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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一章


    雨点敲得车顶噼啪作响, 萧时?善醒来时正躺在一辆逼仄的马车上?,双手双脚都被捆绑着,用力地挣了几下, 却挣脱不得。


    这会儿不知身在何处,只听到马车外轰隆隆的雷鸣和噼里啪啦的雨声?,没有其他车马的响动,也不似东平伯府别院的热闹喧哗。


    萧时善努力地撑起身子,靠近车窗往外瞧去,车帘被风吹得翻卷起来, 雨滴打湿脸庞, 心里顿时?一沉,外边风雨交加,连个人影都没有,真是应了那句,叫天天不应, 叫地地不灵,就算喊破喉咙也没人来救她。


    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往四下里瞅了瞅, 并无可用的东西,突然想到头?上?的发簪, 便急忙蹭着车壁, 把斜插在发间的珍珠发钗甩了下来。


    萧时?善握在手里,用发钗的尖端去划手腕的布条,雨声?嘈杂, 遮盖了车厢里的声?音, 刚把手腕的布条撕开,没等她?松上?一口气, 就听到车厢外一个?男人催促道:“快点快点,那边有片林子,就在那里停下,老子快忍不住了,先快活一回再说。”


    另一个?男人粗声?道:“上?头?还等着呢,你先把人碰了,到时?候怎么?交差?”


    “怕什么?,那位侯府小姐把人送过?来的时?候可是*七*七*整*理说让咱们随便玩的,你不敢碰就边上?待着,我可忍不了。”


    萧时?善咬紧了牙,既是愤怒又是惊惧,她?不知道这二人要把她?带到哪里交差,但他们提到侯府小姐,她?瞬间就想到了萧淑晴,还有今日一反常态的陈氏。


    在极度愤怒之下,反而将惊恐压下了几分,萧时?善快速解开脚上?的布条,只在脚上?虚虚地系着,感觉到马车缓缓停住,她?紧攥着发钗,闭眼躺了回去,背在身后的手不住地颤抖。


    下一瞬,车厢的帘子忽地掀开,风雨涌入车厢,一个?尖嘴猴腮的矮小男人钻了进来,看着躺在车里的美人,咽了咽口水,搓着手扑了上?去。


    “美人……呃呃……”发钗尖端没入男人的脖子,男人僵了一下,不敢置信地低头?看去。


    滚烫的鲜血喷洒了萧时?善一脸,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多血,眼睛都染上?了血色,视线里一片血红。


    她?攥着手里的发钗再次往前用力,把剩下的一截全?捅进了对方的脖子里,涌出来的鲜血顺着她?的胳膊往下流淌。


    男人瞪大了双眼,鼓起的眼睛布满血丝,没有料到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会有胆子用发钗捅人脖子,鲜血汩汩涌出,他嘴里发出嚯嚯的声?音,一张嘴又吐出一口血。


    男人比女人的力气大,即使这是个?三寸钉,在被捅穿脖子后,居然还有反抗的力气。


    萧时?善怕他发出动静,会引来外头?的那人,她?用布条慌乱地去塞男人的嘴,手里的发钗拔不出来,就使劲往里摁,也不知道她?方才哪来那么?大力气,竟能捅穿对方的脖子,再让她?刺一次,怕是也使不上?劲了。


    她?用团起的布条死死摁住男人的嘴,天知道她?连鸡都没杀过?,此刻怕得要命,完全?是硬逼着自己下手,直到男人没动静了,她?才敢松了手。


    萧时?善缩回手,那支发钗还插在男人的脖子上?,她?也不敢去拔,车厢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愣神了几息,她?很快回神,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赶紧擦了擦脸上?的鲜血,小心翼翼地从车帘的缝隙中往外瞧了一眼。


    外头?还有个?粗壮高大的汉子,单凭武力,怕是十个?萧时?善也不是男人的对手,好在那人这会儿下了马车,正在树前方便。


    萧时?善抓紧时?机,悄悄出了车厢,攥着马车的缰绳,猛地扯拽了几下,只听得一声?马嘶,马车突然驶了出去。


    那汉子听到动静瞬间回头?,提着裤子追了上?来,粗声?喊道:“胡三,你他娘的干啥呢,快抓住这小娘们!”


    任凭他怎么?喊,也没人回应。


    男人在后面狂追,萧时?善不会驾驶马车,只能不断地鞭打,可道路难行,马跑得越来越慢,后面的男人逐渐追了上?来,正在她?拼命鞭打之际,一只血淋淋的手从背后伸了出来,吓得萧时?善尖叫了一声?。


    却原来那胡三还存了一口气,此时?浑身鲜血,面色苍白,模样十分骇人。


    萧时?善咬着牙,狠下心来,一把抓住那只手,把人拽出车厢,伸腿踢了下去。


    胡三摔出马车,扑在泥水里,最后一口气也摔没了。


    这会儿工夫,后面的汉子追了上?来,萧时?善急得不行,可这马就是不跑,她?摸出头?上?簪子,胡乱地扎了几下马屁股,马受了疼,登时?扬起马蹄,狂奔了出去。


    不多时?,一行人来到了这片树林。


    “公子,这里有具尸体?,刚刚咽气,是被一支镶珠发钗刺穿脖颈,失血过?多而亡。”


    李澈下了马,蹲下身查看了一番,拔出那支发钗,摩挲了几下,收拢在衣袖里,略一思索,循着地上?的车辙,带人追了上?去。


    天空乌云密布,闪电撕扯着天边黑沉沉的厚重云层,天色昏暗,看不出时?辰,雨雾迷蒙中连方向都无法辨清。


    萧时?善紧紧地抓着车辕,才没有被甩下去,令她?毛骨悚然的是,那个?高大男人的声?音仍然响在耳边,她?扭头?看了一眼,惊愕地发现那人攀在了马车后面,一路都没甩掉。


    男人桀桀地笑?:“你等着……看老子不弄死你……”


    马车狂奔不止,萧时?善暗暗祈祷马车千万别停,如果不能把那人甩下去,这会儿停住,她?只有死路一条。


    失控的马车在大雨中没有方向地前行,萧时?善感觉到车底有响动,她?低了低头?,突然看到一张狰狞可怖的脸从车底露了出来。


    那死去的胡三不过?是专门替人办阴私事?的小厮,主人吃肉他喝汤,气焰嚣张了些,但没什么?本事?,是来跑腿盯人的,可追了萧时?善一路的这个?汉子却有些武力在身上?,是出力气的打手,攀着马车跟了一路,居然从车底爬了过?来。


    萧时?善抬脚踹了过?去,却被男人一把抓住了脚,她?瞬间起了身鸡皮疙瘩,拿着簪子使劲刺去,男人紧抓着不放,还在往上?爬,眼看着就要爬上?马车,这时?马车穿过?林子,直直地撞向了树干,车厢被撞得四分五裂。


    萧时?善被撞飞出去,在地上?翻滚滑行了一段距离,浑身疼痛难忍,她?抬头?望了望,趁对方没爬起身,她?忍着疼往前跑去,她?也不知道要跑到什么?地方,此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不能让人抓住。


    她?拼命往前奔跑,嘴里满是血腥味,发髻散乱得不成样子,鞋子都跑掉了一只,仿佛是到了一处山坡上?,大雨下得她?睁不开眼,突然脚下一滑,从山坡上?滚了下去。


    身体?的每根骨头?都疼得厉害,庆幸的是坡度不高,她?也是福大命大,没磕到要害的地方,萧时?善把身子挪到石壁前,发现这处地方往里凹陷,像一个?极窄的山洞,她?往里钻了钻,蜷缩起身子,整个?人钻了进去,扯过?外边的树枝严严实实地遮挡起来。


    外面又是打闪又是打雷,仿佛要把一整年的雨水全?部倾泻下来。


    天空黑沉沉的,萧时?善身体?蜷缩,疲惫地趴在手臂上?,也不知过?了多久,模模糊糊地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声?音在风雨中忽远忽近,听起来有些像李澈的声?音,飘飘浮浮,如在梦中。


    萧时?善不由得想起自己曾做过?的那个?梦,她?被树藤缠绕住身体?,向他呼救,他却见死不救,还嫌弃她?哭得丑,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怕是没两个?月他就得续弦。


    男人就是这么?负心薄幸,着实不必太高看他们,到时?只见新?人笑?,哪里还记得她?萧时?善是哪根葱。


    旋即想到陈氏和萧淑晴等人的得意,旁人可有可无的惋惜,萧时?善咬紧牙关?,陡然生?出几分不甘。


    风雨中隐隐传来一声?呼喊,“萧时?善!”


    萧时?善愣了一下,分不清是她?耳朵出问?题了,还是真的是李澈在叫她?,疑心是自己听错了,不敢轻举妄动。


    护卫已?在周边搜了个?遍,至今一无所获,时?间短暂,她?就算插了翅膀也飞不出十里地。


    “萧时?善,出来!”


    这声?呼喊又清楚了些,莫非真的是李澈,萧时?善身上?没了力气,手软脚软的使不上?劲儿,她?努力地抬起手,正要拉开身前的树枝去看看情况,忽然一阵脚步声?响起,紧接着身前的树枝被霍地扯开,萧时?善吓了一跳,愣怔地抬起头?。


    李澈的手臂撑在石壁上?,俯身看向了她?,他呼吸微促,浑身湿透,是他平时?罕见的狼狈与冷肃。


    而萧时?善此时?的样子已?经不能用狼狈来形容,白皙的脸颊上?溅着泥点子,身上?又是血又是泥,发髻歪斜散乱,衣裳脏污到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裸露在外的肌肤,全?是刮蹭磕碰的道道血痕。


    萧时?善傻了似的愣住了,旋即想到她?这副脏兮兮的模样,有些窘迫地拉了拉衣衫。


    李澈半蹲下来,抬起她?的脸,微凉的指腹轻轻地抚过?她?脸颊的血痕,他倾过?身去,闭了闭眼道:“怎么?不出声??”


    萧时?善眼里的泪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脸上?火辣辣的疼,她?揪着自个?儿皱巴巴的脏裙子,“我怕自己听错了……”如果外头?的人不是他怎么?办,她?已?经没有力气再跑了。


    她?的声?音不大,此刻雷声?震耳,本该轻易地盖过?去,但李澈每个?字都听得清楚,更明白她?话中的意思,他定?定?地看了她?一眼,把她?抱到了怀里。


    他抱得她?有些紧,却奇异地带来了某种安定?,萧时?善脑子里一直紧绷的弦忽地断开,嘴巴一瘪,顿时?滚出了泪珠,什么?恩恩怨怨都可暂时?抛在一边,她?伸手搂住他的腰,拼命地往他怀里埋。


    一旦开了闸,眼泪就没完没了地往外流,她?抓着他的衣袍,把头?埋在他的颈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脸上?一片湿滑,也分不清这是雨水还是泪水,压抑多时?的恐惧不安终于得到宣泄,哭得狠了还张嘴咬了他几口。


    李澈维持着半蹲的姿势,轻抚着她?的脊背,即使知道此处不是久留之地,仍陪着她?在这犄角旮旯里待了半天。


    萧时?善太累了,双腿不停地打哆嗦,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少路,不敢有丝毫松懈,此刻松了心神,脑子就有点发晕,她?靠在李澈怀里,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眼皮越来越沉。


    怀里的人安静了下来,李澈低头?看了看,解下披风裹到她?身上?,将她?从狭窄的石壁间抱了出来。


    第四十二章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 萧时善迷迷糊糊地睁了睁眼睛,率先看?到的是挂在顶上的葛布帐子,屋里光线昏暗, 外面依旧下着雨,分不清白天黑夜。


    萧时善整个人昏沉沉的,像塞了一团棉花,完全无法?思考,眼睫颤动了几下,身体的疼痛慢慢袭来, 浑身上下都疼得厉害。


    或许是疼到麻木, 让她有种飘飘乎乎的感觉,像躺在云彩上一般,晃晃悠悠地不落实处,晃得她头晕想吐,这?种感觉比单纯的疼痛还让人难受。


    她抬手按住额头, 依然?是发晕。


    “怎么了,头疼吗?”


    微凉的手甫一贴上来,萧时善便感觉到了一阵清凉舒适, 她拉住他的手,往额头上摁, “晕……”


    何?止是头晕, 嗓子也疼,身体也疼,竟没一处舒服的地方。


    李澈把手覆在她的额头上, 找着穴位轻柔地揉按, 指腹触摸到一点湿意,他停住动作, 低头看?了过去。


    萧时善的眼眸笼着一层水雾,两丸乌黑的眼珠浸在一汪澄澈的秋水里,她睁着眼睛,泪珠从眼角无声?滑出,旋即没入了乌发,这?样不声?不响地流泪,倒让旁人看?得揪心。


    李澈抹去她眼角的泪道:“你身上有些发热,已经让大夫来看?过了,好好休息一晚,醒来就不晕了。”


    萧时善这?会儿脑子是不太?清醒的,只觉得身上到处都难受,听了他的话,反应了一会儿,才?知道她这?是病了,她拉着他的衣袖,忍着嗓子的疼痛说道:“吃药。”


    没有人会喜欢吃药,但萧时善从不抗拒吃药,再?苦涩难闻的汤药,她也能?闭着眼睛硬灌下去,病了就得吃药,吃了药就不会难受,更重?要的是病好了才?不会惹人厌。


    昏暗的光线和虚弱的身体让萧时善仿佛回到了那年的除夕夜。


    安庆侯府到处张灯结彩,大人们在席上聊天吃酒,小孩们围在一起玩闹,只有萧时善晕乎乎地站在边上,长辈们的话不断地飘到耳朵里。


    “善姐儿的脸都烧红了,谁把人带来的,把病传给其?他哥儿姐儿怎么办?”


    “这?孩子平时就不安生,不知道又往哪儿胡闹去了,偏偏大过年的生了病,没瞧见老太?太?脸色都不好了么,还不赶紧把人领下去。”


    紧接着有丫头把萧时善带了出去,在外头看?到萧瑞良时,她甩开丫头跑了过去,她今天戴的珠花是爹给她买的,虽然?萧淑晴和其?他姊妹都有,但常嬷嬷说她戴着最好看?。


    她跑得有些快,一下跌到了地上,萧瑞良向跟来的丫头询问了几句,他皱着眉头说了句,“晦气。”


    萧时善被丫头拉了起来,看?着萧瑞良离开的背影,问那丫头,“晦气是什么意思?”


