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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一章


    “夫君这手艺都快赶上老师傅了, 得练了不少年吧。”


    萧时善将模*七*七*整*理子翻来覆去地瞧了片刻,他把她之前的墨图稍加修改,不仅图案布局更?为得当, 镌刻的文字线条也是流畅自然。


    李澈转了转篆刻刀,“闲暇时打发时间罢了。”


    萧时善反思了一下她怎么就没想过学?门手艺来打发?时间呢,常嬷嬷倒是教她做过女红,做点针黹是能打发?时间,但?她常常耐不住性?子,这类可以消磨时间的事情, 往往不会有趣, 甚至还有点枯燥。


    “如果?你每日?有六个时辰读书练字,三个时辰站桩习武,忙里偷闲时,做什么?不会觉得枯燥乏味。”


    萧时善算了一下?,道:“一天总共才十二个时辰, 这般算来还能有忙里偷闲的时候?”怕是睡觉时间都不够。


    李澈语气平静,“总能挤得出来。”


    萧时善瞅着他清隽的眉眼,心道他那时的日?子得多?枯燥才会用篆刻打发?时间, 想到季夫人的挑剔,顿时产生了一点同病相怜的感觉, 她叹了口气, 怜惜道:“太太是严苛了些,夫君小时候也没少挨训吧。”


    李澈挑了挑眉,瞬间抓到她话里的关键词, “母亲训斥过你?”


    季夫人跟她说话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明摆着是瞧不上她,与其在人家跟前碍眼, 还不如远远地躲开让季夫人清净点,萧时善想了一下?,“算不上。”她都没有被训斥的资格。


    说完话,她忽然想起什么?,抬眸看向他道:“我可不是在跟你吹枕头风。”这点必须要说清楚,要不然容易弄得里外不是人。


    “母亲喜好清净,每月初一十五去走一趟就是了,你去得勤了,她未必乐意,而且……”李澈顿了一下?,他见过她在季夫人跟前是什么?样?,跟老鼠见了猫一样?,“你不用提着心,她不会把你怎么?样?。”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见着季夫人的面还是会让人不自觉地紧张,萧时善忍不住为自己分辩了一句,“我那是对太太的敬重。”


    李澈点点头道:“那你继续敬重。”


    萧时善好气,他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夫君就没被太太提点过?”她也不知道用什么?词合适,想来想去才用了提点二字。


    李澈笑?了起来,直到见她面上挂不住了,才嗯了一声,算是承认他也曾被提点过。


    但?事实上李澈还真没有让季夫人操心过,唯一操心过的就是他的婚事,在此事上又是一波三折。


    萧时善不清楚内里,听他那般说了,便只当他也是那样?过来的,心里舒坦了不少,想到连李澈也被季夫人嫌弃过,那么?她落点面子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想了想道:“这段日?子,你少去呈芳堂也好。”


    萧时善不解地问道:“这是为何?”


    李澈道:“姑姑要来京师。”


    此事她有所耳闻,说是要来京中过团圆节,老太太一得到信,就让人去收拾院子了,应该会在府里住一段时间。


    这本是理所当然的事,但?听完李澈的话,萧时善一头雾水,姑姑来京师,跟她去不去呈芳堂有什么?关系?她实在想不通其中的道理,便直接问了出来。


    李澈给?她的回答是,“过些时日?你就知道了。”


    萧时善心中腹诽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不过少去归少去,初一十五还是不能躲的。


    在小湖山待了四五日?,离中秋越来越近,原先?是要多?留几日?,到中秋前两天再回去,但?因那位远道而来的姑姑提前抵达了京师,李澈便带着萧时善回了卫国公府。


    萧时善回到凝光院梳妆打扮了一番,去了荣安堂给?老太太请安。


    此时荣安堂里坐了不少人,苓姐儿也被拾掇得干干净净地坐在老太太身边,人来得这般齐,毫无疑问都是在等那位南边来的姑姑,只是这会子人还没到,大家伙都在等着。


    萧时善上前请安后?,拣了个椅子坐下?。


    老太太见她气色不错,便问道:“在书斋那边住得还习惯吗?好些年的房子了,平时都是由玉清观的道长?们看管,也就是书多?些,住起来总有不方便的地方,要我说那地方也是时候改建一下?了。”


    季夫人眉眼微动,之前老太太何曾没提过改建的事,这次阿澈带着媳妇去了一趟,就突然提起改建的话,不得不让她思索老太太这话的意思。


    李澈带着萧时善去书斋已经够让季夫人不满了,老太太还想让他媳妇跟着去伺候不成,这简直是荒谬,如此一来,他还怎么?静得下?心。当着众人的面,季夫人面上没有说什么?,心里是一千个一万个不赞同。


    而老太太那边虽然有想要抱曾孙的心,但?不会去插手孙子的房里事,也没有真的打算让萧时善跟过去伺候,之所以如此说,是想点一下?季夫人,长?房的子嗣本就单薄,她这个做婆婆不去撮合,也别净往后?拖后?腿。


    萧时善没察觉到这么?多?弯弯绕绕,听了老太太的话,都怀疑她口中那个年久失修的房子是不是她见的那座山中别院,若是她能直言不讳,定要告诉老太太,李澈住得好着呢,着实不必担心他亏待自己,可惜她不能那么?说,只好顺着老太太的话接了几句。


    不一时有丫头进来通报人已经进府了,在场的众人里,唯独萧时善没见过这位姑姑,她和李澈成亲那会儿,这位姑姑本是要来的,但?有事耽误了,就没有来成。


    姑姑的夫家姓罗,这次上京罗夫人还带来了小女儿罗诗怡,萧时善正想着这些听来的消息,忽然听到外间的小丫头们一叠声地问安,抬眸看去只见一个三十来岁的美妇人被珠围翠绕地迎了进来,美妇人的身边还跟着个十四五岁左右的少女,生得标致可人,想来就是罗夫人的小女儿。


    老太太与罗夫人许久未见,彼此眼里都有些湿润,几位姑娘上前见礼后?,老太太又给?罗诗怡挨着介绍过去。


    萧时善在给?罗夫人见礼时,罗夫人仔细打量了她几眼,笑?道:“三郎媳妇果?然是个国色天香的美人,之前你们成亲没有赶上,这次一并补上。”


    罗夫人让人把见面礼拿了上来,萧时善含笑?接过,心里在想这位姑姑果?真大方,居然直接送她一盒明珠。


    几乎每个收到礼物的人都欣喜非常,萧时善发?现史倩也得到了一份见面礼,要知道史倩来卫国公府不过三个月,性?子有些怯弱娇怜,除了那次为苓姐儿挡了飞来的空竹,让大家都关注了她一下?,其他时候基本上像没她这个人。


    罗夫人连她的见面礼都备下?了,不是事先?备好的,就是来京后?现补的,前者可能性?不大,除非刻意打听过,不然不会如此周全,只是这样?太费周折,现补的倒是有可能,即便如此,能在来京后?迅速了解到卫国公府的情况,也是颇为厉害,看她出手这般大方,可想而知多?得是人上前奉承。


    在这一点上萧时善极为赞同,能用银子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在某种程度上,这种利益关系是相当牢固的,前提是手里有足够的银钱,但?她在开头就卡住了。


    其他人收到的礼物是什么?萧时善不得而知,单看她收到的这份礼,其实是有些贵重的,但?罗夫人说是补上新婚贺礼,那么?这份贵重立马就变得顺理成章起来,即使罗夫人之前送过贺礼,也不妨碍在这会儿拿出来当个说头。


    萧时善感叹罗夫人八面玲珑的心思,不知道这是个人独到的天赋,还是阅历堆砌出来的精明。


    晚间众人在荣安堂用饭,有罗夫人陪着,老太太心情舒畅,比平时多?用了半碗饭,彼此说笑?闲聊,至晚方散。


    沐浴之后?,萧时善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漫不经心地摇着团扇,心里在想着今日?的事情,兴许是李澈那话给?她提了个醒儿,她还真看出点蛛丝马迹。


    罗夫人在荣安堂谈笑?风生,唯独季夫人冷冷淡淡,这也不足为奇,季夫人本就不会去讨好谁,但?罗夫人的态度就值得推敲了,表面看不出什么?,却能感觉出这两人关系一定不怎么?好。


    萧时善心想好像也没见季夫人跟谁关系好过,如此想来这又似乎是很正常的事情了,两人关系好才是稀奇事。


    除此之外,云榕能跟罗诗怡聊到一块去,倒让她有点意外,看来这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的不好说,能不能合得来基本上一眼就能看出来,合得来的人自然三言两语就能好成一个人,合不来的那是怎样?也不成。


    “在想什么?想得这样?入神。”罗夫人此次回京,由长?子罗英护送进京,今晚女眷在荣安堂用饭,外院那边也开了一席,大公子二公子作陪,李澈也在场,席间吃了些酒,比往日?回来得晚,他进门时就看着她以手支颐,从净房出来,她还保持着那个姿势。


    萧时善回过神来,扭头望向他道:“之前夫君说的那话,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什么?话?”李澈抬步往床间走去。


    她跟着走过去,拿眼去瞧他,试图引出点内情,“就是让我少去呈芳堂的那话。”这才过了多?久,他总不会忘了吧。


    李澈忘倒是没忘,只是不想在背后?说人而已,萧时善可不这么?讲究,说一说怎么?了,又不到处乱说,他越是不接茬,她越是心痒,难不成还有点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脱下?衣衫搭到衣架上,转身上了床,没等他躺下?,萧时善也赶紧爬了上去,绯红色的薄纱裤隐隐透出细白肌肤,她弯着身子爬得驾轻就熟,从脊背到腰臀勾勒饱满浑圆的线条。


    李澈眉心忽地一跳,把腿收了回去,“你……”


    “欸——”萧时善的手正摁在被子上,他突然收腿,被子也随之抽了过去,她的胳膊被带得一歪,身子没了支撑,扑通一声趴了下?去。


    她摔懵了一瞬,脸蛋贴在薄被上,感觉被子下?头有点硌人,她下?意识地伸手拨了拨,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被李澈一把拎了起来。


    他拎小鸡崽似的把她提溜到跟前,紧抿着唇,仿佛在压抑着什么?,“萧时善。”


    对上他那双漆黑的眼眸,萧时善摔懵的脑子瞬间转动起来,她蹭的一下?红了脸,羞赧之下?抬手就打他,都是他的错,他好好的收什么?腿,这么?大的床还放不开他的腿么??


