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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51/庄生晓梦-


    话题往没预料到的方向延伸,这让宋槐有一瞬间恍惚,隔了许久才无力地说:“我以为你会先问我原因。”


    段朝泠开口,语气依旧平和,却由不得她再商讨半分,“无论?什么原因,我都?不会同意?。”


    “为什么不同意……有那么多女?人爱你,就算没了我,你照样可以过得很好。”


    段朝泠靠坐在床头,拿起烟盒跟打火机,衔住滤嘴,迟迟没点燃,“准备把我拱手让人?”


    宋槐眼睫颤了颤,“可能吧,也许以后会有其他人比我更适合你。”


    段朝泠说:“你爱我,不是么。”


    “那你爱我吗?”


    “我以为你知道。”


    “是啊……按理来说我应该是知道的,但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短暂寂静,打火机的清脆声响被无限放大。


    段朝泠深吸一口烟,“突然提分手?,为了半夜出现在你家里的那男人?”


    宋槐微愣,隔几秒才说:“……那天晚上真是你。”


    “你有没有想过,即便不是我,送东西的人也会把所见所闻如数告知。”


    宋槐无端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手?肘撑住床沿,勉强让自?己?坐起来。


    两人中间隔得很近,左右不过一床薄被的距离,实际却渐行?渐远。


    整颗心脏几乎快要跌进谷底。


    她脑子很乱,来不及整理思绪,想到什么说什么,“我之前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你会在看?戏那日突然跟我说那些话……原来是因为这个。所以……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你的大度,明知有个男人深夜穿着睡衣跟我在一起,你还能做到不干涉、不在意?,甚至还特意?叫我去尝试一番。”


    段朝泠说:“倘若我不在意?,只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这才是真的无动于衷。”


    “……可你当时完全没表现出来,不是吗?无论?是对许歧还是对谭奕。哪怕是在江城的时候,你看?到有个男生过来要我微信,过后我们聊到这件事,你也没什么反应。”


    段朝泠扯过薄毯,盖住她触感冰凉的肩膀,“如果单是因为认知上的分歧,还不至于到非分不可的地步。今晚先好好睡一觉,一切等过完生日再?说。”


    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摊牌,宋槐并不打算就此退步,轻声说:“横在我们之间的不光是这些问题。”


    段朝泠将抽到一半的烟捻进烟灰缸里,“你在意?的其他点是什么。周楚宁的事?我说过,我和她没有过别的关?系。”


    宋槐有意?避开这一点,没答话,只说:“我只是突然觉得我们并不合适,而且我真的很累……坦白讲,跟你在一起的这几个月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日子。你太好了,也太完美,以至于我以后可能要花很长时间才能忘掉你,但我还是觉得必须得这么做。”


    段朝泠看?着她,无端笑了声,眼底泛着不易察觉的凉意?,“必须得这么做?槐槐,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实在打发?不了我。”


    不等她开口,他径自?关?掉台灯,将她带进怀中,“既然觉得累就好好歇息。等我忙完这阵子带你出去散心,想去哪儿?,想做什么,这些都?随你。”


    他怀里还残留着温存后的热度,环在她腰间的手?的力度不轻不重,存在感十足。


    宋槐脸颊紧贴他胸膛,干涩地眨了眨眼,喃道:“……你就不怕我从此以后再?也不见你。”


    “你不会。”段朝泠笃定地说。


    像是彻底脱力,已经无暇再?多讲一句话,宋槐自?顾自?泛起沉默,缓缓闭上了眼睛。


    段朝泠似乎料定了她会心软。


    他太了解她,也太清楚她对他的爱究竟有多深刻。


    原以为他会像往常那样尊重她的所有决定,只是如何也没想到,这次连商量的余地都?不肯给她。


    分开或是错过,根本由不得她随意?左右。


    室内一片漆黑,静谧得可怕,像坠进裹着浪潮的深渊。


    他灼热的呼吸洒在她颈窝,一下又一下,节奏时快时慢。


    黑暗中,段朝泠出声打破寂静,忽然松了口,语调似叹息:“以前和现在发?生的事,你想知道什么我可以逐条告知。我希望你能明白,分开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宋槐自?始至终都?是醒着的,却迟迟没应声。


    两个人已经走到这一步,又该去要什么解释呢,她全然迷茫。


    最开始,情?窦初开,眼里根本容不得沙子,总觉得但凡两个人有情?,很多误会定能解释清楚。


    可真正轮到自?己?身临其境,恍然明白,沉默才应该是常态,且占绝大多数。


    不会被篡改的真相根本掩盖不了人跟人之间存在着的无形裂痕,又何苦摊开来看?,最后弄得大家都?难堪。


    他们之间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个无解题,是她不自?量力地强行?延续了这么多年。


    庄生晓梦,迟早都?要清醒-


    生日过后的大半月里,两人几乎没怎么联系。


    月中,段朝泠路过她公司,约她吃了顿饭。


    餐桌上聊的内容不深不浅,谁都?没主动提及那日的敏感话题。


    结束后,他送她回去,彭宁开的车。


    无意?间从彭宁嘴里得知,她公司附近的那套公寓已经被清扫干净,近期会着人往里添置家具,不日就能入住。


    宋槐这才惊觉,段朝泠似乎准备搬过来住,和她一起。


    车开到小区门口,宋槐没下车,把彭宁支走后,将自?己?的疑惑全盘道出。


    段朝泠不准备隐瞒,同她商量:“你现在和人同住,左右都?不方便,不如直接搬出来。新房子也更宽敞些。”


    宋槐说:“我怎样都?无所谓的,只是你如果搬来这边,通勤时间太长了,属实没必要。”


    段朝泠没多言,只说了句:“不会。”


    知道再?聊下去不会改变任何结果,宋槐适时止住话匣,“那我上楼了?你回去路上当心些。”


    段朝泠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你可以说你不想搬。”


    宋槐挤出一个还算正常的笑容,“我没不想搬。”事到如今,她的想跟不想还重要吗?


    “槐槐,你是在跟我较劲,还是在跟自?己?较劲。”


    “我不想跟任何人较劲……只是不希望你再?为了我刻意?迁就什么,或者刻意?放弃什么。”宋槐看?着他,平静地说,“叔叔,其实我该还你一个自?由。”


    段朝泠目光沉下来,“既然短时间内你的想法还是不会改变,那就直接听我的。”-


    日子看?似照常在过。


    快到年底,手?头上的很多工作都?需要收尾,搬家的事自?然而然地顺延了一位。


    展厅那边停工整顿了一段时间,各个设备测试完,即将来到试运营阶段。


    其中很多细节需要盯着,宋槐一时半会走不开,为了来回方便,索性重新住进了顶层休息室。


    周一上午,到公司开完例会,被陈曼叫去办公室,让她帮忙去见个客户,把合同拿给负责人签字,顺路把展出邀请函送到蒋总秘书手?里。


    从公司出来,宋槐打车去了对方公司。


    到了地方,跟前台说明来意?,在一楼大厅等候片刻,被带到楼上会客厅。


    跟负责人接洽完,带着其中一份盖过章的合同离开,打听到秘书处所在楼层,将邀请函送过去。


    得闲时,已经过了晌午。


    在路边等网约车过来的空隙,有辆车缓缓停在面前。


    车窗落下,宋槐抬眼去瞧。


    熟悉又陌生的男人闯进视野范围内。


    穿着打扮比之前在洋楼遇见时稍微正式了些,手?臂随意?地搭在窗框上,姿态懒散。


    见她看?过来,男人勾唇笑了声,“北城不小,能偶遇三次属实难得。”


    宋槐没说话,朝他微微一笑,算是打过招呼,紧跟着后退半步,站在了路沿上。


    男人歪头看?她,“上车,送你一程。”


    “不麻烦了,我叫了车。”宋槐点亮屏幕,粗略扫一眼时间,“马上就到了。”


    男人用玩笑的语气问她:“我倒不介意?在这儿?跟你一直耗着,只是有一点,如果到时因为违停被处罚,你说,我找不找你负责?”


    的确不想同他继续僵持下去,快速做好决定,宋槐稍微放缓呼吸,拉开后座车门,坐进车里。


    听到司机礼貌问她去哪,直接报了公司地址,顺便道一声谢。


    男人看?向她手?里捏着的合同,没声张,笑说:“第?三次见面了,这回总该让我知道你贵姓了吧。”


    宋槐顿一下,“宋。宋槐。”


    “蒋阑周。”


    这名?字莫名?有些耳熟。


    宋槐一时没想太多,点点头,拿出手?机,把刚刚的网约车订单取消。


    无人再?出声,车厢内显得安静极了。


    实在无所事事,宋槐只好扭头看?向窗外。


    车内外有温差,玻璃窗起一层薄薄的雾气,几乎模糊了视线。


    再?如何想去细看?,也只能看?到快速轮换的景物轮廓,乏味得很。


    宋槐盯着瞧了好一会,收回视线,无意?间和他四目相对。


    蒋阑周没有敛回目光的打算,正大光明地打量她,笑说:“外面有什么好看?的,不如看?我,还养眼些。”


    这话应该算得上冒昧了,但从他嘴里讲出来,腔调圆润,正经得恰到好处。


    宋槐不好反驳,只跟着笑了笑,“我觉得外面还挺好看?的。”


    蒋阑周说:“早前就听说隔壁有户人家要搬过来,我倒认得老爷子,只是没想到你会是这个姓。”


    宋槐听懂了他的意?思,言简意?赅地说:“我算不上是远房亲戚,虽然自?小被养在身边,但没有血缘关?系。”


    蒋阑周了然,没再?说什么。


    对话一停止,宋槐继续看?窗外,思绪略有飘忽。


    没由来地想起今早看?过的天气预报,上面提醒说,近期会下场大雪。


    入冬之后气候骤降,想来马上就能看?到北城的初雪了。


    正出着神,手?机连续震动几声。


    宋槐看?了眼来电显示,犹豫一下,指腹划向接听键。


    听筒里传来彭宁礼貌问候的声音。


    宋槐问:“打电话过来是有什么急事吗?”


    彭宁联系她的次数不多,每次都?跟段朝泠有关?,只要不是急事,都?会事先在微信上跟她讲明,用不着像这样“劳师动众”。


    另一头的彭宁说:“宋小姐,你现在方便吗?”


    “方便,你说吧。”


    “是这样的,前阵子段总让我定制一个首饰盒,那边的工作人员不小心把戒圈尺寸弄混了。雕刻师傅今天刚来的北城,只待半天,他们刚刚问我要尺寸详单。段总现在在飞机上,我联系不到他,只能过来叨扰你了,想跟你重新确认一下。”


    宋槐声音有些干涩,“……你确定是戒圈吗?装戒指的首饰盒?”


    “这个自?然。”


    “他什么时候开始让你着手?准备的。”


    “大概在你生日的前一天晚上。”


    宋槐忽然鼻子一酸,再?也说不出一句多余的话,浑身上下的力气仿佛被彻底抽干。


    捏着手?机的力度一再?收紧。


    生日前一天晚上,她对他说,给我个孩子。


    原来这才是他的回应。


    第52章


    52/难捱-


    自那日跟彭宁联系后,又过了大概一周。


    天气预报推测的那场初雪迟迟未下。


    期间彭宁又找过她一次,还是上次首饰盒定制的事。宋槐也没藏着掖着,直接讲明,希望他?能对?段朝泠保密,就当她什么都不知道。


    彭宁心里再清楚不过,归根结底,这其实算是他在工作中的失误,自然很快答应下来。


    近期昼夜颠倒,外加劳心劳力,宋槐患上了重感冒。


    不过短短几日,整个人像垮掉了一样,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


    身体实在撑不住,发了场高烧,烧得几乎不省人事?,半夜被薛初琦紧急送到医院,险些发展成肺炎。


    住院第二天,段朝泠风尘仆仆地赶过来,眼?底有很明显的疲态,应该是刚下飞机不久。


    到医院的第一件事?是叫彭宁联系人将她转到vip病房。


    那会宋槐正睡着,手背扎着吊针,面色苍白得像张纸。


    他?轻抚两下她的脸颊,用手攥住输液管,将自己?的体温渡过去,帮她减少药液流进血管的刺痛感。


    薛初琦第一次见到本人,忙出声打了个招呼,心里忍不住感慨,难怪宋槐能对?他?念念不忘这么多年。无论?外表还是处事?,对?方?都有这个资本。


    这类型的男人,爱上有多容易,忘掉就会有多难。


    知道继续留在这已经没什么必要,薛初琦拿起?包,轻手轻脚出了病房。


    室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没过多久,宋槐悠悠转醒。


    段朝泠摸了下她的额头,低哄的语气:“烧退了。还觉得哪里不舒服?”


    宋槐看着他?,缓缓摇了摇头,哑着嗓子说:“你怎么过来了……彭宁说你要下周才能回?北城。”


    段朝泠没回?答,问道:“生病了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不是什么大病,很快就好了,主要也是不想?打扰你。”


    “我们之?间什么时候这么生分了。”


    宋槐没说话。


    段朝泠拿起?水壶,掌心试探一下玻璃壁,感觉水温正好,给她倒了杯水。


    宋槐被他?扶起?,靠坐在床头,接过水杯,低头啜了一口。


    气氛莫名?朝不尴不尬的趋势发展。


    最后一个吊瓶里的药液见底,护士过来拔针。


    宋槐扭了扭发胀的手腕,余光瞥见段朝泠拿起?手机,像是在回?什么人的消息。


    很快,手机铃声响起?。


    接完电话,段朝泠对?她说:“何阿姨熬了粥,晚点儿给你送过来。你住院的这两天她会来照顾你。我下午还有个会,等开完就赶过来陪你。”


    宋槐晃了晃神,无可无不可地说:“要不然,你还是别?来了吧。”


    段朝泠不着痕迹地看她一眼?,问她原因?。


    宋槐生硬解释:“有何阿姨一个人照顾我就够了,而且你在这边也不是很方?便。”


    “哪里不方?便。”


    “段朝泠……你真的不明白吗?”


    静默一霎。


    段朝泠说:“我该明白什么。”


    “……很多事?分辨得太清楚就没什么意?思了。”


    “你既然知道这个道理,自然也能想?到,无论?过程如?何,在你我这,结果其实都是一样的。”


    段朝泠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走?过去,帮她披上,缓声又说:“即便眼?下你再如?何不愿意?,也先?把病养好再说。听话。”


    宋槐下意?识裹紧外套,低垂着眉眼?,遮住心事?。


    许是生病的缘故,脆弱感正盛,情绪翻涌得厉害,感性终究冲过了理性。


    真正想?对?他?说的那些话,到底没选择在今天讲出口。


    话题被强行中断在这里。


    宋槐放下水杯,掌心抵住床沿,挪动身体,想?下床去洗手间。


    段朝泠顺势把人拥进怀里,扶住她的腰,借了些力气给她。


    他?身上的气息浅薄,和她的混在一处,分不清谁是谁。


    从?洗手间出来,重新躺到床上。


    已经睡了十多个小时,这会根本酝酿不出困意?,但宋槐还是闭着眼?,佯装入睡。


    没了视觉,感观被无限放大。她能清晰感受到那记黏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迟迟没移开过。


    从?没觉得这样难捱过。


    不是煎熬,而是一种接近于空白的极度难过。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希望,如?果他?们之?间的关系再纯粹一些就好了。


    不是所谓的叔侄,没有那么多名?义上的束缚,即便分手也能分得干脆彻底些,大不了老死不相往来。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脚步声,可能是何阿姨来了,也可能是彭宁过来送东西。


    段朝泠同对?方?简单交谈两句,屋里很快恢复安静。


    她自始至终没睁眼?去看,稍微翻了个身,侧躺着,背对?房门。


    段朝泠来到她面前,弯腰,将盖在她身上的被子向上扯了扯,在她耳边低声说:“我得走?了。”


    宋槐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继续装睡。


    段朝泠看着她微微颤动的睫毛,终是没再多说一句。


    房门被关上,发出细微声响,隔绝了内外空气。


    宋槐没由来地觉得像被夺走?了氧气-


    好在年轻,身体还算扛得住折腾,在医院住了两天半,将养得差不多了,宋槐提前办了出院手续。


    出院那天,段朝泠没过来,派辆车来接她。


    宋槐没直接回?展厅,而是先?去了趟静明园那边。


    段向松和陈平霖不在家,和三五旧友到城西垂钓去了。


    没提前打招呼就过来,扑了空,她不打算久留,从?洋楼离开。


    刚走?到岔路口,和迎面而来的蒋阑周撞了个正着。


    他?穿一件宽松的咖色衬衫,领口别?了支串珠胸针,羊绒大衣随意?地搭在臂弯处,举手投足带几分谩不经意?的闲散。


    见到她人,蒋阑周不觉意?外,主动走?过来,盯着她看了几秒,笑了声,“早前就听说你们这行辛苦,如?今看来还真是不假。这才多久没见,就把自己?折磨成这样了?”