    她虽然?听不懂,但父亲的神情让她看?到了眼里,那样的嫌恶和不耐,即使她听不懂晦气的含义,也明白那其?中所代表的厌恶。


    原来生病是让人讨厌的事,可萧时善不明白为什么萧淑晴生了病可以有糖吃,吃个药也要别人哄着,其?他姊妹兄弟也是一堆仆婢围在身边,只有她要被丢在一边。


    那个丫头告诉她是她太?过顽劣,要不然?为何?其?他的姑娘都是好好的,就她生病了呢,这?就是不听话的后果,只有乖巧懂事才?能?被人喜欢。


    后来萧时善长大了才?知道那全是骗人的话,她再?怎么乖巧懂事也是被丢开的那一个,越是乖顺,别人越会变本加厉地欺负她。


    李澈抚了抚她眉心,“吃过药了。”


    萧时善直摇头,吃了药怎么还这?样难受,他肯定是在骗她,她一点都不记得吃过药了,而且嘴里也没有药味,她泪眼朦胧地盯着他,仿佛要看?出他的险恶用心,她伤得这?么严重?,他还不给她吃药,“你是想娶……续弦吗?”


    李澈捏住她的下颌,看?着她的眼睛道:“烧糊涂了不成?嗯?”怎么就说到续弦上去了。


    萧时善觉得自己清醒得很,言之凿凿地道:“你骗不了我?。”


    “你若是好好的,自然?就没有续弦的事。”李澈道。


    可她分明是不好了,浑身都疼,他也不给她吃药,这?就是等着她腾位置呢,萧时善悲从中来,推开他的手,趴在枕头上兀自伤心了一会儿,只觉得她还没享过几天福,就全便宜了别人,心里直怄得慌。


    她挣扎着抬起头,恶狠狠地瞪着他,“你死心吧……我?要吃你们家?的,喝你们家?的,还不给你们家?生娃儿……”


    她也不知道怎么就蹦出生娃儿的字眼了,这?般话语听着有几分可笑?,但背后的含义却是颇为恶毒的,说句粗俗的话,她这?就是占着茅坑不拉屎,咒他断子绝孙去呢。


    这?话要让老太?太?听到了,怕是也会对她生出不喜,在子嗣的事情上那是含糊不得的,长房子嗣单薄本就是老太?太?的一块心病,而李澈又是长房的独苗,盖因二人成亲以来,真正在一起的时间不多,老太?太?也没催过他们,但不去催促不代表心里不盼着,她张嘴就说出这?样的话,哪怕是神志不清下的气话,也容易让人生出芥蒂。


    换作平日?里,萧时善是绝对不会脱口而出这?种话的,但她这?会儿脑子里昏昏沉沉,又被他那句话给气到了,也不吝于用恶毒的话语去诅咒他,只是她没什么气力,无论神情还是话语都变得软绵绵的,有种色厉内荏的可笑?。


    李澈的手搭上她的后颈,在她耳后的肌肤上摩挲了几下,“凭你怎么吃喝也吃不垮卫国公府,至于生不生娃儿,不是还有续弦?”


    意思是她生不生无所谓,总有别人会生,到那会儿她还不知道在哪儿呢,即使萧时善脑子不太?清醒,反应了一下也明白过来了,他果然?是等着续弦呢,她气得心肝疼,陡然?生出一种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劲头,她不去抓枕头了,伸手就去抓他。


    李澈握住她的手腕,顶着她想杀人的视线,俯身在她唇上轻啄了一下,黑亮的眼眸映出她的身影,是叫人脸颊发热的温度,“头还晕吗?”


    还晕个屁啊,指不定他都找好下家?了,还管她晕不晕,怕是她晕死才?好呢。萧时善这?会儿泪也不流了,头也不晕了,就是气不打一处来,一双眼眸灿若星辰,如果眼神能?杀人,他早就被她凌迟好几遍了。


    她别开头,胸口起伏不定,她都快气死了,他还好意思亲她,萧时善扭了一下身子,趴在枕头上不去看?他。


    或许男人和女人的不同就是这?里,在萧时善看?来,她心里堵着一口气,他就别想碰她,行动上也得分个清清楚楚,可他显然?不这?样认为,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她的头发,手指在发间轻捋,好像他们多亲昵一样。


    这?会儿萧时善可不记得自己拉着他的手往她额头上摁的事了,也不肯承认被他捋动得极为舒适,她抬手拨了一下,歪头道:“你在摸小狗吗?”


    李澈低笑?了一声?,这?下萧时善就更恼怒了,在她做出谋杀亲夫的事情之前,他低头亲了亲她的手,“不舒服吗?”


    萧时善想说一点都不舒服,但酥酥麻麻的感觉从手上传来,把她身上的力气又给揉散了,鼻息相接,她不禁往后缩了缩,下一瞬温热的唇寻了过来,轻轻地覆在她的唇上,他的亲吻太?过温柔,她也生不出什么反抗的力气,额头、眼睛、鼻尖,一一轻柔地触碰,亲着亲着反而让她心里冒出了许多委屈,鼻头发酸,眼睛变得湿漉漉的。


    萧时善没有去想自己受到了多少委屈,只是凭感觉认为自己委屈极了,倘若没人来抚慰,咬咬牙就忍过去了,但他这?样亲她,顿时让她觉得自己柔弱得不得了,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倒。


    一阵风就能?吹倒这?得有多柔弱呢,萧时善想象不出来,但觉得自个儿此时也是软绵绵的没有力气,好像春日?里随风飘扬的柳条,需要温柔和煦地吹拂才?不会把稚嫩的柳叶吹伤。


    春风吹得万物复苏,连李澈都显得不那么可恶了,她睁着水汪汪的眼眸,声?音很轻,语气却分外坚定,“我?要吃药。”


    李澈抵在她的额头上试了试体温,是有些发热,但不是很烫,也不知道她怎么对吃药如此执着,他叹了口气,“等着。”


    萧时善的视线追随着他的身影,看?到他走出房间时,忍不住撑了撑身子,可惜身上实在没力气,便只好躺了回去。


    不一会儿,李澈端着药碗走了进?来,在床边撩袍坐下,把萧时善扶起身,在她的身后垫上软枕支撑,这?才?从床头拿过药碗,捏着汤匙不紧不慢地搅动。


    黑漆漆的一碗汤药,寻常人看?着就怵头,她却眼巴巴等着,好似这?是救命灵药,李澈舀起一勺药,送到她的嘴边。


    萧时善犹豫了一下,他也太?不会伺候人了,这?样一小勺一小勺地喝药,要喝到什么时候,她一直都是大口喝的,“要大口喝。”


    李澈从善如流地舀起一大勺,萧时善勉强张嘴咽了下去,嘴里的味道有些奇怪,不仅不苦,还甜丝丝的,她疑惑地道:“怎么是甜的。”药还有甜的么。


    李澈眉头微扬,似乎不太?相信的样子,萧时善抬起手,指了指药碗让他尝一尝。


    他端起药碗,低头抿了一下,萧时善等着他分辨这?碗药是甜是苦,他品尝了一下,又给她舀了勺过去,“喝吧,就是药味。”


    萧时善半信半疑地喝了一口,随后盯着他瞧了片刻,李澈又当着她的面喝了一口,她才?肯继续喝药。


    喝完“药”,她安心多了,躺在他的膝上,让他给她揉额头。


    别看?萧时善这?会儿头脑发晕,但在某些方面比她清醒的时候还要敏锐,换作平日?里,她哪敢躺在他膝上可劲儿使唤他,正是因为生着病,楚河汉界也变得模糊了。


    李澈给她揉着额头,手指抚过她的眉眼,听着外面的雷声?雨声?,心里反倒安稳了。


    第四十三章


    萧时善是被一阵小孩的啼哭声吵醒的, 她睁开眼睛盯着那顶葛布帐子愣了好一会儿,一时弄不清自己?身?在何处,如此粗陋的帐子, 显然不是国公府的物件。


    意?识逐渐清醒,只觉得浑身疼痛难忍,她撑着床板坐起身?,被子随之滑落,萧时善低头看了一眼,瞬间脸颊绯红, 她身上穿的这是什么东西?


    大红色的布料包裹着两团雪白?丰盈, 系带收在背后,陡然勾勒出饱满的弧度,本是小荷才露尖尖角的青涩,但这般贴身?裹着,顿时成?了清甜圆润的水蜜桃, 果?香四溢,沁人心脾,那抹雪色如酥酪般诱人, 让人恨不得抓起一捧雪含到嘴里,好压下心头的燥热。


    萧时善虽然已经嫁了人, 但身?子还青涩得紧, 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贴身?的衣物每隔一段时间就不合身?了,穿得紧了容易勒得胸口疼, 常嬷嬷给她做贴身衣物时都会做得稍微宽松些, 并且是往那精致秀雅上靠拢,可她身上这件简直俗得没边了。


    红艳艳的布料少得可怜, 颤巍巍地贴在身?前,都?快兜不住了,再说?那上头绣的牵牛花,藤蔓弯弯绕绕,恰好勾在那雪尖上,看得人面红耳赤。


    最要命的是,萧时善后知后觉地发现她浑身?上下就穿了这一件,正在她羞得满脸通红的时刻,忽然听到房门吱呀了一声,她立刻缩进了被子里。


    脚步声越来越近,李澈停在床边,拉了拉被子,“捂这么严实做什么。”


    被子里露出一张红扑扑的脸,萧时善张了张嘴,想问?是谁给她穿的那种东西,但话到了嘴边只是轻声问?道:“我的衣裳呢?”


    她光溜溜地躺在床上,反观他?衣冠楚楚的模样,不光心里不平衡,还容易让人没底气。萧时善羞恼地想着,就不能给她穿条裤子么,脑海里闪过一些画面,隐约记起她缠着他?要喝药的事情,那时候她也是这样的么。


    在她羞窘得想钻地缝的时候,李澈已经拿出一套干净衣裳搁在了床头,萧时善看了眼那身?粉色碎花衣裙,当即蹙起了眉头,拿眼瞧了瞧李澈,无声地询问?,就让她穿这个?


    不是她挑刺,他?是从哪儿淘换出的这种衣裳,国?公府的丫头都?不穿这种衣裳,她从没见过比这更难看的粉色,瞧着跟床单似的。


    李澈给她提供了另一条建议,“或者你继续在床上待着。”


    萧时善顿时想把衣裳扔他?脸上,她肯定是病糊涂了才会觉得他?可能有那么点在意?她,现在看来她果?然是脑子进水了,都?是这场大雨给闹的。


    她裹着被子弯腰去拿那身?粉色碎花衣裙,不小心蹭到手臂的伤口,疼得她轻嘶了一声,李澈扶住她的肩,“我帮你?”


    在萧时善眼里他?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她略微扭了一下身?子,意?思是用?不着他?假好心。


    此一时彼一时,在那处狭窄的石壁间,李澈的出现无疑是萧时善的救命稻草,她迫不及待地抓到手里,其他?的事情都?可忽略不计,而在她身?体虚弱,神?智不清的时候,她又想不到别处去,只顾着难受去了。


    但凡让她缓过劲儿来,便有了闲情去计较,于是萧时善这会子就身?残志坚上了,李澈也给了她身?残志坚的机会,看着她哆哆嗦嗦地去够衣裳,她也不想哆嗦,可一伸手就扯得胳膊疼,弯着腰的姿势,手里使不上劲儿,控制不住地颤抖,活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但风烛残年?的老人可没有这身?冰肌玉骨,只是上面磕碰刮蹭出的青紫痕迹和?血痕叫人看着碍眼。


    李澈捞过她颤抖的手,把衣裳拿了过来,从里头找出一件衫子,示意?她把手伸进袖子里。


    萧时善有点诧异,矜持地抬抬手,看似配合,却不过是动了动手腕,仿佛再没力气抬高半分。


    李澈看了她一眼,她这会儿乌发散乱,香肩半露,有种凌乱的美感,脸颊和?手臂的细小伤口,更添了几分羸弱之态,但精神?头还不错,没有怯弱畏惧,像被骤雨击打过的新荷,打不弯荷梗,只会显出逼人的美丽。


    他?拉起她的手塞到袖子里,又将?她另一只手塞到另一只袖子里,把衫子拉到她的肩上,再拨出那头缎子般的乌发,正要去碰被子的时候,娇弱无力到抬不起手的人瞬间就有力气了。


    萧时善摁住身?前的被子,连忙道:“我自己?穿。”


    被他?伺候固然有种不可言说?的快意?,但她里头穿的那东西如何见人,又土又俗,轻浮至极,但当着李澈的面,她又说?不出口,只能暂且忍了下来。


    其实遮不遮的没什么必要,这几日她睡得昏昏沉沉的,李澈没少伺候她,要不然凭着她那个泥猴样,怎么可能白?白?净净地躺在床上,足足擦洗了五六盆水才把她擦出来,让李澈觉得像是在清洗从泥里拔出的新鲜莲藕,洗掉表面的污泥,露出了脆生生,白?润润的粉藕,把一截一截粉藕擦洗干净,拼凑出了一具莹白?如玉的美人身?。


    在被子地遮挡下,萧时善把衫子拢好,开口问?道:“这是在什么地方?”不说?是卫国?公府,或其他?别院,就是普通客栈也没这般简陋,看着像是在乡野之地。


    “就近找了家农户落脚,你先?养养身?子,等你休息好了再做打算。”李澈道。


    再做打算四个字听得萧时善心头一紧,她遇到这种事情,不知道在老太太那里是怎么说?的,当时又是在东平伯府别院赴宴,各家的夫人小姐都?在场,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一丁点蛛丝马迹都?能编造出一场大戏,她简直不敢想这事要是走漏了风声,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萧时善往李澈身?边挪近了些,斟酌着道:“咱们在这儿,老祖宗知道么?”


    李澈“嗯”了一声,垂眸瞥向她,这会儿又成?咱们了。


    嗯是什么意?思嘛,萧时善可不是想问?老太太知不知道她在什么地方,而是想问?一问?这事传没传出去,老太太她们又是什么态度,她这个三少奶奶还能不能坐得稳,可这个简单到敷衍的嗯字实在让她猜不出几层意?思。


    她可真是命苦啊,嫁了这么个矜贵人,察言观色也就罢了,还得从只言片语里揣摩他?的意?思,倘若他?心情好,便可以给你点提点,心情不好,凭你猜去吧,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


    萧时善抿了抿唇,低着头去系衣带,李澈给她递过裙子,“跟老祖宗说?的是你去了安庆侯府的庄子暂住,等雨停了再回去。”


    萧时善眉眼微动,这是把事情给掩下去了,说?得也是,再怎么说?她如今还是卫国?公府的三少奶奶,她出了事情,他?也脸上无光,思及此提着的心总算放了下去。


    她现在的样子确实不适合回愉园,这身?伤没法解释,总不能说?是从马车上摔下去的,这点儿得多寸啊。依着李澈所言,倒是一个极好的借口,她不是失踪,也不是被人掳走,而是去了侯府的庄子,不管旁人信不信,至少听起来合理,只是听到他?提起安庆侯府的庄子,她就忍不住眼皮一跳。


    那天的事情此刻回想起来仍是后怕,萧时善心里有所猜测,陈氏和?萧淑晴大抵是脱不了干系的,但其中的原由却让她想不通,好不容易攀上卫国?公府,即使还没捞到好处,侯府也舍不得断了这层姻亲关系,她出了事情,不管是对安庆侯府还是对陈氏和?萧淑晴都?没半点好处,况且陈氏正在给萧淑晴说?亲,踩着她的肩膀岂不是更方便?


