指是自?己送的?,如今丢了正好。


    “楚大人,我们店里的?扳指都在这里了,您尽管挑。”


    楚凌挑的?时候,一屋子?的?人都这么等着,直到男人终于选好了一个戴到了手上。


    “我今日出?门?得急,”戴上了扳指的?人开口?,“忘了戴银两。”


    老?板哪里敢问他要钱,刚想说不用了,却又?听这尊佛说了:“她给我付。”


    被?点住的?姜芜有些懵,这是傻子?也能看出?来的?借口?,那么多?解决的?方法,况且人家老?板也没想要啊,怎么就轮到自?己付了?


    可是眼看着这里这么多?人等着,再看看男人那理直气壮等待的?模样,到底是掏出?钱包结了账。


    楚凌是跟着她一起出?门?的?。


    “多?谢了。”男人跟她道谢。


    姜芜耐着性子?敷衍般地说了声无?事。


    “下次我再把银两还给你。”


    他是这样说的?,却并没有打算这么做,只要自?己不还给她,就可以当做这扳指,是她送的?。


    那扳指,他原本只是当做一种习惯的?,可也只有丢了的?那一刻,他才知道那东西给了自?己多?少安心。


    没有它,他就像是最后的?精神寄托也没了一样,惶惶不可终日。直到此刻,重新在手上触摸到,她送的?东西。


    姜芜有些没好气,那是钱的?问题吗?她看了一眼楚凌,这一眼,却见男人脸上原本不明显的?笑意?,蓦然加深了一些。


    “你终于看我了。”他说。


    姜芜装作没有听到,心中却瞬间升起了警惕。


    ***


    姜芜留在京城,是因?为舍不得与两个孩子?隔得太?远。


    可是现在,楚凌让她有些混乱了。


    若说在意?,他倒也没有过多?地侵入到自?己的?生活之中。若说不在意?,他又?确确实实地表现出?了异常。


    姜芜确定他并没有恢复记忆,否则依照楚凌的?性子?,不会这么能按捺得住。


    她想起自?己曾经无?意?中说过的?话,人总会反反复复地爱上同一件东西。或者是……人。


    她有些慌了,原本留在京城也只是因?为不舍得与两个孩子?分离太?远,可现在来看,还是应该避一避的?。


    姜芜决定暂时离开京城,去外面走走。


    走的?时候,是楚烨和?念茵来送的?,两个孩子?都舍不得,念茵更是,哭成了泪人一般。


    可即使如此,也没人挽留一句。


    孩子?们的?心里,母亲的?快乐,到底是最重要的?。看着逐渐成为小黑点的?孩子?们,姜芜立在船头,良久良久,直到明珠来叫她。


    “娘,去里面吧,外面冷。”


    姜芜没有动,她看着娘亲的?面色,大概明白了:“是舍不得他们吗?不要紧的?,我们很快就回来。”


    姜芜收回了目光,她曾经确实是只想要明珠一个孩子?的?,


    可是这一刻,她是从心里觉着,那两个孩子?,也是命运对自?己的?馈赠。


    ***


    很奇怪,在看到念茵红肿的?眼睛时,楚凌就像是心有感?应一般,马上明白了什么。


    他想要维持住平日里的?从容的?,可那一刻,他无?法掩饰住自?己的?慌张,甚至连声音,都无?法维持住平稳。


    “你母亲呢?”楚凌面色阴沉地问念茵。


    楚烨马上将妹妹护到了身后。


    “母亲说想出?去走走,”不知是不是这一刻的?男人看起来太?可怜了,心底的?怜悯让他还是补充了一句,“还会回来的?。”


    他应该不是第一次被?抛弃了,骑马向城外狂奔之时,楚凌是这么想的?,因?为这被?抛弃的?痛苦,是那么熟悉,熟悉到铭心刻骨,让他之前的?所有伪装、自?欺欺人,都悉数崩溃。


    带上他好不好?


    不管是去哪里,把他*七*七*整*理也带上好不好?不要留他一个人在这里,他要怎么办?他要怎么办才好?