    宋槐有些意?外,倒不是为?他?放浪的语气,“蒋先?生知道我是做什么的?”


    蒋阑周也不言明,只说:“你上次是去给谁送邀请函?”


    经他?这么一提醒,宋槐瞬间明白了,“原来蒋总早就知道我是谁,却一直没声张。”


    蒋阑周依旧在笑,“在我这儿,邻居这一角色大于工作中的任何身份。除非你想?跟我进一步,比如?做个朋友之?类。”


    宋槐兴致不高,顺着他?的话茬随口敷衍:“这种事?可能还是随缘比较好。”


    “当然,我还不至于强求。”


    寒暄几句,宋槐想?走?,听见蒋阑周又说:“什么时候好事?将近?”


    宋槐不明所以地看他?。


    “上次在车里,那通电话不是好事?将近的意?思么。”


    “可能蒋总听错了。”


    “是吗?”蒋阑周无所谓地笑笑,“可惜了,本来还想?向邻居要张喜帖讨个吉利呢。”


    宋槐自觉没有把私事?摊开来讲的习惯,三言两语将这话应对?过去。


    没在原地逗留太久,寻个理由同他?告别?。


    坦白讲,她对?蒋阑周这人的印象不算好,但实际也不算特别?坏。


    他?总在守礼和叛道的最边缘徘徊,让人拿捏不准他?的真正意?图,但不难觉察出他?的本无恶意?。


    偶尔碰上一面,她多少是愿意?同他?交谈两句的。毕竟几公里之?内只有这独门两户,抬头不见低头见,且他?还是陈曼的重要客户。


    只是这段插曲一过,没想?到第二天还会再见面。


    宋槐难得倒出空来,替陈曼去客户那儿跟进新项目的展品研发进度。


    和负责人对?接的时候,在对?方?公司的研发室里遇到了刚从?外面回?来的蒋阑周。


    大概事?先?跟人了解过她的来意?,蒋阑周收敛了平时那副多情脾性,认真同她聊起?正事?。


    宋槐突然发现,同样涉及高端科技领域,他?对?这方?面的见解和段朝泠有一定程度上的相似——两人都有极为?独僻的精准看法,且有能力将理想?化的产品落到实处。


    聊到Ai开源项目,宋槐的话不自觉地多了起?来,不再像往常那样客套,笑说:“如?果真能在展出时把机器的开源框架堆砌起?来,效果一定比预想?中好得多。”


    聊完工作上的事?,蒋阑周又不正经起?来,打趣着说:“我瞧着你在这方?面挺有天赋,要不要考虑辞职跟我干?”


    研发室还有其他?人,当着外人的面,宋槐不打算驳他?的面子,委婉开口:“人各有志,蒋总就别?难为?我一个打工的了。您麾下精兵强将无数,我实在排不上号。”


    蒋阑周让他?们先?出去,等房间里只剩他?们两个,笑说:“终于不再是那副拒人于千里的样子了。所以,以后我们能正常相处了?”


    宋槐没说能或不能,“你是甲方?,有任何事?我都乐意?效劳。”


    “听你的意?思,是对?我还有防备。”


    宋槐不说话了,算是默认。


    蒋阑周低头看她,大方?承认:“宋槐,我最开始是对?你感兴趣,但你的心在别?人身上,我这人又懒得把精力耗在一段不是你情我愿的关系上面。买卖不成仁义在,不过我倒确实想?交你这个朋友。”


    这话再直白不过,宋槐当然能听懂,跟着放下心来,笑说:“既然这样,多个朋友多条路,我自然是愿意?的。”


    “行啊。那就做朋友。”


    整理完研发的进度报告,宋槐从?蒋阑周的公司离开。


    临走?前,蒋阑周送她到电梯口,随口问道:“我记得邀请函上写的开展日期是后天吧?”


    宋槐点点头,“是后天。上午八点整。”


    “你是主设计师?”


    “是的。”


    多媒体交互的数字化展览本身是新兴领域,为?了跟政府合作,胡董那边动用关系,邀请了不少有头有脸的各界人士前来观展,拼尽全力去宣传自家产品的绝对?优势。


    这次她也算是蹭了对?方?的热度,出征第一战便在业内打响了名?号。


    蒋阑周当即来了兴趣,笑说:“本来不太想?去的,既然主力是你,我到时一定捧场。”


    宋槐跟着笑了笑,“那我在艺术中心随时恭候。”-


    开展那日,气温骤降,北城终于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原本只是小雪,晌午时分,云层越发密集,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整整一上午,宋槐忙得脚不着地,配合胡董的人做数字平台的介绍和宣讲,又随他?们见了不少业内相关人士。


    话说得多了,嗓子干痒得冒烟,趁着上洗手间的功夫,偷溜出来,到楼下饮品贩卖机那儿买了罐可乐。


    扯开拉环,接连喝了两口,抬眼?看到蒋阑周出现在门口。


    将易拉罐放到一旁的桌子上,宋槐朝他?走?过去,率先?打招呼:“上午刚送走?一大批人,这个点人不算多,蒋总来得刚刚好。”


    蒋阑周随手掸了下外套表面的雪水,挑了挑眉,“我这么大面子呢,要宋设计师亲自来迎我。”


    宋槐今天心情不错,无所谓应承他?的玩笑话,“怎么说蒋总也间接算是我的衣食父母,怎样都是应该的。”


    “前段时间怎么不见你有这觉悟?连送你一程都要好说好商量。”


    宋槐点破他?的话,笑说:“你还不如?直接说我不识抬举。”


    蒋阑周笑了声,“这我可没说。你自己?说的。”


    宋槐适时收住话匣,用眼?神示意?了下,“电梯在那边。”


    正要跟着蒋阑周一起?进去,注意?到门口多了道熟悉的高挑身影。


    段朝泠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手里拎一把黑伞,黑色枪驳领大衣裹身,肩上被落雪覆盖。


    他?们之?间不过隔着十几米远的距离。


    柔光地砖映出相对?倒影,轮廓模糊,分不清具体景象。


    一时忘记挪动脚步,宋槐杵在那里,怔怔对?上他?的眼?睛,有瞬间失神。


    结合此情此景,不知道为?什么,很容易让人想?起?最开始。


    相识第一年,他?在一个雪天将她接回?了家。


    时移世易,重叠的轨迹早就已经开始变了,完全没有任何预警。


    视线短暂交汇。


    段朝泠将伞递给旁边的彭宁,往里面走?。


    在正式碰面前,宋槐僵硬地转过身,以一种过分压抑,以至于显得很平静的语气对?蒋阑周说:


    “我们还是走?楼梯吧。”


    第53章


    53/从来?都知道-


    展厅在三楼,好在要爬的层数不算多。


    迈过最后一节台阶,宋槐先?一步走过去,握住隐形门的把手,拉开?,让出过道位置,示意?蒋阑周先?进。


    蒋阑周不急进去,很轻地笑了声,“早前?就听说,楼下那位很宠家里的小侄女。”


    宋槐眉心莫名跳了两下。


    没等她开?口,蒋阑周又说:“原来?你的心在他身上。”


    这话不像调侃,更像是在陈述事实。


    爱上段朝泠不是件羞耻的事,这没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宋槐坦言:“真的有这么明显吗?”


    “看一个人的眼?神骗不了人。”蒋阑周说,“不过我倒好奇,既然都已经到了求婚的地步,又怎么会?闹成?如今这种局面。”


    宋槐无心详谈,“如果很多事能明着讲清,这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阴差阳错的分离了。”


    正?说着话,彭珊突然出现,从门外同他们打了个照面。


    抬头看了眼?蒋阑周,又去看宋槐,见她表情带几分凝重,以为他们在聊私事,一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得硬着头皮打招呼,“那个……蒋总好。”


    蒋阑周略微点一下头,对宋槐说:“我先?进去。你忙完记得来?找我。”


    宋槐应声称好。


    瞧着蒋阑周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彭珊眼?睛亮了一下,满脸兴奋地问:“你和Layo科技的蒋总……”


    宋槐打断她的八卦,搪塞道:“曼姐叫我招待好她的客户。”


    “原来?是这样啊。”


    “我们快进去吧,不然陈总要到处寻人了。”


    “说到这个我才想?起来?,我就是专门出来?找你的——陈总喊你赶紧过去一趟。”


    宋槐跟着彭珊进了展厅,径直越过数字签名台,去里面寻陈隽安。


    秘书比她后到一步,专门过来?汇报说,段总来?了。


    听到这话,她心里多少清楚,能让陈隽安亲自相迎的恐怕只有段朝泠一人,估计眼?下时间紧急,顾不上再交代她什么。


    果然,陈隽安对她说:“你先?去忙,晚些时候再过来?。”


    宋槐点点头,“好的。”


    等陈隽安离开?了,宋槐来?到临近一间主?题互动馆,那儿?人少,还算清净些。


    没想?到蒋阑周也在里面。


    他站在柱形幕旁边,百无聊赖地瞧着显示屏上的产品交互信息,不乏意?兴阑珊。


    余光瞟到宋槐靠过来?,蒋阑周随口评价:“可?惜了。”


    “可?惜什么?”


    “设计是好设计,设备质量严重影响了你的超常发挥。”


    被他一语中的,宋槐在心里感叹他的眼?光毒辣,面上却没跟着发表什么看法。


    蒋阑周说:“胡彦成?经营的好歹是家利润近百亿的上市公司,他本人格局倒还过得去,怎么底下人手脚这么不干净,连这点儿?油水都克扣。”


    宋槐委婉地说:“曾经有人教过我一个道理——职场上,只有灰色地带走起路来?才相对平稳些。”


    “听你这语气,倒像是在怀念教你道理的这个人。”


    “……可?能吧。”


    蒋阑周视线越过她,落在门口位置,没由?来?地笑了声,“宋槐,跟你说件事儿?。”


    “什么事?”


    蒋阑周倏然俯下身,稍微凑近了些,“他就在你侧后方?。”


    宋槐没顾得上跟他拉开?距离,听到这话,背部不自觉地僵得笔直,下意?识往后看。


    隔一道玻璃隔档,段朝泠在另一间主?题馆里,身旁围了不少人。


    陈隽安也在,正?含笑同他说着什么。


    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段朝泠掀起眼?皮,目光越过众人,直直看向她。


    久违的淡漠眼?神,仅扫一眼?便收回视线。


    反应过来?时,宋槐已经将头转过来?,不再去看。


    蒋阑周将她面上的细微变化看在眼?里,“要是实在在意?,不如直接离开?这里,眼?不见为净。”


    宋槐快速理好情绪,笑说:“没什么好在意?的。”


    “是吗?”蒋阑周笑笑,讳莫如深地说,“你这侄女当得还挺有意?思的。”


    “你指的是哪方?面?”


    “各个方?面。”


    宋槐笑出声,“虽然你表达得委婉了点儿?,但?不难听出这不是什么好话。”


    “你倒聪明。看来?想?在你面前?蒙混过关可?不太容易。”


    在原地待了没多久,有人过来?跟蒋阑周打招呼。


    宋槐往一旁挪动两步,给那人腾出更多空间,方?便他们畅聊。


    三五分钟后,陈隽安的秘书走过来?,跟她说,陈总要她过去。


    宋槐凝神,轻声说“知道了”,紧随其后,缓步朝隔壁走。


    人一到场,陈隽安连忙同段朝泠介绍起宋槐,言语间明显有力捧的意?思——能被陈曼这么挑剔的人选中,这小姑娘必是可?塑之才,提携引荐一次也无妨。


    宋槐自然不清楚陈隽安心里是如何想?的,只知道眼?下有不得不面对的尴尬局势。


    在外人看来?,段朝泠是座高山,能获取攀登资格当然是件好事,可?她只想?敷衍了事,尽量减少两人之间的交集。


    宋槐面不改色,在陈隽安的注视下,主?动朝他伸出手,笑说:“段先?生,您好。”


    神态和举止伪装得恰好,礼貌有余,仿佛跟他真是第一次见。


    段朝泠没应声,甚至不准备回握那只手,只沉静看着她。


    展厅偌大,暂时无人讲话,柔和的背景音乐显得尤其空旷。


    她坦然对上他的目光,眉眼?带笑,像镀了层不带感情的保护面具。


    见他迟迟不予回应,正?要收回手,听见段朝泠忽然问道:“准备什么时候搬回来?住?”


    俨然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宋槐右手僵在半空,一动不动。


    不等她作答,当着众人的面,段朝泠平静又说:“这次别让我等太久。”


    段朝泠平时有多注重对自身隐私的保护,她不是不了解。


    就是因为太了解,才觉得愕然——在这之前?,她根本不相信他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讲这些话。


    他亲自公布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是叔侄,而是一种心照不宣的暧.昧。


    宋槐看着他,好一会?才开?口:“……等忙完这阵子就搬。”他亲手戳穿她的面具,再装下去已经没有任何必要。


    段朝泠说:“到时联系彭宁,让他差人过去帮你。”


    宋槐很轻地“嗯”一声,没说别的话。


    陈隽安找个时机插话进来?,出声打圆场。这话题匆匆过去。


    余下的时间里,宋槐全程陪同,偶尔应和两句陈隽安的话,不至于让气氛降到冰点。


    段朝泠似乎还有事,简单逛完一圈,直接离开?了。


    宋槐绷紧的神经没完全放松下来?,好不容易熬到傍晚,身心疲累得厉害,跟彭珊打了声招呼,托她跟胡董那边的人继续对接,自己则乘电梯去顶层,打算回休息室待会?。


    外面还在下雪,天色昏暗,落地窗外夜景繁华,路灯聚成?一排光点。


    穿过大厅,迈进没开?灯的走廊。前?两日顶灯坏了,还没来?及叫师傅上门维修,好在平时走惯了,倒也不觉费力。


    摸黑直行到底,走到休息室门口,正?要点亮门上的锁屏界面,直觉有个人站到了自己身后。


    宋槐吓了一跳。下一秒,手腕被攥住,天旋地转的空隙,她直接被压在了墙面。


    闻到对方?身上的香水味,宋槐很清楚地知道来?人是段朝泠。


    刚发出一个微弱的单音节,下颚被抬起,想?说的话被他如数吞进嘴里。


    开?始还留存了不少理智,想?挣扎,吐出模糊不清的一句话:“别……对面有监控。”


    话音落地,被他强行固定住腰肢,一时吻得更凶。


    充分体?会?到他的游戏技巧,这份理智很快荡然无存。


    四下无人的走廊里,静得只剩下彼此?频率不定的喘.息声。


    段朝泠稍微退开?了些,哑声问:“密码多少?”


    宋槐没思考太多,本能道出一串数字。


    提示音响起,门锁自动解开?。


    段朝泠一边吻她一边扣住把手,带着她跌跌撞撞地走进去。


    室内昏黑,有扇落地窗,幽暗的光从外面透进来?,不足以用作照明。


    宋槐被他撑在窗户一侧的储物柜上,清晰感受着他的手由?下到上。


    探索到最后,轻按,直接解开?了暗扣,顺势覆住单面柔软。


    宋槐瞬间清醒不少,抬起手,想?去阻止,对他说:我今天不想?……


    段朝泠另一只手延伸向下,触到一抹黏腻,低声问她:这就是你说的不想??


    宋槐身体?发颤,碍于面子故意?反驳:即便这么对我的人不是你,我还是会?有感觉。


    段朝泠没说话,猝不及防,突然间闯进,不留一丝余地。


    没过多久便有了难耐的飘忽感。她自身过于熟悉他,甚至比她的言行要诚实得多。


    宋槐牢牢抓住他的臂膀,咬住下唇,倔强地不肯叫出声。


    看出她在刻意?压抑自己,段朝泠冷笑一声,铆足技巧,亲眼?见证她如坠云端。


    这过程持续许久,久到她忽上又忽下,一次又一次在水的漩涡里四处飘荡。


    中途,脑中拉直的弦彻底断裂,宋槐顾不上别的,只想?和他一起共赴深渊。


    她压住不自觉的低吟,将每个字词连成?一句完整的话,第一次主?动将藏在心里的疤痕摆到他面前?,“你和我做的时候……真的不会?想?起她吗?”