    无论是从私怨还是整个侯府的利益来说?,她们都?没这样做的理由,但要说?此事与她们无关,萧时善却是不信的,她攥着被子,因?太过用?力而微微颤抖。


    倘若这里头没有陈氏和?萧淑晴的事,她大可以正大光明地向他?控诉,自己?的妻子差点被人掳走,是个男人都?忍不下这口气,他?该帮她把罪魁祸首拉出来剥皮抽筋,往大里说?,这是在打卫国?公府的脸,如何也不能善了,然而此事若是陈氏和?萧淑晴做下的,要她怎么去说?,安庆侯府的那些破事,说?出来都?是丢自己?的脸,要是她这番遭遇果?真是祸起萧墙,说?出来只会让他?更瞧不上眼,弄得她想问?问?情况都?不知如何开口。


    “不想问?问?那日的事情?”萧时善没问?出口,李澈反而主动提及了,也或许是看她嘴里藏着话,便替她问?了出来。


    她当然是想的,萧时善看着他?道:“夫君查到是谁做的了?”


    当日除了被萧时善刺死的胡三,还抓到了一个活口,正是当日紧追萧时善的那个汉子,严刑拷打之下,那人把知道的全交代了出来。李澈也不瞒着她,把撬出的话说?给她听,又加上下头查探到的消息,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捋了出来。


    饶是萧时善猜到有陈氏和?萧淑晴的掺和?,*七*七*整*理但听完李澈的话,也是气得浑身?发抖,她们竟想把她送出去,换取萧淑晴的前程,何止是踩着她的肩膀,简直是把她往泥里践踏。


    李澈道:“消消气,生气毫无用?处,不如想想怎么连本带利地讨回来,曹兴祖还有些用?处,暂时留上一段时间,至于陈氏等人,你现在就可以想想了。”


    萧时善心头忽跳,怕自己?自作多情,误会了他?的意?思,“我应该想什么?”


    李澈没有回答,但萧时善的心越跳越快,她不由得地靠了过去,看着他?高挺的鼻梁,悄声说?道:“我想什么都?成?吗?”


    李澈搭过眼来,说?来听听。


    萧时善略有迟疑,说?重了难免在他?那边落得个心肠歹毒的印象,说?轻了又不足以泄愤,她想了想,柔若无骨地轻靠在他?的肩上,叹了口气道:“怎么说?她们也是我的继母和?妹妹,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十几年?,即使她们要置我于死地,我也做不出那等昧良心的事。一个家族要想繁荣昌盛需得众人齐心,家里出了这种人,为了一己?私欲就想着把旁人拉下水,竟丝毫不顾及姊妹亲情,让陈氏留在父亲身?边,难保父亲也被她的枕头风给吹糊涂了,有这样的嫡母,家里的弟弟妹妹也学不出好,若是都?如六妹妹这般藏着害人之心,家里的风气都?要被带坏了,我思来想去,还是把人送走为好。”


    听听这番话,先?把陈氏和?萧淑晴的恶和?自己?的善摆了出来,登时把自己?放在了道德高处,又从那家族兴旺谈到亲情伦理,为公为私,于情于理通通让她给点到了,让人听着都?感叹她的一片苦心。


    李澈挑起她的一缕发丝在指间把玩,顺着她的话接道:“依你之见,要把人送到哪里才合适?”


    萧时善的手轻搭在他?的胸口,指尖触摸着他?衣襟上的精细纹路,柔声细语地道:“听闻玉华山有座妙莲庵,是个极清幽的地处,日日诵经念佛,再冥顽不灵的人都?要大彻大悟了,我心想着,这地方倒是适合陈氏和?六妹妹,让她们在那边清修,向神?佛忏悔就是了。”


    李澈手指微顿,偏头看向她,萧时善心神?一敛,几乎以为被他?看穿了心思,她故作镇定地跟他?对视,眼眸澄澈如水,“夫君以为如何?”


    李澈没兴趣跟她大眼瞪小眼,移开目光道:“你考虑得很周全,就照你的意?思办。”他?们敢来伸手,就该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还回去也是理所应当。


    听到这个回答,萧时善先?是怔了一下,旋即嘴角上扬,曹家如日中天,凭她想去动曹家的公子那是难如登天,她见惯了安庆侯府里巴结权贵的事儿,知道在权势面前,脸面和?尊严屁都?不是,此刻她若是还未出嫁,早就被当成?礼物送过去了,她家那些叔伯兄弟绝对做得出来。


    因?此李澈说?暂且留曹兴祖一段时间的时候,萧时善并没有当回事,她知道这是安慰她的话,毕竟跟曹家对上,对卫国?公府有害无利,她也没觉得自己?有这么大的脸,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等着棒打落水狗呢,但在陈氏和?萧淑晴的处置上,他?着实给了她惊喜,算是给了她一个交代。


    能不能做,肯不肯做,这里头的区别可大了去了,萧时善瞅了瞅他?,抬手轻轻地攀着他?的肩,仰起头凑了过去,柔润的唇瓣还未亲到他?的脸,就被一根修长?的手指给抵住了。


    她瞪着眼睛看着他?,纤长?卷翘的眼睫扑闪了两下,不敢相信他?竟然抵住了她的嘴。


    “把裙子穿上,出来吃饭。”李澈起身?出门。


    他?的话让萧时善瞬间想起,她下头还是光着的,居然就这样跟他?谈了半天,她又羞又窘,看着他?走出门去,又忍不住锤了锤被子,白?皙的脸蛋透出绯红,有什么了不起的,她稀罕亲他?啊。


    第四十四章


    萧时善老老实实地去穿衣裳, 看来?在施展美人计上,她可能真没什么天赋,可她又觉得未必不是他眼瞎, 嘴都凑过去了,他还能给她抵开,她这点?小把戏就让他那么看不过眼么,那在她晕乎乎的那会儿亲她的是狗吗?


    不要正好,她还怪难为情的呢,反正她是向来不懂他的, 如此?还省了她的事了, 萧时善不再去想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伤,顿时心疼起自己,腿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还有好几道深深浅浅的伤痕, 不知?道会不会留疤。


    穿好衣服后?,萧时善慢慢挪到窗边推开了一道缝隙,凉风携裹着雨点?吹了进?来?, 外面?一片雨声?喧哗,她看了一眼就赶紧把窗户关紧了, 蹙了蹙眉, 心道也不知?过了几日了,这场雨居然还没有停的迹象,开春以来?滴雨未下?, 皇上这一去祈雨, 愣是下?起来?没个头了,这样没日没夜地下?雨, 田里的庄稼岂不是要被淹了,想到这儿,她不由得地操心了一下自己的田庄收成。


    闻到饭菜的香气,萧时善耸耸鼻子,腹内已是饥肠辘辘,她走到门口?,拉开房门慢吞吞地走了出去,腿上没劲儿,走都走不快。


    堂屋里?摆好了饭菜,李澈听到动静抬眸看了看她,说起来?人生得漂亮,穿什么都好看,那身色泽沉闷的粉色本就极为挑人,上头的碎花更是看得人头疼,唯一的可取之?处是这身衣裳没人穿过,也就萧时善一身雪肤,把那俗艳沉闷的粉衬成了早春三月的娇艳桃花。


    此?刻看着她走出来?,李澈也得承认确有天生丽质难自弃之?说,这种床单似的衣裙也被她穿得清丽脱俗。


    在对?这件衣裳的评价上,萧时善和李澈终于达成了高度的统一,可不就是像床单么,床单她都不会铺这样的,但这样的料子在乡下?来?说已经算好的了。


    李澈给萧时善舀了碗小米粥,里?头放了红糖,拿汤匙舀了一下?,碗里?还有个鸡蛋,萧时善尝了一口?觉得味道有点?熟悉,尝了第二口?,立马想起那晚喝的药,敢情他是拿着糖水糊弄她,她大概也是烧迷糊了才会被他哄得团团转。


    萧时善喝了小半碗粥,没去碰中间?白嫩嫩的鸡蛋,嫌鸡蛋又腥又噎人,本来?是挺饿的,但光喝红糖小米粥,也没什么胃口?,没吃几口?就饱了。


    李澈往她碗里?瞧了一下?,“把鸡蛋吃了。”


    萧时善摇摇头,“吃不下?了。”管得真宽。


    说话间?,外头传来?一阵嘈杂声?,她放下?汤匙瞧了过去,只见六安冒着雨来?到了屋檐下?,巴头巴脑地往里?瞧了瞧。


    李澈把人叫了进?来?,“什么事?”


    六安赶忙回禀道:“这户人家的婆子想要点?红糖和鸡蛋,她家的大儿媳妇正在坐月子,奶水不足孩子哭闹得厉害。”


    给这户人家的银子足够买他们三个院子了,六安本不想为了这点?小事就来?打扰公子,但孩子吱哇一哭,那婆子就着急了,雨下?得太大,外头的路没法走,没处买东西,这点?子红糖鸡蛋竟成了稀罕物。


    萧时善低头看了眼自己碗里?的红糖鸡蛋小米粥,敢情她这是抢了人家坐月子的伙食。


    “鸡蛋都给他们,红糖留一半。”六安得了吩咐退了下?去,李澈轻叩了两下?桌子,“还吃不吃?”


    萧时善摇头,紧接着她便看到他把碗拿了过去,舀起碗里?剩下?的鸡蛋吃了下?去,她惊讶地眨了眨眼,他居然会吃别人碗里?剩下?的东西。


    “你挑剔的东西,在别人眼里?却是好东西,拿回厨房也舍不得倒掉,你想让别人吃你剩下?的?”李澈道。


    萧时善没有半点?意见,她就是有点?惊讶而已,事实上她觉得他在很多方面?都挺嫌弃她的,他自己又极为讲究,吃不完扔掉就是,她可没想过让他吃她剩的东西。


    饭毕,萧时善喝着微烫的白水,望着外头的院子,问?道:“我们要在这儿待多久?”


    雨下?个不停,堂屋前?头的院子积了水,雨柱顺着屋檐倾泻而下?,连起了一面?水帘,落下?的雨水敲打在青石板上,飞溅出涎玉沫珠。


    向?来?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萧时善过惯了好日子,不想再去过那种喝白水,吃鸡蛋的日子,这里?到底是农户家,有种老旧逼仄的感觉,桌椅掉了漆,墙角被雨水洇湿,看着都发霉了,她抬头瞧了一眼屋顶,生怕上头的砖瓦会被大雨冲垮,即使不回愉园,总有别的地方可去吧,真要在这种地方养伤?


    李澈问?道:“你想去哪儿。”


    萧时善当然不能说她有点?嫌弃这里?,只道:“一直占着别人家终究不合适。”这边似乎不太隔音,下?着这么大雨,都能听到那边有孩子啼哭,难怪她会蹦出什么生不生娃儿的字眼,都是被这夜哭郎给吵的。


    李澈提起茶壶给她倒了杯热水,“外面?道路泥泞,许多地方都淹了,马车容易陷入泥地里?,骑马勉强能走,但你能经得住风雨颠簸?”


    萧时善身体疲软疼痛,走路都费劲儿,再往大雨里?折腾一圈,她可撑不住,“也不知?道这场雨还要下?多久,旱情倒是解了,地里?的庄稼怕是遭殃了。”


    因牵扯到自己庄子上的出息,便说了几句忧国忧民的话,京师官宦人家的妇人在闲谈时爱带上几分关切民生的忧虑,以此?显示自己的悲悯慈善,萧时善也给学来?了。


    然而与人交谈,总要对?方接茬才能说得下?去,她在这边撑着伤痛的身子忧国忧民,他却不为所动,萧时善有种媚眼抛给瞎子看的憋闷,她推开手?边的白水,想要进?屋休息。


    撑着桌子站起身,磨磨蹭蹭地走到里?屋门口?,忽然听到有阵欢快的脚步声?从身后?响起,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抱着包袱跑了进?来?,红润的脸上洋溢着欢喜羞涩的笑,身上的衣服被雨水打湿了也紧紧护着怀里?的包袱,“公子,我把衣服补好了!”


    话音落下?,少女看到了萧时善,当即就愣住了,一眨不眨地瞧着她,生怕一眨眼人就没了。


    春妮是这家的小女儿,那日李澈带着人到这户人家落脚,她当时就看傻眼了,好半天没回过神来?,没想到男人还能长得这样好看,可把这情窦初开的小姑娘迷得不轻,端着碗都能傻笑起来?。


    这边一说要女子衣裙,春妮立马把自己那身粉裙子拿出来?了,至于萧时善穿的那件肚兜则是这家的婆子现做的,家里?二儿子刚成婚,用剩下?的红布做了一件,尺寸上不合适,往身上一穿,罩都罩不住,看得人脸红。


    又是要干净衣裙又是做贴身衣物,经过这一番折腾,春妮等人都知?道屋里?还住着个女人,只因那日李澈进?门时把人裹得严严实实地抱了进?来?,谁也没看到萧时善的真容,这会儿看到了人,春妮看得呆呆的,几乎以为见到了天上的仙女,她的肌肤那么白,头发那么黑,眼睛还是水汪汪的。


    “你真好看……”


    萧时善被人没头没脑地夸了一句,牵唇笑了笑,也没说什么,径自推开门走进?了里?屋。


    这样的举动略带几分矜持傲慢,但春妮哪里?懂得分辨这个,被那点?笑容迷得晕头转向?,回到大嫂那屋里?还在想她怎么笑得这样好看。


    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婆子看到春妮这样,一边哄着孙子一边道:“女大不中留啊,这丫头八成是看上那位俊美郎君了,可人家能看上她吗,净做白日梦!”