    李澈擒住她的手腕,将她的胳膊别到了后?面,稍微施力,萧时善就落到了他怀里,她使劲儿挣了挣,气恼自己两只手居然争不过人家一只手,他简直是在羞辱人,这个姿势使不上力气不说,胸口还压得慌。


    他环住她的腰肢,把人摁在身前,捏了下?她白皙的脸蛋,“胆子大了。”动不动就开始动手了。


    她不光想动手,还想动脚呢,萧时善脸上火辣辣的,自觉出了丑,面子上过不去,恼羞成怒道:“都怨你。”他还好意思捏她。


    萧时善以前顶多?在心里骂骂,从不敢明着骂,就好比摸着石头过河,不知水深水浅,试探着摸索前行,走过一段路,发?觉脚下?的河水不会淹没她时,自然就迈开了步子。


    手下?的肌肤细腻光滑,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她骂一句,李澈就捏一下?,“你再骂?”


    萧时善张了张嘴,摇摇头,“不骂了。”都出汗了,她才不费这个力气。


    李澈拿起她带上床的团扇,给?她扇了扇风,依照他的习惯,除了书籍,任何杂物都不该出现在床上,便是睡前翻阅的书本也不会随手往床上一扔。


    但?萧时善不一样?,她是怎么?顺手怎么?来,床头挂的精致荷包,被子里摸出的香薰球,带到上床的绿团扇,什么?都能往上带,端看用不用得着,李澈已然是见怪不怪。


    经过方才的一段插曲,萧时善差点忘记自己要问什么?,她歇了几息,斟酌道:“我瞧着太太和姑姑似乎不太和睦。”


    李澈不急不缓地摇着扇子,低头看了她一眼,将她顺滑的乌发?拢到一边,“你的好奇心是不是有点重?”


    萧时善仰起头道:“我若是稀里糊涂,岂不是要犯忌讳。”季夫人才是她的婆婆,比起住段时间就走的罗夫人,她当然是站在季夫人这头,倘若她们真的有些龃龉,她还是避开为妙,免得不小心得罪了人都不知道。


    李澈拍了拍她的脑袋,“哪来的忌讳?母亲和姑姑……”


    他想了一下?,“大概跟你和云榕差不多?。”


    萧时善嘴角抽了抽,还真是够形象的,那她大概是明白了。


    第六十二章


    仅仅见了一面, 萧时善就知道罗夫人是个精明的人,难得的是这份精明并不会让人反感,反而使人如沐春风, 这实在是个了不起的本事。


    萧时善曾在大姑娘云梓身上有过类似的感受,但跟罗夫人相比,云梓的为?人处世虽是周全,却少了罗夫人的爽快自如。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罗夫人离京多年,骤然回到卫国公府, 也能鱼如得水, 游刃有余,府里上上下下的人竟没一个说她不好的。


    反观季夫人,简直跟罗夫人是两个极端,在罗夫人那?里是春风拂面,到季夫人跟前就成了冷风飕飕, 想来没多少人愿意去挨冷风。


    她不知道李澈是怎么看待她和云榕的关系的,居然用来比之罗夫人和季夫人。


    萧时善打定主意要敬而远之,这些都是长辈之间的事, 心里有个数就成,她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有了十友图的模子, 得抓紧时间把?东西做出来,只是她身处内宅,做点什么都不方便。


    此?前见过张亨, 看着魁梧粗壮, 实则粗中有细,倒是个可用之人, 此?前一直让常嬷嬷在中间传话,几件事情办下来,愈发觉得张亨做事认真踏实,而且还有自己的想法。


    六月里那?场大雨过后,萧时善回到府里派了张亨去明水县的庄子上探情况,果不其然田里全淹了,附近的农田也无一幸免。张亨回来禀报此?事后,提出京里的粮食短缺,新鲜蔬菜的价格飞涨。这点她也想到了,但她名下只有明水县的那?处田庄,那?边没了产出,若向别处进购,一来没涉及过这方面的生意,容易上当受骗,二来还要考虑路程上的耗费,要是生意做得大,还值当往远处跑一趟,小本生意就不必掺和了。


    萧时善自个有数,这种粮食生意她还做不了,但张亨能想到那?里,着实令她另眼相看,可见不能以貌取人。


    说起明水县的田庄,她想到陈氏让人做的假账,把?明水县的田地以低价购入,不知不觉地将产业移了过去,仗着她那?时年纪小不懂事,做假账也不怎么用心,而且又是些陈年旧账,一般没人会留意。


    若非萧时善得了那?么桩亲事,怕是连个空壳子都捞不到,这些人靠着她母亲带来的嫁妆活得如此?滋润,反过头来,却连她都容不下,这安庆侯府当真是个吃人的地方,好好的人进去也能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萧时善心下叹息,也不知她爹当年是怎样甜言蜜语地把?她母亲给?哄骗到手的,不过她如今也学到了点东西,譬如无论男女都爱听甜蜜话,动动嘴皮子又费不了多少工夫。


    收敛了下心神,跟常嬷嬷把?事情交代了一下。


    说话间,微云走了上来,并递来了一份帖子,“姑娘,侯府那?边给?姑娘送了些补品。”


    疏雨惊讶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成。”


    屋里的人都是这般想法,常嬷嬷看向萧时善,上次从侯府回来脸上带了个巴掌印,着实把?她吓了一跳,私底下问了微云疏雨,她们也说不清怎么回事,这会子侯府又送来了补品,不知道打的什么算盘。


    萧时善打开?帖子,视线扫过去,忽地笑?了一下。


    常嬷嬷等?人面面相觑,原本她们都悬着心,怕那?边不怀好意,但见萧时善对?着贴子发笑?,又让她们糊涂了。


    疏雨耐不住性子地问道:“姑娘,帖子上写了什么?”


    萧时善道:“补品单子。”前几日子她没在府里,对?外说是身体抱恙,没再往侯府去,兴许是那?边坐不住了,这不立马就把?补品送来了。


    常嬷嬷在侯府这么多年,早就看清了那?群人的嘴脸,听到萧时善说是补品单子,心里仍然不踏实,“老?话怎么说的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咱们也不缺他们送的那?点补品,真有好事哪里会想得到姑娘,别是不安好心。”


    微云十分赞同常嬷嬷的话,在愉园发生的事情没有跟常嬷嬷提及,她自然不知道陈氏和六小姐做了什么勾当,如今陈氏突然暴毙,侯府转头又来给?姑娘送补品实在有些古怪。


    见她们疑惑不解,萧时善把?帖子搁到了桌上,“真的是补品,良田百亩,白?银二百两,打发叫花子呢。”


    况且那?百亩良田还是陈氏当初从她的嫁妆里给?扒拉走的那?部分,现今那?片田地全淹了,又扔给?了她,不是打发叫花子是什么,既然想拉拢人,又舍不得下本钱,当真觉得随便扔点东西她就巴巴地伸手接着?


    萧时善不稀罕这点东西,刚想让微云去跟来人说怎么拿来的就怎么带回去,话到了嘴边,她忽然转过弯来,这些本来就是她的东西,凭什么便宜了他们,东西照收不误,人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前来送补品的人是侯府的二管事孙福,在侯府也是有脸面的人物,得了吩咐来国公府送补品,结果连大门?都没进去,在门?口?等?了半天,还被看门?的小厮看猴一样打量着。


    孙福的一张老?脸都不知道往哪儿搁,在外头晒得满脸是汗,好不容易等?着里头有人出来了,还是个粗使婆子,把?补品拿了过去,就要往府里走。


    孙福赶忙把?人拦住,“等?等?,少奶奶没给?个话?”


    那?婆子只管来取东西,连三少奶奶的面都没见到,哪有什么话传给?他,也不理会他,拿了东西就回去交差了。


    孙福吃了一肚子气,灰头土脸地回了安庆侯府,刚进侯府大门?就碰到了二少爷萧韬。


    萧韬知道孙福是去卫国公府送东西去了,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带着东西上门?,又是让侯府二管事走了一趟,按理说这趟差事应当不难办,可孙福此?刻愁眉苦脸的样子,显然是把?事情办砸了。


    “怎么回事?不是去送东西么,那?边怎么说的?”萧韬和孙福走到无人处,急忙询问原由。


    孙福擦了擦头上的汗,苦着脸道:“二少爷有所不知,奴才连国公府的门?槛都没迈过去,在府外等?了大半日,压根就没见到人,最后有个粗使婆子出来,拿了东西就进府了,什么只言片语也没留下。”


    萧韬脸色难看,没料到萧时善如此?不留情面,在那?件事上,陈氏和萧淑晴是没有脑子,她以前怎么样不重要,既然嫁到了卫国公府,那?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对?她,可陈氏和萧淑晴竟然自作主张地跟曹兴祖合起伙来,做下那?等?蠢事,即使让他们把?事做成了,怕也是鸡飞蛋打,不仅得罪卫国公府,曹兴祖也未必肯认账。


    后头陈氏和萧淑晴出现在妙莲庵那?事,差点让安庆侯府成为?满京权贵的笑?话,萧韬皱眉想着,这些事情都可推到陈氏身上,一并做个了结,现下侯府派人带了厚礼上门?,她怎么也不该如此?行事。


    孙福瞅着二少爷的脸色,趁机说道:“如今五姑娘不一般了,等?闲人都瞧不到眼里,大老?爷和二少爷这番心意是白?费了,可惜那?百亩良田和二百两银子都打水漂了。”


    孙福这番煽风点火的言辞,不光是为?了今日受的屈辱,还有早些年就埋在心底的愤恨,什么侯府小姐,就是个天生的狐狸精,勾三搭四?,把?他儿子勾得五迷三道,竟然还看不上他儿子。


    他倒要看看她能有个什么出路,孙福冷眼瞧着,只觉得这五姑娘心气高,没认清自己的命,碰了南墙就知道回头了,哪知她撞了大运,飞上枝头变凤凰了,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勾搭上了卫国公府的世子,孙福只得把?那?股愤恨埋到心里了,眼下有了机会,不遗余力地上起了眼药。


    萧韬本来也对?萧时善的不识抬举颇为?气愤,但听了孙福的话,顿时觉察到了不对?劲,“二百两银子,怎么会是二百两银子?快说,到底怎么回事!”原先?商定的是一千两银子,外加两处商铺,以及几副头面珠宝,跟孙福说的完全是两码事。


    孙福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赶忙说道“小人也不是很?清楚,二少爷去问四?老?爷就知晓了。”


    萧韬疑惑这事又跟四?叔有什么关系,他转头往府里走去,恰巧四?老?爷哼着曲子要出门?,两人在半路打了个照面。


    萧韬急于知道答案,开?门?见山地问道:“四?叔,给?五妹妹送的那?份东西,怎么变成田产和二百两银子了,这跟之前商定的不一样,孙福说四?叔知道内情。”


    萧韬直接把?孙福说了出来,让四?老?爷没有借口?推脱。


    四?老?爷捋了捋胡须,“原来是这件事啊,这是老?太太拿的主意。”


    萧韬愣了一下,“这与祖母有何相干?”


