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巡声望去。


    只见大殿门口空空荡荡。


    空空荡荡?


    怎么回事?


    此女难道如此傲慢?


    要知道,为了避免外侍偷听朝臣谈话,大殿外侧是不允许宫人过分靠近的。


    前来等候陛下召见之人自然也不例外。


    但有段距离归有段距离,平时陛下有召,他们平时谁不是快步小跑进殿。


    怎么会到现在都还没见着人,叫陛下与满朝文武等她一人?


    “果然是悖逆之女,不知礼节。”


    有人心下暗道,对楚昭不免看轻两分。


    又是三五息过去,就在陛下忍无可忍,要命人提她进来之时。


    一个小脑袋终于出现在了大殿门槛上方。


    “呼——”小姑娘扶着门框爬过门槛,满头大汗长舒了一口气。


    众人彻底沉默了。


    这小短腿,好像是要跑一阵才能过来。


    但就这么个个头还没到他们腰的小不点,就是传说中的天命之女?


    就是那什么取代大秦的霸主;


    流芳后世的明主;


    惊动天下的命主?


    就这?就这?就这?


    满朝公卿只觉自己脸上被甩了狠狠一巴掌,仿佛一把年纪都活到了狗肚子里去。


    小姑娘似乎毫无所觉,抬起头对着众人露出了一个天真浪漫的笑容,活泼灵动的样子倒是叫人恍惚间似看见了家中小儿。


    因着营养不良,五岁小姑娘的个头还够不上秦国这群人均七尺大汉的腰。


    若是不仰着头走路,她举目望去能看见的只有无数陌生的衣角。


    众臣低头瞧她一个小人儿努力倒腾着短腿穿过人群走向始皇,早八百年前就已喂狗的良心忽然幻痛了一下:


    他们现在,看起来真的好像一群欺凌幼女的恶人。


    可是按天幕的说法,挨欺负的明明是他大秦朝臣哪?


    这可找谁说理去。


    王老将军等人的心情是复杂的。


    虽说他们早就从天幕的说法中知道,这是一个女人,还是一个年龄应当很小的女孩甚至女童。


    但天幕对她功绩的描述早就让他们升起了莫大的威胁感。


    在他们眼里,这首先是一位敌人,其次才是一个女人。


    千百场战争的经验早就让他们学会了不小瞧任何一个敌人,所以他们严阵以待。


    可当这个五岁的小女童真的走到他们面前。


    五岁孩子稚气未脱模样的直观感性冲击,还是让他们的理性判断恍惚了一下:


    只这么一个孩子,真的就能亡我大秦吗?


    百米的路说长不长,楚昭很快走到了秦始皇面前,用自己刚打听来的知识,行了一个不伦不类的礼:“见过陛下。”


    始皇似笑非笑瞧她:


    “你这孩子年级虽小,一路上花的心思可真不少啊。


    你不让蒙毅拎你进来,叫朕与众卿一路苦等,是为了示敌以弱,唤醒我等恻隐之心。


    你口称见礼却不敢如同他人一般贺朕万安,是怕提醒朕你做下的事叫朕难安。


    依你的想法一路下来,现在还满心愤懑要你死的朝臣应当不多了吧。


    不过朕就不明白了,你既如此怕死,为何还要主动去找蒙毅?


    你就这么料定朕,不敢杀你吗?”


    始皇话说到末尾,陡然语气加重,大殿两旁的禁军作势就要上前拿她下去。


    中车府令赵高在一旁心下暗自焦急。


    以他多年来对陛下的了解,陛下此番似乎真动了杀心。


    他倒不是心疼此女,而是此女眼下实在是张好牌。


    陛下子嗣众多,却唯有扶苏公子倍受重用、贤名远扬,是朝中公认的隐太子。


    可他早前得罪过扶苏公子,若是有朝一日陛下去了,扶苏公子登基,那他必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


    若要扶立其他公子,譬如他眼下教导的弟子——陛下的十八公子胡亥,那又实在差的远了些。


    但若能叫其余小公子迎娶这位天命之女,那至少于朝中而言,就还有与公子扶苏掰一掰手腕的资格。


    更妙的是,公子胡亥年方十四,正是寻妻之时,又颇得始皇疼爱,或可一试。


    赵高相信,朝中不少人或许都抱着与他相似的算盘。


    但眼下,陛下句句紧逼,就是在试探这楚昭究竟能否真心为大秦所用。


    若是那楚女答不好这个问题,以陛下的戒心,恐怕真的不会放任她成长起来。


    “是的,您不会。”


    清脆的童声在大殿回响。


    赵高心想:完了,以陛下的骄傲如何能容忍这种对大秦有恃无恐的傲慢。


    “如果今日大殿上坐的不是您,是六国任何一位曾经的国君,我都会担心他有朝一日容不下我,但您不会。”


    楚昭抬头,迎面看向始皇:“因为您是平定天下、开大统一之先河、功盖三皇五帝的始皇帝,您不逊色于任何人,就不会害怕任何人。”


    始皇此时才正眼瞧她,嘿,小小的人儿,话说得倒是挺狂。


    不过这样子,倒才有些天幕中的风采:“你能做什么叫人容不下你?”