    大媳妇说道:“娘,我听说大户人家多得是三妻四?妾的,春妮的模样也不差,说不定就被瞧上了呢。”


    村西头孙家的二女儿就给酒楼掌柜的儿子当了妾室,家里?的日子好过了不少,成日里?买肉吃,村里?人都羡慕得很。


    羡慕归羡慕,但村里?各家也是重名声?的,把闺女给人做小,跟卖闺女有什么区别,说出去不好听,但这事也得分人,换做屋里?那位贵介公子,那婆子就不觉得是委屈春妮了,真被瞧上了,才是她的造化呢。


    春妮听到大嫂的话,羞赧地道:“大嫂你快别说了,你不知?道他家娘子生得有多美,再说这种话,让人听了笑话。”


    那头李澈把春妮送来?的包袱提到了屋里?,随意地放在了矮柜上,没有打开的意思。


    萧时善往上头瞥了两眼,怀疑他们是当着她的面?私相授受,方才那姑娘脸上那副春心萌动的神情她可都看到眼里?了。但要说真有点?什么,也不太可能,萧时善不过是想挑点?刺,并没有产生危机感,一来?那姑娘不足以引起她的警惕,二来?李澈要是真跟别人有什么,怕是会直接走明路,偷偷摸摸可不是他的作风。


    在她抿着唇东想西想的当头,脸颊突然一凉,萧时善捂住脸,下?意识瞪了他一眼,发现他是在给她上药,便把手?放了下?来?,不由得问?道:“我会留疤吗?”姑娘家都爱美,谁也不想在脸上留下?疤痕。


    “不会,伤痕很浅,过几天就好了。”李澈挑了药膏轻敷到她的脸上。


    他刚洗过手?,手?上清清凉凉的,药膏抹到肌肤上也是清润细腻,像是在涂抹润肤的香膏,她向?来?觉得李澈不会伺候人,没想到他比微云抹得还舒服。


    萧时善身上的淤青和伤痕太多,李澈抹完脸颊的伤痕,给她揉了揉太阳穴,又顺道在她颈后?的穴道上揉按了几下?,穴位被他找得极准,这哪是抹药分明是推拿按摩,她在床上躺了许久,身子都有点?僵硬了,被他这样一顿揉捏,顿时把筋骨都疏通开了,舒服得她差点?轻哼出声?,真没想到他还有这门手?艺。


    她心道他还挺会伺候人的,他要不是卫国公府的世子,凭着这点?手?艺,养家糊口?不成问?题,至少她是舍得扔两个铜板的。


    抹着抹着,衣衫就松垮了起来?,感受着他或轻或重地揉动,因太过舒适,萧时善连自己怎么躺下?的都忘了,直到身上一凉,她才猛地想到什么,慌乱地抬手?去遮,反而把他的手?给结结实实地摁了下?去。


    两个人同时怔了一下?,相贴的肌肤瞬间?滚烫起来?。


    萧时善是突然想到她里?头的衣服太羞人,她自己看得都脸热,更不肯让他看,他拨开衣襟的时候,她第一个反应就是去遮挡,谁知?道她伸手?一捂,把他的手?也压住了,反倒让他贴了个严实。


    李澈垂眸看过去,雪白的肌肤从交叠的指缝间?露出春色,柔腻细白的触感如同初绽的洁白花瓣,牵牛花的藤蔓弯弯绕绕地缠到手?指,只盼着春风吹拂蓓蕾,绽开层层叠叠的繁复花朵,此?情此?景,即使他没有其他念头,也被她逼出了许多念头,他的喉结滚动,手?掌微微收拢。


    心口?怦怦跳动,萧时善懵了一瞬,不知?作何反应,觉察到他细微的动作,她唰地一下?看向?他,有些事只需一个眼神就能心领神会。


    但萧时善一点?都不想领会,她脸上泛着红晕,咬了咬唇道:“我还伤着呢……”


    李澈看着她嗯了一声?,她刚松了口?气,就听他道:“我轻点?。”


    轻你个头啊,萧时善想说现在还是白天,虽然天色昏暗,但确确实实是白天没错,而且这是在外面?,这破屋子既简陋又不隔音,总之?是处处不合时宜,但理由再多,他也没给她说出口?的机会。


    那朵牵牛花被风雨摧残得不成样子,露出白生生的雪光,还未绽开又尽数收敛,事实证明萧时善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动作再轻也是块碰不得,揉不得的嫩豆腐,经不住半点?风雨,撩起火焰却没本事去灭。


    萧时善还一肚子委屈呢,她拉过被子拢到身前?,眼里?含着水光,恨不得踢他一脚,都说不成的,他还非要试,她瞧了瞧他的脸色,又往他身上瞄了几眼,见他如此?忍耐克制,心里?瞬间?舒服多了。


    可她幸灾乐祸得太早,李澈转头看向?她,捏了捏她的手?。


    第四十五章


    疾风骤雨初歇, 娇艳欲滴的海棠落下满地残红,池鱼出水,流莺婉转。


    半幅男子衣袍从床沿搭下, 衣角垂于地面,交缠着一条红色系带,李澈半阖着眼靠在床头,浓密的?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汗湿的?额头微光点点,他微仰着下颌, 喉结上下滚动, 平息着令人颤栗的余韵。


    空气中浮动着潮热的?水汽,在昏暗的床帐中折射出晶莹的?光点。


    他呼出一口气,逐渐舒展开眉眼,低头去看怀里的?人,入目是一片雪白的肩颈, 掌心贴着纤薄的?脊背,低头在她的颈间嗅了嗅,鼻尖滑过?肌肤, 撩起一阵难挨的?痒意。


    萧时善蔫哒哒地靠在他的?胸膛上,双颊绯红, 眼睫乱颤, 看都不敢看他,懒懒地垂着眼皮,视线落在他的?衣襟上, 她都被他剥得光溜溜的?了, 他也不过?是衣襟半敞。


    她撇开眼,看到床下团成一团的?肚兜, 羞得浑身?泛起粉光,她信誓旦旦地以示坚贞,结果呢,这不就半推半就地成了,仿佛她之前的?言行都是在欲拒还迎。


    萧时善也是破罐子破摔,被他的?举动震惊地说不出话,手心烫得不行,只听到自己的?心口一阵乱跳,哪里记得起身?上的?疼痛。


    她身?上的?伤都是皮外伤,没有伤到内脏肺腑,顶多?是在床上躺久了身?上没有力气,但萧时善从小?到大也没生过?几场病,一时有些迷恋这种弱不禁风的?柔弱,加上她素来疼惜自己,看到身?上的?伤痕,愈发?确信自己伤得不轻,走?路都是挪着走?,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腿断了。


    李澈看她演了半天身?残志坚的?戏码,见她演得情真?意切也就没去挑破。可这无疑是助长了她的?气焰,萧时善打定主意要仔细养伤,他那边一碰,她自然就眼泪汪汪地喊不行,真?是把自己当成了嫩豆腐。


    然而下一瞬她的?手心一烫,惊得她睁大了眼睛,谁说只有女色惑人,男色同样迷惑人心,他的?眼眸漆黑,像藏着繁星的?黑夜,她愣怔地瞧着,忘记了闭眼。


    李澈倾过?身?来去吻她的?眼皮,萧时善闻着他身?上清爽的?气息,之后便是稀里糊涂地一团乱麻。


    男人惯会得寸进尺,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被捕捉到,进而从蛛丝马迹中推测出女人的?动摇或默许。


    他十分?顾及她,动作温柔,极有耐心,但萧时善仍然觉得难熬,已经大半年没有过?房事,冷不丁地有了,让她不由得想起洞房花烛夜那会儿,那时还有高床软枕,锦绣被褥,婴儿手臂粗的?红烛烧了大半夜,现在倒好,一顶破帐子就打发?她了,外头又是刮风又是下雨,屋里的?光线阴沉沉的?,空气中还有潮湿的?雨气,但这些丝毫没影响到他的?兴致。


    “你要折腾死我?么……”她抓着他的?袍子,眼前仿佛有无数道璀璨光线。


    李澈攥着她的?手,抽空回了她句,“不会,这不是挺能吃苦耐劳的?。”


    怎么不会,萧时善欲哭无泪,她觉得自己弱不禁风,他却觉得她吃苦耐劳,还拼命地压榨她。


    好在这番辛苦也不是没有回报,事后他屈尊降贵地服侍她,萧时善闭着眼睛,由着他伺候,不得不承认常嬷嬷往日唠叨的?话确实有道理?,夫妻间?房事和谐,其他方面也会宽和许多?,她这会儿算是体会到一点床头打架床尾和的?真?谛。


    只是这事太过?辛苦,她几乎以为自个儿去了半条命,心里存着一种报复的?快感,拼着去了半条命,也想让他看看他干的?好事,可是一觉醒来,除了身?上有些酸软,精神头居然还不错,再往那铜镜里照一照,一张小?脸白里透红,滋润得不行,可不就印证他吃苦耐劳的?说法。


    萧时善把铜镜合在桌上,推开窗子,让凉风灌进屋里,吹散了残留的?糜艳气味。


    从窗户看出来,恰好看到院子里的?洼地,那是一小?片菜园,里面积满了水,把蔬菜瓜果都淹没了,此时有三?个戴着斗笠的?男人在冒着雨摘菜,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水里,不消片刻就已浑身?湿透了。


    萧时善定睛一瞧,边上还有个少女在往箩筐里捡菜。


    春妮从小?就跟着家里人干活,这些天下雨把家里的?菜园子淹了,看得人心疼,趁着这会儿雨势小?,赶紧来菜地里摘菜,能摘多?少是多?少,比全烂在地里强。她在边上弯着腰往筐里捡菜,一抬头看到窗边的?萧时善,她直起身?冲她挥了挥手。


    萧时善有点莫名其妙,看了两眼就回收了视线,李澈不知道哪儿去了,她无事可做,抚着秀发?在手间?缠绕拨动,正无聊着,房门被敲响了两声。


    春妮在外头扬声道:“夫人,我?来给你送药了。”


    “进来吧。”萧时善琢磨着她来给她送什么药。


    春妮哎了一声,推开门端着碗走?了进来,她来之前特地整理?了一下,把那些泥巴都弄掉了,洗干净手才端了碗过?来。


    平日里自家人哪有这么多?事,把脚往那地面上蹭蹭泥就进屋了,但春妮觉得他们跟周围的?人不一样,给萧时善用?的?碗都洗了好几遍。


    春妮笑着走?过?来,“公子说等你醒了,让我?来给你送药,我?等了半天都不见这屋有动静,想来看看又怕吵醒了你。”


    萧时善有些不自在,“你在外头能听见屋里的?动静?”


    春妮心无城府地道:“能啊,我?爹打鼾我?听得老清楚了,跟打雷一样。”


    萧时善当即在心里把李澈骂了个狗血淋头,她就说嘛,从屋里既然能听见婴儿的?啼哭声,那别的?声音也能传得出去,尤其是这破床板还吱呀个不停。


    果然紧接着就听春妮说道:“这床是不是太硬了,我?老听着响,是太硌得慌么?我?再给你铺床被子吧。”


    “不用?铺了。”萧时善赶紧转移话题,“拿的?什么药?”


    春妮献宝似的?端过?碗来,笑嘻嘻地道:“我?现给你冲的?,还热乎着。”


    一碗红褐色的?汤水摆在眼前,萧时善看了一眼,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这不就是红糖水么,“这是药?”她这会儿脑子清醒着呢。


    春妮说道:“你再闻闻,这是姜汤,公子说近来湿气重,让你喝点姜汤,他又说你不爱吃姜,让我?把姜末滤了出来。”


    当时春妮她娘在旁听了,心里还嘀咕大户人家的?毛病就是多?,都喝姜汤了,还怕那点姜末?


    萧时善心里也是疑惑,李澈怎么知道她不爱吃姜,其实也不算不爱吃姜,她能喝得了姜汤,也尝得了姜味,就是嘴里不能嚼到姜末而已。


    她拿起汤匙舀了一勺微烫的?姜汤,辣乎乎的?姜汤滑入喉咙,五脏六腑都暖和起来了。


    “我?给你舀了两大勺红糖,甜吧?”看到萧时善点头,春妮更?高兴了,“你真?有意思,那晚非要喝药,公子就去厨房给你冲了碗红糖水,原来是想喝糖水了,跟我?小?侄子一样,拿筷子给他沾点糖水,他就乐得咯咯笑。”


    萧时善可不想跟个屁事不懂的?幼童相提并论,她喝了几口姜汤,说道:“方才看到你们在冒雨摘菜,是要把菜圃里的?菜都摘下来?”


    “是啊,不摘不成了,地里的?菜全都泡了,这会儿摘下来,还能留下点瓜菜,不然全烂在地里那多?可惜,就是不知道我?家那几亩地怎么样了……西?墙那边也积了水,要是被冲倒了,还得再修墙……”


    萧时善捏着汤匙,不太走?心地感叹道:“真?是辛苦。”


    “这算什么辛苦,你是不知道在田里割麦子有多?累,头顶的?太阳能把人晒得脱层皮,你还得不停地弯着腰割麦子,一圈下来,累得人躺在地上就不想动了。”春妮看了看萧时善葱根似的?玉手,“一看你就没下过?地。”


    萧时善怎么说也是侯府的?姑娘,即使在府里的?日子不好过?,也没人逼着她下地干活,春妮说的?这些辛苦,她是没法感同身?受的?。


    “话说回来,你瞧你生得这样美,谁舍得让你下地干活啊,还不得天天让你吃香的?喝辣的?么。”


    萧时善被春妮的?话给呛了一下,再瞧眼前这碗辣乎乎的?姜汤也被逗乐了,吃鸡蛋喝姜汤,可真?是过?上吃香喝辣的?好日子了。


    春妮也跟着笑,过?了年她就满十五了,姑娘到了嫁人的?年纪,对情情爱爱多?了不少憧憬,“公子真?疼你,我?以后也要找个这样疼我?的?。”毕竟是小?姑娘,说完这话脸都红了。


    萧时善心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和他之间?,向来都是她伏低做小?,连她爹都知道买床哄女人,她何曾那么没规矩地跟李澈要过?床,便是他指着她鼻子骂,她都得忍气吞声,没那个底气跟他计较,更?不敢去得罪他,如果这样也是疼爱,那他是挺疼她的?。


    明明萧时善也没比春妮大几岁,此刻却摆出了一副过?来人的?架势,捏着汤匙言道:“你年纪还小?,别让男女情爱害了你,需知这是最最误人的?事。你瞧我?颜色好,可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男人喜新厌旧,今日把你捧在手上,明日就可以把你摔到泥里。你存着那种想法,岂不是要一头撞到树桩上。”


    从来没有人跟春妮说过?这种话,其效果不啻于石破天惊,她看着萧时善犹如明珠生晕的?脸庞,不自觉地就信服了她的?话,“那、那该怎么找?”


    萧时善以手支颐,想了想说道:“你若是有娘家撑腰,嫁到哪儿别人都不敢轻待你,若是没有强硬的?娘家,手里就得抓点银子,握在手里的?银子总比男人可靠得多?。”


    春妮正是春心萌动的?年纪,听了她这话,不由得问道:“你和公子不好吗?”原本她没想那么多?,只是看到他们好似一对璧人的?模样,才被勾起了几分?遐想和期待。


    萧时善喝了口姜汤,随意地道:“凑合着过?日子呗。”


    春妮瞧了瞧她,忽地笑了一下,“你骗人。”


    萧时善不解地看过?去,难道她还有其他高见?