    四?老?爷往左右瞥了瞥,慢悠悠地开?口?说道:“老?太太说五丫头就是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自小在侯府长大,却半点不知感恩,哪里能让你们这些做长辈的去给?她送东西,合该她来孝敬你们。你听听这话,到底是老?太太明事理,一句话就先?把?长幼尊卑给?立住了,咱们侯府啊,还得是由老?太太来当这个定海神针。”


    “那?礼单……”萧韬不禁问道。


    “还提礼单呐,老?太太为?这个气得都吃不下饭,直说再多的真金白?银也经不住这样糟蹋,那?五丫头哪里配得上如此?厚礼。贤侄有所不知啊,我是好说歹说才把?人给?劝住了,你若是不信,尽管去问老?太太,看我这话有没有半句虚言。”四?老?爷言之凿凿,直接把?老?太太给?搬了出来。


    萧韬勉强笑?道:“侄儿怎么会不信四?叔的话,不过是想问清原由罢了,方才见四?叔要出府,就不耽误四?叔了。”


    四?老?爷整了整衣裳,抬步走了过去,心里有些洋洋得意,有老?太太在前头顶着,谁也不敢去触霉头,他早就料到老?太太对?五丫头不喜,才故意把?事情透给?老?太太,如此?两边一捣腾,不费吹灰之力就捞到一笔意外之财。


    四?老?爷一走,萧韬就变了脸色,顿时明白?是坏事了,以后再想缓和关系是难上加难,那?百亩良田也不知是何处的田地,京畿周边的田地已是颗粒无收,还有那?二百两银子都不够打副上等?头面的,那?点东西送过去,也不知是要打谁的脸。


    卫国公府那?边若是使不上力,便只好去依附曹家,思?及此?,萧韬又急匆匆去找大老?爷商谈。


    侯府的这些周折,萧时善无从得知,但有些事情他们没说错,即便是送来厚礼,也是拿银子打水漂,只是她想不通,他们为?何会觉得用点金银就能收买她,她虽然对?待钱财的态度积极了些,那?是因为?她尝过囊中羞涩的窘迫,了解钱财带来的好处,但不至于到见钱眼开?,给?她送点东西就忘乎所以的地步。


    命微云把?银子和田契收好后,萧时善去了园子里,这时节天气正闷热,园子里树荫浓密,正好寻个清幽之地乘凉,顺便再摘些薄荷叶制清凉膏。


    “三少奶奶。”


    声?音听着耳熟,萧时善循声?望去,认出了来人,正是给?府里的姑娘们传授琴艺的冯仪冯夫子。


    不知道是不是她看错了,她发觉冯夫子的心情格外好,甚至可以从方才那?声?称呼里听出隐隐的激动,可这激动从何而来,总不会是因为?见着她激动的吧。


    萧时善自认没有如此?大的面子,但想到初次见面那?会儿冯夫子就对?她格外关注,至今也没弄清原因,眼下看着冯仪径直走来,她略微颔首,“冯夫子。”


    冯仪停住脚步,开?口?道:“三少奶奶是在游园?”


    萧时善应了一声?,心里愈发疑惑,是什么事能让冯夫子费尽心思?地找话题,冯夫子为?人清高,对?待云榕等?姑娘也没有丝毫讨好,此?刻跟她没话找话了起来,不知所为?何事。


    “冯夫子是要去清波馆?”通常都是在那?边教学。


    冯仪点了点头,原先?是要去那?边,但此?时她看了眼萧时善,“倒也不急。”


    萧时善看出来了这位冯夫子定然是有事要跟她说,却像是不知道怎么开?口?似的,她索性替她问了出来, “冯夫子是有事要跟我说吗?”


    冯仪道:“是有些事要求三少奶奶帮忙。”


    “冯夫子但说无妨,若是能帮得上忙,我定然不会推辞。”她猜不到冯夫子有什么事能求得到她。


    “不知三少奶奶可听闻过玉屏山的文?会。”冯仪道。


    萧时善还真没听过,她当起规规矩矩的大家闺秀也没几年时间,要问哪家举办的宴会更出彩,她说不定还能说上几分,要问她关于文?会的事,就不太清楚了,她没回答自己听没听闻过,而是反问道:“冯夫子所求之事与文?会有关?”


    话开?了头,冯仪明显话多了起来,“玉屏山的文?会,起初是琴会,各位大家在重阳之日登上玉屏山,以琴会友,之后不单单是琴艺大师,各界文?人雅士都参与了进来,也就由琴会改做了文?会。玉屏山文?会三年举行一次,今年又到了第三年,恰好有一届文?会要举办,三少奶奶可否……”


    听到这儿,萧时善犯起嘀咕,冯夫子不会是在邀请她去参加什么文?会吧,她可不会弹琴,正琢磨着怎么婉拒,就听到冯夫子说出了后半句,“可否邀请季夫人出席文?会。”


    萧时善不承想冯夫子是想让她去请季夫人,心头略感诧异,随后想通了许多事情,冯夫子此?前对?她的关注,兴许要落在季夫人身上。


    然而冯夫子这事是求错人了,她哪里请得动季夫人,冯夫子自己去请说不定还能得个面子,想到这儿,萧时善柔声?说道:“太太素来欣赏有才学的人,冯夫子琴艺高妙,自然比旁人更令太太高看一眼,若是冯夫子提出邀请,太太想来不会拒绝。”


    “三少奶奶过奖了,在季夫人面前,我哪里称得上琴艺高妙,不过是粗通琴艺罢了。”冯仪有些怅然,“季夫人许多年没参加文?会了,当年在玉屏山上的一支琴曲,令众人听得如痴如醉,我亦有幸听闻,至今难以忘怀,如今罗夫人也回了京,本以为?能再次听到当年的乐音。”


    听到冯夫子的话里提及罗夫人,萧时善问道:“姑姑也参加过文?会?”


    冯仪道:“这是自然,当年那?届文?会,若非季夫人力压群雄,魁首当属罗夫人无疑。”


    萧时善恍然大悟,未曾想还有这层纠葛在里头,这种情况下,若不是惺惺相惜,那?就是互不相容,显然她们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些。


    “三少奶奶……”冯仪考虑过亲自去邀请季夫人,但季夫人许多年没参加文?会,她虽然钦慕季夫人,却与季夫人接触的时候不多,没有那?么大的交情,怕请不动人,可三少奶奶不一样,她是季夫人的儿媳,怎么也比她说得上话。


    前些天冯仪就一直在想此?事,此?刻在园子里碰到人了,这才主动上前搭话。


    萧时善见冯夫子还要说些什么,她心思?一动,说道:“听了冯夫子的话,我倒觉得冯夫子找错人了。”


    冯仪不解其意,“三少奶奶的意思?是?”


    萧时善给?她出主意道:“冯夫子何不先?去邀请姑姑,若是姑姑答应了,太太那?头也就容易了。”


    冯仪听了此?话,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若是罗夫人答应了,便可请罗夫人去邀请季夫人,如此?岂非是两全其美。


    萧时善想得却是其他人说话兴许不管用,没准被罗夫人一激就成了呢。获胜者可以淡然处之,输了的人往往想扳回一局,要是罗夫人有这份心,也省了冯夫子再费力气。


    当然萧时善给?冯夫子出这个主意,也是把?球踢开?的意思?,这种难为?人的事,还是留给?有本事的人办最合适。


    冯仪道谢离去。


    萧时善摘完薄荷叶也回了凝光院。


    翌日,萧时善从老?太太那?边请完安出来,季夫人破天荒地叫住了她。


    萧时善抬眸瞅了瞅,不断猜测着这个反常举动的背后原因,今日既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况且还是季夫人出动开?口?。


    思?来想去似乎只有昨日遇到冯仪的事情比较特殊,莫非是冯夫子把?她给?供出来了*七*七*整*理,可她也没说什么,不过是提了个微不足道的建议,即使传到季夫人耳朵里,何至于单独叫住她。


    不多时,萧时善跟着季夫人来到了呈芳堂,她径自走到书案后头,像往日那?般挽袖研墨,自打那?次看李澈磨了一回墨,她把?他研墨的手法学了过来,磨出的墨汁是比以前要好上不少。


    季夫人道:“不用磨了。”


    萧时善顿住手,等?着季夫人接下来的话,可她兀自等?了一会儿,什么都没听到,抬眼望过去,只见季夫人蹙眉思?索,似乎把?她忘到了一边,心里正这般想着,下一瞬就听季夫人缓缓道:“都会些什么?”


    “嗯?”萧时善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季夫人看向她,“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亦或是其他技艺,有什么是你擅长的?”


    此?话把?萧时善给?问住了,她没学过琴艺,懂得下棋规矩,但谈不上擅长,书画稍稍拿得出手,诗词歌赋只是略有涉猎,至于其他技艺,倒是杂七杂八的一大堆,但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季夫人肯定不会想知道她爬树爬得有多高,抓石子的速度有多快,甚至还能学上几声?鸟叫,在脑子里绕了一圈,她轻声?回道:“练过几年字。”


    “其他的呢?”