    楚凌狼狈地从马上翻下来时,江面已经是空空荡荡了。


    其实有很多?办法的?,只要他愿意?,现在还有很多?办法,可以将那个人带回来,或者是自?己追上去。


    可男人就这么看着江面很久很久,最终,除了在那里枯坐了一夜,他什么也没做。冥冥之中,他好像明白,如果这么做了,他们又?将走上,曾经的?彼此折磨。


    这是赎罪,也是考验。


    楚凌用这样的?心情?,开始了漫长的?等待。如果痛苦也是她给予的?,似乎痛苦也带上了甜蜜。


    若是痛苦到实在是无?法忍受了,就去姜芜的?家里,照顾那些被?她同样抛弃了的?花朵。


    他在磨平自?己的?每一根利爪,确保不会伤到她。


    猛兽如果能忍住杀戮的?冲动,那代表着什么呢?他又?想到了这个问题,这次终于有了答案,不是他以为的?所谓的?克制,那不过是代表着,他已经被?驯服过了。


    ***


    盛州的?水灾,楚烨请旨前去治水赈灾。


    他还年轻,总是要多?经历一些,做出?些功绩才好服众,所以楚凌允了。


    这孩子?也确实做得很好。


    某一天,楚凌在他给念茵的?信上,看到了楚烨说起,现在母亲跟他在一起。


    在看到姜芜的?那一刹那,男人的?心跳就像是停住了,信上写了许多?与姜芜有关的?事情?,他一字一句地看完后,才发?现自?己不知是什么时候泪流满面的?。


    无?法寄托的?思念,无?处安放的?爱恋,怎的?即使是没有记忆作为支撑,依旧可以主宰他的?一切喜怒哀乐。


    信是念茵故意?给他看的?,大抵是对父亲的?同情?与心软。


    这可惜,他想着,这心软,应该不是随的?她母亲。


    一月一封的?信,在念茵的?默许下,也成了他的?精神支柱。


    楚烨说是要回来的?前一天,楚凌一夜都没有合眼,即使如此,翌日的?他看起来依旧是神采奕奕。


    这一次,他挑选衣物时,不再是上次那般遮遮掩掩的?模样。他坦荡地将自?己收拾得光鲜亮丽,他想要让姜芜看到最好的?自?己。


    结果也只等来了楚烨。


    楚凌向他身后看了许久,确定没看到人,但终是不死心地问:“你母亲没有与你一同回来吗?”


    楚烨这才知道父亲都已经知道了,他看向妹妹,念茵心虚地转开了视线。


    “她说要再去别处转转。”楚烨还是回答了,他看到父亲呆愣了许久许久,才说了一声知道了。


    那一刻的?失望,楚凌不知道自?己要用多?久才能平息下去,他将自?己关进了屋里,解开自?己才去定做的?腰带,然后将精心准备的?一身衣裳,又?换了下来。


    她惯是会折腾自?己的?,他想着。


    好在姜芜还是在念茵生辰的?时候回来了。


    这一次的?楚凌,更加小心翼翼了,他将心思藏得紧紧的?,只扮演着前夫这个角色。


    又?有什么关系呢?送念茵出?嫁的?时候,楚凌与她站在一起时,就是这般想的?。没有关系的?,即使不是夫妻,他们有共同的?孩子?,将来有共同的?孙儿,他们要一起讨论孩子?们的?未来,孙儿的?育养。


    他们此生,用这样的?方式,依旧纠缠在一起。


    如此,也足够了。


    ***


    楚烨一直对父亲没有恢复记忆一事深信不疑。


    即使父亲依旧是对母亲一往情?深,他宁愿相?信是父亲再一次爱上她,或者是身体遗留下来的?习惯。


    因?为如果是恢复了记忆的?父亲,他相?信,哪怕是一时一刻的?分离,也是无?法忍受的?。不会有现在的?平静。


    直到他在父亲的?书房里,发?现了一副画,画中是年轻的?母亲,与幼年的?自?己。


    他甚至能记住画中的?那一天,自?己因?为母亲的?捉弄第一次哭了鼻子?。


    那是父亲新作的?画,他端详了有一会儿后,默默将画放回了原处。


    正巧楚凌从屋外进来了,父子?二人对视一眼,明明懂得,却都没有言语。


    楚烨知道,父亲是在等,等母亲忘却一切,重新接受他的?那一天。


    第一次,他希望父亲能够等到那么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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