    春妮害羞地指了指她的?脖子,“二?嫂脖子上也有,我?娘说这就是恩爱。”


    萧时善拉了一下衣领,脸上晕开了薄红,有什么恩爱的?,谁说凑合着过?日子的?夫妻就不能有了,这丫头没救了,爱撞哪棵树就撞哪棵树去吧。


    第四十六章


    直到晚间李澈才回来, 要?是再见不?到他的人,萧时善都要怀疑他把她扔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了。


    醒来就见不?着人,这种荒野村落他也放心把她留在这儿?, 萧时善有种他提上裤子不?认人的感觉,见到他时语气里难免添了丝埋怨,“夫君去哪儿?了?”


    “出去探探路。”李澈解下身上的雨披递了过去。


    萧时善心道被人伺候惯了,使唤人倒是顺手,她接下雨披,发现屋里连个衣架都没有, 睃巡了一圈, 把雨披收拢了两下,搁到了矮柜上。


    春妮拿来的包袱还摆在上头,里头是萧时善遇险那日所穿的衣裳,又是泥又是血,脏污得不?成样子, 本该扔掉了事,春妮又给洗干净,还缝补了起来, 萧时善这才信了李澈的话,在有些人眼里一个鸡蛋一块布都舍不?得扔掉的好?东西?。


    对当日的事情?, 萧时善心有余悸, 只想把这些东西?扔得远远的,哪里还会再穿,尤其是看到那支镶珠发钗, 登时提起了心, 这物件能出现在这里,那他肯定是见到了那个被?她刺穿喉咙的男人, 虽是出于自保,但男人总不?会喜欢心狠手辣的女人,她不?求他有多喜欢,但也不?想留个心狠手辣的印象。


    萧时善放下雨披,回过身来,看到李澈的手里正?拿着一张请帖,这帖子的质感奇特,在烛光映照下,仿佛有玉质光感。


    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还从未见过这样的纸张,比季夫人那边的澄心堂纸还要?莹白细腻,萧时善不?禁好?奇谁家?会在这时候下帖子。


    李澈冲她招了招手,萧时善对他招猫逗狗似的动?作多有鄙夷,但耐不?住好?奇,莲步轻移地走过去。


    屋里连把正?经?椅子都没有,靠墙立着一张四方桌,两条长条凳摆在两侧,一条长条凳大约可坐两三人。


    萧时善提了一下裙子在他身边坐下,往那张奇特的请帖上瞅了几眼,看到他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翻动?请帖,脑海中忽地*七*七*整*理浮现出他在她脊背上抚动?的场景,她红唇轻抿,错开视线往边上挪了挪。


    李澈的目光从请帖转到她身上,认真地看了她片刻,说?道:“要?不?要?去?”


    萧时善在帖子上看到了谷园二?字,她从未听过这个地方,不?知道是哪家?的别院,听着他这意思,似乎有意带她去,这令她愈发疑惑了起来,她连愉园都回不?去呢,还能往别处乱窜?


    比起她的瞻前顾后,李澈淡然得多,“别想那么多,想去就点头,不?去便罢了。”


    萧时善本来还有点迟疑,见他态度如此随意,仿佛在说?原本也没打算带她去,只是顺便问一下,她不?去反而更好?似的。


    她在心里哼了一声,那就去呗,反正?是他开口的,还能把她卖了不?成,然而当她被?打包带上马车时,就不?由?得她不?去胡思乱想了。


    萧时善一点准备都没有,前一刻还说?着话,下一刻就被?裹上雨披塞进了马车,她拉开雨披,有些粗鲁地抹了把溅到脸上的雨滴,对着随后进来的李澈道:“有必要?在夜里上路吗?”


    “不?趁夜走,时间赶不?上。”话落,李澈对外吩咐启程。


    马车都停在外头了,看来是早有准备,她要?是说?不?去,指不?定他就自个儿?走了,摸着马车里厚厚的软垫,萧时善冲他说?道:“你不?是说?我经?不?住颠簸?”铺点软垫有什么用,她身上旧伤加新伤,没瞧出她的虚弱么。


    李澈侧头看了看她,“试过之后,觉得问题不?大。”


    至于怎么试的就不?言而喻了,萧时善被?他噎得说?不?出话,在这事上男人都是禽兽,他们天生的劣根性在此显露无疑,区别只是披着更斯文漂亮的皮囊而已,心里腹诽了一番,不?再继续这个令人脸热的话题,她别开头,挺直腰板坐在一侧。


    连绵阴雨无休无止,雨滴不?停地敲打车顶,车内车外皆是一片昏暗,悬挂在马车上的气?死风灯发出昏黄的光晕,透过车帘映入微薄的光。


    身处在如此黑暗封闭的环境,直令萧时善感到一阵心悸。这几日时常梦到那日的情?景,仿佛自己还在那辆马车上,满手的鲜血,面目狰狞的男人,怎么逃也逃不?出去,萧时善靠着车壁深呼吸,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她的双手紧紧地攥着,身体越绷越紧。


    李澈摸到她冰冷的手,把她揽了过去,握住她的肩头,“害怕?”


    萧时善没作声,仗着黑暗中谁也看不?清谁,把头靠到了他的肩上,通过衣衫传递而来的体温让她略微安心,她悄悄地把他的衣袖抓到手里,这才逐渐放松下来。


    马车摇摇晃晃,正?是深夜时分,萧时善睡了过去,醒来时马车里亮起了一盏灯,李澈拿着一根钎子拨动?灯芯,烛光摇曳,柔和了他的五官,黑睫低垂,清隽冷峭的眉眼多了丝幽艳。


    萧时善坐起身,他的衣袖还被?她紧紧地攥着,他甚至将整件袍子脱下来扔给了她,又重新换了身衣衫,她暗恼自己睡得太沉,就这种警惕性,被?他卖了都得替他数钱。


    瞅着他身上那件新换的衣衫,萧时善忍不?住道:“你衣服可真多。”他有这么多衣服可换,凭什么给她穿那些奇奇怪怪的衣裳裙子。


    李澈撩起眼皮,搁下手中的钎子,“难道你不?知道自己睡觉会流口水?”


    萧时善下意识去摸嘴角,哪有什么口水,但睡着了的事谁也不?好?说?,还不?是由?着他说?,她有些羞恼地道:“我睡觉从来不?流口水。”居然说?一个姑娘家?睡觉流口水,他怎么不?干脆说?她打呼呢。


    李澈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视线往那件换下来的衣袍上扫了一下。


    虽然没反驳她的话,但这个眼神明摆着是说?证据确凿,她若不?流口水,他怎么会换衣服。


    萧时善咬牙,她就说?他嫌弃她吧,现在还挑剔上她睡觉的仪态了,她踢腾了两下腿,把身上的袍子踢到了脚下,踢不?了人,连件衣服她还踢不?到么,她踩着他的衣服示威。


    李澈搭过眼来,目光定了定,燕尾青的杭绸袍子堆成一团,簇拥起一只雪白的足,脚尖踩在上头,绷起一道诱人的弧度。


    见他盯着自己的脚,萧时善不?知怎的有些脸热,像被?烫到似的把脚迅速缩进了裙摆里,找到被?搁在一边的鞋子,她伸脚够过来,赶紧套了进去。


    整理了一下衣裙,萧时善坐过去问道:“谷园在什么地方,为何从未听说?过?”在他把她往马车上抱的时候她就该奋力抗争,至少得知道他要?把她带到什么地方去。


    李澈给她倒了杯微烫的水,“去了就知道了。”


    萧时善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去哪家?赴宴会在深更半夜启程,外头乌漆嘛黑的,离天亮还早,她喝了口热水,重新躺了回去,一个人占了那张软垫,不?给他留一点空。


    睡得浑浑噩噩间,忽地被?人摇醒了,她睁开眼睛,李澈捞起她,“清醒一下,到地方了。”


    萧时善瞬间睡意全无,摸摸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和白蓝相间的细布裙衫,都不?知该做些什么。


    “还不?下车。”李澈叩了叩车厢。


    萧时善从里面露出头来,让他看个清楚,“我这样怎么见人?”她以为在到地方之前,他总该找个地方让她梳妆打扮一下,哪知他就这样带她去了。


    “去里面换。”李澈朝她伸出手,萧时善抬手搭过去,下了车发现外面漆黑一片,下了数日的雨声也消失了,唯一的光亮是他手里提着的一盏羊角灯。


    适应光线后,萧时善瞧着周边的石壁,眼里满是惊愕,这是到山里了吧,李澈拉着她的手走到一面石墙前,叩响上面的石环。


    几息后,石墙应声开启,出现了一条宽阔的甬道,里面散发着柔和的光,却又看不?清通往何处,很快一个青衣小童迎了出来。


    李澈把请帖递了过去,那小童接过帖子,摸了摸上头的金字,转身领着人往里走去。


    萧时善往青衣小童的眼睛上瞅了几眼,见其双目无神,才知这小童是个目盲之人,但他的行动?自如,显然对此地极为熟悉,不?多时就把他们领到了一间屋子里。


    “请客人在此更衣。”青衣小童说?完这句便退了出去。


    萧时善收回视线,打量起这间屋子,要?不?是从外头的甬道走进来,还以为此处是间雅室幽居,纸墨笔砚,书?案琴桌俱全,槅子上摆着各色古玩珍宝,帘幔相隔的里间则是床榻衣柜,再往里瞧似乎还有空间。


    “天呐,这里居然别有洞天。”


    她正?想去转转,又被?李澈拉了回来,他拿了身毫无纹饰的素黑长衫给她,“把这身衣服换上。”


    萧时善抱住这身长衫,放到身前比了比,尺寸明显不?合适,但她也不?是头一次穿他的衣服,已经?穿出经?验了,她绕到屏风后头换好?衣服,又将一把青丝梳成男子发髻。


    她走出来时,李澈端详了她几眼,翘了翘嘴角,拿起一张面具戴到了她的脸上,解释道:“来这儿?的人不?会想让人知道自己的身份。”


    很快萧时善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她站在明亮如昼的大厅里,几乎以为自己到了地下龙宫,琳琅满目,璀璨生辉,没有丝毫憋闷压抑之感,大厅东面立了一块大约一丈来高的水墙,水流不?断往下飞溅,犹如飞流而下的瀑布,定睛细看,才知道那处水墙是用上等?玉石堆叠出了一座玉山。


    来此处的宾客有男有女,皆以面具遮面,看过春妮家?里发霉的墙面,骤然来到这等?富贵至极的所在,给人的冲击不?可谓不?大。


    原先萧时善还觉得自己算是见过世面的人,嫁到卫国公府以来,更是见惯了世家?豪奢,可此时此刻,她站在这里,突然有种井底之蛙的感觉,仿佛她和他们始终是两个世界。


    这令她颇为沮丧,因眼前的华丽夺目而带起的新奇和激动?都冲淡了些,她低头看了眼脚下光滑如玉的地面,用脚踩了踩,这该不?会也是用玉铺的吧。


    下一瞬,萧时善就没工夫去想地面是不?是用玉铺的了,因为她听到李澈慢条斯理地说?道:“在这里可比在萃雅茶居赢钱多。”


    第四十七章


    萧时善心里咯噔了一下, 她自认为去萃雅茶居赌龙舟那事做得天?衣无缝,他是不该知道的,若是他知道了又怎么可能毫无动静, 没有哪个男人会希望自己的妻子是个赌徒,她自然算不上赌徒,但跑到那?种地方去赌龙舟也是够出?格的,跟她素日里表现出的端雅贤淑大相径庭。


    到这会儿萧时善头一个反应仍是懊恼自己大家闺秀的形象受损,其余后果反倒往后退了。安庆侯府令人诟病的地方太多,她是从侯府出?来的姑娘, 又是丧妇长女, 若是从她身上寻到半点错处,很容易让人质疑她的家教,因此萧时善嫁入卫国公府以来,那?是谨言慎行,无论是在老太太和季夫人跟前, 还是对着李澈,她都想极力地让人高看一眼,然而努力?了许久, 却是收效甚微。


    从他平淡的语气里听不出?他对此事的态度,萧时善暗自琢磨着, 要是有事早就挑开了, 何必引而不发到今日,再说他都把?她带到这儿了,萃雅茶居的事也就无关紧要了, 如此一想, 便把?心放开了。


    撇开那?点忐忑,萧时善的心神皆被李澈话里的意思给吸引住了, 能让他说句赢钱多,那?必然是有极丰厚的回报,就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分一杯羹。


    “不知这谷园是何来历?”萧时善对这个地方充满了好?奇,里面的空间比她想象的要大得多,两边分隔出?了大大小小的空间,每个空间的布置各不相同,有点像街边的摊位,但又不卖东西,里头随便一样桌椅摆设都是能说道一番的物件。


    “这是前朝的地下宫殿,前朝灭亡后,这里便空置了下来,后来被人发现此地,改做谷园,才有了今日的景象。”李澈随意地走到一处停住了脚。


    萧时善跟着停下,往里张望了几眼,发现里头是在斗蟋蟀,比试双方分坐两头,牙郎坐镇中央,正中摆着一张黄花梨大桌,在场众人的眼睛齐刷刷地盯着桌上的青花瓷盆。


    斗蟋蟀萧时善是听过?的,但从没见过?这样奢侈的,左边那?位赌客抬了抬手,立马有仆人捧出?一座象牙雕出?的小型楼阁,雕刻细腻精湛,一砖一瓦都清晰可见,亭台之中遍植花草,莺蝶飞舞,柳条随风拂动的弧度都灵动异常,浑然一座仙宫玉阁。


    萧时善万万没想到这样的奇珍仅仅是个蛐蛐罐,只见那?仆人将?嫁入南极生物群四贰尓二五就一四柒追连载文肉文那?象牙楼阁放到桌上,动作轻巧地打开上面的一扇窗子,一只威风凛凛的金甲蟋蟀一弹腿便跃入了青花瓷盆里。


    右边那?位虫主?则让人拿出?了一个金丝蛐蛐笼,把?一只青里泛金的蟋蟀放了出?来。


    那?只金甲蟋蟀振翅鸣叫,先声夺人,刚打个照面便开始了激战,双方腾挪厮杀,缠斗得天?昏地暗,牟足了劲要将?对方置于死地。


    几个回合下来,那?只金甲蟋蟀被咬下了一条腿,奄奄一息,无力?抗争,至此胜负已分。


    左手边的男人输了比斗,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双手抓着两边的把?手,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萧时善看着对方这副模样,心里更添好?奇,连象牙楼阁都能当蛐蛐罐,可见是家财万贯,不知这赌注有多大,竟让对方一副天?塌下来的样子。


    “夫君不下注吗?”萧时善看向李澈,她这会儿身无分文,要不然她也想跟着下注。


    李澈道:“赌注只在比试双方之间,其他人不参与下注,想要什么,要自己?去赢回来。当然你出?的东西,也要对方能看得上眼,才愿意跟你比,算是各取所需。”


    萧时善凑近他问?道:“那?人输掉的赌注是什么?”