    季夫人见过她的字,当时只扫了一眼,连句评价都没有,在萧时善看来,自己最拿得出手的方面季夫人都没看到眼里,遑论其他。


    “罢了,你先?来弹一曲,我听听。”季夫人一面起身,一面吩咐身旁的程姑姑去给?找张琴来。


    “太太。”在季夫人看来时,萧时善硬着头皮开?口?,“我不会琴。”


    她嫁过来这么久,季夫人怎么突然想起考校她的学问了,若是事先?有个预兆,也好让她有个准备,现在好了,两眼一抹黑。


    季夫人明显愣了一下,似乎没想过她压根不会的问题,京中的官宦勋贵家里都是自小培养儿女学识,学得好坏不论,但很?少有一窍不通的,而她出身侯府,怎么连个琴艺都没学过。


    她就是没学过啊,有什么办法,萧时善捏着手指,反而放松了下来,就当没看见季夫人的神色变化。


    萧时善面上是一副顺从乖巧模样,实际上就是放任自流,落在季夫人眼里,她简直浑身都是分出的枝杈,待要修剪都不知如何下手。


    程姑姑适时出声?道:“太太,还是先?用早饭吧,小厨房那?边已经把?饭菜做好了,这会儿可要让人摆桌?”


    季夫人点点头,程姑姑立马张罗起饭食。


    萧时善不知此?刻她是该走该留,按理说是要伺候婆婆用饭,但季夫人又不需要她伺候,她正要知趣地退下,季夫人道:“过来一块用饭。”


    别的不说,呈芳堂的饭菜还是极为?可口?的,但跟季夫人一起吃饭不怎么轻松就是了。


    本以为?用过饭就可以走了,哪知季夫人反而开?始一项一项地考校起她来,从呈芳堂出来时已近午时,萧时善走在路上,脑子反反复复想的是季夫人最后那?句明日再来。


    “太太慢慢来,我看少奶奶也是个聪慧之人,您在旁稍加点拨,还不是一通百通。”程姑姑奉上茶来。


    “你怎么就瞧出她聪慧了?”季夫人啜了口?茶。


    程姑姑道:“若真是朽木不可雕,太太还会费这个劲儿?”


    “你当我想费这个劲儿不成,好歹是侯府的姑娘,竟然连琴艺都没学过。而且这些东西哪是一蹴而就的,眼瞅着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教也教不出花来。”季夫人撂下茶杯,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既然如此?,太太何必应下姑太太的话。”程姑姑道。


    季夫人抬了抬眼,她如何肯对?李芮禾认输。


    程姑姑对?季夫人和罗夫人的过节再清楚不过,当年姑太太也是京里数一数二的贵女,两个同样出色的人,难免会被人拿出来比较,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但每每碰上了,太太总能压下姑太太的风头,事情一件件堆起来,嫌隙也就越来越大。


    昨个罗夫人一来呈芳堂,程姑姑就知道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原是为?了玉屏山文?会之事,走这一趟是特意来邀请太太和三少奶奶参加文?会。


    原本也没什么,只是当初在儿媳人选上,姑太太和太太就有点不愉快,眼下姑太太特意提到少奶奶,似乎是要看看季夫人千挑万选了个怎样的儿媳妇。


    少奶奶生母早亡,没有生母看护教导,旁人可不就怠慢了,学得不好还有个说法,要是连学都没学过,那?就是府里人不在意。


    程姑姑倒是觉得三少奶奶跟太太有那?么点像,不是说性子相貌,而是那?股不服输的劲儿,太太是恃才傲物,目无下尘,而少奶奶表面瞧着温顺,但又让人觉得她心里似乎不是那?么服气,方才太太和少奶奶一站一立地说话,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才是一对?母女。


    第六十三章


    之后的?几天, 萧时善天天到呈芳堂问安,有?时一待就是一整天,琴棋书画都是最基本?的?, 还有?喝茶品茶,走路仪态,只要哪里看不顺眼,季夫人?就逮着一个点纠正,务必要在短时间内把她塑造成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才女,即使不是真才女, 也要看起来像那么?回事。


    起初萧时善还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在得知季夫人?是要带她去玉屏山文会时,她可?算明白什么叫自作自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这一下砸得真疼。


    早知道给冯夫子出主意的后果是把自己?也拖下水,她一定?把嘴闭得紧紧的?, 然而此刻说什么?都晚了。


    室内茶香四?溢,日光透过窗棂照了进来,细小的微尘在空中浮动。


    萧时善眼睫低垂, 葱白似的?手指捏着杯子,没?滋没?味地喝着茶, 从早上到现在, 足足喝了两?壶水,肚子都喝胀了。


    季夫人?问道:“第一壶是什么?水?”


    萧时善道:“井水。”


    “井水和泉水分不出来吗?今早上这茶是白喝了。”季夫人?就差说朽木不可?雕了。


    不喝才好,萧时善觉得自己?都要喝吐了, 哪有?这样折磨人?的?, 虽然心里腹诽,又不好跟季夫人?硬顶, “那是泉水?”


    季夫人?又问:“哪儿的?泉水?”


    “泠惠山。”萧时善有?问必答,只是永远答不到点上。


    季夫人?被她气笑了,这丫头不服管教,面上看着是恭恭敬敬,愣是跟人?扭着来,你指着东,她非要往西。


    “喝不出来就继续喝。”


    萧时善咬了下唇,恨不得让季夫人?睁大眼睛看清楚,别再她这块朽木上使劲儿了,但?胳膊拧不过大腿,在喝到第三壶时,她老实地回道:“第一壶水味甘洁,应是取自玉泉山的?山泉水,第二壶水味微涩,应该是活井水,第三壶水轻平甘,想来是清晨的?露水。”


    季夫人?点了点头,不再让人?续水。


    萧时善从呈芳堂走出来时,着实松了口气,不由得想着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她步履轻缓地从园子里经过,碰巧遇到了云桢和史倩。


    两?个人?见到她,立马停住了话头。


    这个反应让萧时善有?些疑惑,但?也没?想太多,姑娘家总有?些私密话要讲,避着人?些也是正常的?。


    过了两?天萧时善才知道那日是史倩去相看人?家了,还是大姑娘云梓在当中牵的?线,是东平伯府的?远房亲戚,那家的?男子已是个秀才,今年秋里会参加秋闱,说不定?还能?中个举人?。


    萧时善听了一耳朵就撂开了,并不放在心上,她自个儿都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哪还有?闲心关心别人?的?事情?。


    夜里,萧时善沐浴之后就直接上了床,李澈把她从被子里挖了出来,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脸道:“听说你这些天每日都去呈芳堂。”


    萧时善睁了睁眼,“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太太慧眼识珠,终于发现我是个可?塑之才了。”


    闻言,李澈笑了一下,“我也没?想到母亲能?对你这样有?耐心。”


    “我可?不想要这份耐心。”萧时善对自己?的?要求没?那么?高?,最要紧是自己?过得舒心,可?她现在明显不是那么?舒心,她突然想到了史倩,之前云榕不就是总拿史倩来挤兑她嘛,如今她也体会到了夹在中间的?滋味。


    “我倒是好奇母亲怎么?突然发现你是个、可?塑之才?”李澈道。


    他中间那个微妙的?停顿,让萧时善抿了抿唇,她想了想,把那事说了出来,说起来也是她自找的?,她不去多嘴,就不会把自己?搞得身心疲惫,可?她又如何想到能?绕到她身上来呢。


    兀自思索了片刻,她忽然来了点精神,从床上爬了起来,“夫君过完中秋是在继续留在府里还是去书斋潜心修学?”


    萧时善把下巴搭在他肩上,那双秋水明眸似乎会说话似的?,眼巴巴地瞅过来,再心硬的?人?都要软得一塌糊涂。


    李澈偏头看着她道:“我虽然不在府上,但?也不能?带你去。”


    “为什么??”萧时善倒不是非要死乞白赖地扒着他,而是他明明搭把手就能?把她捞出苦海,却要袖手旁观。她这会儿倒是信了他那句现学凫水也不晚的?话,要是她真的?掉水里了,压根不能?指望他。


    李澈回道:“我需要去趟辽东。”


    萧时善有?点厌烦他的?说来就来,说走就走,闲暇时可?以把她带在身边撸撸毛,有?了事情?就把她随手扔到一边。


    她甚至都不想问他去做什么?,卫国公就在辽东镇守,她若是询问原因,兴许会得到一个十分正当的?理由,又或是什么?解释都没?有?,她一点都不想问,也没?兴趣知道。


    她从他的?肩上退开,低头拢了拢头发,挑起一缕青丝瞅了瞅,居然有?分叉的?发丝,兴许是她看得太专注,他问了句,“头发怎么?了?”


    她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有?分叉,你说这是不是意味着我得补补身子了?”


    李澈瞥了她一眼,“你该补补脑子。”


    这就过分了吧,他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像她这样大度贤惠的?媳妇了,她这算不算是守活寡呢?


    此前还觉得罗夫人?是住段时间就走的?外人?,现在看来李澈不也一样,萧时善扭过身去,免得面上带出不满来,反正他也待不了几天,没?必要弄得不愉快。


    萧时善闭上了眼睛,养好精神,明早还得去练琴,照季夫人?那意思,即使没?法做到技艺出众,但?该会的?也得会,谁让她如此拿不出手,只能?是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没?过一会儿,李澈把她掰了过去,垂眸看向她道:“你这是什么?脾气?”


    “我只是有?点困了。”她脾气不好么?,萧时善不觉得。


    他俯下身来,看着她的?眼睛道:“我若是时时刻刻把你放在身边,你会想那样?”


    萧时善眨了下眼,被他口中的?时时刻刻给惊了一下,因她从来没?这样想过,猛地听他如此一说,便有?些呆住了,心里下意识抵触。


    她避开他的?视线,垂眸思忖了一会儿,只觉得自己?之前想岔了,他不在府里也是极有?好处的?,比如她可?以独占一张床,还不用承受房事,老太太也会对她多几分看顾。


    如此想罢,她将双臂轻轻环上他的?脖子,深明大义地道:“夫君尽管去,我会替夫君在老太太和太太跟前好好尽孝的?。”


    “辛苦。”李澈扯了扯嘴角,拉下她的?手臂,躺了回去。


    “应当的?。”萧时善不计较他话音里的?那丝嘲讽,她瞅了瞅他,往他那边靠近了些,“夫君是去辽东那边探望公公吗?”