    天幕所言毕竟是遥远的未来。


    天幕中十余岁的女性霸主或许是个大才。


    但眼下这个五岁的女童又能为大秦做些什么?


    楚昭知道,这是试探她能力,决定日后要如何对待她的时候了。


    作为一个小丫头,她当然可以装傻充愣假作不知。


    但如果那样就证明她此时还不是天幕上那等大才,她目前唯一的价值就成了作为特殊符号送进宫中当没名没分的童养媳。


    这可不是楚昭想要得到的,她还想自由出入朝堂,方便发展势力呢,困在后宫出不来那可就万事休矣了。


    所以她现在需要展现自己的实力,证明自己眼下就能发挥足够巨大的作用。


    而以她对始皇的观察来看,这个思路并非不可行。


    始皇除了性格骄傲外,在处事上实在是一个很实用主义的人。


    他不太在乎什么男人女人、什么儒墨道法,他在乎的只是,对他、对大秦有没有用。


    就像曾经战局失利时,他能为了求王翦老将军重新出山而找上门撒娇说:您不管我了吗?


    现在他也能因为楚昭表现出的巨大实力,按耐下心中的忌惮,给她足够的尊重和权位。


    而现在的秦始皇富有四海,究竟还有什么东西能够震撼到他呢?


    楚昭又是一礼:“我观娘亲种地数载,梦中忽有所悟,想到了肥地增产之上中下三法,不知陛下欲要何法?”


    土地?!粮食?!


    朝中众人的呼吸一下就紧了。


    粮食,是一个国家一切活动的基础。


    大秦采纳法家思想,更是重农重兵。


    哪怕可以令每亩粮田增产一成,扩大至全国,那得是多少粮啊!


    丞相李斯第一个按捺不住开口:“下法如何?中法如何?上法又如何?”


    楚昭整理衣袖缓声道:“下法者,改良农具。


    我观如今犁铧笨重滞涩,若加以改进可叫两牛拉一犁改为一牛拉一犁,甚至健壮百姓也能拉动。


    如此一来,牛虽然未增多,但可以精耕的田却能翻倍。”


    “如此好事,怎还说是下法?”有司农脱口而出。


    楚昭微笑:“更换农具耗费甚糜,我在民间也听闻朝中常年征战,哪来的铁铸剑为犁呢?”


    “这倒确实是个问题,那中法为何?”王翦老将军也被勾起了兴趣。


    实不相瞒,他一开始听说要增加田产,想到的就是楚昭可能成功改良了农具。


    现在楚昭却说这是下法。


    “将军可曾见过妇人生子?”楚昭问道。


    “自然见过。”老将军有些发蒙,这与妇人生子有何关系。


    “每个孩子都是母亲血肉精华孕育而出,对母亲而言是莫大的亏损。


    所以凡有妇人怀孕,总是要尽力为妇人滋补。


    若不滋补而年年不间断生的,妇人往往短命。


    庄稼亦是土地的孩子,年年耗空地力,土地贫瘠又怎能指望丰产。”楚昭缓声解释道。


    “我悟了,所以要叫土地轮作,间断休息!”


    王翦老将军的亲孙子,小将王离跳出来插嘴。


    可是如此这般,一年大丰收的粮食真抵得上两年歉收的总和吗?


    只怕这法子最后只能用于部分过于贫瘠的土地之上。


    楚昭笑了:“小将军误了,我要说的重点不在休,而在补。


    天行有常,草木生于土地而终将腐烂还于土地。


    血肉生灵吞食草木却也阴差阳错助就了草木还田。


    换句话说就是,我发现,若以特殊方法处理树叶与人畜粪便,所得粪肥,对于农田,乃是大补。”


    滋养田地?!


    这想法实在新奇得紧。


    而且众臣越听越觉得这其中似乎实在蕴含了几分道理,不算瞎想。


    而且只需要传授百姓肥田之法即可,耗费颇低。


    众臣越想越是觉得,此法可堪一试,也不由对上法越发期待。


    下法、中法都如此精妙了。


    那上法呢?上法又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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