    李澈看了看她,“今年?京师虫市的全部收益。”


    萧时善从小在安庆侯府长大,对这些吃喝玩乐的事情也是耳濡目染,京师的促织赛事风靡一时,每年?都会拉开场子开局赌钱,斗虫不过?是作为一种工具,一只蟋蟀可以卖到二?三十万钱的高?价,一场促织赛下来,获取的银钱不可计数。


    萧时善不清楚一整年?的虫市利益有多少,但绝对是个令人惊叹的数字,难怪那?人站都站不起?来了,可转念一想,这人居然能拿出?虫市一年?的收益,这得是什么身价。


    思索间,萧时善的胳膊突然被人撞了一下,浓郁的香风扑鼻而来,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高?耸雪白的胸脯。


    “哟,对不住,撞到这位小兄弟了,没把?你撞疼吧。”


    略微沙哑的声线有着别样诱惑,萧时善循声看去,只见面前站着一个面罩半截镶红宝石金面具的女人,从露出?的半张脸可以看出?这是个颇有风情的美人,更惹眼的是她成熟丰满的身段,勒出?的腰肢极细,仿佛一手就可掌握,与其纤腰不相称的是她分外?丰满的胸脯和臀部。


    不说其他人,便是萧时善第?一眼看过?去也是先落在她那?傲人的丰满上,而且女人的衣着大胆,衣领开得极低,露出?了大半个胸脯,甫一出?现就让在场的男人都往她身上瞅了过?来。


    人人脸上都戴着面具,往来的宾客少了束缚,眼神也更为大胆火辣,萧时善清楚地看到这女人面上是在对她说话,眼睛却直勾勾地往李澈身上瞧。


    萧时善也转头看向李澈,他戴了张白底面具,遮挡得严严实实的,完全看不到他的表情,身上穿着件玉色蓝边的衣袍,身材颀长,挺拔俊逸,这身衣服只是普通的细布衣裳,毫无纹样点缀,实在朴素得可以,但这样的素净丝毫不显落魄,反而犹如覆雪青竹。


    李澈拉过?萧时善,温声道:“怎么不说话,撞疼了吗?”


    萧时善对他突如其来的温柔有点不适应,下意识摇了摇头,瞥见对面那?女人愈发灼热的目光后,她瞬间警醒了几分,怀疑他这是当着她的面暗度陈仓,实则是跟那?女人眉来眼去。


    有面具遮挡着,没法探知他的表情,萧时善瞅了瞅他,心想脸都遮上了,还能招蜂引蝶。


    年?轻的小姑娘看男人才会只看脸,似杨娘子这般成熟美艳的妇人可不仅仅是看脸,若是萧时善留心些就能发现,她的视线一直往李澈的腰腹间游走,再听到那?低沉醇厚的嗓音,眼里的光芒就更盛了。


    至于李澈身边的萧时善则被杨娘子忽视个彻底,不是没看到,也不是没瞧出?这是位姑娘,但以往的经验告诉她,男人没有不偷腥的,比起?他身边那?个袅娜娉婷的美人,还是妖娆成熟的肉·体更诱人。


    在周围人的目光都落在杨娘子身上时,李澈直接带着萧时善绕了过?去,也将?自信满满的杨娘子忽视个彻底,这个举动略显无礼,但在这种地方也谈不上有礼无礼。


    萧时善是有点高?兴的,一来他没跟别的男人那?般围着那?女人转,二?来他给她这个正妻留足了脸面,要是他真?跟那?女人眉来眼去上了,把?她置于何地。


    因着心头愉悦,她不自觉地朝他挨近了些,哪知他不解风情地来了句,“你离我这么近做什么?”


    萧时善脸上微红,偏头一瞧,两人的衣袖果然贴蹭在一起?,还真?是离得很近,她刚退开一步,手就被他捉住了,“往这边走。”


    离开斗蟋蟀的场地,相隔不远处摆满了各色花卉,牡丹芍药山茶,繁花似锦,千姿百态,皆是珍稀品种,除了姚黄魏紫十八学士等,有好?些都叫不上名字。


    萧时善看得目不暇接,有品茶、辨香、对弈等风雅比试,也有促织,骰子和斗鸡,经过?前头那?场斗蟋蟀的赛事,她不敢再小觑这些比斗,谁知道背后是何等惊人的赌注。


    她看到这会儿也看出?来了,这些人都是有备而来,是通过?这个途径来获取利益,而谷园这个地方则给他们?提供了这样的机会,但想来此地也不是让人随便进入的。


    她在心里猜度着李澈此行的目的,总不能是单纯带她来开开眼界的吧,正要开口询问?,然而话未说出?口,就看到一个男子朝这边径直走了过?来。


    “可算来了,叫我好?等。”


    施茂在前头等了半晌,一直等不到人来,直教他坐立难安,望眼欲穿,远远瞧着李澈的身影,立马迎了过?来。


    走近之后便注意到了李澈身边还带了个人,头戴木制面具,身穿宽松的黑色长袍,身形有几分熟悉,又分辨不出?眼前人是何许人也。


    施茂问?道:“这位是?”


    李澈没有给他介绍的意思,拿出?一枚白玉梅花坠放到了萧时善手里,让她先去玩一会儿。


    施茂在看到那?枚白玉梅花坠时,眼睛瞪得老大,差点从萧时善手里抢过?来。


    萧时善在谷园里转了这么久,一眼就看出?这玉坠就是他们?用来做赌注的东西,斗蟋蟀的那?处用的是银牌子,辨香那?处是铜牌子,大小和这枚玉坠差不多。正是因为认出?了这东西,所以他把?玉坠一放到她手里,她的心都跟着扑腾了两下,他说的玩一会儿,是那?种可以下场的玩法吧。


    到手的东西哪有再退回去的道理,萧时善既激动又紧张,手里的玉坠却攥得紧紧的,她故作淡定地道:“那?我就去玩一会儿了。”


    李澈不甚在意地道:“去吧。”


    施茂不敢置信地看着萧时善拿着玉坠走了,那?是能玩的东西么,他扭头说道:“你这金屋藏娇也太舍得下本了。”


    李澈轻笑了一声,“即是金屋藏娇,怎么也得当得起?金屋之称。”


    施茂心道虽然输也不是输他的银子,但他光这么看着都觉得肉疼,转念又觉得那?姑娘有点惨,李澈可从来不做亏本生意,是别人走一步,他能想十步的主?儿,也就是生得一副温文尔雅的好?皮囊,真?不如他们?这种老实人实在,本钱下这么大,不知道要连本带利地捞回多少。


    “是纳妾还是当个外?室养着?到时我把?贺礼送过?去。”施茂知道李澈娶的是安庆侯府的姑娘,他当时就不明白他怎么定了那?么门亲事,不仅没有丝毫助力?,说不定还得拖后腿。


    “没这个打算。”李澈收回视线,转而问?道:“打听到广盛昌这次要比什么了吗?”


    施茂回道:“只说是舞乐,具体是什么倒不是很清楚。自从五年?前广盛昌的赵老板去世后,广盛昌的话事人就成了他的遗孀,旁人都称呼她一声杨娘子。这女人也算有本事,先后傍上了几位大员,不仅朝廷里有人,道上也有点门路,身有万贯家财,但生意经营之事一概不管,全交给了下头的掌柜,整日里奢靡无度,也亏着下头那?些都是历练出?来的好?手,因背后有人,生意做得也是风生水起?。只是这位杨娘子对生意的兴趣不大,来这里怕只是为了玩乐的。”


    这女人的命是真?好?,把?广盛昌的赵老板迷得晕头转向,全部家财都舍了出?去,男人一死,顷刻间就成了富甲一方的人物,正感慨间,眼角瞥见了一个尤物,不是杨娘子又是谁。


    施茂顺着她投来的视线看向李澈,他低声说道:“听说这杨娘子最爱男色,她那?眼睛钩子似的往你身上瞟,是不是瞧上你了,要不你辛苦辛苦?”


    李澈笑了笑,笑得施茂背后蹿起?一股凉意,他赶忙讪笑道:“说笑的,我改日把?赵显介绍给她也成。”跟她亡夫还是同姓呢。


    不多时,中间那?处高?台响起?丝竹乐音,四?下的人都往中央聚了过?去。


    萧时善找到李澈时,手里多了一个小铜牌,她激动地在他眼前晃了晃,羊脂玉般的纤手摇晃出?璀璨夺目的流光。


    施茂得承认李澈金屋藏娇是极有道理的事,这只手简直漂亮得令人目眩神迷,他回过?神来,惊诧万分地看向她,“这是你赢来的?”


    萧时善不甚优雅地翻了个白眼,难不成还是她抢的啊?她迫不及待地给李澈瞧,既有点炫耀的意思,又是告诉他虽然本钱是他出?的,但赢来的东西却是她的。


    李澈自然没有抢她东西的意思,但看到这块小铜牌,确实有些惊讶,他看了下她手中的铜牌,“怎么赢的?”


    “识木头。”萧时善的外?祖父是个木材商人,梅氏留下的东西里有不少木料册子,她小时候就是把?这些册子当画册看的,从小看到大的东西岂不是信手拈来。


    第四十八章


    高人都有高人的格调, 得有“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的风度,萧时善低调到极点的三个字, 显然无?法满足别人的好奇心,施茂不信邪地跑到她随手一指的场子那边去一探究竟。


    凡是来谷园的人都是挖空心思想从别人口袋里捞好处,哪有白白给人送家当的傻子,他倒要?看看识什么木头能送上一块铜牌。


    谷园提供的牌子共有四?种,分别是铜银金玉,通过拿出的筹码多少换取不同等级的牌子。像之前斗蟋蟀的比试, 换取的是银牌, 那是因为对方只肯拿出一年收益,若是再加上几年,不说能换取个金牌子,最起码也值半金,虫市里可不光是斗蟋蟀, 还有蝈蝈,油葫芦,金铃子, 是叫无数人眼馋的红利,舍出这一年收益, 那也得伤筋动?骨, 下?一年能不能坐稳位置就不好说了。


    正是因为了解每块牌子代表的价值,施茂看到李澈把白玉梅花坠给萧时善时才会不敢置信,更?没想到她还真赢了牌子回来, 虽说是一块小铜牌, 但也足够让人惊掉下巴了。


    施茂跑到那个场子里,在一堆木头里逛了一圈, 这才知道她说的“识木头”是什?么意?思,要?在一炷香的时间里分辨出上百块木料,不要?说细细分辨,便?是提笔写字的时间都不够,这要?对木料极其了解,一打眼就能分辨出来,但凡一思量,时间就耽误了。


    施茂在一堆木料里迷了眼,不止是他,在场的其余两方人也没回过神来,原本是他们双方之间的比试,谁知那位姑娘突然出声问她能不能跟着比,大家看到她拿的那枚白玉梅花坠哪有不应允的,巴不得她跟着比呢,那可是玉坠,居然看上他们的铜牌了。


    结果就那么比了一场,对完三方写下?的答案,场子里鸦雀无?声,最后还是萧时善开?口问她是不是赢了,得到肯定?回答后,她就拿着小铜牌找李澈炫耀去了。


    她是走了,其他人却还在发蒙,他们找的都是老师傅,天天混在木材堆里,对那些木料再熟悉不过,可谁也没想到居然被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给截胡了。


    “那么多木头你是怎么分辨出来的?”施茂亲眼看过之后,才承认这块铜牌真不是好拿的,“那些老师傅的眼睛毒得很,你竟然能赢过他们。”


    萧时善摸着自己的小铜牌,想了想说道:“侥幸而已,论经验和熟悉程度,当然不如他们,但那边规定?了时间,要?在一炷香之内分辨出来,比得是又快又准。出题的人玩了个心眼,把一块假紫檀放了进去,又做得以假乱真,一眼看过去和真正的小叶紫檀没两样,或许他们是没想到里头有假的。”


    事?情的确像萧时善猜测的那样,一来对方没往真假上考虑,二来他们对自己的眼力过于自信,在紧迫的时间下?,扫一眼就过去了,认为自己绝不会认错紫檀,结果就输在了这上头。


    萧时善嘴里说是侥幸,却不想别人也这样认为,即使辨认出那块紫檀是侥幸,但其他的可都是她自个儿认出来的,可千万别把她谦虚的话当真。


    她拿眼瞅了瞅李澈。


    李澈笑?道:“确实厉害。”


    萧时善瞬间舒坦了,好像在三伏天里喝了口沁凉的荔枝膏水,冰凉凉甜丝丝的,她矜持地别开?头,握着手里的小铜牌,刚想问问这个值什?么,只听得台上的曲调一转,悠悠扬扬地飘了过来。


    此地奏响的乐音分外清亮悠扬,引得众人纷纷往台前而去,笙歌曼舞,开?始了一场夜宴。


    顷刻间,美?酒佳肴奉了上来,宾客们在席间落座,推杯换盏起来,只是几家欢喜几家愁,赢了的自然是畅快痛饮,输了的可就是另一番景象了,能坚持坐在席上已经不错了。


    大家不是为饮酒吃席而来,席间众人的目光都在往中间的空台上看,然而四?周只有乐声回旋,台上却是空无?一物。


    萧时善忽然看到有个青衣仆人走上台去,将一块金灿灿的金牌子挂到了西面?的琉璃珠灯之下?,珠灯高约一丈,宽约六尺,自高处悬挂而下?,有数百万颗琉璃珠串制而成,灯身分三层,主灯悬挂三盏大灯,每盏大灯周围围着七盏小灯,底端缀着金丝流苏,璀璨夺目,华美?异常。


    琉璃珠灯的华光也没有夺走那块金牌子的光芒,反而将底端的金牌子照得愈发醒目。


    这块金牌子一挂上去,场内的气氛为之一变,宾客们霎时间坐直了身子,伸长了脖子去看那块金牌子。


    “把那块金牌子挂到那里是什?么意?思?”这还是萧时善见到的第一块金牌子,逛了这么长时间,不是铜牌子就是银牌子。


    李澈道:“代表在场的每个人都有机会得到它,近些年少有人肯拿出金牌子做赌注了。”


    金有价玉无?价,一块金牌子能让在场众人眼睛发直,那他给的那枚白玉梅花坠又该价值几何?,萧时善想到她刚刚拿着玉坠去跟对方的铜牌子比的举动?,那些人或许把她当成傻子了,难怪对方的反应那么奇怪,只是他把那么贵重的东西给她,就不怕她输了么。


    如此想着,她便?问了出来,李澈偏了偏头,“不是没输吗?”