    他闭着眼睛,帐外透进来的?烛光映在他的?脸上,“去挖人?参。”


    这倒是出乎意料,萧时善眨了眨眼,不知道他是在跟她说笑还是真要去挖人?参,但?她的?确听闻辽东那边有?很多的?人?参,好些都是上百年的?野山参。


    她艳羡地叹了口气,这要是手头紧了,去那边挖点人?参岂不是全都有?了,萧时善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不知道他回来的?时候会不会记得给她带两?根人?参补补。


    一晃眼到了中秋。


    西园里设下了“月光位”,陈设瓜果月饼,家中的?女眷齐齐到场,在月出之时,众女眷向着明月升起的?方向进行祭拜仪式。


    拜月之后,一行人?有?说有?笑地去了清辉阁,一路走过去,只见园中挂起了许多小灯,犹如繁星点点,美不胜收,清辉阁右面有?数棵桂花树,明月高?悬,金桂飘香。


    清辉阁内早已设下宴席,席间摆满了各色佳肴和时令瓜果,分了两?个大桌,男女分席而坐。


    今年罗夫人?带着儿女来京过团圆节,老太太心情?大好,兴致也颇高?,叫来了乐人?奏响丝竹,献上歌舞。


    这两?日季夫人?也忙,萧时善每次都是下午去,待上一两?个时辰就回去,也许是有?点适应了,倒不再像刚开始那样度日如年。


    此刻她赏着歌舞,吃着螃蟹,感到分外惬意,找到点李澈所?言的?忙里偷闲的?感觉,过完中秋,还得天天到呈芳堂受指点,眼下这点时光就显得尤为珍贵了。


    “三嫂,你好会剥蟹啊?”云桐眼都不眨地看着萧时善的?双手,那双手本?就美得无暇,十指纤纤,白皙玉润,眼看着她无比灵活地用着各种工具,不多时就将蟹肉和蟹黄剥了出来。


    萧时善顿了顿,她这剥蟹的?手法是季夫人?前日刚教的?,现在看来也不是没?点用处,她看了眼看得目不转睛的?云桐,把盛着蟹肉的?蟹壳端给了她。


    云桐有?些惊喜,弯着眼睛笑道:“还是三嫂疼我。”


    云榕撇撇嘴,很看不上云桐这副没?出息的?样子,嘀咕道:“一只螃蟹就算疼人?了?”


    萧时善不理会云榕的?阴阳怪气,心道怎么?不算疼人?,至少她就没?想给她剥只蟹。


    罗诗怡看看这个,瞧瞧那个,似乎也看出云榕和萧时善的?不对付,或者说是云榕单方面地针对人?,因为三少奶奶似乎不怎么?理她。


    席间酒过三巡,萧时善觉得脸颊有?点发烫,抬手贴了贴脸颊,嗅到指尖有?股腥味,便离席去洗手。


    剥了螃蟹后,那股腥味难以去除,外间备了熏染过香气的?澡豆和香露,以做净手之用。


    萧时善洗过手,闻着桂花香,脚步一转往外面走去,夜里的?风有?些清凉,把那点酒意吹散了许多,因惦记着那几棵桂花树,便往西面寻了过去。


    刚走到树下,忽然听到隐隐地说话声,声音细细碎碎,被夜风吹来,愈发失了真,分辨不出是人?声还是风声,亦或是树叶拍打的?沙沙声响。


    萧时善留心细听,又好似女子呜咽声,她顿时打了个寒颤,再看四?下无人?,月色清冷,她往后退了两?步,折身往回走去。


    没?走几步,那声音更清晰了,不再有?虚浮的?阴森感,反而有?些耳熟,萧时善想了想,循着声音迈出了脚步。


    然后就发现了树下的?两?道人?影,看上去应该是一男一女,那个男子的?身影被树影挡着看得比较模糊,但?萧时善认出了那个女子的?身影,那个身材娇小婀娜的?女子正是史倩。


    萧时善咬住唇,一个劲儿去瞅对面那个男子,在阖家团圆的?时候偷摸私会,他们也做得出来,还要不要脸面了。


    她瞬间涌起一股冲动,想直接走过去,看看他们会是什么?表情?,萧时善攥着手,她早该察觉到的?,史倩来京的?时候就是他顺道捎回来的?,同?在一艘船上,抬头不见低头见,一来二去可?不就勾搭上了。


    上次去探病,她还在史倩屋里看到了她绣的?并蒂莲,一针一线都用了心,可?不就是少女怀春。


    萧时善觉得自己?真够傻的?,也不知道他们背着她偷偷摸摸地私会过多少次了,她的?心口仿佛压了块巨石,深深地喘了口气,不由得想到他何必如此遮掩,真要把人?纳过来,她能?说个不字?


    这时忽地听到一阵脚步声,萧时善迟疑了一瞬,这种时候把事情?闹开了,她也得跟着颜面尽失,可?这样装作不知又便宜了他们。


    她略一思索,转身看了过去,见到来人?是罗英时有?点诧异。


    罗英也是怔了怔,瞧着月下仙娥般的?美人?,只觉得酒意上头,有?点反应不过来。


    萧时善咳嗽了两?声,一面给那边树下的?狗男女提个醒,一面朝前走去,他们最好记住,她已经得知了他们的?奸情?。


    罗英看着萧时善朝他走来,人?高?马大的?人?站在那里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萧时善略一颔首,便往清辉阁走去,努力?维持着平静端雅,浑身都血液却一直往脑子上拱。


    走进清辉阁,刚要上台阶,听到上头有?人?走了下来,她抬头看了一眼,登时愣住了,一时怀疑自己?的?酒还没?醒,“你怎么?在这儿?”


    李澈缓步走了下来,眉眼微动,“你觉得我该在哪儿?”


    当然是在树底下跟人?幽会,萧时善没?傻到把这话说出来,但?心里却是这样想的?,她忍不住伸手碰了碰他,见鬼了不是,他既然在这里,那么?方才跟史倩待在一起的?男人?是谁。


    萧时善懊恼不已,早知不是他,她何必去掺和那等事,这要是见了面得有?多尴尬。


    李澈眯眼打量了她几眼,把她带到旁边,问道:“你看到什么?了?”


    萧时善有?点脸红,低声道:“方才我出去走了走,听到有?人?说话,就顺着声音过去了,然后、然后就看到树底下站了一男一女……”


    跟聪明人?讲话,相当省劲儿,往往话刚开口,对方就能?将未尽之意猜个八九不离十。


    而在李澈看来,她那点心思一点都不难猜,他眉头一耸,淡淡地道:“你放心,若是真有?些什么?也会告知于你,不会让你落了颜面。”


    她赶紧点头,“我知道,夫君胸襟坦荡,不是那种偷偷摸摸的?人?。”


    萧时善一顶高?帽子给他戴了过去,他却不领情?,提步走了几步,复又拧着眉回头看了她一眼。


    她赶忙定?住脚步。


    李澈扫了扫她簪在发间的?白芙蓉,她今日穿了袭月白曳地长裙,长长的?宫绦从腰间垂下,随着夜风飘飘摇摇,他平静地道:“你果真识大体。”


    他说完这句就没?了音,转身踏上了台阶,脚步声越来越远,萧时善抿了一下唇,识大体难道不好么?,明明他是在夸她,怎么?听着跟她骂一样。


    过了一会儿,史倩回到了席上。


    萧时善没?有?看她,但?心里忍不住猜测跟她在一起的?男人?是谁,能?在此时出现在清辉阁附近,看衣着身形又不像小厮或护卫,那大概率是对面那桌上的?人?。


    可?以先排除掉罗英,五公子年纪太小,不在范围之内,想来想去似乎就剩下四?公子李演了。


    萧时善望了眼隔在中间的?屏风,男未婚女未嫁彼此生出情?愫也属正常。


    天色已晚,夜里起了风,老太太精力?不济,已有?些困倦,中秋家宴接近尾声,众人?渐渐散去。


    出了清辉阁,萧时善随意地扫了一眼,刚收回视线,下一瞬又飞快地看了回去。


    不远处,二公子李溯扶着身怀有?孕的?蒋琼坐上了竹椅。


    那个身形跟树下的?那道身影重合了起来,原本?萧时善猜测那人?是李演,却没?想过会是向来儒雅随和的?李溯。


    这个发现让她大为诧异,晚间躺在床上,想着史倩和李溯之间的?关系,萧时善久久不能?入睡,她素来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无意中撞见此事,也不想往里掺和,只是脑子里控制不住地去胡思乱想。


    在她的?印象里,二公子李溯是个品行端正,随和体贴之人?,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跟史倩有?来往,想来这世上没?有?哪家是干干净净的?,水至清则无鱼,总有?些看不到的?淤泥地。


    萧时善叹了口气,扭头看了眼李澈,要是像他说的?那样也不错,最起码还知道知会她一声,若是旁人?都心知肚明,只有?自己?蒙在鼓里,那才叫可?怜呢。


    一时又想到二嫂有?孕以来的?变化,整个人?都少了以往的?棱角尖刻,谁承想夫君背地里跟别的?女人?有?了首尾。


    萧时善忽地愣怔了一下,她还以为碰到她爹那样的?伪君子,是她母亲运气不好,被男女情?爱迷了眼,原来这样的?人?和事不在少数,或者说男人?本?就是那副德性。


    “你今晚还睡不睡了?”听着她叹气,李澈也想跟着叹气,以前怎么?不见她对他人?的?事如此操心。


    萧时善心想这就是两?个人?在一起睡的?坏处,他睡他的?就是了,干嘛管她睡不睡呢,她转过身去,趴在床上看着他道:“你都知道了吧?”当时谁在不在席上,他看得比她清楚。


    他掀了掀眼皮,没?有?接她的?话。


    萧时善戳了戳他,随即听他说了句,“不会有?什么?影响。”


    她支着下巴想了一下他的?话,倘若她今晚没?有?撞见那一幕,她也不会知道史倩和二公子有?牵扯,于男人?而言这不过是一场艳福,不值得拿到台面上说,过去就过去了,二嫂也不会知道这些事情?,就像风吹过湖面,荡开短暂的?涟漪之后再次恢复平静。


    萧时善蹙着眉头,“可?是……”


    她话没?说完,李澈按住她脖子把她压了下来,贴着她的?唇道:“能?别再操心这些事情?么??”