    段朝泠看着她模糊的面部轮廓,不答反问:“你只管告诉我,为什么一直不信我和她没关系。”


    “……这重要吗?”


    “周楚宁的事不就是你这么多年的心结。”


    有雪水疯狂砸在玻璃窗上,节奏极快,没有任何章法,和他的动作相对照。


    宋槐实在被折腾狠了,只能缠住他的脖颈找寻平衡,眼?里化开?水雾。


    段朝泠耐心告罄,又问了一遍原因,“说话。”


    宋槐不肯回答,积攒的情绪像一根被拉到极限的弹簧,于顷刻间崩裂。


    勉强分神,想?起高考后和他摊牌的那个晚上,她对他说:就算像她的话,也没关系的吧。


    这几个月以来?,她做的所有决定全部以这句话为前?提。


    她既矛盾又割裂,一边将自己的骄傲和自尊踩在脚下,一边去爱段朝泠,同时还要求他回报同等分量的爱。


    何尝不想?结束这段将错就错的关系,让一切回到最开?始,彻底拨乱反正?。


    宋槐放弃权衡和思考,仅凭直觉,断断续续地在他耳边说:“段朝泠,我不是她……我根本不希望你因为旁的什么原因才来?爱我。”


    她眼?泪砸在他手背,一滴接着一滴。


    段朝泠猛地顿住动作。


    漫长的僵持里,他主?动放低姿态,俯身,吻她颤动的眼?睫,嗓音低哑:“我知道你不是她,也知道自己爱谁。”


    “槐槐,从来?都知道。”


    第54章


    54/瀌瀌飞雪-


    这场战争进行到深夜才算休止。


    最?后一次,段朝泠坐在沙发上,扶着她的腰,让她直接跟自己接触,完全不留缝隙。


    她太生涩,也太紧张,火热内壁一再收缩,烫得人头皮发麻。


    宋槐大脑一片空白,暂时不去想刚刚他说过的话,全情投入其中。


    结束时,她出了一身汗,打底衫松松垮垮地?挂在腰间,面料濡潮,几乎被洇透。


    空气中残留一股浑浊气息,他的或是她的,分辨不出彼此。


    宋槐没顾得上歇息,挣扎着从他腿上起来。右脚刚踮到地?面,腿一软,险些摔倒在地?,忙用手撑住靠背,勉强稳住了平衡。


    段朝泠没帮忙,借着月光看她挪到沙发另一端,动作缓慢。


    两人的呼吸频率由?急到缓,最?后彻底归于平静。


    这期间,谁都没多说一句话。


    半晌,宋槐动了动僵硬的手指,倾身点开落地?灯。


    姜黄光晕垂直洒在脸上,一时不太适应,她眨了下眼睛,抽两张纸巾,简单将自己擦拭干净,又走到衣柜旁边,从里面翻出干净睡裙,旁若无人地?穿上。


    做完这些,重新坐回去,开口,嗓音干涩,“……能给我支烟吗?”


    段朝泠扫了她一眼,捡起被丢在地?毯上的外套,摸到口袋里的烟盒跟打火机。


    递给她的同时,给自己点了一支。


    宋槐接过来,点燃,深深吸了一口,吐出一层烟圈,对他说:“在我八九岁的时候,我们见过一次,对吗?”


    段朝泠夹烟的手不着痕迹地?往下一沉,“想起什么来了?”


    宋槐没答话,只顾说自己的:“方阿姨刚开始住院那段时间,我去帮忙陪护,在医院碰见了当年接管我的福利院院长。她跟我说了很多以前的事,包括你曾经来过福利院,以我姑姑丈夫的名义想要?接走我,但是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把我丢在了半途。你问?我为什么一直不信你和我姑姑没关系……事实摆在眼前,我只能让自己尽量不去想过往种种,但没法说服自己不去相信。”


    说这些话时,她始终没去看他,盯着落地?窗外的雪景.


    顿一下,又说:“原本我是打算将这件事彻底烂在肚子里的,不对任何人提起,尤其是对你。因为我觉得,旧事重提改变不了任何结果,不光会影响我们之?间的感情,还?会让你再多一份愧疚……与其这样,不如就此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你前些年经常失眠,需要?靠外物?辅助入睡,就是因为这个对不对?虽然我时常看不透你,但自认为还?算了解你一些。说实话,我不觉得以你的人品会做出这事,中间一定有不得不这样做的原因,而我真的不希望为这所谓的‘不得不’,需要?你用后半辈子来弥补,甚至要?搭上自己的一桩婚姻。”


    一支烟已经燃掉半截。


    烟灰落在裙摆的位置,宋槐没理会,不等?他回应,涩然开口:“……然后,追溯到从前,我想告诉你这些年我是如何想的——”


    “高考后的那个晚上,我说我喜欢你,同时也要?放弃你。当时没刻意跟你提到我姑姑,是因为我的自尊不允许,但放弃的原因的确跟她有关——我可以接受你们有过一段刻苦铭心的共同回忆,也可以默默接受自己像她,毕竟这是事实,让我真正?无法接受的是,相像这个点是由?你亲自讲出来的。为你的这句话,我一个人难过了很久,甚至不知?道要?怎样才能消化掉由?此生出的阴暗心理……我那时真的很嫉妒我姑姑。她得到了所有我想要?的。”


    “今年年初我从江城回来,没过多久,我们之?间的相处模式像变了一种味道……一切进展得太快了,我其实很懵,但又想不顾一切地?赶紧抓住你。过后我忍不住怀疑,是不是因为你知?道我这些年还?没忘掉你,不忍看我这么痛苦,才施舍似的给予回应。我们发生关系第二天,你把两本房产证拿到我面前,我当时觉得这样的自己很不堪,一边和你做.爱,一边承着你和她的厚待……还?有更?重要?一点是,从小到大你没骗过我,为了让我心里舒服些,对我说出你和她没在一起过这样的谎话。越是看你这样,我心里越不好受。”


    说到最?后,音量越来越小,几乎趋近于无。


    段朝泠胡乱掐掉烟,伸出手,触碰她颈侧的皮肤,感知?到的只有由?内向?外散发出的刺骨凉意。


    他喉结上下滚动,嗓音哑得难受,“槐槐,那些都不是谎话。”


    宋槐一动不动,低声说:“其实选择跟你在一起的那刻起,我就已经不在意她的存在了,只是突然遇见了陈院长,她说的那些话像是浇了一盆冷水。段朝泠,我不能因为我的自私捆绑你一辈子,也不能一直沉迷在看似甜蜜的幻象里……只是那段时间实在不舍得太快跟你分开,一直逃避着不愿面对,导致拖延到现在……这点是我自己的问?题,该跟你说声对不起的。”


    死寂一样的默不作声,就快将两个人的信念压垮。


    段朝泠稍微施力,轻轻掰过她的脑袋,让她和自己对视,语气认真:“你没做错什么,无需跟我道歉。”


    宋槐没应声,僵硬地?眨了眨眼,眼底泛着绝对的空洞。


    “过往对你的好从来不是施舍。”段朝泠说,“赠你房产这事是我考虑不周。原本打算以此为节点,尽快跟以前做个了断,忽略了你的感受,抱歉。”


    宋槐无力地?喊他:“段朝泠,你其实不用以这样的方式来安慰我的。”


    段朝泠不准备止住话题,继续说:“我不是在安慰你,是在阐述事实。至于当年的事,我的确有意隐瞒。”


    “……隐瞒什么。”


    “周楚宁的爱人另有其人,去福利院把你接走的也不是我。”


    从没想过聊到最?后会是这样的结果,宋槐直接愣住。


    “无论过程如何,结局都已经酿成,既然你已经不记得了,我不认为再让你知?晓这些能有什么好处,只会对你造成二次伤害。这是我一直没告诉你真相的原因。”段朝泠说,“没料到你会从别处得知?这件事。如果早知?今日?,我不会选择瞒你。”


    “陈院长说,来接我那人随身携带的烟盒样式很少见,就是你以前常抽的那品牌。”


    “槐槐,我不否认周楚宁对我来说有重要?意义,但这不是男女之?间的感情。我和她之?外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他们都是我的挚交,对我而言同等?重要?。我们三个抽的是一个牌子的烟。”


    宋槐不再说话了。


    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觉得心乱如麻。


    所以她一直以来的执念究竟是在针对谁,突然不得而知?。


    感觉到她的体温逐渐回暖,段朝泠低声问?她:“知?道了这些,还?要?执意跟我分开么。”


    宋槐垂下眼帘,避开他的视线,无故反问?一句:“事已至此,我真的还?有搬过去跟你同住的必要?吗?”


    段朝泠目光紧锁住她,等?她把话说完。


    “就算这些事在今天已经讲开了,可是,你觉得我们真的合适吗?坦白讲,你的游刃有余让我压力很大,我时常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跟你没法达到共振,我们能相处得顺风顺水,无非是因为你在刻意迁就我。那以后呢,有朝一日?你对我没了耐心,我们又该怎么办……这样下去真的有意思吗?”


    段朝泠说:“跟我在一起就让你这么痛苦。”


    宋槐缓慢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最?近真的很累,身心疲惫。不光是因为我姑姑的事,还?因为很多细枝末节的,被我们忽略掉的矛盾。”


    她眼角的泪痕早就被晾干,脸色尚处在潮红没完全消褪的余韵里,唇色却白得像张纸。


    整个人呆坐在那里,心脏仿佛被掏空,和一个破碎躯壳没有任何区别。


    走到如今这地?步,他的解释或坦白似乎起不到太多宽慰作用,延伸的疤痕越阔越大,暂难排解,需要?时间来疗愈。


    到底还?是囫囵吞枣的后遗症在作祟。


    段朝泠捋顺她的一头长发,“你应该知?道,你要?的结果不一定是我想给的。”


    听到这话,宋槐终于抬起头,轻声说:“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说你爱我,这里面真的没有一丁点的愧疚和自责吗?”


    段朝泠没作声,留给她的是无止境的静默。


    明明他什么都没说,她却什么都明白了。


    是了,他从不会对她说谎。


    宋槐移开他的手,自顾自起身,拖着脚步来到门口。


    打开门,背对着他,平静说:“我是很爱你,但我也可以把对你的爱藏在心里,永远不对外宣布。如果这份爱不够纯粹,我宁愿不要?。叔叔,我们放过彼此吧,求你。”


    上次谈分开,她或许没这么绝对,也没勇气主?动提及这些往事。


    这次不一样。她如数相告,又敞开门,安静等?他离开,不作分毫留恋。


    段朝泠看着她纤瘦的背影,无故想起多年前的一件旧事。


    那时他给宋丙辉夫妻一笔遣散费,她无意间得知?,觉得不妥,有意疏远,小小年纪就能做到好几个月没理他,执拗得过分。


    怎么会不清楚。


    他一手养大的小姑娘有多心软就有多心狠。


    段朝泠将烟盒和打火机放到茶几上,留给她,拿起外套准备离开。


    路过她身边时,哑声说:“蒋阑周不适合你。即便你最?终不选择我,也不该是他。”


    宋槐眼睫颤动两下,“这就不牢叔叔费心了。我自己的事,我自己会处理好。”


    等?段朝泠离开后,宋槐关上门,靠着墙面站了许久。


    屋里满是他的气息,如何也挥发不掉。


    她踉跄着走到落地?窗旁边,握住把手,向?下一拉,将窗户完全打开。


    冷风混着霜雪的寒气扑面而来,吹得人皮肤冰凉,险些失去知?觉。


    雪天的缘故,又是深夜,十字路口的人和车辆都少得可怜。


    没过多久,熟悉的车牌号闯进视线范围内。


    段朝泠的车过了一个红绿灯,匀速驶离,最?终逐渐消失在拐角处。


    尾灯模糊,完全看不见踪影和轨迹。


    宋槐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过了几分钟,移开视线,转头去翻一旁的储物?柜,从里面拿出糖罐。


    撕开包装,将一颗桔子味硬糖放进嘴里。


    糖纸被风一吹,直接飘到窗户边框。


    她顺势往外看。


    外面的雪已经停了,建筑被一抹白覆盖,景致单一又乏味,并不耐看。


    她曾见过十月江南的一场瀌瀌飞雪。


    在这之?后,看过的无数场雪景不过只是稍作点缀,没有任何意义。


    好像,此后的每年冬天都不能再和段朝泠一起看雪了。


    她的记忆永远留在了生日?那天清晨。


    梨花满堂,雪水布霜,落地?即融化。


    第55章


    55/到底意难平-


    元旦前,宋槐跟段朝泠又见了一面。公司附近那套公寓被正式过户到她名下。


    至于周楚宁的遗产,她没打算要,只托他找人定期去那边打理,等她闲下来会亲自过去看看,也算是尽一尽对?姑姑的孝心。


    临别前,段朝泠给了她一张卡,里面余额未知,但不会是小数目。


    宋槐想了想,还是收下了——就当作是笔分手费,这样彼此都能好受些。


    元旦当日?,宋槐没回静明园那边赴宴,跟陈平霖和段向松打了个视频通话以示问候,顺便?托人?给他们送去前阵子在古玩街淘到的两幅字画。


    当晚陈静如打来电话,同她简单聊了两句日?常,无意间?提起,段朝泠今天也没回去。


    宋槐心里莫名?有些酸涩,面上却?没声张,悄然?转移了话题。


    浑浑噩噩的一周就这样过去。


    周末,宋槐没加班,单独腾出一天时间?去参加婚礼——毛佳夷结婚了。


    两个多月前,毛佳夷微信上发来一张电子喜帖,邀请她来当伴娘。那段时间?正是她最忙的时候,这个忙自然?没能帮上,伴娘人?选便?另定了他人?。


    到酒店时,距离婚礼开场还有不到一个小时。


    宋槐在前台登完记,被工作人?员领到化妆室,单独去见今天的主角。


    里面没什么人?,毛佳夷刚换完衣服,这会正跟两个化妆师闲聊,见宋槐敲门进来,笑说:“槐槐,你来啦。”


    宋槐将礼盒和花束放到桌上,弯腰,浅浅跟她拥抱一下,“新婚快乐。”


    等化妆师离开以后,毛佳夷说:“这婚结得有些匆忙,也没来得及准备婚前派对?什么的,不然?一定拉着你畅聊一整夜。”


    宋槐无奈笑说:“你还知道?结得匆忙,和闪婚没什么区别了——真的决定好了吗?”


    “家里给选的人?,知根知底。接触了一段时间?,感觉各方面条件都不错,性格也合得来,与其一直拖着不如直接速战速决。”毛佳夷笑说,“其实闪婚没什么不好的,有时候太瞻前顾后反而会错失良缘。”


    宋槐表示认同,认真说道?:“真心希望你能幸福。”


    “我会的。倒是你,准备什么时候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


    “我不是很急,等一桩命定缘分。”


    “再等都快奔三啦,你不急我都替你急得慌。”


    宋槐笑出声,“哪有,还早呢。”


    寒暄了几句,毛佳夷收敛笑意,忽然?问:“……他今天会来吗?”


    知道?“他”指的是许歧,宋槐笃定地回答:“会的。”


    “他是不是跟你说了?”


    宋槐摇头,“我们好长时间?没联系过了,不过我相信他一定会来的。”


    “为?什么……”


    “退一步讲,毛毛,你和他是同窗。外面坐着很多我们的高中同学,他也只是其中一个而已。”


    毛佳夷叹了口气,“是啊,虽然?我早就放下了,但只要提到他,不免还是有点儿紧张。”


    宋槐安慰她,“我理解的。”


    正说着话,房门再次被敲开。


    许歧风尘仆仆地出现在门外,手里拎着给毛佳夷的贺礼。


    有段时间?没见,他比之前消瘦了些,脸色有些苍白?,应该是近期熬夜所致。


    许歧扫了站在一旁的宋槐一眼?,视线越过她,看向毛佳夷,道?出两句祝福的话。


    毛佳夷莫名?红了眼?眶,逐句回应他的祝福,脸上始终挂着滴水不漏的微笑。


    宋槐低头瞧着毛佳夷的表情,知道?从这一刻开始,于她而言,高中时期的那段暗恋彻底成为?过去式。


    没有谁能一直等谁,也许爱而不得才是常态。


    人?总要跟过往的自己和解,整顿好身心,倾情去爱下一个人?。


    在化妆室没待太久,工作人?员过来提醒毛佳夷,说时间?差不多了,需要提前准备候场事宜。


    宋槐和许歧先行一步,来到酒店大堂,寻个靠角落的位置落座。


    知道?他有洁癖,对?吃穿用?度有不少讲究,宋槐朝不远处穿白?色工作服的服务生?摆了摆手,麻烦他问后厨要一壶热水,准备用?来烫一下餐具,简单消一遍毒。


    大概清楚她要做什么,许歧说:“你不用?特?意帮我做这些。”


    “举手之劳,想到了就直接做了。”宋槐不打算同他纠结这个,直接转移了话题,“方阿姨身体还好吗?”