    萧时善说道:“万一呢,万一我?把你那玉坠输进去了怎么办?”这也是很有可能的不是么。


    李澈声音清朗地道:“还能怎么办,你再赔回来就是了。”


    萧时善听到前半句的时候,还觉得他会说还能怎么办,输了就输了呗,万万没想到他会让她赔,“你干脆把我?卖了好了!”


    前一瞬她还气得差点跳脚,后一瞬又被他的话抚平了火气,“你觉自己赚不回本钱?”


    萧时善眨了眨眼,他还真看得起她,他要?是看过她的嫁妆就知道她就剩一个空架子了,而且这个架子还摇摇晃晃地不牢靠,但输人不输阵,她大言不惭地道:“当然能。”


    李澈点点头,对她的志气给予了肯定?,“那就等着你再赚回一枚玉坠。”


    萧时善盯着他的面?具,突然反应过来,她又不是真的输了,怎么还倒欠他一枚玉坠了。


    正说着话,周边的乐音突然低了下?去,紧接着台上飘出了几缕轻雾,雾气之中甩出了两条红纱,随着红纱缓缓落下?,台上的雾气散去,出现了七八个或趴或卧,或倚或歪的红衣美?人。


    每个姿势都极尽妩媚,慢慢地随着婉转的乐音扭动?起身躯。


    原本觥筹交错的宴席一下?安静了下?来,每个人的眼睛都盯着台上那些妖娆美?人。


    轻薄的红纱在雪白的身体上半遮半掩,每扭动?一下?就往下?滑落几分,这时大家才发现这些美?人身上竟然只裹了红纱,红纱之下?便?是妖娆多姿的玉体,像一条条美?人蛇在扭动?。


    萧时善看傻眼了,她们的一举一动?都看得人眼红心跳,但又让人移不开?眼,她看着台上的艳舞,脑海里浮现的是她和李澈床笫间的耳鬓厮磨。


    她吓了一跳,连忙撇开?眼睛,再瞧周围那些男人个个痴痴迷迷,坐立难安,都被台上糜艳的舞姿勾走了魂。


    施茂咽了咽唾沫,咳嗽了一声,跟李澈说道:“杨娘子想做什?么?找了这么群女人来跳艳舞,是让大家伙跟这些女人比搔首弄姿?”


    萧时善顺着施茂的话想了一下?,让一群大腹便?便?的男人在台上扭腰摆胯,那也是够辣眼的。


    李澈淡然自若地道:“过会儿就知道了。”


    看到场上的人被台上的美?人迷住了眼,杨娘子笑?得花枝乱颤,雪白高耸的胸脯都跟着颤动?起来,引得周围的男人直咽口水。


    她的目光越过众人,看向那道挺拔的身影,眼中流露出志在必得的光芒,杨娘子生得美?艳,在欢场中无?往不利,还没有她勾不到的男人,这次来谷园,本就是找乐子,能有个让她一眼看中的,自然不想放过。


    台上的艳舞一结束,杨娘子便?摇摆着腰肢朝*七*七*整*理李澈走了过去。


    宾客中也有女客,但只有杨娘子最引人注目,如此妖娆的妇人又拿得出金牌子,就如一块香喷喷的红烧肉,每个人都想插一筷子。


    而今这块红烧肉自己送到了嘴边,令众人艳羡不已。


    杨娘子直勾勾地看了过来,“这位郎君可有意?争一争那块金牌子?”


    萧时善是挨着李澈而坐的,在杨娘子微微倾身时,她也跟着大饱眼福了一次,深深的沟壑看得人脸红,她忍不住想往后退开?些。


    可她刚往后挪了一下?,李澈就摁住了她的腰,手掌贴在她的腰后,不让她往后退一步。


    萧时善僵着身子不动?了。


    李澈不避不闪地看着杨娘子,道:“当然。”


    杨娘子眼中一亮,这就是郎有情妾有意?了,只是旁边还有个碍事?的,她瞟了眼萧时善,娇笑?着说道:“咱们既然在谷园,还是要?守谷园的规矩,要?牌子就得正经八百地赢回来。要?不这样吧,让郎君身边这位姑娘来比一场,由在场的诸位做评判,要?是赢了,那块金牌子就归郎君了,要?是输了,郎君陪我?三日如何??”


    听到杨娘子这番话的人心里不约而同地想道还有这种好事?,赢了有金牌,输了还能抱得美?人归,怎么着不亏啊。


    施茂都恨不得替李澈答应下?来,打探到的消息是说杨娘子喜好男色,但没想到她能把那块金牌子用在这上头,这还比什?么,直接陪她三天,说不定?就把那金牌子哄过来了,可惜杨娘子看上的不是他,他没法做李澈的主。


    倘若李澈不是她的夫君,萧时善也会赞同施茂的观点,天上掉馅饼,当然得赶紧接着,但她这会儿听着,可不是那么舒服,既厌恶杨娘子的轻佻,又有种被轻视挑衅的感觉。


    “好。”李澈应下?来的时候,萧时善都愣住了。


    杨娘子一走,萧时善立马正襟危坐地说道:“你干脆答应她得了,我?可不会跳。”


    李澈无?视了她的诉求,把她从位置上拉了起来,“不是说要?赚回一枚玉坠么,现在先把金牌子赢回来。”


    被无?数双眼睛盯着,萧时善不情不愿地被他拉着往前走,到了台前,她用脚抵着台阶,说道:“我?能不能直接认输?”


    李澈把她推上台,“你敢输试试。”


    萧时善气得直跺脚,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嘛!她摸了摸脸上的面?具,总算找到点安慰,即使出了丑,别人也不知道是她。


    在席上观看的时候不觉得,上台之后才知道台面?十分宽阔,萧时善站在台上,僵硬得不行。要?说她完全不会,那是骗人的话,感谢她的家学渊源吧,侯府养了不少舞姬,以前不懂事?,她没少爬到墙头偷看,私底下?也跟着学了不少,但突然被推到人前,即使戴着面?具,她也怪难为情的。


    杨娘子看了眼李澈,又看了眼台上的萧时善,自己也登上了台子。


    杨娘子一登台,瞬间抓住了众人的目光,方才那群身裹红纱的美?人也翩然而至,围绕在杨娘子的身边,将她衬托得艳丽无?双。


    上面?的人一多,萧时善差点被人一屁股挤下?台去,鞋子还被踩掉了一只,找都找不到了,她咬了咬牙,也旋了进去,好歹会点花架子,不至于丢人现眼。


    “咚、咚、咚”的三声鼓响,鼓音落下?,随之响起一声清脆的铃铛声,众人的心神为之一振,场上的糜艳之气瞬间驱散了几分。


    杨娘子那边是春色无?边,萧时善则是带着清冷的肃杀之气,仿佛是在斩妖除魔,连手里的铃铛都是从别的舞姬腰间薅下?来的。


    旋转的衣摆犹如一阵寒风吹过枝头,褪尽万紫千红,将那团红雾吹得七零八落。


    乐音逐渐急促,萧时善身上的黑色长袍化作?了流淌的墨色,一直蜿蜒到雪白的足尖,脚下?是被寒风吹落枝头的红梅,在一地残败的艳红中,逐渐开?出一树墨梅。


    凭着一股怒气而舞,舞姿里自有一股金锐肃杀之气,然而随着乐音变得舒缓,萧时善才放软了身姿,纤细的腰肢弯出令人惊叹的弧度,仿佛春日里的嫩柳,舞动?间宽松的衣袍滑落肩头,隐约露出雪白的里衣,只有黑白二色,也生出了几分袅娜风流的柔媚。


    琉璃珠灯倾泻下?万顷流光,直到一舞结束,台下?一片寂静。


    萧时善觉得台下?安静得出奇,她平稳着呼吸,歪头看过去,一眼便?看到了台下?的李澈,而他此刻也在看着她。


    第四十九章


    长久的寂静之后, 众人总算从杀气腾腾的舞姿中回过神来,好似看了一场道士捉妖。


    萧时善一身素黑长袍,梳着男子?发髻, 头戴木质面具,一踢鼓一摇铃,俨然是位冷然不可?侵犯的仙师,面对妖娆的美人蛇,那叫一个杀伐果断,不消片刻就让她杀了个满地残红。


    台下的宾客看得目瞪口呆, 心头的绮思都被她连根拔除了, 一盆凉水当头浇下,瞬间通体清凉。


    唯一媚色惑人的一幕是一条美人蛇歪着身子?缠上仙师,红与黑的碰撞缠绵,差点?让在场的人迷失了心神,然而?下一瞬萧时善就打破了众人的迷醉, 她毫不留情地抓起美人蛇的七寸,非要让大家来个彻头彻尾的顿悟。


    李澈抚了抚额头,她这一场舞跳下来, 把?所有人跳得清心寡欲,只恨不得立地成佛才好, 一举一动全是冷然肃杀, 要不是最?后收敛了点?当真成除魔卫道了。


    萧时善怎么也找不到另一只鞋子?,不知被人踢到哪儿去了,她只好光着脚从上头走了下来。


    李澈坐在席间看着她, 她这火气何止是对那群红衣美人, 也把?在场的所有宾客都包括了进去,若是给她一把?剑, 非得把?台上台下杀得片甲不留。


    萧时善不见得有多生气,但报复心肯定是有的,好像在说你们不是要看千娇百媚么,我偏给你们斩妖除魔。


    当然她之所以敢这么做,也是因为?李澈没把?那枚玉坠当赌注,要是他真压上这么重的赌注,萧时善未必敢乱来,她心里是觉得,反正输了也不过是李澈陪那个杨娘子?三日,这在男人眼里不是天?大的艳福么,说不定他还想让她输呢,那她还客气什?么,还不是怎么畅快怎么来,别人不畅快了,她自然就畅快了。


    施茂歪在椅子?上摸了摸下巴,转过头去,恰好看到萧时善推开面具喝水,雪白的粉颈微仰,嫣红的唇瓣被茶水沾湿,覆着一层水润光泽,好似一颗红艳的樱桃,让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


    一抹艳色悄然流出,顿时活色生香起来,仿佛台上被杀得片甲不留的美人蛇没有被彻底降伏,而?是钻入了这正道仙师的皮囊,只要拨开面具,就可?以窥见真正的绮丽殊色。


    施茂魔怔般伸过手去,在快要触碰到的时候,被李澈拦了下来,他瞬间醒过神来,讪笑?地收回手去,也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


    真是见鬼了,他居然鬼迷心窍地想去掀她的面具,施茂这会儿倒是突然想再看看她跳的那个能降妖除魔的舞了,不是一般的清神醒脑。


    谷园给每位宾客发了花枝,左边是杨娘子?的美人蛇,右边是萧时善的降魔舞,结果不出所料,一边倒地投进了杨娘子?手里。


    施茂啧了一声?,对李澈说道:“这下可?把?场子?里大半的宾客都得罪了。”就好比你是花钱去逛窑子?,却被迫听了一场金刚经,没当场翻脸都是好的。


    但施茂觉得萧时善那舞还是有可?取之处的,比如?她那身段就分外袅娜,腰肢纤细柔韧,绷起脚尖时,一双骨肉匀称的长腿便?隐隐勾出了轮廓,比缠在她身边的美人蛇还要婀娜,若是她肯扭动起来,施茂鼻头发热,赶紧打住脑子?里的胡思乱想。


    宾客们手中的花枝都往杨娘子?的竹筐里投去,萧时善的筐子?里空空如?也,对比实在惨烈。


    李澈捻了捻花枝,扔进了萧时善空荡荡的竹筐里。


    萧时善垂眸瞥了一眼,“夫君投错了吧,杨娘子?的舞多美啊,难道夫君不喜欢看美人妖娆,偏爱看道士捉妖?”


    李澈看了看她,“原来你也知道是道士捉妖。”


    萧时善被他噎了一下,心道她还不是被他硬逼着上去的,赶鸭子?上架也没这个赶法,这可?怪不得她,“我已?经尽力了,你瞧我鞋子?都跳没了,技不如?人也是没办法的事,让夫君输了赌注,我心里也不好受。”


    李澈淡声?道:“不要紧,你不是帮我赢了美人吗?”


    等宾客们投完花枝,萧时善的筐里总共得了五枝花,其中两?枝是李澈和施茂投的,另外的三枝就不知道是谁如?此慧眼识珠了。


    杨娘子?那边筐子?里装满了花枝,数都数不过来,谁胜谁负一目了然。


    萧时善到底存着一份大家闺秀的矜持,不似杨娘子?那般放得开,脸面是一回事,实则还有另一层隐秘心思,那就是不想让李澈看轻,他当初那话言犹在耳,她不愿剥开深想,想得太清楚,日子?是过不下去的,可?说一点?影响没有,那是不可?能的。


    对于这场比试,萧时善并没有放在心上,她压根不信李澈会把?赌注压在她身上,若是他想要那块金牌子?,自有别的办法去取,怎么会仓促之间把?她推上台去。她可?从来没在他面前跳过舞,他连她会不会舞都不清楚,就把?她推了上去,万一她一窍不通,不是擎等着出丑么。


    若说他就是想看她出丑,又没有这个道理,萧时善琢磨不通,好像他很想让她给他赢回那块金牌子?似的,但干嘛非要她上啊。她心里那股矫情劲儿上来,就不想让下面那些看戏的人得意,只觉得她又不是舞姬,何必要做这等娱人之事,输了才正常,赢了反倒不应该。


    人的心里一旦有了倾向,就会为?自己言行找无数种理由,好让它听起来合情合理,但归根到底,还是因为?不够分量,至少不足以让萧时善舍下脸面去争,若是金牌子?是为?自己赢的,或许就另当别论了。


    赢和输的感觉可?是天?差地别,杨娘子?带着胜利者的姿态走过来,对萧时善笑?道:“妹妹的舞姿可?真是令人大开眼界啊,这就叫我花开后百花杀吧。”


    杨娘子?笑?着看她,到底是年轻啊,哪里懂男人的心思,想凭着一己之力驱魔斩妖,简直是异想天?开,驱得了眼前的魔,驱得了人心里的魔么。


    不过她这身段可?够漂亮的,杨娘子?瞬间想到自己那群舞姬里缺什?么了,恰恰就缺了这么条懵懂妩媚的灵蛇,让那些身裹红纱的美人簇拥过去,扯去她身上的黑袍,诱着这条初生的灵蛇沉入欲海,该是怎样血脉偾张的场景。


    杨娘子?看着萧时善的目光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她跳得那是什?么啊,清清冷冷的,专门泼冷水来了,白白浪费了这副动人身躯,还不如?来跟她们跳灵蛇舞。


    但杨娘子?也算是识人无数,瞧着萧时善的仪态,就知道是高门大户里的姑娘,这样的姑娘显然不会跟她们跳灵蛇舞。


    虽然有点?可?惜,但杨娘子?对男人的兴趣,可?比女人大得多,她媚眼如?丝地瞅了眼李澈,“不知郎君想要何时赴约?”