    萧时善撑起身子,气息微喘地道:“那你一定?要告唔——”


    李澈捂住她的?嘴巴,一翻身将两?人?的?位置颠倒过来,挽起了她的?腿。


    萧时善只觉得自己?劳心又劳力?,次日差点睡过头,起床后赶忙梳妆洗漱去了荣安堂,给老太太请完安,又去了呈芳堂练琴。


    焚香净手后,刚弹了几个音,季夫人?就皱起了眉,手里的?扇子往桌上敲了一下,“无精打采的?,你昨晚干什么?去了?”


    萧时善瞬间红了脸,赶紧打起了精神,只是对她弹的?琴音,季夫人?总是不满意,明明她把指法都记住了,但?同?一支曲子不同?的?人?弹出来就不一样。


    一支极简单的?曲子由季夫人?弹奏出来是仙乐入耳,放到她手里就成了普普通通,萧时善向季夫人?询问原因。


    季夫人?看了看她,给她的?回答依然是那句,“心浮气躁。”


    第一次听到这话时,萧时善是极不服气的?,只觉得季夫人?是对她有?意见,才会处处挑刺,而今再听到同?样的?话,她倒没?有?了当初的?羞恼。


    季夫人?缓缓道:“琴音传递心声,你心静不下来如何弹得好琴,什么?时候你能?由躁入静,才算是入了门。”


    敢情?她连门都没?入,萧时善思考着如何能?由躁入静,想了半晌,她发觉她根本?就没?觉得自己?“躁”,更不知道季夫人?所?言的?“静”是个什么?状态。


    只觉得到那步还远得很,她心下微叹,看来她把琴曲练得再熟,在季夫人?眼里也是个不入流的?。


    中秋过后,李澈离开了京师,萧时善自己?都忙不过来,也没?空去想他,每日里学这个练那个,好似要把前头十几年落下的?东西一股脑儿地灌进来。


    除了弹琴是每日必练,其他方面,则是看季夫人?的?心情?。


    萧时善最感兴趣的?是妆容这一块,姑娘家谁不爱美呢,她从小就知道往头上簪花,但?是那时候什么?都没?有?,只能?眼馋别人?的?,现在再看她的?梳妆台,胭脂水粉,珠宝头面,琳琅满目,要什么?有?什么?。


    萧时善自认为她是个会打扮的?人?,可?季夫人?又让她觉得原来梳妆打扮也是大有?学问,她翻看着季夫人?的?画册,心道这哪儿是化妆,都快赶上易容了。


    季夫人?是世家大族出身,像这样底蕴深厚的?人?家,手里头往往抓着些祖传的?秘方,而这类东西多是传女不传男,季夫人?没?有?女儿,如今倒是便宜了萧时善。


    萧时善不知道自个白捡了个大便宜,画册里记载的?方子从没?听说过,不知道效果怎么?样,她记下一个润发膏子,打算回去制上一罐试试效果。


    这天她从呈芳堂出来,在路上遇见了史倩。


    萧时善本?就跟她没?什么?来往,此时遇上了,也只是不咸不淡地点点头,当她正要离开时,史倩急急唤住了她,“三少奶奶,能?否借一步说话?”


    萧时善觉得自己?跟她没?什么?好说的?,在得知史倩已经和之前相看的?人?家交换了庚贴后,她更不会再闲得没?事去乱说些什么?,只是不由得想到若是事情?发生在她身上,她会想有?人?告诉真相,还是稀里糊涂过下去。


    史倩眼含祈求地望着她。


    萧时善收回心神,“你要说什么?就说吧。”


    史倩有?些难以启齿,轻声道:“那晚我只是与二公子说了几句话,什么?也没?有?,还请三少奶奶不要误会。”


    萧时善心道这还不如不解释呢,都有?了背着人?说话的?交情?了还说什么?都没?有?,也不知史倩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若是装糊涂还能?算是有?心机,要是真是这般想的?,还真是不知道让人?说什么?好了。


    萧时善想不通史倩图什么?,上赶着给人?做妾么?,二嫂的?脾气可?不怎么?好,在她手底下讨生活不是那么?容易的?,如果两?人?只是私下往来,那就更是亏大了,什么?都捞不到,还赔上清白名声。


    话不投机半句多,萧时善没?再听下去,赶紧撇开史倩回了院子。


    最近因着举行秋闱的?缘故,笔墨纸砚卖得很快,连一些积压货物都卖出去不少,萧时善信心大增,她已经找人?做了好几副模子,现在换上新模子,还得过上几个月才能?制出新墨,到时候应该能?赶上会试。


    “姑娘的?头发比往日还要顺滑,挽发的?时候都快握不住了。”疏雨给萧时善梳理着乌发,摸着缎子般的?青丝,满是赞叹。


    闻言,萧时善抬手摸了摸,果然是顺滑了些,那个发膏才用了没?几次,效果竟这样好,若是扩大产量卖出去,想来会有?许多人?争相购买。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她就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俗了俗了,这么?久了,她竟然还没?有?被熏陶出来。


    忙忙碌碌间,时间过得很快,萧时善无意中发现也不光是她一个人?被提着训练。


    眼看就要到重阳节,萧时善还没?有?窥得门径,就带了琴去寻“静”去了,耳畔听到一阵悠扬琴声,她走上白鹤台,跟正在弹琴的?罗诗怡打了个照面。


    罗诗怡有?点惊讶,看到她带的?琴囊,两?个人?对视一眼,忽地笑了起来。


    “表嫂也来练琴?”


    “是啊,只盼孰能?生巧。”季夫人?不指望她能?练得有?多出色,别一窍不通就成。


    罗诗怡温雅内秀,笑起来的?时候,脸上还有?两?个小梨涡,瞧着分外可?人?,虽不像罗夫人?那样精明,但?又灵秀聪颖,兴许有?了点同?病相怜的?情?谊,让她对萧时善有?了几分亲近。


    “母亲说近些年文会越办越大,有?不少慕名而来的?人?,三年才开一次,是个难得的?机会,能?开开眼界也好。”


    萧时善点点头,季夫人?也说了别什么?都不懂就成,用不着她如何技惊四?座。


    与罗诗怡交谈了几句,萧时善听出罗夫人?有?意让罗诗怡传个才名,似乎要在京中给她找门亲事,只是哥哥还没?定?亲,怎么?就先给妹妹寻起人?家了。


    想到这儿,萧时善就觉得纳闷,那罗英年纪也不小了,跟二公子差不多年岁,居然还没?有?娶妻,罗夫人?对长子的?婚事不着急,反而着急小女儿的?亲事,怎么?看都有?点古怪。


    纳闷归纳闷,萧时善也没?有?贸然开口,人?之交往切忌交浅言深,她和罗诗怡还没?有?那种无话不谈的?情?分。


    萧时善要离开时,罗诗怡突然说道:“表嫂,重阳那日,姚姐姐也会去玉屏山。”


    自从她回京,云榕就一直跟她打听姚姐姐的?事,这段时间看下来,罗诗怡瞧出云榕对表嫂的?敌意,这才跟萧时善提前说了一声,说完这句话,她收拾东西走下了白鹤台。


    萧时善垂眸思索,她对这个姓氏有?些印象,当初从大伯母那里听来的?消息就是姚家姑娘要跟着姚大人?回乡丁忧守制,卫国公府的?老太太要为三公子寻个品貌出众的?姑娘。


    她当*七*七*整*理时就是听了那些话,才会大着胆子试了试,现在想起来她也是无知者无畏,不知老太太如何相中她的?,首先丧妇长女这个名头就没?有?几家人?肯愿意接受。


    想来那时相中的?应是那位姚家姑娘,若不是姚姑娘要回乡守孝,怕也轮不到她萧时善。


    转念一想,毕竟木已成舟,姚姑娘回了京又能?如何,难道还能?让她把位置让出来?


    萧时善不以为意,而且李澈现下也不在京里,就是想旧情?复燃也没?这个条件,着实不必杯弓蛇影,至少目前看来,她的?位置还算稳当。


    在白鹤台上赏了会儿夜景,也没?什么?练琴兴致,便回了凝光院。


    光影交错斑驳,萧时善被白晃晃的?日光照得睁不开眼睛,抬手遮了遮,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置身在西园里。


    眼前的?景象令她惊愕不已,黛眉微蹙,有?些弄不清眼前的?情?况,她明明是在床上睡觉,怎么?突然来到了西园,而且夜晚也变成了白天。


    惊疑不定?之际,她倏地看向脚下,发现自己?居然没?有?影子,心口怦怦跳了起来,抬脚往前迈了一步,轻飘飘地落不到实处。


    正当她提起裙子去看自己?的?脚时,忽然听到哒哒哒的?脚步声,抬头一看,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跑了过来,她赶紧避让开,却见这个小男孩一点反应都没?有?地跑了过去,像是没?看到她这个人?。


    萧时善抿了抿唇,左右没?什么?人?,她便跟了上去,想瞧瞧别人?是不是真的?看不到她。


    她看了看那个小男孩,没?认出这是谁家的?孩子,正在心里猜测着,忽然看到了六安。


    第一眼看过去,萧时善都没?敢认人?,实在是六安的?变化太大,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多岁,看起来老练不少。


    她正思忖眼下的?变化,忽听六安对小男孩道:“四?公子是要往哪儿去,身边伺候的?丫头呢?”