    “没什么好不好的,能维持一天是一天。说实话,如今我既希望那天晚些到来,又希望她能尽早摆脱这种非常人?能及的痛苦。”


    宋槐看着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样安慰才算合适,最终只说了句:“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可以跟我讲。未来一段时间?我应该会很空,能帮你分担很多额外的事。你也可以趁这个机会好好陪陪方阿姨。”


    许歧微微一顿,“可能真有件事需要你的帮助。”


    “你尽管说。”


    “现在还没到那种地步,到时候再定。”


    宋槐点点头,“那你随时喊我。”-


    参加完婚礼,又过了大概小半个月。


    这期间?,北城接连下了两场大雪,雾凇凝枝,白?茫茫一片,也算是瑞雪兆丰年。


    做完展厅这边的收尾工作,宋槐直接跟陈曼递交了离职申请。


    得知她要辞职,陈曼明显讶异得不行,问她原因。


    宋槐没答得太明了,只简单概括成一句:这行工作节奏实在太快了,强度也高,精神长时间?处于紧绷状态,有些累,想休息一段时间?。


    这话倒的确不假,只是还有一部分原因没法宣之于口——她不能一辈子活在段朝泠的羽翼保护下,总要自己出去闯荡一番。


    跟在陈曼身边的确能学到不少东西,同样的,因陈曼知晓她和段朝泠的关系,即便?只是无意,还是会受到这一层面的掣肘。


    她实在不想这样,也不愿再给段朝泠添任何潜在的麻烦。


    听她说完,陈曼没当场给予回应,只告诉她,晚几天再给她答复。


    宋槐应声称好,回去边工作边等消息。


    说是几天,实际并没让她等太久。


    隔日?,陈曼批了她的离职申请,通过员工内部app移交给人?事部,正式开始走流程。


    她在公司待的时间?不算特?别长,但手握几个重要项目,光是交接就需要花费一到两个月。


    陈曼的意思是,交接这种事费力不讨好,不如从一而终,等把手头上的工作做完再离开也不迟。


    宋槐没犹豫,直接答应下来。


    手头这些项目里,属段朝泠公司的最为?重要。


    原打算以能力浅薄为?由移交给旁人?,没得到陈曼的应允,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做下去,隔一段时间?就要去科技园那边跟段朝泠手底下的负责人?对?接。


    每次身临其境,总会想起之前那次交流会,段朝泠突然?出现在现场,坐在主位上,一言不发地同她对?视,目光流转,难以言喻的暧昧掺杂其中。


    故地重游,如今再回忆起来,不免生?出一种空落落的失重感。


    到底还是意难平。


    周五下午,宋槐抽空又去了趟科技园。


    跟对?接人?商讨完展陈大纲的编制,简单拟定了初步意向方案,从十二楼的会客厅离开。


    乘电梯下到一楼,还没绕过前台,余光注意到彭宁从不远处的专梯里走出来。


    看到他人?时,心中已有预感。


    果不其然?,段朝泠随后出了电梯。


    宋槐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短暂权衡,还是将身体完全转过去,背对?电梯口,找个借口跟前台简单交流两句,准备等他们离开再出门。


    过了三五分钟,觉得安全了,挪着沉重的步伐,绕过旋转门,走出去。


    没想到彭宁会候在几米开外的位置,手里拎着一把黑色雨伞。


    见她出来了,彭宁抬腿靠近,将黑伞递给她,礼貌笑说:“这会儿已经开始下雪了,天气预报上面显示的是场暴雪。段总让我来给你送把伞,顺便?嘱咐一句:早些回去,当心感冒。”


    宋槐微顿,犹豫一下,还是伸手接了过来,“替我谢谢他。”


    彭宁说:“段总还说了,无需言谢,出于其他立场,他也不会坐视不理。”


    目送彭宁离开,宋槐看着他上了那辆停在马路对?面的车。


    紧跟着,引擎被启动,车子匀速驶离,不作一丝停留。


    宋槐收回视线,没选择撑伞,转身往相反方向走。


    雪势渐大,雪花呈柳絮状落在肩上,有些顺着领口钻进脖颈,凉得人?心脏骤疼,很快变得麻木。


    段朝泠的意思她怎么会不明白?。


    ——他终是选择尊重她的决定,应下了那晚她的那声“叔叔”,主动退回原来的位置。


    他依旧会关心她,也仍是她的后盾。


    一切以那声称呼为?前提。


    此后,他是她的长辈,也只会是她的长辈-


    临近除夕,薛初琦提前订好了回江城的机票,年假前一天晚上,拉着宋槐出门逛街,打算买些礼物带回家。


    两人?先去吃了顿日?料,之后驱车赶往二环以里的一条商业街,那附近有家老字号玉器店,雕刻出来的物件和首饰可堪精益求精,价格不菲,且一品难求。


    这家店铺主打定制类,鲜少贩售成品,只偶尔漏出一到两件,入手要看时机,主打一个随缘。


    薛初琦原本只准备过去碰碰运气,没想到恰巧碰到周年庆,橱窗里摆着十几件成品,款式新颖,品相不乏上等。


    这个点店里客流量不大,但还是有不少人?站在橱窗旁边细心挑选,只待付款。


    宋槐兴致不太高,闲逛一圈,随意抬了抬眼?,看到不远处的榉木橱柜里单独摆放一条白?奇楠吊坠,顿一下,凑近去瞧——细致入微的雕刻工艺,栩栩如生?,吊坠表面镶嵌一颗成色极佳的蜜蜡转珠。入木三分,精致得像个艺术品。


    几乎是一眼?钟情。


    原打算去问老板如何购买,扫到右下角标着“非卖品”的那张立牌,只得放弃这个念头。


    薛初琦这时走过来,顺着她的视线瞧过去,“槐槐,你看什么呢。”


    “没什么。”宋槐敛回目光,“选好要买什么了吗?”


    “差不多了。定了两样,你帮我再挑挑,选出一样来,不然?我钱包受不住。”


    宋槐笑着说“好”。


    反复对?比过后,宋槐帮她选了条谷纹玉璧的翡翠平安扣,想着来都来了,总不能空手回去,又给自己挑了一对?镂花松石的平安符挂坠。


    去前台付款时,老板含笑叫她们稍等片刻,按照惯例要了两人?的出生?年月,说是买卖求缘,但求一期一会一配对?,无缘则婉拒出售。


    宋槐觉得这样的售卖方式很有意思,坐在实木做的高脚凳上,隔一道?纱帘,托腮瞧着老板执起毛笔,沾了些墨水,在玉扣纸上勾勒两笔。


    提笔写完,老板侧过身,同店员耳语一句。


    店员会意,翻出一个丝绒盒,径自走到橱柜旁,打开柜门,将那条白?奇楠吊坠小心翼翼地拿了出来,直接装进盒子里。


    不一会,老板将打包好的四个盒子一同拿给她们,笑说:“久等。难得遇见有缘人?,今日?店庆,各自赠一枚吊坠,祝二位朝暮舒愉。”


    宋槐微微怔住,无端觉得心慌,下意识环视四周,没看到预想中的熟悉身影,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正要开口问些什么,听见薛初琦说:“那就谢谢您了。您算一下账,我们这就付款。”


    话题被动终止,她也就没问出口。


    结完账,从店里出来,两人?并肩往对?面的停车位走。


    宋槐走得很慢,没由来地问一句:“初初,你相信缘分吗?”


    “信啊,刚刚不就是很好的证明?”薛初琦转头看她,笑说,“早前在江城的时候就听说过这家店,没想到老板还真是个奇人?,瞧模样也就四十上下吧?感觉超脱世俗得很,好像根本不在乎利益,待客只求一个‘缘’字。”


    宋槐勉强笑笑,欲言又止,终究没多言。


    她从不信缘分一说。比起缘来缘去,或许更相信幸运出自人?为?。


    转念又觉得人?为?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毕竟巧合是小概率事件,北城又这么大,能在同一时间?碰见,实属难得。


    明知不可能,还是忍不住去猜测,用?主观去臆断——如果刚刚段朝泠也在店里,如果是他,她又该怎么办。


    虽然?只是如果,但还是有种极度的恐慌感。


    和他的交集盘根错乱,像解不开的死结,如何也捋不顺。


    宋槐长长呼出一口气,看着气体凝结成白?雾,向上聚拢,渐渐隐匿于夜色。


    一段插曲,倒让人?成了惊弓之鸟。


    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彻底同这段感情告别,希望再提起时可以完全不痛不痒。


    可如果真能轻易忘记,那他也就不是段朝泠了。


    轻描淡写不能足够,他是她人?生?中烘云托月的着墨点。


    从此以后遇见的每个人?都将黯淡无光。


    第56章


    56/他的槐槐-


    段朝泠这段时间过得谈不上坏,但也绝对论不?出有多好。


    以往工作和生活再棘手,摸清思路总会解决,这次的事千难万阻,完全没有脱离困境的蛛丝马迹可寻。


    如今他有意放她离开,同时也承认,心里就此像缺失一块,空落落的,做事不?乏意兴阑珊。


    他并非如她?所说的那样永远游刃有余。


    元旦那日没回去?探望老爷子,说到底还是不?想?给她?找不?自?在。


    两人走到这地步,见或不?见都是为难。他不?希望看到她?再次陷入两难的境地,与其这样,不?如尽量避免相见。


    元旦过后?,陈曼给他打了通电话,特意告知宋槐辞职一事,旁敲侧击地来询问他的意见。


    段朝泠只说了言简意赅的一句:这是你们公司的人事任免,我不?会插手。


    陈曼心里了然,简单问候两句,径自?挂了电话。


    这件看似寻常的小事就这样匆匆过去?,完全不?留痕迹。


    只有段朝泠自?己清楚,短短两分钟的通话内容递增出的究竟是怎样一番情绪转变。


    ——抛开那些必然的、不?可分割的联系,他的槐槐已?经开始着手斩断和他之间的任何交集,以一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形式。


    他的前半生全部?掌握在自?己手里,虽算不?得圆满,倒也无憾,可唯独宋槐成了他的不?可控。


    像一阵风,正以肉眼可寻的速度消失殆尽,全然捉不?住。


    这种飘忽不?定的躁意一直持续了整整几日。


    在公司楼下偶遇宋槐那次,段朝泠正要?去?陈隽安那儿一趟。


    知道?她?要?回去?,原可以顺路相送,见她?慌忙转身?,唯恐避之不?及,也就打消了这念头?。


    等上?了车,段朝泠第一时间做的,是直接点了支烟。


    车厢里雾气弥漫,透过沾了雪水的玻璃窗,看向站在马路对面等车的宋槐。


    有段日子没见,她?身?形更显纤瘦,但精神状态还算过得去?。脸上?妆容精致,一头?齐腰长发剪短了些,染成栗色,发尾带了些自?然卷。神态和举止自?带几分从?容,媚态横生。


    像在尽所能改变外表,挥别过去?,准备迎接新的生活。


    盯着看了会,段朝泠面无表情地轻掸烟灰,叫彭宁给她?送一把伞,顺便带句话过去?。


    接过伞时,她?表情略带犹豫,很快变得复杂,最后?彻底回归从?容不?迫。


    路上?,段朝泠给陈隽安去?了通电话,告诉他今天不?过去?了,改日再约。


    挂断电话,正要?将手机扔到一旁,有条消息从?通知栏弹出。


    解锁屏幕,发现是条行程提醒,出自?宋槐之前做的那款app。


    这软件被安插在手机里已?经有段时间,如她?当?时所言,不?需要?做任何初置设定,系统会根据平时的生活习性自?动学习,最终制定出针对性的详细计划。


    习惯成自?然,他近期的很多安排全部?取自?这里,不?用彭宁额外过来汇报。


    段朝泠一顿,顺势打开app,点进?其中一个模块。


    从?前没注意过,里面有很多贴士是她?专门为他做的彩蛋,上?面的一字一句,乃至每个设定,都彰显了独到和用心。


    她?会嘱咐他按时吃饭,会在弹窗上?设定“要?记得想?我”的启动代码,会费力做出一个云聊天平台供他们随时联系,会在空间里标上?和两人有关的所有纪念日。


    浪漫至上?,小女生的心思昭然若揭,然而这些他从?未真正了解过。


    仔细回想?一遍才发现,迄今为止,他们从?没好好谈过一场正常恋爱,中间跳过了很多必要?步骤。


    他似乎阻挠了她?对爱情最纯真的幻想?。对于这点,宋槐从?没有过怨言。


    明白这些,段朝泠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嘴里直泛苦。


    接连抽了两支烟,如何也压不?住这种涩意。


    桔色光点忽明忽灭,烟灰落在外套表面,形成一抹污垢,拂去?还是会留有印记。


    他没再去?管,指腹轻触已?经息屏多时的屏幕,切掉了app的后?台。


    第一次徒增一种难言的矛盾感。


    彻底放手或重?新弥补,怎样才是最好的选择,忽然不?得而知-


    除夕前夕,程既非发来消息,说周伏徵刚从?瓷都回来,约他们晚上?过去?聚聚。


    想?着回去?也无所事事,偌大公寓空旷得厉害,段朝泠直接应下邀约,驱车前往目的地。


    见面地点约在了周伏徵开的那家玉器店。


    二楼拐角处单独辟出一间酒屋,无门设计,仅用一道?透纱屏风作隔档,楼下景观一览无余。


    程既非还没到,说是路上?堵车,叫他们先喝着。


    周遭喧嚣,段朝泠觉得乏味得很,没碰酒水,靠坐在软椅上?,同周伏徵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周伏徵是程既非的发小,对文玩古物较感兴趣,早年间开了两家店铺,这些年在瓷都和北城之间来回跑,偶尔回来会请他们过来小坐。


    上?次两人相见,还是宋槐大四那年,段朝泠到瓷都出差,顺路去?探望周伏徵,托他寻能工巧匠打磨串连羊脂玉和白奇楠珠子的细链。


    一晃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


    简单叙了两句旧,看到一楼多出一道?纤细身?影。


    宋槐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店里。


    北城不?大不?小,该遇到的总会遇到。


    活了这么久,段朝泠难得信一次因果和机缘。


    看她?目光落在那条白奇楠吊坠上?迟迟没移开,段朝泠心里有了数,简单跟周伏徵交代几句,叫人亲自?下去?接待。


    宋槐坐在那里,听周伏徵说完那些话,从?高?脚椅上?起来,偏过头?,环顾周围,像在找什么人。


    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究竟失去?了什么。


    没过多久,周伏徵回来了,开玩笑说:“为了帮你哄佳人,我特意演了一出戏,把镇店宝都拱手送出去?了。真没想?到有朝一日能见你主动欠别人人情。说吧,打算怎么还我?”


    段朝泠给自?己倒一杯清酒,“你到时估个价,我叫助理把钱打过去?。等你什么时候有空去?我那儿逛逛,想?要?什么藏品直接带走。”


    周伏徵笑说:“我这条吊坠虽不?如你那两颗白奇楠珠子价值连城,但也是市面上?罕见的稀品,有市无价——我倒是好奇刚刚那姑娘什么来头?,值得你这么耗财耗力。前阵子听老程说你交了个小女朋友,难道?就是她??”