    看到杨娘子?手里的花枝抚上李澈的衣袖,萧时善顿时就不舒坦了,他私下里如?何,她也管不着,但当着她的面跟别的女人如?此暧昧,好像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萧时善瞧了瞧李澈,见他连避嫌的意思都没有,她眼不见为?净地撇开头去,心想她果然是输对了,他分明是盼着她输呢。


    李澈看了眼萧时善,拍拍她的肩道:“我送你回去。”


    萧时善骤然看向他,不敢相信他竟然是让她走,在众人地注目下,她挺直腰板站了起来,跟着他走了出去。


    也不知道在往什?么地方走,跟着他东拐西拐地走进了之前换衣服的那间屋子?。


    萧时善抱起自己的衣服,往屏风后头走去。


    李澈拉住她的胳膊,把?她脸上的木质面具推了上去,“你在气什?么,不是你帮我选的么?”


    萧时善垂眸道:“没气什?么,是我技不如?人才会输了比试,哪敢替夫君做决定。”


    李澈抬起她的脸,“你敢说你没有存心搅局的意思?”


    “没有。”萧时善答得飞快,眼睛直视着他,好让人相信她句句属实。


    李澈点?点?头,没说信或不信,“这会儿怎么又不乐意了?”


    他居然还问她为?何不乐意,萧时善微恼道:“你是在欺负人!”不要以为?自己是无辜的。


    他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萧时善张了张嘴,他这样冷静,吵都吵不起来,她努力让自己维持平静,“看着我输了,你是不是特别高兴?”那些人可?都在羡慕他抱得美人归,难怪他要赶紧把?她打发走。


    他定定地看了她一眼,“我不觉得有什?么可?高兴的。”


    诚然,从李澈的脸上看不出高兴的神色,但萧时善仿佛看出他的一丝疲惫,正在她分辨这是厌倦还是不耐时,听到他平静地说道:“不是所有东西都会放到你手里等着你挑选,这里规矩就是这样,想要什?么就要自己去赢,你既然技不如?人,就得学会甘拜下风,赢得起,也要输得起。”


    她怎么输不起了,被他盛气凌人的冷漠刺了一下,萧时善梗着脖子?道:“不就是愿赌服输么,你去陪她好了,我又没拦着。”


    李澈掀了掀眼皮,“这就是你心里的想法?”


    萧时善攥着手不吭声?,是又如?何。


    李澈突然有些怀疑自己当初做的决定,她有太多不成熟的地方,像朵开得繁盛却没有根茎的花朵,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要飘到何处。


    这一点?他在很早之前便?见识过了,也清楚地知道两?人之间有许多的不合适,能将那些不合适暂且忽略不提,自然是因为?她身上有令人着迷的优点?。


    然而?两?个人相处并不单靠双方的吸引,李澈承认他也有不理智的时候,但萧时善偏有火上浇油的本事,每每闹得不欢而?散。


    李澈坐到椅子?上,摁了摁额头,“如?果你觉得受到轻视,那我跟你说声?抱歉。”


    萧时善没有得到丝毫宽慰,明明他是在跟她妥协,但胸口就是憋闷得难受,她靠到身后的墙壁上,凉气传入背后,后知后觉地发现这里没有窗子?,难怪这般闷人。


    过了片刻,李澈起身走到她面前,“走吧,我送你回去。”


    萧时善看着他,忽然把?怀里抱着的衣服一股脑儿扔到了他身上。


    衣服掉落在脚下,李澈看都没看一眼,抬脚迈了过去。


    萧时善又随手抓起一个茶杯往他背上扔去,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对他动手了,但打在他身上,她心头就轻快多了,几乎是不受控制地扔了过去。


    第五十章


    碎瓷声清脆又响亮。


    李澈顿住脚步, 既没有暴跳如雷,也没有勃然变色,甚至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


    小小的茶杯不会伤到他分毫, 就像一颗石子投入湖水,倏地一下便没了踪影,连朵浪花都?翻不起来。


    萧时善高昂着头颅,做好了引颈就戮的准备,可他却并不打算跟她计较,无视了她刺来的尖锐棱角, 冷眼旁观地等着她收拾好心情。


    他给她留出了足够的空间, 也给予了一定程度上的宽容和耐心,否则李澈绝不会留在这?里看一个女人撒泼。


    他不确定这?个词语是?否准确,只是?她衣衫不整,发髻凌乱,眼里炙热的怒火, 让他想不出更好的形容词,在李澈接触过的女人里,哪怕是?向来娇纵的云榕也不会无所顾忌地发泄情绪, 至于那些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手段,他更是?看都?懒得看一眼。


    而萧时善呢, 浑然像个得不到?满足就撒泼打滚的孩子, 一旦无法得到?想要的东西,便竖起倒刺伤人,以此获得报复的快感。说她不够成熟都?是?高估她了, 简直没有任何道理可讲, 八岁孩童都?比她懂事。


    有人主动退开一步,另一个人也该顺理成章地跟上, 这?本是?极其简单的事情,没有让她上刀山,也没有让她下火海。


    然而在李澈看来是?理所当然,却?显然不是?萧时善能做到?的事情,至少她此刻没法做到?,“一定要跟我?闹吗?”


    原来是?她在无理取闹,萧时善感觉胸口被塞了团棉花,上不去下不来地梗在心口,让她满心的愤懑无处发泄。


    有一瞬间,她甚至觉得自己无比痛恨他,如果手里有把刀,她定然会毫不犹豫地刺向他,好让他也知道疼,看他还能不能气定神闲。


    意识自己的言行在他眼里如同跳梁小?丑般滑稽可笑,萧时善羞愤又?无力,她的脊背僵直,不让自己在他面前露怯。


    她想说她又?不是?卖给他们?家了,他凭什?么这?么欺负她,可转念想想,她可不就是?卖给他们?家了么,还是?自己欢天喜地地嫁过去的,被人欺负,被人无视,那也是?她自找的,不值得半分同情和怜惜。


    能嫁到?卫国?公府,是?她攀上了高枝,过上了人人艳羡的日子,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怎么就矫情地忍受不了了呢。


    甚至于李澈,也不过是?把她晾在一边而已,她哪儿来的这?么大的恨意?


    萧时善暗自心惊,没等她想明白,便被清冽的气息包裹住了,她下意识挣扎起来,旋即双脚脱离地面,被他打横抱起,“你放开我?!”


    他从来就没听过她的话,完全是?把她的话当成了耳旁风,萧时善刚消下一点的火气又?钻出了头,她一边踢腾着一边骂道:“你听不懂人话吗?真该让老祖宗看看她的好孙子是?个什?么样?的人!都?欺负起女人来了!”


    李澈把她往上抬了一下,“也该让老祖宗看看她的孙媳妇现在的样?子,想来也会大吃一惊。”


    萧时善怒火蹭蹭往上蹿,“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推着我?上去,就是?没安好心。你连我?会不会跳舞都?不知道,把我?推上去,分明是?盼着我?输,好让你有个正大光明的理由去亲近美人!”


    “别用自己的想法去揣测别人,你怎么知道自己的揣测就是?对的,而不是?天差地别?我?如果要亲近美人,还用不着如此拐弯抹角。”


    李澈说的是?实话,外面的诱惑太多?,又?是?随手可摘,着实用不着拐弯抹角,只是?真实性的言语往往不太中听,萧时善被他三言两语逼到?角落,又?气又?急地道:“那你说你为什?么要我?跟杨娘子比舞?”


    在此事上,李澈确实存有私心,因此没有立刻答出话来。


    他这?边略一沉吟,落在萧时善眼里俨然就是?心虚的表现,她瞬间抓到?了他的把柄,气势占据上风,“无话可说了吧,你们?这?些男人都?是?道貌岸然,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我?不过是?猜准了你的心思,你就恼羞成怒了!你怪得着我?吗?”


    声音在甬道中似乎带着回响,李澈道:“你有想过要为我?赢回来吗?”


    萧时善不明白他为何要这?样?问,她刚要回答,又?听他道:“输赢无所谓,哪怕出一次丑,关键是?你有这?样?想过吗?”


    萧时善抿着唇,没有吱声,答案却?再明显不过。


    李澈淡声道:“既然我?的事情跟你全然无关,你这?会儿又?在恼些什?么?只想安稳地坐在那里,等着别人来讨好奉献,自己却?吝啬得不肯舍出一丝半点,你是?在等着谁来捧着你?”


    萧时善恼恨自己此时的笨嘴拙舌,有种遮羞布被他扯开的恼怒,想要辩解什?么,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呼吸急促,眼尾泛红,带着浅薄的恶意,报复性地说道:“是?谁也不是?你!”


    她在他怀里一刻也待不下去,不断地踢腾着下去,李澈却?并不松手,任由她徒劳无功地挣扎。


    彼此距离这?般近,更方便萧时善下黑手,她气不过地挠了他一把,这?一把当真是?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即是?李澈侧了侧头,也还是?被她的指尖挠到?了下颌。


    血珠子噌的一下冒了出来,萧时善缩了缩手,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抓伤了他,她虽然存着伤人之心,但次次都?扑了个空,突然让她挠出了血,怎能不让她惊讶。她冷眼瞧着那道抓痕,既有一丝窃喜,又?有些微的忐忑。


    因着这?份复杂心情,她倒是?老实了些。


    女人到?底比男人心软,见了血就知道收手,李澈要是?不让她抓到?,她那满腔怒火如何平息,只怕是?愈演愈烈,压都?压不下来。


    可你瞧,不过是?一点皮外伤,就让她收敛起来利爪,再心软些的姑娘,就该内疚地反思自己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


    萧时善没有愧疚感,但心里的确舒坦不少,只觉得这?是?他活该,抓得还轻了呢,忐忑之处在于怕把他惹毛了,自己也讨不了好。


    火气宜疏不宜堵,发泄出去一些,挣扎的动作幅度都?变小?了,李澈钳制住她的手脚,把她塞进了马车里。


    萧时善觉得自己像颗球一样?被他推了进来,滚了两圈才停住,她气恼地撸了一把头发,刚要坐起身,瞬间被他摁了回去。


    “你干什?么?”萧时善扭了扭头,他的头发垂在她的颈间,痒得人难受,又?伸不出手去挠。


    李澈给她拂开发丝,掰过她的脸来,俯身含住了她的唇。


    萧时善怔了一下,不知是?羞是?恼地飞出红晕,不由得地推搡起他,她像压在砧板上的鱼,尾巴扑腾不起来,只能张着嘴呼吸,可是?连呼吸都?要被人抢走了。


    她真不知道他怎么还有心情做这?个,在她心里他不啻于不共戴天的仇敌,至少在某一刻是?这?样?的。什?么叫仇敌,是?你死我?活,不死不休,有人会钳住仇人的下巴亲个不停的吗?


    反正萧时善是?做不到?的,她不知道李澈是?怎么做到?的,她鄙夷地想着,难道男人都?是?这?样?粗鄙不堪,一头栽进欲海,竟然都?不挑人的,她本以为他会讲究些的。


    萧时善已然以仇敌自居了,李澈虽然也觉得她让人恨得牙痒,但他更明智地找到?另一条对敌途径,充分攫取自己应得的利益。


    马车进入雨幕,缓慢地行驶在泥泞的道路上。


    萧时善仰着纤细的脖子,紧咬着朱唇,抑制住嘴边的呜咽。


    狂风暴雨席卷而来,将?枝头娇艳欲滴的花朵卷入泥里,碾压出糜艳馥郁的花汁。


    清凉的雨丝吹入车窗,落在萧时善雪白柔腻的胸前,她的身子抖了一下,撑着身子想去吹一吹风,车厢里闷热湿潮,憋得人喘不上气。


    葱白似的纤手还未触及车帘,又?被一把攥了回来。


    “李澈!你不能这?样?!”萧时善想让自己显得严肃些,说出口的话却?是?绵软无力,她的鬓发散乱,娇喘吁吁,一双水眸水雾迷离。


    车帘拂动,灌入混着草腥味儿的凉风。


    风声雨声,马蹄嘚嘚声,以及近在咫尺的呼吸声,各种声音交杂在一起,依然掩不住那些羞人声响。


    薄纱撕裂声传入耳畔,萧时善从未觉得自己如此珍惜衣裳,那还是?春妮给她赶制出的银红薄纱裤,压箱底的料子也给翻出来了,给她做了这?么条薄纱裤,让她贴身穿着,这?才刚穿上没多?久,就让他给毁了。


    萧时善羞恼地瞪了他一眼,精悍紧实的胸膛映入眼帘,她急急撇开目光,忍无可忍地道:“你怎么这?么不讲究啊?”撕了又?撕,什?么癖好。


    李澈捞起她的腿,低头来寻她的唇,“跟你需要讲究什?么?”


    萧时善感觉自己像大海中的一叶扁舟,一个浪头打过来就能把她打得人仰船翻,唯一可攀附的只有他,她又?恨又?恼地咬住他的肩头,忍过风急浪高。


    马车在风雨中行驶,仿佛永远也没有尽头。


    萧时善被他搂在怀里,动都?不想动,失神地靠着他,宛如一条脱水的鱼。


    李澈端来茶杯凑到?她的唇边,萧时善张嘴吮吸吞咽,一杯温水滑入咽喉,她舒服地蜷了蜷脚趾。


    萧时善不想搭理他,把他当垫子枕着,他似乎也没打算理会她,把她往怀里一搂,就闭上了眼睛。


    在她昏昏欲睡时,听到?他不紧不慢地说道:“老祖宗她们?还在愉园,我?先把你送回那里……”


    萧时善实在困倦得睁不开眼睛,努力地撩了撩眼皮,又?睡了过去。


    等她一觉醒来时,不是?在马车上,也不是?在春妮家的破旧屋子里,摸着身上的锦被,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正身处在云镜仙房,李澈已经?不见了踪影。


    萧时善躺在床上,一时间有几分恍惚,仿佛是?自己做了场梦,在现实中她还没有去参加东平伯府的宴会,没有被人劫走,也没有遇到?李澈。


    可她低头一看身上的痕迹,瞬间把她从虚幻中拉了回来。


    想到?半梦半醒之间听到?的话,萧时善冷哼了一声,把她送回来还不是?嫌她碍事,什?么三天五天,他不回来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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