    小男孩脆生生地道:“我要找父亲。”


    六安说道:“主?子还没?回府呢,不如奴才先送四?公子回去,等主?子回来了,四?公子再过来。”


    闻言,萧时善忽地看向小男孩,仔细地瞅了瞅他的?脸蛋,似乎从他稚嫩的?五官里瞧出了某人?的?身影,她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脑子有?点晕乎乎的?。


    没?等她接受这个事情?,就见小男孩朝着一个方向跑了过去,萧时善抬眸去瞧,看到了正往这边走来的?李澈,不由得愣了愣,兴许是中间隔了无数岁月,眼前的?人?竟让她感到陌生。


    恍恍惚惚的?感觉一闪而过,萧时善好奇地瞧着他,不禁觉得眼下的?事情?有?些好笑,这个有?点陌生的?夫君也怪新鲜的?,她走到他跟前,伸出一根手指去戳他的?脑门。


    她从前可?不敢这样做,若是这样做了,他保准要治她,可?现在不一样,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当她的?手指刚要碰到时,他忽地抬眼看了过来,这可?把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本?以为他看得见她,结果他只是透过她看了一眼那个跑过来的?小男孩。


    萧时善既松了口气,又有?些微的?失望,跟他一起往里走,忽然听到六安叫了声,“三少奶奶。”


    “你看得到我?”她的?话音刚落,随即发觉六安不是在叫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一个美貌妇人?走了过来。


    萧时善脑子嗡了一声,眼看着这个女人?走到李澈身边嘘寒问暖,六安和柏岩称呼她三少奶奶,府里那些仆婢也是这般称呼她,没?有?任何人?觉得有?问题。


    萧时善怔怔地看着他们一块走过去,心里空落落的?,恨不得抓住李澈问问,这个女人?是谁,为何大家都叫她三少奶奶,如果这个女人?才是他的?妻子,那自己?又是谁。


    她去了凝光院,只见院门紧闭,寂静无声,微云疏雨不在,常嬷嬷也不在,没?有?一丝人?气。


    萧时善试图寻找些什么?,试图证明自己?真的?存在的?,而不是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可?她什么?也没?找到,什么?也没?有?,没?有?人?记得她。


    她在凝光院坐到了天黑,觉得自己?当真成了孤魂野鬼,这如果是梦的?话怎么?还不醒,凭什么?他转头就换了妻子,她却要在这里吹冷风。


    萧时善越想越不甘,她梗着一股怒气去了玉照堂,在路上突然听到两?个守门婆子的?闲话。


    “昨日王婆子得了三少奶奶的?赏银,有?二两?银子呢。”


    “呦,这可?不少,这位三少奶奶可?比前头那个大方多了。”


    “你怎么?突然提起这个了,那位都没?了多少年了,提她干什么?,大晚上说这个多晦气。”


    “瞧我这张嘴,不说了,夜里天凉了,过会儿咱们去喝点酒暖身。”


    玉照堂的?书房里亮着灯,李澈正坐在书案后面看卷宗。


    萧时善坐在椅子上呆呆地出了会儿神,突然恨恨地道:“我早就知道你得娶续弦,我把那位子一让,总有?更合适的?人?来坐。”


    说到这儿,她骤然看向他,质问道:“我的?牌位呢,你连个牌位都不给我立,还把我的?院子锁了,你怎么?这么?狠心啊!”


    萧时善说着说着眼里就掉出了泪,她一边抹泪一边骂他,“你真是个混蛋!”


    她趴在桌子上哭个不停,哭到最后连自己?为什么?哭都不记得了,只是依然停不下来。


    “姑娘,姑娘醒醒!”


    萧时善睁开眼睛,看到微云披着衣衫担忧地看着她。


    “姑娘做噩梦了吧。”微云给萧时善擦了擦泪,她今晚守夜,听着里面有?哭声,立马走了进来,哪知姑娘是做着梦哭了起来,那哭声听得人?揪心不已。


    萧时善看了看四?周的?景象,抬手抹了一下眼角,原来是在做梦,此刻醒来,梦里的?场景就显得模糊不清了起来,但?那种委屈憋闷的?感觉还清楚地记得。


    如果李澈此刻在这儿,她真怕自己?会忍不住扇他一巴掌。


    萧时善吸吸鼻子,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做这样的?梦,这不是咒自己?么?,人?人?都好,就她最惨,哪有?这样的?,看来改日她得往寺庙里多捐点香油钱。


    想到季夫人?有?抄写?心经的?习惯,次日起身后,她也认认真真地抄写?了一遍心经,然后就不再去想那些事了,毕竟只是个梦,她还梦到过自己?被会动的?树藤勒呢,难道看到树就跑?


    虽然她没?再想那些,但?这几日总有?点心神不宁,萧时善只当是自己?太疲惫,等那边的?文会结束后,她就可?以放松了。


    重阳节当日,因季夫人?和罗夫人?都要出席玉屏山的?文会,卫国公府的?姑娘们也一并跟着去了。


    上山时,云榕走到萧时善的?旁边,说道:“今日姚姐姐也会来玉屏山,三嫂应该知道姚姐姐是谁吧?”


    “不知道。”她特别孤陋寡闻。


    云榕噎了一下,“你怎么?连姚姐姐都不知道,她可?是京里有?名的?才女,五岁能?诵,七岁作诗,大伯母也赞扬过她蕙质兰心。”


    萧时善道:“能?得太太称赞,那是很厉害。”季夫人?轻易不夸人?。


    云榕笑道:“你真是捡了大便宜了,要不是姚姐姐的?祖父病逝,大伯母就要给姚姐姐和三哥定?下来了。”


    萧时善道:“真是可?惜,太太如此看中姚姑娘也没?做成婆媳,可?见这世上的?事还得看缘分二字,有?缘之人?相隔千里也得碰到一块,无缘之人?再使劲儿拉扯也绑不到一起去。”


    云榕本?是要挤兑她一番,好让她知道她能?做卫国公府的?三少奶奶是踩了狗屎运,是姚姐姐让给她的?,可?她脸皮厚,不仅不自惭形秽,还抢白了一番。


    云榕哼了一声,她就嘴硬吧,等见了姚姐姐她就知道无地自容了。


    玉屏山上来了许多文人?墨客,风雅名士,有?人?当场挥毫泼墨,作品会挂在山间供游人?观赏,萧时善一路看过来,只觉得藏龙卧虎。


    玉屏山上有?个翠微居,最初举办琴会便是在翠微居举行,正如季夫人?所?言弹琴不为娱众,又极讲究一个意境,热热闹闹地挤上一群人?,那也就变了味儿。


    翠微居的?人?明显比山下的?人?要少,四?周用竹帘代替门窗,有?两?三个童子在煮茶,拿着蒲扇扇着炉火,不多时就飘出了白腾腾的?热气,虽然动作慢吞吞的?,但?也没?人?去催促。


    身处在这样的?环境中,萧时善都觉得自个儿心静了不少,待走进翠微居,才知道季夫人?和罗夫人?有?多受人?尊崇,她从好些人?脸上看到了跟冯夫子如出一辙的?激动与欣喜。


    季夫人?依旧神色淡淡,即使别人?想上前攀谈也会望而却步,而罗夫人?看到相识之人?则会寒暄几句,显得尤为可?亲可?敬。


    云桐对作画有?兴趣,就央求云桢去跟她看画,史倩定?了亲,没?有?跟着来玉屏山。


    云桐云桢一走,云榕就更老实了,挨着罗诗怡坐着,被周围的?气氛感染,不自觉地话少了许多。


    萧时善心想云榕要不是为了看她出丑,怕是早跟着云桐云桢去外面看画了,哪会在这儿安稳待着。


    不多时有?三个小童进来送茶,每个人?捧着一个木质托盘,走近了,萧时善才看清,他们拿的?托盘里根本?不是茶,而是些木牌子,一个小童端的?木牌上写?着各类茶名,另一个小童端来的?木牌是不同?的?水,最后一个小童则拿了个空托盘,要客人?自己?选择茶和水,选好后再放到空托盘上。


    待来到萧时善面前时,她拿了个碧螺春又从另一个托盘里选了个露水,把两?块牌子叠在一起,放到了最后那个托盘里。


    罗夫人?搭了搭眼,笑道:“三郎媳妇倒是很会饮茶。”


    这当然是之前恶补的?,萧时善没?想到这里居然还要自己?选水选茶,一味地往名贵上选未必就好,只有?所?选的?水和茶搭配得恰到好处,才最是适宜。


    若是选得不合适,也不会怎样,反正是自己?喝,但?从这种细节上往往能?瞧出一个人?真风雅还是装风雅。


    萧时善心想原来装才女也不是个简单事,身边坐着两?个真才女,那眼睛跟火眼金睛似的?,指不定?哪点就露馅了,难怪季夫人?要教她这些东西,没?承想还真能?用得上。


    没?多久,小童端了茶进来,准确地将茶水送到了众人?手上,一时间满室茶香。


    萧时善品了口茶,忽然听到一阵琴音,她抬眸看去,一个白发老者在琴台之上弹起了琴,她万万没?想到,这边竟是如此随意,完全是兴之所?至。


    琴曲悠扬,在这翠微居中更得逍遥自在之意,萧时善听了一曲又一曲,连茶都忘喝了,有?些明白季夫人?说的?琴音传递心声是何意了。


    在她听得投入时,袖子忽然被拉了一下,萧时善回过神来,低头一看,竟是方才来送茶的?小童。


    她略有?疑惑,他两?手空空,也不像是来添水的?,萧时善轻声道:“有?什么?事吗?”


    那小童说道:“外边有?人?找你。”


    萧时善愈发不解,看了眼季夫人?和罗夫人?,她起身跟着小童走了出去,走到翠微居外间,顺着小童所?指的?方向望了一眼,来找她的?人?竟然是张亨。


    她抬步走了过去,有?两?个小童也跟了上来,萧时善还未开口,其中一个小童问道:“你是要找她吗?”


    张亨满脸焦急,点了点头,看向萧时善道:“姑娘,可?算找到你了……”


    两?个小童低着头嘀咕道:“你看,我没?叫错人?,长得最好看,还会挑茶。”


    萧时善不知道什么?事能?让张亨找到玉屏山来。


    张亨定?了定?心神说道:“姑娘还记得孙伯吗?”


    她当然记得,孙伯是姨母家里的?老仆,萧时善一听他提到孙伯,立马把那两?个叽叽喳喳的?小童拉到了一边,“孙伯怎么?了?”


    张亨快速说道:“我昨天在京里碰到了孙伯,他当时的?样子很憔悴,还没?说几句话就昏过去了,今早刚醒,醒来就急着要去安庆侯府求人?,我一问之下才知道是卞家出事了。”


    萧时善紧紧地盯着他,声音有?点紧绷,心里那种不好的?预感几乎要把她淹没?,“出什么?事了?”