    段朝泠饮尽杯里的酒,淡淡道?:“家里人。老爷子宠着,我自?然也不?例外。大概只是仅此而已?。”-


    从?周伏徵那儿离开,段朝泠没打电话喊司机过来接送,直接叫了代驾。


    车子原本是往回去?路上?开的,临时起意,中途换了地址,开往另一个方向。


    到了地方,代驾将车停在小区的单元楼附近,解开安全带,礼貌问候一声?,直接离开了。


    车厢里重?新恢复安静。


    那清酒是周伏徵自?己酿的,后?劲极大,这会劲头?刚涌上?来,困顿感一阵胜过一阵,胃里翻涌得难受。


    段朝泠自?顾自?眯了会,睁开眼睛,将窗户打开一条缝隙,望向窗外。


    周围有几幢老式电梯楼,路灯只设立了寥寥几盏,地面结一层冰,成堆的雪积在路沿。


    环境差不?说,这小区的安保实在不?算合格,任谁都能随便出入,鱼龙混杂。


    这是他当?初执意让宋槐搬离的原因之一。


    如今身?处情境当?中,不?由怀疑,她?当?时之所以那么抗拒搬过去?和他同住,部?分是因为他没讲清缘由,导致她?会错了意。


    角色转变得不?够及时,他依然在用对待晚辈的方式对她?好。


    这种方式无需详细沟通,自?然存在不?少隐患。


    在车里待了没多久,余光扫到宋槐和朋友出现在不?远处,两人手里拎着购物袋,有说有笑地直奔单元楼。


    像是突然察觉到了什么,她?猛地顿住脚步,转头?看向这边,面露疑惑。


    杵在原地几秒,被朋友拉着继续往前走。


    三五分钟过去?,楼上?的房间里灯火通明,隐隐映出她?的侧影。


    窗帘被拉上?,隔绝了内外视野。


    陡然间觉得心烦,段朝泠收回投出去?的目光,伸手去?摸外套口袋,结果摸了个空。


    打火机还在,那盒烟被落在了酒屋。


    点亮车顶灯,掀开储物格盖子,没翻到烟盒,倒率先看到了在里面放着的唇釉和遮瑕膏,以及一盒没用完的避孕套。


    这辆车一直停在车库里,最近才开出来,东西还搁在原来的位置,没来得及整理。


    回忆如昨,恍惚回到了没分手之前。


    这里到处是宋槐的影子,滞留了太多已?知的、刻意被遗忘的几段记忆。


    冷风顺着窗缝灌进?来,让人清醒不?少,那股疲乏劲逐渐消退。


    脑中浮现出她?对待朋友的那张笑脸,同时悟出一个道?理——她?离开他或许可以变得更好。


    至于他自?己,一切开始变得未知-


    宋槐昨夜莫名失眠,凌晨三点多才勉强睡着。


    天蒙蒙亮,从?床上?爬起来,简单洗漱完,到楼下去?买早餐。


    路过灌木丛附近,下意识往旁边扫了一眼。


    那儿有个车位,平时空闲着,昨晚回来时看见上?面停了辆车,型号少见却很熟悉。


    这会空空如也,车子早就已?经不?见踪影。路面积雪不?深,薄薄一层,应该是刚驶离不?久。


    一时没想?太多,裹紧外套,快步朝小区门口的早餐店走。


    吃过早饭,宋槐开车送薛初琦到机场,目送她?过完安检,当?即赶往静明园那边,准备过年。


    段向松不?似往年那样喜闹,今年除夕不?比从?前那么大阵仗,只有两房近亲到场,满打满算不?到三十人。


    车库里停了一整排的车。大家基本都到了,只有段朝泠和段锐堂一家还没来。


    听陈静如说,段朝泠似乎还有事,要?除夕当?天才会过来。


    腊月二十九,晌午有场家宴。


    餐桌上?,有个年长的亲戚笑呵呵地瞧着段斯延的儿子,同段向松随口打听起段朝泠的姻缘定数。


    段向松为这事频频发愁,面上?倒没表现出什么,只道?:“罢了,人各有命,他不?属意郑家孙女,总不?能强求行事。”


    那亲戚闻言,恭敬回应一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前些年大家都是稀里糊涂地嫁娶,到了年轻这辈自?行做主,反倒徒增不?少事端。您不?如替小辈仔细斟酌一番,也好过他们一拖再拖。”


    段向松没作声?,轻呡一口温茶,表情难得有了细微变化,大概将这话听了进?去?。


    宋槐在一旁冷眼瞧着,实在听不?惯这种过于热心且没有边界感的耳旁风,没再动筷,中途寻个借口出了餐厅。


    大家都在里面用餐,庭院里没什么人,只有两三个小孩在堆雪人。


    隔壁别院传来不?小的动静,应该是戏班的工作人员过来布景,在准备晚上?表演的事宜。


    早晨下过一场雪,原也不?是很冷,她?穿得并不?多,针织衫搭一件和脚踝平齐的貂绒廓形大衣。


    这会温度骤然降下来,被风一吹,感觉刺骨的冷,但还是硬撑着不?愿这么快回去?。


    走到能躲风的棚檐底下,打算暂时避一避。


    在原地站了没多久,抬眼看到段朝泠的车开进?了几十米开外的车棚里。


    面前是整块平地,视野宽阔,几乎一眼就能瞧见彼此,这时候再走已?经来不?及。


    没了想?躲的心思,宋槐两手抄兜,看着他逐步靠近。


    无声?吸进?一口气,主动打招呼:“……阿姨说你要?明天才来。”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混在冷凝的空气中,显得尤为空洞。


    整个人飘忽得像一个持续发胀的轻气球,随时都有爆裂的可能。


    段朝泠看着她?,语调很淡:“过来看望老爷子,晚点儿要?回去?一趟。”


    宋槐轻轻点一下头?,“然后?明天再过来吗?”


    “嗯。赶在吃年夜饭之前到场。”


    一时间泛起沉默,似是都无话可说。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算远,她?站在台阶上?,勉强能做到同他平视,却做不?到像他那般面不?改色。


    宋槐稍微低下头?,左右权衡,还是决定出声?提醒:“要?不?你还是等等再进?去?吧。屋里正在讨论你的婚配问题,估计你也不?太想?听。”


    她?讲话时,段朝泠自?始至终都在看她?,目光没移动过分毫。


    不?是压迫感十足的探究或打量,而是一种没什么生气的注视,过于沉静,以至于显得有些压抑。


    气氛逐渐朝冷场的趋势发展。


    就在宋槐快要?承受不?住这份难捱的寂静时,听到他问:“在这儿站多久了?”


    宋槐生生顿了一下,回答:“没多久。”


    “不?冷么。”


    “里面暖气太足了,有点儿热,我出来透口气。”


    段朝泠没戳穿她?,似是为了给她?留有足够的缓冲时间,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最近在走离职手续?”


    “……嗯,把手头?上?的项目做完就走,大概还要?两三个月吧,也可能更久。”


    “今后?什么打算。”


    “还没想?好,可能继续做这行,也可能换个方向。”


    “你还年轻,有试错成本。想?做什么尽管去?做。”


    “我都明白的。”


    又是一阵沉默。


    宋槐感觉情绪平复得差不?多了,扯唇笑了笑,连同表情也变得滴水不?漏,“应该差不?多了,你进?去?吧。我刚刚吃得有些多,想?出去?逛逛。”


    段朝泠没动身?,也没允她?离开,无端问一句:“等等跟人有约吗?”


    宋槐不?明所以地看他,“……什么。”


    “没什么。去?吧。”


    明明再多待一秒都会觉得空气稀薄,不?知怎么,眼下反倒开始挪不?动脚步,莫名拘谨。


    宋槐定了定神,隔十几秒才开口:“那我先走了。如果阿姨问起来,麻烦叔叔帮我应一句。”


    段朝泠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知道?再说什么已?经没有任何必要?,宋槐径直越过他,缓步走向门口。


    刚迈出两步,听见站在身?后?的段朝泠说:“蒋阑周在附近。”


    宋槐脚步微顿,步履却不?停,继续向前走。


    周围被风声?裹挟,他声?音融进?其中。


    平和的口吻,不?像上?次那样强势得不?容商榷,反倒多出一种谆谆的劝告意味。


    ——“槐槐,还是那句话,即便最终不?是我,也不?该是他。”


    第57章


    57/吃醋-


    虽然和他没了从前?那份情感羁绊,宋槐还是?觉得他的这份“大度”刺耳得很。


    她?停下来,回头看向他,没什么缘由地笑了声,“我之前?同样也说了——这事就不牢叔叔费心了,我自有分寸。”


    她直直迎上他的目光,没有分毫闪躲,眼底无畏无惧。


    这些年?被他纵着,养出了不少傲气,此时此刻,身上那股排外的韧劲全部原封不动还给了他。


    如?果换作从前?,段朝泠不会过多赘述,但前?不久切实体会到了沟通的偏差。即便如?今两人已经一拍两散,他依旧不希望她?因会错意而再生纠结。


    “蒋阑周的情史?比你预想中?还要丰富。”段朝泠缓声讲明缘由,“论?相处,你完全不是?他的对手,过满则溢很容易受伤。”


    停顿两秒,补充,“至于另一方面,是?我自己的私心不希望你去赴和他的约。”


    这些话足够简洁明了,将各条出路全部?堵死。


    这下她?反倒说不出什么多余的话来。


    不是?不惊讶——印象里,他从未如?此明确表达过吃醋,或直白道出对她?身边异性的任何不满。


    只是?事到如?今,无论?吃醋还是?不满,早已成了界限范围外的一种情绪。


    风浪似乎比刚刚更大了,吹在眼角,有细微痛楚。


    宋槐瞬间没了方才那股气焰,心乱如?麻,沉默了片刻,低声说:“既然分开了,总要有个分开的样子……那天不是?已经心照不宣了吗?”


    她?指的是?前?段时间他让彭宁过来送伞的那个下雪天。


    这话看似在对他说,实际更像在对自己说。


    她?的委婉提醒似乎起?到了一定?作用。


    段朝泠自知再没立场干涉她?在这方面的抉择,嗓音几分喑哑,叮嘱道:“外面冷,记得早些回来。”


    宋槐张了张嘴,终究没说什么,直接转身离开。


    一时走?得极快,像落荒而逃。


    出了正门,面前?只有茫茫雪景和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梧桐枯枝。


    放眼去看临靠路边的那幢洋楼,以为蒋阑周在那边,几乎没犹豫,扭头往相反方向走?。


    一路走?到底,瞧见不远处的情境,不由愣住。


    路边有块空地被单独清扫出来,搭建了井字型的篝火堆。木材烧得旺盛,火光四溅,隐约能闻到空气中?飘散的烧焦味。右侧摆一架围炉,铁网上座着冒热气的煮红酒和一些小食。


    蒋阑周翘腿坐在火堆旁边,指间夹烟,时不时抬起?手臂,往里填两根木条,姿态闲散得很。


    木炭成灰,堆积在地面。看样子已经在此处待了好长一段时间。


    她?如?何也没想到,这人不好好在家筹备新年?,竟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搞这些。


    难怪段朝泠看了能直接误会。就连她?自己都以为,他是?不是?真的在这儿等?什么人前?来赴约。


    瞧见宋槐突然出现,蒋阑周也不惊讶,调侃道:“这么好兴致,又出来闲逛。这次换方向了?”


    宋槐缓缓回一句:“没蒋总好兴致,大白天在这里……露营?”


    “这角度风景不错,在院子里可看不到。”蒋阑周将另一把折叠椅铺平,朝她?招招手,“过来坐。”


    想着千躲万躲最后还是?碰到了,再扭捏也说不过去,宋槐顿了顿,扯过那把折叠椅,跟他拉开一定?距离,坐在了围炉斜对面。


    坐了没多久,身体逐渐回温,整个人被火烤得暖烘烘的,连同思绪也变得越发清晰。


    宋槐多少能察觉到他今日心情欠佳,似是?有种隐隐的丧意,只是?他们还没熟到可以完全互通心事的地步,她?自然不会多问,也没兴趣主动探寻一二。


    捡起?竹筐里的木条,丢进篝火堆里。


    目光紧盯烟熏火燎的光点,频频走?神,心思俨然不在这上面。


    不一会,蒋阑周恢复常态,率先出声:“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宋槐没藏着掖着,如?实相告:“……在想忘掉一个人可真难。”


    “这才哪儿到哪儿,光是?愈合伤口就需要不少时间。”


    “你好像深有体会。”


    大概觉得她?这话很有意思,蒋阑周笑了声,“那位没警告过你,叫你离我远点儿。”


    宋槐适时泛起?沉默。就在刚刚还特意“警告”过,但她?哪会明说。


    蒋阑周了然,难得正经起?来,“我这人虽然花名在外,但早年?间不是?没好好爱过人。”


    宋槐将信将疑,“是?吗?”


    “算了,先不说我。说说你好奇的。”


    “什么。”


    “你就不想知道圈里人是?怎么看待你们俩的?”


    “我大概能猜到一些。”


    蒋阑周挑了挑眉,“据我所知,开展那日发生的事险些发酵,被他中?途拦了下来。”


    “我不明白……”


    “不明白既然他都选择在那种场合公开了,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


    “差不多吧。”


    “其中?原因得先问你自己,你们那天私下里发生过什么。”


    “……我们当晚决定?分开了。”


    “那就对得上了。”


    宋槐有些没听懂,疑惑看他。


    蒋阑周坦言:“那位在拼尽全力保全你的名声,及时止损。宋槐,他或许比你想象得还要爱你。”


    宋槐沉默半晌才开口:“可这份爱偏离了预期,不是?我想要的。”


    “你这年?纪想要的是?什么,完全没有负面动机、不含任何杂质的爱?”


    宋槐抿住唇,不说话了。


    “你要知道,你爱上的这个男人并非二十几岁的毛头小子,他有过太多经历。爱人满分,能表现出过半已经是?极限,剩下全在细节里。”蒋阑周仿佛在笑她?天真,“有时候太钻牛角尖往往没什么意义,伤人伤己。”


    宋槐低喃:“……真的没意义吗?”


    蒋阑周没搭腔,而是?说:“你大学是?在江城上的吧。”


    “是?在江城——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听说他前?些年?常去那边,为的不全是?公事。”


    点到即止。模棱两可的一句话,宋槐还是?听懂了。


    暂时没容自己细想,问道:“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可能是?为了通过劝你来弥补我自己的遗憾。更多清水完结最新文在气俄群思而而二无九依思其”蒋阑周勾了勾唇,“不过看你们这么别扭,也确实憋得慌——过年?了,你就当我没事发个善心,给自己积点儿功德。”


    看着他鲜少露出的怅然表情,宋槐无端惊觉。


    这世上人来人往,光是?相爱就足以耗尽所有幸运-


    年?后,宋槐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尽可能加快各项进程。


    手头项目收尾的收尾,转让的转让,只剩下两三个还在进行中?,估计个把月就能完成。


    三月中?下旬,早春料峭,天气尚有一丝寒意。


    近日刚下过一场冻雨,路面湿滑,脚踩上去传来满身的泥泞感,实在算不得舒服。


    北城四季分明,她?还是?更喜欢雪天。


    近期和段朝泠几乎完全断了联系。


    偶尔回去陪段向松和陈平霖吃饭,和他见过一到两次,也不过是?互相点点头,连话都说不上几句。


    自除夕之后,他们的交集似乎更少了,也不知是?不是?都有意这样为之。


    月末,段朝泠公司的科研产品如?期上线。


    宋槐专门去了趟科技园,把展厅设计终稿拿给对方负责人过目,顺便感受一下新产品的交互功能,便于更好地开展日后工作。


    研发部?门在二十楼,占了一整个楼层。有条长廊直达玻璃门,两边墙面挂满了荣誉证书?。


    之前?没发现,段朝泠麾下有这么多强悍团队,光是?智能制造的发明专利就占了两百余项。这数据遥遥领先,至今无人能及。


    抛开儿女私情不谈,而立之年?就能把一项工作完全做到顶级,他始终都是?她?的目标。


    等?部?门的接待人员刷完卡,宋槐跟着他进到其中?一间研发室。


    听他详细介绍一遍新产品的各个模块,她?开始着手体验,顺便记录一下使用感受。


    手掌一样大的墨水屏平板,简单进行一遍个性化设置,就能随心操控任一智能设备,相当于人和机器的二次融合。


    开发后的功能可以针对性地运用到各个大型领域,航空业、制造业、军事工业……等?等?,既稳便又快捷。


    见她?体验得差不多了,接待人员笑说:“这款产品目前?已经到了最终测试阶段,只待上市。”


    “设计原理?真的很新颖。到时我一定?捧场。”由衷感叹完,宋槐开起?玩笑,“虽然拿它控制家电和手机有点儿大材小用了。”


    “怎么会。”接待人员笑着解释,“有件事你可能不太清楚,如?今能让老板亲自下场研发的机会实在不多,这产品是?其中?之一,初衷好像就是?为了给家里的侄女图个方便。”


    宋槐捏着平板的力度微微收紧,没由来地想起?很多年?前?的一段插曲。


    那时她?还在上学,整日连轴转,除了课业就是?练琴,繁忙得很。


    有时无暇分身做别的事,忍不住同段朝泠抱怨:如?果能有个什么东西可以一键帮忙就好了。


    那时段朝泠没给出什么有效反馈,这件事也就这么过去。


    只是?如?何也没想到,她?随口一提的玩笑话被他记到现在,且落到了实处。


    倏然联想到什么,宋槐听见自己问:“……品牌名定?好了吗?叫什么。”


    对方回答:“And Locust.”


    And Locust.


    与槐-


    清明节放假回来,宋槐早早去了公司,到人事部?正式办理?了离职手续。


    在总部?工作了一年?,到底还是?留有不少感情,整理?自己工位时,那种不舍的感觉被无限放大。


    收拾完东西,敲开陈曼办公室的门,特地打了声招呼。


    陈曼于她?而言,是?职场上的领路人,是?伯乐,也是?老师。既然要离开,没有不好好告别的道理?。


    两人都不是?喜欢煽情的性格,简单聊了两句,结束话题。


    临行前?,陈曼喊住她?,“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有必要跟你说明一件事。”


    宋槐松开玻璃门的把手,侧过身,等?她?把话讲完。


    陈曼拉开抽屉,从里面翻出一个牛皮纸袋,递过去。


    宋槐下意识接了过来,粗略瞧一眼,瞬间记起?这是?什么——数月前?,她?送醉酒的陈曼回去,在车里无意间发现里面装的是?自己在分部?的任职资料。


    “招标会那日,我主动交给段总一份‘筹码’。他当时没接,顺便警告了我一番,说你不喜欢走?捷径,让我以后不要再用这种方式去伤你的心。”停顿一下,陈曼又说,“说到底还是?利用了你。为这事,我的确该说声抱歉。”


    宋槐呼吸一滞,有种难言的复杂情绪从心里涌上来,直通喉咙。


    虽然很早就想开了,没再自我纠结,但仍是?不免好奇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原来这才是?事情的始末。


    段朝泠自始至终都没有插手她?事业的打算,反而一直在帮她?铺路,以最自然的渠道。他太清楚什么样的方式最能令她?接受,且不会遭到排斥。


    过去的事已经过去,宋槐不准备再提,坦然接受陈曼的歉意,从办公室离开。


    拎着装满东西的托特包来到楼下,准备叫车回静明园那边。


    刚下完网约车的订单,听见急促一声鸣笛,抬眼,看到有辆车停在路边。


    车窗落下,映出蒋阑周的脸,紧跟着传来熟悉的一句:“上车,送你一程。”


    宋槐自然不会自作多情到以为他是?特意来接她?,转念想起?这附近有个智能产业高峰论?坛,不少有头有脸的业内人士都会前?来参会,他出现在这边也不奇怪。


    她?没打算听他的,依旧是?那句:“我叫了车,马上就到了。”


    蒋阑周轻笑一声,“不觉得这桥段很熟悉么。”


    宋槐装傻,“是?吗?”


    “我也要回去,只是?顺路送你。作为朋友,看你大包小包地杵在这儿,有些于心不忍。”蒋阑周不以为然,“都认识这么长时间了,你还跟我乱客气什么?”


    他每次的理?由都找得让她?无法反驳。


    宋槐低头看一眼屏幕上显示的订单详情,网约车司机距离她?还有四五公里。


    懒得继续等?了,索性直接取消,拉开车门,矮身坐进后座。


    蒋阑周顺势将她?的包接过来,让司机放到副驾驶座上。


    瞧见包口的位置放着一份离职证明,他随口问道:“准备什么时候找新工作?”


    宋槐想了想,答说:“不急,先休息一阵。主要是?还没确定?好以后的就业方向。”


    “我之前?说的话还作数。”


    “什么话?”


    “你可以考虑来我公司就职,职位和薪水随你定?。”


    宋槐无心于此,含笑敷衍:“从前?怎么没发现蒋总对待员工这么大方?”


    蒋阑周笑说:“你只要知道,跟着我不一定?争不到前?途。”-


    马路对面的暗巷口停了辆车,黑色车身,隐匿在背阴处,实在不算明显。


    窗户半敞,露出一条缝隙,能清晰看到外面的景物,以及宋槐的一颦一笑。


    谈景坐在驾驶座,手臂随意地搭在窗沿,打趣着说:“难得心血来潮一次,过来找你吃个午饭,结果跟着看了这么一出戏。”


    旁边的段朝泠不准备接这话茬,收回视线,深吸一口烟,淡淡道:“她?今天离职。”


    “所以你会开到一半就出来了?”谈景补充一句,“原打算来这里守着,目送她?离开,结果被别人截了胡。”


    段朝泠睨他一眼,“我看跟你这顿饭不吃也罢。”


    谈景笑出声,“我前?阵子看过一句网评,原本还不觉什么,今天突然明白了。”


    段朝泠自是?不会搭腔,因知道从他嘴里道不出一句好话。


    谈景兴致正盛,哪管别人回不回应,只顾说自己的:


    “任他是?谁,没资格吃的醋才最酸。”


    第58章


    58/温度升高-


    突然闲下来,宋槐没觉得有多好受,空落落的,完全无所事?事?。


    过往还能用忙碌来麻痹自己,紧绷的神经一旦松弛下来,那些被封存在回忆里的负面情绪如潮水般涌现,一鼓作气?,如何也挡不住。


    窝在房间里昏天黑地睡了两天,第三天清早,被陈平霖喊起来,去参加许呈潜的婚礼。


    清明节后头有个黄道吉日,宜婚配,宜嫁娶。


    去酒店的路上,宋槐思索再三,还是?给?陈静如发了条微信,问她今天还来吗。


    直到开?场前十五分钟才收到回复,简洁明了的四个字:当然要来。


    婚礼正式开?场,迟迟没见陈静如出现,宋槐有些担心,跟陈平霖打了声招呼,拿着手机出了宴会厅,打算去寻人。


    今日赶到现场的宾客众多,势头盛大,光酒席就办了接近百桌,婚品布置无一不彰显精致。


    两家都是?世族,最顾颜面,这样的婚礼足够隆重,却?少了几分烟火气?,更像是?一桩和利益挂钩的交易。


    在门口等了会,没看?到人影,宋槐回到里面,跟守在电梯口的迎宾员交谈两句,打听到酒店给?陈静如准备的房间号,直奔楼上休息室。


    这会基本都在一楼观礼,其余楼层没什么人,走廊尤为空旷,脚踩在红色地毯上,触感松软。


    休息室在尽头,临近靠窗的位置。


    没等走近,依稀听见一阵压抑的低吟,声线很耳熟,像是?出自陈静如。


    宋槐猛地顿住脚步。


    不是?没有经验,自然知晓那声音意味着什么。


    饶是?再没有眼力见,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该再靠过去。


    正要离开?,手腕被人一把攥住。


    闻到熟悉的木质香后调,她没挣扎,任由自己被拉到拐角处。


    空间逼仄,两人面对着面,离得很近,气?息不由自主地交缠到一处。


    宋槐稍微仰起头,视线直直越过段朝泠的左肩,忍着不去同他对视。


    难免觉得心有余悸。


    为他的突然出现,也为刚刚听到的那些动静。


    自顾自缓了一会,宋槐捋出一丝头绪,主动出声询问:“……许叔叔在里面是?吗?”


    段朝泠低头看?着她,淡淡“嗯”一声。


    房间里的声响还在继续,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当着他的面听这些,宋槐有些不太?自在,干咳了两声,佯装清嗓,强行让自己分神。


    以往和他做的时候倒没觉得什么,总以为是?水到渠成的事?,眼下身临其境,实在不免尴尬。


    段朝泠始终在观察她的表情变化,徐缓问一句:“想?什么。”


    莫名有种被戳穿的窘迫感。宋槐故作平静地回答:“……没想?什么。对了,许叔叔人在里面,婚礼要怎么办?”


    “前面还有很多流程要走,暂时轮不到他出场。”段朝泠说,“即便轮到了,司仪也会想?办法拖延时间。”


    “你一早就知道他们在休息室?”


    “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她其实很想?问这问题,犹豫一下,到底选择了不问出口。


    一时间沉默下来。似乎不是?错觉,周围温度在逐渐升高,有灼热的难耐感。


    宋槐眨了眨眼,想?退步,可背部已?经紧贴墙面,再没后退的余地。


    他外套最后一颗纽扣时不时蹭到她的食指,触感温热,比拟玉的质地。


    维持这样的站姿,总要说些什么才能打破这种似有若无的隐晦气?氛。


    宋槐想?了想?,轻声说:“我其实不太?理解。”


    “不理解什么。”


    “你觉得……他们现在这样真的对吗?”


    “你指的对错是?伦理纲常方面?”


    “……嗯。”


    段朝泠没第一时间答话,反问道:“那你觉得我们之间是?对的么。”


    猛然被问住,隔了许久宋槐才开?口,声音放得更轻,“无论是?对是?错,都是?过去的事?了。”


    话题戛然而止。


    段朝泠没继续揪着这点?不放,回答她刚刚的问题:“许呈潜和新婚对象私下里早就达成了协议。彼此都心有所属,自然不会谈感情,中间只有利益捆绑。”


    宋槐面露为难,“可是?,如果?连最基本的婚姻都给?不了对方,这段感情还有什么意义。”


    “种什么因,结什么果?。”


    几乎不用细品,她立即明白了段朝泠的弦外音。


    ——当初许呈潜有意拿婚姻逼陈静如坦然面对,没成想?适得其反,自然要承担相应结果?。


    说来说去,到底是?别?人的事?,即便作为亲人和好友,他们仍没立场去深究其中的是?非对错。


    宋槐适时止住话匣,抬头看?他,“我以为你从不相信因果?。”


    段朝泠不置可否,“现在信了。”


    许是?恰到好处的氛围在作祟,明知不该好奇,她还是?凭本能问了原因。


    回答她的,是?一记意味深长的眼神。


    很多话无需明了,也能做到让人似懂非懂。


    宋槐不知道他想?表达的意思是?不是?:现在信了。因为你。


    实在不能再去琢磨,也不想?因为自作多情给?自己找不必要的难堪。


    休息室里的动静越来越小,最后彻底休止。


    宋槐当即反应过来,刚才明明可以直接走的,为什么要一直跟他待在这里闲聊?


    看?出了她的想?法,段朝泠稍微侧过身,让出过道位置,平静说:“先下去吧。我抽支烟再走。”


    宋槐生硬点?了下头,没说告别?的话,从他身旁越过,头也不回地走向电梯口。


    回到座位没多久,段朝泠也下来了,在另一桌落座。


    婚礼进行到三分之一,陈静如出现,妆容完美,嘴唇涂了饱满的复古红,瞧不出一丝异样。


    当台上那对交换对戒时,宋槐清晰捕捉到了她眼里的细微波澜。


    没人能做到在这种情况下依旧无动于?衷,眼睁睁看?着自己爱的人和别?人携手走进婚姻殿堂。


    这跟酷刑没有任何区别?。


    结束后,陈静如没留下用餐,拎起包,准备直接离开?。


    宋槐跟着站起来,对她说:“我陪您一起。”


    陈静如勉强笑了笑,没拒绝,“我没开?车过来,你呢?”


    “我也没。”


    陈静如环视一圈,看?向段朝泠,“去问问你叔叔,方不方便送我们回去。”


    在她的注视下,宋槐走过去,将原话转达给?段朝泠,全程面不改色。


    今日必然要碰酒精,段朝泠其实带了司机来,猜到陈静如有别?的需求,也就没声张。


    果?然不出所料,坐进车里没多久,陈静如直奔主题,打听了两句跟许呈潜有关的前尘往事?。


    他们交谈时,没刻意避开?宋槐,一些不能宣之于?口的禁忌和秘密全部暴露在外。


    宋槐在一旁默默听着,心里很难不觉震惊,转瞬想?到除夕前一天蒋阑周用来劝告她的那些话,终于?表示认同。


    成年?人之间或许真的不存在完全没有负面动机、不含任何杂质的爱情。


    权衡过后各取所需,以这种形式相爱,何尝不是?最好的结局。


    这让她忍不住开?始怀疑,过往的自己是?不是?真的太?较真了。


    心事?重重地度过一半车程,听见陈静如突然说:“槐槐,帮我拿一下纸巾。”


    宋槐凝神,掀开?储物格的盖子,瞧见里面放着的几样东西?,生生顿住。


    唇釉、遮瑕膏、发夹,以及那盒计生用品,一样不少,全部和她有关。


    那段时间是?他们最疯的时候,有几次在车里,结束后需要补妆,她图方便,干脆直接把化妆品留在这儿了。


    只是?没想?到,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他居然还没清理储物格。


    不知道是?忘了还是?刻意没清。


    陈静如就坐在她旁边,察觉出异样,顺着目光看?过去。


    等看?清东西?的全貌,将视线投向段朝泠,“老爷子近期一直在帮你相看?世交家的各个孙女,你一直不愿同她们见面,合着是?为这。”


    段朝泠没否认,言简意赅地说:“他心心念念的事?不一定是?我想?着手去做的。何必白费精力。”


    “互相理解吧。人年?纪大了,无非图个儿孙满堂。”陈静如说,“既然你已?经有女朋友了,打算什么时候带回来给?我们看?看??”


    宋槐手一松,不小心阖上了盖子,发出“啪”的声响。


    段朝泠透过后视镜看?她一眼,语调平淡:“还在考虑。等时机到了再定夺。”-


    陈静如疲累得厉害,需要及时休息,没回自己家,选择就近去宋槐住的地方歇脚,等睡醒还能同她好好聊一聊。


    最近隔三差五才见上一面,母女俩已?经好久没彻夜谈心了。


    薛初琦还在上班,今晚和朋友有约,要出去看?电影,估计很晚才能回来。


    宋槐在微信上跟她说了声,放下手机,到储物间翻出一套没拆封的新睡衣,给?陈静如送去。


    陈静如正坐在化妆台前卸妆,拆掉耳坠的空隙,问她:“有多余的首饰盒吗?”


    宋槐说有,弯下腰身,拉开?最底下的抽屉,没注意看?,随便摸出一个盒子,递给?她。


    陈静如接过,顺手打开?,发现不是?空的,便将里面挂着的一条手链拎起来,仔细打量一番。


    像是?发觉了什么,表情多出几分复杂,“槐槐,这是??”


    宋槐应声抬眼,看?到陈静如手里的东西?,顿了下,含糊其辞:“叔叔之前送的。”


    “你确定是?朝泠送的?”


    “嗯,应该是?补给?我的生日礼物。阿姨,有什么问题吗?”


    陈静如将那条手链小心放回去,笑说:“没什么。”-


    参加完婚礼,宋槐原计划打算出去玩一段时间,随便去哪个城市都可以,想?趁这个机会散散心。


    做完旅行攻略的第二天上午,听陈静如说,方婉如病情严重恶化,昨天连夜抢救完,直接住进了ICU。


    听到这消息,宋槐当下什么心思都没了,跟着陈静如直奔医院。


    路上听说段朝泠和许呈潜都在往那边赶。


    许歧一晚上没合眼,这会还在病房外面守着,看?见宋槐,哑声说了句:“来了。”


    宋槐挪步过去,站在他面前,“……还好吗?”


    “除了心里难受,其余的也还好。”


    “……要不要回去休息会儿?这里有我和阿姨盯着,你放心,绝不会出任何差错。”


    “没事?,我还撑得住。”


    宋槐不好再劝,坐到他旁边,安静陪他待着。


    医生和护士来来往往,匆忙从长廊穿过,步履不停。


    透过一道玻璃窗,看?到方婉如躺在病床上昏睡,骨瘦如柴,全靠人为续气?。


    第一次这么直观地感受到生命从指缝间流逝,有种说不出的悲凉。


    许呈潜刚到没多久,其他人陆续赶到现场。


    探视区域人满为患,送走一批,临近晌午又?新来了一批。


    知道许呈潜的新婚妻子等等也会来,陈静如不准备久留,好言安慰许歧两句,看?都没看?许呈潜一眼,直接离开?了。


    中午,有人过来送餐。


    宋槐劝许歧喝几口粥,汤匙还没来得及放下,见护士走过来,告诉他们人已?经醒了。


    许歧换上隔离衣,进去陪方婉如说话。


    宋槐站在窗外,全程看?着他们。


    中途许歧跟方婉如说了些什么,两人齐齐往她这边看?。


    方婉如朝她微微一笑,眼神祥和,氧气?面罩遮住了大半张蜡黄的脸。


    宋槐扯了扯唇,回以一笑,鼻子莫名发酸。


    方婉如精神状态极差,挺不了多久又?要休息,意识时好时坏。


    许歧拿起一本书,低声诵读,像往常那样哄她入睡。


    宋槐看?着他落寞的身影,心里闷得厉害。


    没继续守在外面,快步走向楼梯口,想?去透口气?。


    将窗户打开?一条缝隙,让新鲜空气?进来。


    被风一吹,这才感觉稍微好受了些。


    三五分钟后,许歧过来了。


    听见动静,宋槐扭头看?他,“方阿姨睡着了吗?”


    “嗯,医生说再醒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许歧说,“可能几个小时,也可能几天。”


    “……会好起来的。”


    静默片刻,许歧说:“我想?问你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和他……分手了?”


    “嗯。分了。”


    许歧侧过身,同她面对面,“上次说有件事?想?请你帮忙,如今应该是?时候了。”


    “你说吧。能帮的不能帮的,我都会拼尽全力。”


    许歧没作声,表情略带凝重,似是?在犹豫。


    无声的几十秒过去,他稍稍抬眼,视线从她头顶穿过,看?向突然出现在不远处的段朝泠。


    不愿“趁人之危”,到底没选择讲出口,许歧敛回目光,“算了,没什么。还是?不说了。”


    正要告诉宋槐,段朝泠就在身后,被她抢先开?口。


    “我其实知道你想?说什么。”宋槐看?着他,满眼认真,“许歧,我们结婚吧。”


    第59章


    59/上瘾-


    听到?这话?,许歧当即愣住,下意识去看几米开外的那个人。


    段朝泠径自路过他们这边,脚步不停,面上分辨不出悲喜,不确定是否听到?。


    等人走?远了,许歧说:“宋槐,你没必要……”


    “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宋槐轻声打断他,“我知道,方阿姨现在唯一的心?愿是看到?你和我的婚事定下来,你一直犹豫着不肯开口,是怕我会?为难。”


    许歧实话?实说:“的确有这方面原因,主要还是不想用这事捆住你。”


    “怎样都是一个人,婚姻对我来说意义不大。”宋槐补充一句,“更何况只是假结婚,帮个忙而已,这没什么的。”


    不光为了帮许歧,也?算给自己寻个心?理安慰。


    自小到?大,方婉如待她不薄,对她和对亲生女儿没什么差别。如今人到?穷途,也?该出些绵薄之?力以尽孝心?。


    斟酌再三,许歧问她:“开弓没有回头?箭,真的想好了?”


    “在这个节骨眼跟你提出来,说明我不是在开玩笑。”宋槐话?锋一转,“你原先的计划是什么?”


    “先订婚,等时机到?了找个由头?分开。到?时我会?把责任全部揽到?自己身上,不会?牵连到?你。”


    宋槐心?里?清楚,他口中的“时机”指的是方婉如离世那日?。


    如今病危通知书?已经下了一次,筹备订婚事宜的周期根本持续不了多久,无非是跟将死之?人演一出戏而已。


    宋槐说:“我们?之?间?谈不上牵连不牵连,就按照你的计划去做吧。”


    许歧看着?她,认真道:“不管怎么样,还是要跟你说声谢谢。”


    “其实我们?的婚事避免不了,早晚是要商讨的,不然没法跟家里?人交代。说到?底,你也?算间?接帮了我一次。”


    许歧表情几分无奈,“明明是你吃亏,怎么反倒安慰起我来了?”


    “难道不是吗?”宋槐笑了笑,“婚约订了再退,只能说明我们?是真的不合适。已经尝试着?做过了,理由正当,家里?没法再去干预什么,倒落得清净。”


    许歧坦言:“说实话?,你能这么想,我心?里?的负罪感减轻了不少。”


    “我只是最近突然明白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


    “凡事都有双面性,有时候太?较真反而没什么必要。”


    稀里?糊涂地活着?,总好过故作洒脱的清醒-


    简单聊完,许歧被主治医生叫去。


    独自在窗口待了会?,感觉透气透得差不多了,宋槐原路返回。


    来到?探视区域,看见站在许呈潜身旁的段朝泠,不着?痕迹地顿一下,主动打了声招呼。


    回应她的是不咸不淡的一句:“回来了。”


    难得在他身上捕捉到?一股类似于颓靡的气息,宋槐不明缘由地多看他一眼,轻“嗯”了声。


    眼神短暂碰撞,两人没再有过任何交流。


    走?廊空旷少人,墙面贴着?“请勿喧哗”的提示牌,周围到?处都是刺鼻的消毒水味。


    宋槐坐到?原来的位置,拿出手机,心?不在焉地拨动屏幕,几乎是不由自主,余光注意起段朝泠的一举一动。


    距离上次相见其实没过去多长时间?,但她还是有种时隔许久的恍惚感。


    自分开过后,和他的联系实在太?少,趋近于无,好像从别人嘴里?得知他的近况已然成了一种固定模式。


    回过神,发现手机已经黑屏多时,屏幕表面映出紧绷的面部表情。


    宋槐垂了垂眼,指腹轻触,重新点亮屏幕,有一下没一下地刷起朋友圈。


    不一会?,许歧回来了。听他转述完医生的话?,知道这里?暂时不需要人盯着?,宋槐拿起包,起身告辞,“我回去收拾一下,晚点儿过来替你。你趁这段时间?好好休息,养精蓄锐才?有力气继续做事。”


    许歧没客套,也?没拒绝,“行,那我等你。”


    临走?前,许歧送她到?电梯口,“等方女士再醒,我会?跟她说清楚。估计她听到?这消息会?很开心?。”


    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宋槐点点头?,“如果我们?这样做真能对她的病情有帮助,自然再好不过。”


    “但愿吧。现在唯一能做的,不过就是想方设法让她心?里?好受些。”


    “有需要随时喊我。”


    “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你记得照顾好自己。”


    “放心?。”


    跟许歧告别,宋槐从医院离开,直奔地下停车场。


    来的时候开了车,陈静如刚刚没把车开走?,直接留给了她,方便她随时赶路。


    没等走?到?车位附近,抬眼瞧见那边多了个人影。


    段朝泠倚在车身旁边,侧脸轮廓忽明忽暗,戴腕表的左手捏着?打火机,百无聊赖,偶尔开合两下盖子。


    回音绕梁,金属弹片的清脆声响被无限放大。


    看到?她过来,段朝泠掀了掀眼皮,直奔主题:“方不方便送我一程。”


    宋槐呼吸略微凝滞,听见自己问:“你没开车过来吗?”


    “没。体内酒精还没代谢掉。”


    宋槐这才?想起来,不久前陈静如说过,段朝泠刚从酒局出来,原打算回去歇息,中途来的医院。


    到?底没选择追问他司机去哪了,拉开主驾车门,在矮身坐进之?前对他说:“……上来吧。”


    启动引擎,将车子驶离的空隙,宋槐顺便问一句:“回公寓还是?”


    “去看望老爷子。”


    他的话?再明了不过——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里?,他们?完全同路。


    宋槐没再说什么,点开歌单,随便播放一首没怎么听过的英文歌。


    一首歌过半,明明旋律朗朗上口,到?头?来却连一段曲调都没记住。


    无人开口,车厢内逼仄,能听见彼此似有若无的呼吸声。


    宋槐无端觉得有点难捱,趁等红灯的几十秒里?,调高了音量,让音乐声完整地充斥耳膜。


    路程到?三分之?一,段朝泠接了通电话?,对话?内容跟何阿姨有关。


    等他挂断电话?,宋槐主动问道:“何阿姨怎么了吗?”


    段朝泠说:“无碍。老毛病犯了,需要卧床休息些时日?。”


    “刚刚来电的是……”


    “余叔。说要寻医生上门医治。”


    “我抽空回去看看他们?。”


    “随你。”


    有了刚刚闲聊的加持,气氛稍微变好了些。


    这个点路上不算堵,车子一路畅通无阻,抵达目的地比预想中提前了二十分钟左右。


    到?了地方,宋槐没将车开进院子里?,直接停在了门口。


    一时忘记解安全带,偏头?看向正阖目熟睡的段朝泠。


    他今日?穿的那件黑色风衣已经脱掉,被随意地搭在手臂上。浅色衬衫的纽扣被解开两颗,露出锁骨,再往上是微微凸起的喉结。皮肤冷白,看起来没什么温度。


    出于礼貌或是其他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宋槐没盯着?看太?久,挪开视线,不忍叫醒他,自顾自关掉了音乐。


    喧嚣声戛然而止,段朝泠转瞬便醒了,眼神由深邃到?清明。


    宋槐在他的注视下率先出声:“到?了。”


    段朝泠置若罔闻,并不着?急下车,抬手,揉捏眉心?,姿态几分疲惫。


    宋槐忍不住劝说:“其实你可以先回去好好睡一觉再来的。”


    段朝泠看她一眼,“你觉得我为什么跟你回来。”


    橄榄枝被亲自抛到?她手里?,宋槐一怔,“不是你自己说的要去看望……”


    “这么蹩脚的理由你也?信。”


    宋槐不说话?了。


    隔几秒,只得如实相告:“我不知道。”


    段朝泠没应声,摸出外套口袋里?的打火机,“带烟了么。”


    “车里?应该有,但没什么劲道,估计你抽不惯。”


    “没事。”


    车是之?前段朝泠送给她的那辆,近期没开出来过,具体有没有她早就不记得了。


    宋槐凭印象拉开前排的隐藏抽屉,随便翻动几下,在里?面找到?还没拆封的烟盒,递给他。


    段朝泠拆开塑封,抽出一根衔在嘴里?,低头?点燃。


    清淡的桔子薄荷味在口腔里?翻涌,覆盖了烟草本身。


    的确没什么劲道,但这味道莫名让人上瘾。


    宋槐看着?他不深不浅地吸了两口,轻掸烟灰,指间?夹带细细一根,手指修长,腕骨白皙嶙峋。


    印象里?,不是没见过异性抽女士烟,即便再如何不想承认,可只有段朝泠呈现出的画面最性感。


    也?最让人移不开目光。


    车窗被打开一条缝隙,新鲜空气灌进来。


    宋槐被风吹得清醒了不少,想着?继续待在这里?不合时宜,于是出声:“你慢慢抽,我先进去了。”


    扣住把手,还没来得及施力,被他叫住:“等等。”


    宋槐手中的动作微顿,面露疑惑,“还有什么事吗?”


    段朝泠掐掉燃着?的烟,另一只手解开安全带,不给她留有准备的余地,倾身靠近。


    眨眼的功夫,他出现在她面前,近在咫尺。


    宋槐不自觉地放慢呼吸,能闻到?他身上不易察觉的酒香,让人一再恍惚。


    他是真的喝了酒,这没错,可思来想去,这点微弱的酒精实在不足以让他失去理智。


    她捉摸不透。


    宋槐发自内心?地想挣扎,提醒他的同时也?是在提醒自己,“段朝泠,我们?现在这样不对。”


    她听见段朝泠无端轻笑一声,笑意有些凉。


    他垂眼看着?她,节节逼近,呼出的气息洒在她颈侧,“你觉得怎样才?对?”


    这举措侵略意味再明显不过。


    摆明了早有预谋。


    他眼里?泛着?诡异的平静,亦或是一种,被刻意压制住的疯狂。


    她觉得这样的段朝泠既熟悉又?陌生,甚至比在展厅顶层那晚还要狂悖几分。


    “……我不知道。”宋槐捋顺思路,坦然迎上他的目光,“我只知道我们?已经结束了。”


    停顿两秒,她补充,“所以我才?说,我们?这样是不对的。”


    段朝泠没搭腔,“我之?前有没有教?过你一个道理。”


    “什么。”


    “婚姻不是儿戏。”


    话?音落地,宋槐终于明白了他今日?的反常从何而来,“……我和许歧的谈话?你都听到?了?”


    “我还不至于卑劣到?偷听墙角。”


    无声对峙,空气突然变得稀薄。


    宋槐缓过神来,轻声说:“……你听到?多少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婚姻的确不是儿戏,可说到?底许歧根本挑不出缺点,知根知底不说,对我也?很好,家里?人都觉得我们?再合适不过。就这样草草过完一辈子没什么不好,感情是可以后期培养的。”


    段朝泠一语中的,“无论家里?人怎么看,你心?里?应该清楚,他跟你不合适。”


    宋槐扯唇笑了笑,嗓音略微涩然,“你说蒋阑周和许歧都不适合我,那谁适合我——叔叔,难道是你吗?”


    讲话?的同时,宋槐轻推他一下,试图坐直身体。


    低着?头?,不去看他的表情,又?说:“以前太?傻,总想争个明确的是非对错,那样真的太?累,我现在一点儿都不想再去争论了。”


    段朝泠稍微退开了些,跟她拉开距离,目光落在她颤动的眼睫,“你说我们?这样不对,这何尝不是以另一种形式在争论对跟错。”


    宋槐自知无力辩解,也?不想再去说什么,拉开车门,要下车。


    段朝泠右手覆在她的手背上,制止她一整套的行云流水,低声提醒:“安全带没解,下得去车么。”


    宋槐像被烫了一下,抬手要去解,被他先行解开。


    胸前没了束缚,她依然觉得呼吸不够顺畅,无声吸进一口凉气,迈下车,拉开后座车门,将拎包拿在手里?。


    一系列动作做完,面上始终维持着?镇定。


    关上车门前,听见段朝泠忽然开口:“有一点你说得没错。”


    宋槐没作声。


    “除了我没人适合你。槐槐,这点信心?我不是没有。”-


    接下来的半月,宋槐没机会?再见段朝泠,大部分时间?都守在医院,和许歧轮班守在病房外面。


    方婉如的病情稍微有所好转,只是依旧要靠药水续命,三日?有两日?都在昏睡着?。


    好不容易等到?方婉如意识清醒了些,宋槐换上隔离衣,戴着?许歧准备好的订婚戒进去探望。


    之?前只是离远看,此刻凑近细瞧,越发觉得她形销骨立,瘦得异于常人,痛苦显而易见。


    方婉如看着?套在她中指上的那枚戒指,发现尺寸正合适,断断续续地笑说:“许歧那小子……有心?了。”


    宋槐跟着?笑说:“他现在跟您越来越像,性格沉稳了不少,很会?照顾人。”


    “……日?子……定了吗?什么时候?”


    “还没呢,爷爷和阿姨的意思是,等您来定。”


    方婉如笑着?看她,“……那敢情好。”


    “所以您赶紧好起来,很多事都需要您来做主,我们?才?能安心?些。”


    “槐槐……说句私心?里?的话?。”方婉如握住她的手,气力不足,几乎是一字一顿,“我作为过来人……不是瞧不出你对许歧无意。那孩子打小就中意你,我原本的确是想着?,能撮合一对是一对,但是眼下……倘若你不愿意,一定要及时止损,别耽误了自己,知道吗?”


    耳朵里?听着?方婉如苦口婆心?的话?,宋槐眼眶微微发红,摇了摇头?,“方阿姨,您别多想。我是愿意的。”


    方婉如如释重负,缓缓闭上双眼,“……那就好,那就好。”


    等她沉睡过去,宋槐站起身,帮忙将被子掩实,缓步走?出病房。


    许歧这个时间?点不在,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换完衣服,迟迟没见到?他人,托陪护帮忙守一会?,径自去顶楼寻人。


    许歧正在天台抽烟,瞧见她走?近,转过身来,“方女士怎么说?”


    宋槐没第一时间?回答,伸手夺过他的烟,捻灭,丢进垃圾桶,“你以前从来不碰这个的。”


    许歧笑了声,“没办法,心?里?太?烦了,又?无处排解。”


    “有事可以跟我说,我帮你排解。”


    许歧低头?扫一眼她手上戴着?的戒指,“宋槐,你不可能帮我一辈子。”


    宋槐双臂搭着?台沿,往远处眺望,“我跟方阿姨说了,订婚的日?子由她来定。她很高兴。”


    “你家里?那边呢,怎么说。”


    “已经开始筹备了。老爷子的意思最好还是尽快,也?可以为此冲冲喜。”


    “尽量先拖着?吧。”许歧喉结滚了滚,“办订婚宴是在做无用功,何必浪费大家时间?,本来就是假的。”


    “方阿姨应该也?是想尽快。不办婚宴,到?时没法跟她交代。”


    许歧说:“我刚跟杜院长通完电话?。”


    宋槐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说什么了?”


    “最好的情况是,还能撑个把月。”


    宋槐脑子“嗡”的一下。


    像是早已预料到?会?是这种结果,许歧面上没什么太?大波动,“这件事最好还是要跟陈阿姨坦个白,她能帮我们?拖延一下时间?。”


    半晌,宋槐点点头?,“我知道了。等回去我会?找个时机跟她讲清楚。”-


    陈静如临时出差,最近几日?都不在北城。


    宋槐觉得有些话?还是要当面讲,和许歧商量过后,决定等人回来再说也?不迟。


    时间?一晃到?了五月,今年北城入夏较早,艳阳高照,温度有持续升高的趋势。


    周末,宋槐没去医院,早晨给何阿姨打过一通问候电话?,问她是否方便,等等想过去吃个午饭,顺便陪她说会?话?。


    知道宋槐要来,何阿姨自是欣喜得很,忙说方便,随口又?说,现如今正是刺槐树的花期,院子里?到?处都是落花,如果要收纳新鲜的干花做药材或香囊,现下正是时候。


    想起去年年初时,托段朝泠问何阿姨要过一些干花,没想到?被她记到?现在。


    宋槐应声称好,旁敲侧击地问一句,段朝泠今天在没在家。


    何阿姨回说:朝泠早就不住这边了,前些日?子倒是回来过,没待多久便走?了。你如果想见,我晚点儿联系他,看看能不能让他抽空送你过来,这样也?能方便不少。


    宋槐说:叔叔工作忙,先不打扰他了。我自己回去看您就可以。


    又?聊了几句,挂掉电话?,简单收拾完自己,驱车前往目的地。


    临近晌午才?赶到?,刚一进门,熟悉的菜香味扑鼻而来。余叔不在家,出去遛弯了,屋里?只有何阿姨在。


    宋槐将包挂在墙上,换好室内拖,跟何阿姨叙了两句旧,去洗手间?洗手。


    室内的陈设跟以前相比大差不差,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她和段朝泠已经不住在这儿,许多场景在不知不觉间?成了一桩往事,横在心?里?如鲠在喉。


    当时只道是寻常。


    等菜上齐了,宋槐扶着?何阿姨在餐桌旁落座。


    何阿姨照例询问近况。


    宋槐逐一回答,基本报喜不报忧。


    饭吃到?一半,何阿姨突然说:“瞧我这个记性,有件事儿刚刚就想跟你说来着?,转头?给忘了。”


    宋槐笑说:“没关系,您现在说也?不算晚。”


    “在你来之?前,我给朝泠打过电话?,听他语气不对,估摸是生病了。”


    宋槐捏着?汤匙的右手悬在半空,“……您知道是什么病吗?”


    “他跟你一样,不好的事从不跟我讲。”何阿姨叹息一声,“我是想着?,晚些时候给他炖一锅补汤送过去……只是家里?现在食材不全,得等你余叔买回来才?行。这里?平常就我们?两个人住,单单解决一日?三餐,也?就没备太?多吃食。”


    后面何阿姨又?说了些什么,宋槐没心?思再听,勉强维持着?思绪一一应对过去。


    吃过午饭,在沙发上坐了会?,莫名有些如坐针毡。


    原打算去院子里?瞧瞧连串的刺槐花——她从未真正亲眼见过正值花期的刺槐树全貌。


    来之?前明明满怀期待,眼下竟也?失了兴致。


    没碰搁在茶几上的水果和饮品,也?不准备继续等余叔回来,跟何阿姨告完别,拿起玄关柜上的车钥匙,去前院取车。


    彻底反应过来时,已经将车开往去段朝泠住处的必经之?路。


    很长时间?没有过完全不做斟酌的冲动行事,险些被盲目冲昏头?脑。


    到?了楼下,那份迟来的犹豫涌上来。


    在车里?坐了片刻,宋槐点亮手机屏幕,给段朝泠发了条消息。


    ——在家吗?


    一分钟不到?,段朝泠的语音通话?打过来。


    宋槐指腹划向接听键,率先开口:“……我今天去看望何阿姨,听她说你生病了。”


    段朝泠的嗓音哑得厉害,“没什么大碍,普通感冒而已。”


    短暂沉默。


    听筒里?完全听不见动静,宋槐不由问道:“你在做什么?”


    “睡觉。”


    “……是我把你吵醒了吗?不然你怎么这么快回我语音。”


    “没。手机里?安了提醒插件。”


    “……什么。”


    “没什么。”段朝泠换了话?题,“现在在哪儿。”


    宋槐哪里?肯讲实话?,“刚从何阿姨那里?出来,现在准备回去了。”


    又?是一阵沉默。


    段朝泠先是咳了两声,紧跟着?,传来极为低沉的一声轻笑。


    宋槐只觉耳膜被轻抓了一下,有微弱的痒感。


    想了想,终究还是忍住了,没去问他为什么笑。


    正要开口跟他说一句官方的关心?辞令以作结尾,然后迅速结束这个通话?。


    段朝泠在这时说:“房门密码没变,还是之?前那个。我在家里?等你。”


    第60章


    60/十指相扣-


    宋槐在楼下待了将近二十分钟才上去。


    站在门?外,原打算直接敲门?,转念觉得太过多此一举,也就放弃。


    房间里?还留有很多她的东西——鞋柜里存着她穿过的两双拖鞋;玄关柜上原封不动地摆着她之前带来的香薰,姜黄色玻璃器皿,里?面装着松果、迷迭香和柑桔片;储物格夹带几本她从中古店淘回来的手写散文集……这些无一不是她在这里?生活过的琐碎证明?。


    段朝泠似乎没有把它们清理掉的打算。


    起码目前没有。


    换好室内拖,宋槐径直往里?走。


    段朝泠没在客厅,主卧的房门?没阖严,露出一条缝隙,里?面黑黢黢的,遮光窗帘隔绝了外面的光源,越靠近越能听到加湿器的运作声。


    五月初的天气不算特别?热,屋里?却开了温度极低的空调,凉得人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段朝泠平躺在那儿,手臂搭在薄被上,气息平稳,时起时伏。


    以为他这会又睡着了,正准备悄无声息地退出去。


    听见他哑声开口?:“进?来陪我待会儿。”


    宋槐没料到他还醒着,但也没表现出惊讶,将?门?完全敞开,松开门?把手,“要把窗帘拉开吗?”


    段朝泠无可无不可地“嗯”一声。


    床头柜上方设置了触控屏,宋槐走过去,指腹轻触,遥控电动滑轨,顺便将?空调温度调成适温。


    室内瞬间恢复明?亮,光线呈条状洒在瓷砖地板上,映出半透明?的阴影。


    靠窗位置有个单人沙发,离床边有些远,不方便交流。


    短暂权衡,她还是决定直接坐在床沿上。


    宋槐盯着他没什么血色的一张脸,“真的不需要去医院瞧瞧?”


    “没什么事。不用。”


    “吃过药了吗?”


    “睡前吃过。”


    “那要不要喝水……我去给?你泡杯姜茶,能驱寒。”


    “别?麻烦。”


    最边缘的关心仅限于此,这下宋槐反倒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稍微坐直了些,侧身看向窗外,视线落在正前方的那座建筑顶部的圆柱上,频频走神?。


    这期间不是没察觉到段朝泠一直在注视自己,蕴含一种明?晃晃的打量,毫无遮掩,既坦荡又直接。


    她始终没将?头转回来。


    就这样安静待了两三?分钟,段朝泠胸腔微微震动,接连咳了几声。


    宋槐忙拿起床头柜上的水壶,倒了杯温水递到他手里?。


    指尖不小?心蹭到他的掌心,这才发现他的体温比平时要低,皮肤凉得惊人。


    暂时顾不上别?的,宋槐顺势握住他的手,用自己的体温作对比,“你好像在发低烧。”


    段朝泠俨然不太在意,将?水杯放回原位,几分懒散地靠坐在床头,病态隐隐缠身。


    见他迟迟没应声,宋槐着急他的病情,耐着性子又提醒他一遍,得到的回复依旧是那句“没事”。


    段朝泠看她一眼,回握住她的手。


    拇指紧贴她的腕间,感受脉搏强有力的跳动。


    他忽然问?她:“为什么过来。”


    宋槐想挣开,被他一把固定住,只得继续维持这个姿势。


    她回看他,不答反问?:“……你想听实话吗?”


    “自然。”


    宋槐只好说:“印象中你实在很少生病,中午跟何阿姨吃饭的时候她又形容得很夸张,我们都不知道你究竟怎么了,所以……还是亲眼过来看看才能放心。”


    段朝泠替她总结一句:“你关心我。”


    “不是应该的吗?”宋槐尽量落落大方地同他对视,“不过我的确有些迷茫。”


    “迷茫什么。”


    “作为家人,我突然不知道关心的界限该从哪里?划分才对。”


    跟他在一起后,两个角色混在一起,如今再想摘清何其困难。


    他们之间终究不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关系,不如直接表明?立场,为自己闯进?他的私人领域找最正当?的理由。


    段朝泠怎么会听不出她的弦外音,松开她的手,勾了勾唇,“是么。”


    他唇色苍白,嘴角弯起的弧度似有若无。


    宋槐没继续这个话题,“我手机放外面了,你的在哪儿?”


    “枕头旁边。”


    那位置离她不算近,需要倾身去够。


    碍于眼下无形的僵持局面,宋槐没开口?叫他帮忙,手掌撑住床面,稍微抬身,右手越过他,去拿放在两个枕头中间的手机。


    一来一回,发尾不小?心蹭到了他的脖颈,她没注意到。


    段朝泠忍着痒意,不动声色地瞧着她。


    她身上穿了件一字肩的黑色T恤,荷叶边衣领,喇叭袖,搭雪纺半身裙,腰间系一条镶了金属纽扣的皮带。整套搭配不乏巧妙的设计感,将?她自身的优点?无限放大。


    明?眸皓齿,眼尾细细挑起,举手投足平添一丝风情。


    她说喜欢他那年左右不过才十八岁。


    时过境迁,如今已然褪去青涩。


    宋槐随手将?额前的一缕长发缠到耳后,坐回原位,抬头看他,“手机密码是什么?”


    段朝泠道出一串数字:“0830。”


    宋槐迟缓地反应了下,总觉得这数字熟悉得很,好像是什么日期。


    一时没想太多,解锁屏幕,打开通讯录,当?着他的面直接拨通电话,托彭宁请个家庭医生过来。


    段朝泠没出声阻止,全程纵容。


    跟彭宁讲完,将?手机放到一旁,宋槐问?道:“冰箱里?有备什么食材吗?”


    “不记得了。”


    听他讲完,宋槐觉得自己似乎问?了一个蠢问?题。


    食材和日用品都是管家定期送过来,查漏补缺。


    段朝泠平时这么忙,怎么会记得这些琐事。


    转念又想起,之前她每次过来住,他总能精准猜到她想吃什么、用什么,着人提前备好。


    这些细节常常被她忽略。


    宋槐低垂着眉眼,抬手去摸触控屏,


    贴近窗户那侧的纱帘自动合上,卧室里?的光线渐渐变得柔和。


    “……你睡会儿吧。”宋槐说,“我先出去守着,等等得给?医生开门?。”


    段朝泠没说什么,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视野范围内。


    房门?被轻轻阖上,隔绝了由近到远的脚步声。


    出了房门?,宋槐第一时间去翻冰箱。


    里?面的东西还算齐全。


    来来回回仔细挑选两遍,找出适合病人吃的补品和青菜,直奔厨房。


    半小?时左右,医生登门?,给?段朝泠注射了退烧针,又开了些消炎口?服药。


    没过多久彭宁也来了,送来一些急需过目的纸质文?件,没待几分钟,很快离开了。


    宋槐熬了一锅蔬菜粥,又照着电子食谱做了三?道小?菜和一道浓缩营养汤。


    洗碗机旁边安了食物?保温柜,她之前没用过,操作起来有些生疏。


    正弯腰调试上面的按钮,听见一阵动静。


    站直身体,看向从房间出来的段朝泠。


    他身上裹了件长袍,短发略微凌乱,有几缕随意地散在眉宇间。


    刚睡醒的缘故,整个人的精神?状态有所好转,少了些颓唐的脆弱感。


    宋槐扫了眼墙上的挂钟,这才发现原来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


    “感觉好点?儿了吗?”她问?。


    “嗯。”段朝泠向她这边靠近,“在做什么。”


    “我本来打算把这几道菜放进?去保温,等你醒了再拿出来,但现在不需要了。”


    两人在岛台旁边就坐。


    将?餐具一一摆好,宋槐拿起汤勺,给?他盛了碗粥,“我没尝,不知道好不好喝,不过我在熬粥的时候特意请教了何阿姨,味道应该不会差。”


    段朝泠其实一丝胃口?都没,但还是接连尝了好几口?,缓声评价:“还不错。”


    宋槐放下心来,“那就好。”


    她午饭吃得有点?多,这会根本不饿,也就没动筷。


    一碗粥见底,又给?他添了半碗,顺便将?见凉的营养汤换成了加过热的。


    段朝泠看着戴在她手上的订婚戒,眯了眯眼,无端问?一句:“平时也戴着?”


    不冷不热的口?吻。


    宋槐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明?白了他指的是什么,索性承认:“既然都订婚了,哪还有不戴的道理。”


    “合婚庚帖不出,这婚不算订。”


    “早一天晚一天而?已……又有什么关系。”


    段朝泠平淡开口?:“我最近在想一件事。”


    “什么事?”


    “是不是因为受了许呈潜婚礼的影响,你才会决定和许歧结婚。”


    宋槐把汤碗放到台面,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我如果说跟这件事没关系,你会信吗?”


    “你觉得我会不会信。”


    “……你知道我很少能猜到你的想法。”


    话匣适时止住,彼此都默契地没再深入去聊。


    或许跟他生病有关,宋槐今天格外不想冷场,主动扯了两个不深不浅的话题。


    一顿饭吃到结尾,气氛还算和谐。


    饭后,瞧着时间差不多了,宋槐原本想走,看到他坐在沙发上翻看彭宁带来的文?件,将?告辞的话咽回去,坐到他对面,帮忙整理成沓的A4纸。


    最开始谁都没讲话。


    天色将?暗未暗,客厅开了盏落地灯,隐约照出两人的影子,在地板上融为盈盈一体。


    有几张纸掉在沙发缝隙,宋槐凑过去,蹲下去捡,发现里?面有一枚她以前不小?心遗失的胸针。


    因为是设计师的收山之作,市面上已经买不到了,当?时心疼了很久,后来无意间跟段朝泠提到这事,半月后,她收到了原设计师亲自寄过来的复刻孤品。


    无论有意还是无意,很多记忆时不时浮现在脑子里?,如何也挥之不去。


    那是他们共同的回忆。


    宋槐没去捡那枚胸针,撑着沙发扶手站起来。


    许是蹲得太久,人有些犯晕,在原地缓了一会还没缓过来。


    腰间突然多了一只手,横在身侧,借了些力气给?她。


    宋槐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半步,背部猛地撞到落地灯的铁架。


    细微的酸楚感和想避开障碍物?的本能使她不自觉地又向前一步。


    段朝泠帮忙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捉住她的臂腕,顺势一拽,让她坐到自己身旁。


    为了稳住平衡,宋槐不得不缠住他的手。


    天旋地转,她被他围在了沙发角落。


    他的身体没完全接触到她,两人中间还留有一定距离,但她始终有种急促的无措感,连同呼吸也变了频率,“段……”


    尾音没讲完,被他攥住左手。


    她适时噤了声。


    段朝泠指腹向上移,缓缓摩挲戴在她中指上的戒指。


    戒圈触感温热,中间镶嵌的钻石棱角分明?,手指贴上去,有轻微的刺痛感。


    很莫名的,他每动一下,宋槐的神?经就会跟着紧绷一分。


    这举动对她来讲和跌坠云端没什么区别?。


    半晌,宋槐放弃伪装,低喃:“……你不是都清楚。”


    段朝泠嗓音低哑:“你指哪方面。”


    宋槐只好重复一遍:“这是假的。你一直都清楚,不是吗?”


    “清楚归清楚。”


    明?知是假的,还是让人横生出不理智的冲动。


    段朝泠同她十指相扣,动作几分强势,语调却温和,“该摘掉了,槐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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