    “孙伯说这次秋闱,江南那边发生了考场舞弊,表公子做了一篇文章揭开了官员公然行贿之事,那些人?怕事情?传出来,就派了人?去灭口,孙伯出门买东西逃过了一劫,回来时卞老爷和梅姨母已经遇难,表公子下落不明。”张亨知道事情?紧急,马上去了国公府,得知姑娘来了玉屏山,又赶忙找来了这里。


    萧时善的?脸色瞬间苍白,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脑子里一片空白。


    张亨担忧地看着她,“姑娘。”


    “你先安顿好孙伯,不要去侯府,我、我,让我再想想……”萧时善手脚冰凉,忽然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做什么?都好像有?些晚了。


    脚步像踩在了棉花上,耳畔一片嗡鸣,两?个小童把她拉回了翠微居,此刻里面奏着的?琴音静雅出尘,闻之忘俗。


    萧时善的?指尖都是凉的?,听到有?人?叫了她几声,她抬头看过去,眼前似乎多了许多人?,人?影幢幢,晃得她眼晕,她的?耳朵好像也不管用了,清晰地听到有?人?在说话,每个字都极为清晰,却怎么?也听不懂话中的?意思。


    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杂,乱糟糟地拧成一团,直往她耳朵里塞,萧时善捂了捂耳朵,直到眼前一黑,终于恢复了安静。


    室内的?一角留着一盏灯笼,散发着昏黄朦胧的?光晕。


    萧时善睁开眼睛,适应了一下光线,眼珠子微微转动,看到了床边的?常嬷嬷,“嬷嬷。”


    “阿弥陀佛,姑娘你可?算醒了。”常嬷嬷赶紧抹了一下泪,“快一天没?吃饭了,姑娘饿不饿,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再睡。”


    萧时善摇了摇头。


    常嬷嬷愣了一下,看向乖巧躺在床上的?萧时善,愈发担心起来,她听到那事都为姨太太哭了好几回,那么?贤惠的?女人?怎么?就碰上了这样的?事,“姑娘想哭就哭出来,别憋在心里。”


    “嬷嬷让我睡一会儿,睡醒了就没?事了。”萧时善把头往被子里埋了埋。


    常嬷嬷还想再说些什么?,又怕姑娘嫌她唠叨,她起身道:“那成,姑娘好好休息。”


    常嬷嬷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出去,心里叹了口气,怎么?也放心不下。


    微云疏雨都还没?睡,看到常嬷嬷出来,她们一同?迎了过去,急忙问道:“嬷嬷,是姑娘醒了吗?”


    常嬷嬷愁眉不展,“醒是醒了,就是情?绪不大对劲儿,哭不出来,这不得把身子憋坏。”


    微云和疏雨知道在姑娘心里是把姨太太当母亲的?,眼下卞家遭逢大难,姨太太和姨老爷就这样去了,表公子也下落不明,姑娘心里如何好受的?了,能?哭出来也好发泄一下,哭不出来才叫人?着急。


    萧时善抓着被子,有?些喘不上气,从双手往上有?些发麻,她赶紧深呼吸了几下,才渐渐缓和下来,她盯着帐顶出神,脑子里已经是一团浆糊,强迫自己?去睡觉,等睡醒了才有?精力?去想事情?。


    她睡是睡着了,只是睡得不踏实,半梦半醒间,一会儿是姨母坐在院子里给她梳头,阳光照得人?暖洋洋的?,姨母拿着梳子一下又一下地给她梳理着头发,她几乎都要舒服得睡着了,等梳好头又捧着镜子欢喜地照个不停。


    一会儿她又和表哥去跟姨父学字,她没?上过几日学堂,连捏笔的?姿势都不对,写?出的?字更是像狗爬。那么?大的?人?了连字都不会写?,她自个儿都怪难为情?的?,看了眼表哥写?出的?一手漂亮字,她痛定?思痛,下定?决心把字给练起来,付出了几番辛苦,终于也能?写?得像模像样了。


    可?转眼间,画面全变了,她拿着写?好的?字给他们瞧,却只看到地上漫开的?鲜血,慢慢地流淌过来,把她的?鞋子都染红了。


    她抬头看了一眼,瞧见姨父姨母躺在了血泊里,她跑过去不断地呼唤,却怎么?也叫不醒他们,只有?她自己?的?声音在不断回荡,没?有?人?回应她。


    第六十四章


    半夜惊醒后, 萧时善在窗边枯坐了一夜,这段日子过得忙忙碌碌,走马灯似的闪过, 各种事情堆在一起,比过去一年加起来的事情还要多,那种心神不定?的恍惚感始终萦绕在心头,只是没有时间停下来好好理清思绪,便也得过且过地忽视了。


    得知卞家?的事情后,这种不真实的感觉愈发强烈, 现?实?和虚幻模糊不清, 但同时又好似一记重锤击了下来,把人砸进?了一片混沌,直到从混沌里爬出来,才像如梦初醒。


    天蒙蒙亮,外边的景象还未清晰, 几盆开得正好的菊花在清凉的晨间尤显静谧,有粗使婆子起身?打扫庭院,萧时善动了动坐得发麻的双腿, 叫了人进?来给她梳妆。


    微云疏雨一直在外间守着,这会儿?她们也是刚醒, 听到呼唤立马披上衣服往里走。


    “姑娘怎么醒这么早, 天还没亮呢,不再多睡一会儿?了?”疏雨瞅着萧时善的脸色,看上去只是脸色有些苍白, 没有其他的不妥。


    “梳妆吧。”萧时善不敢再睡, 清醒的时候还能控制杂乱的思绪,不让自己陷在真实?可怖又无法控制的景象里, 心神一放松,简直像跌入深渊,爬都爬不出来。


    微云给萧时善取了身?颜色素净的衣裳,和疏雨一起给她穿戴起来。


    因气色不佳,又用了点胭脂提气色,萧时善对着镜子,忽地蹙了一下黛眉,有些厌恶地别开了眼?。


    打扮妥当?后,萧时善去了荣安堂请安,昨日她突然在玉屏山昏厥过去,把众人惊了一下,又是请大夫又是抓药熬药,老太太也是大吃一惊,毕竟出门的时候还是好?端端的,一下子昏迷不醒,怎能不叫人担心。


    老太太没在现?场,不知道?当?时的情景有多吓人,罗夫人却看得真真的,三郎媳妇不光脸色惨淡,双手还是冰凉的,幸亏大夫来得及时,在几处穴位上扎了几针,脸上好?歹有了人气。


    只是那大夫的话让罗夫人有些生疑,大夫说是气机逆乱,脾肺气虚,不知是有何事能让三郎媳妇悲伤过度以致伤及肺脾。


    虽然心里存着疑虑,但罗夫人没有将事情说出来,旁人也没有注意到这点。今日见萧时善来荣安堂请安,罗夫人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她几眼?,衣裙钗环俱是一丝不乱,脸上薄施粉黛,只是人沉静了不少。


    在场的人不止罗夫人一个人在看她,好?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看了过来,萧时善其实?是有些习惯这种打量的,但今日的打量跟以往的目光又有些不同,谁让她昨日在众目睽睽之下,说晕就晕呢,不看她看谁。


    或许别人是出于关切,但云榕就有点得意洋洋了,她才不相信萧时善是真的晕过去了,肯定?是听了姚姐姐的琴声,自知拍马也比不上,为了不在大家?面前被姚姐姐比到泥里,才故意装晕蒙混过关。


    葛夫人瞥见云榕的神色,顿时有点头疼,怎么偏就跟她三嫂过不去,三郎媳妇能碍着她什么,而且她将来出嫁还不是得有卫国公府给她撑腰,说到底长房才是国公府的真正主人。


    云榕被葛夫人瞪了一眼?,立马不情不愿地收敛了许多。


    那头老太太还在叮嘱萧时善要?保养好?身?子,“你们现?在年纪小,不知道?养身?的重要?,等?老了就知道?许多病根都是年轻的时候做下的。”


    萧时善仔细地听着,时不时地应上一句,只说是突然晕眩,没有提卞家?的事,她昨夜想了一晚,孙伯说卞家?是卷到科考舞弊的事上才招致了灾祸,可对方既然做出杀人灭口之事,可见其行事嚣张,有恃无恐,也不知这里头的水深水浅。


    她虽然不清楚朝堂上的事情,但在京中贵妇的圈子里待了这么久,很多事情也会有意无意地听上一耳朵,她甚至觉得这个贵妇圈子就像一个朝堂的缩影,若想知道?哪位大人在朝中地位如何,只需看看他家?女眷在宴请时得到的待遇就明白了。


    在一个大圈子里往往会分出许多小圈子,而从这些小圈子里可以瞧出哪几家?关系亲厚,哪些又是井水不犯河水,还有些原本?关系不错却突然冷淡下来的,又或是从对立到相合。从这些事情中能推测出不少东西,等?到之后验证猜测,得出的结论往往会与?猜测呈现?出惊人的吻合。


    在这种盘根错节的关系网中,经常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前些日子就有位杨大人弹劾蔡阁老的十大罪状,被下了大狱。大嫂的娘家?妹妹便是嫁给了杨大人的五公子,杨家?出事后,宋家?选择了避嫌。


    如此关系在到了事上也是避之不及,而卞家?只能算萧时善的远房表亲,外祖父只有梅氏一个女儿?,梅姨母是同族,但从血缘上论起来,就有些远了,谁会为了她的远房亲戚去大动干戈。


    从荣安堂出来,萧时善望着满园风光,心里沉甸甸的,她果然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自己得了富贵就把什么都忘干净了,一心奔着荣华富贵去了,这样的人就不配别人对她好?。


    让人备好?马车后,萧时善打算亲自去见一见孙伯。


    目下孙伯正住在常嬷嬷的家?中,窄窄的胡同,马车行驶进?去都费劲,一路上不是市井妇人追着孩子打骂声,就是挑担小贩在沿街叫卖。


    待到达常嬷嬷的家?门口,萧时善从马车上下来,隔着大门就听到了里面传出的争吵声。


    “我们家?公子还生死未卜,你把我拦在这里做什么?”


    张亨劝道?:“姑娘说让您老在这儿?等?着,让她想想办法,那安庆侯府您就别去了,去了也讨不了好?。”


    孙伯气得脸红脖子粗,“用不着她!侯府不行,我就去告御状,不信这天底下还没有王法了,我拼了这把老骨头也得给老爷夫人讨个公道?!”


    贾六挠着耳朵道?:“嘿,你这老头怎么说话呢,人家?帮你还帮出错来了?”


    孙伯呸了一声,“她不来祸害别人就谢天谢地了!”


    张亨正要?说些什么,忽然看到萧时善推门走了进?来,“姑娘。”


    孙伯已有三年没见过萧时善,印象里她还是个漂亮得惊人的小姑娘,如今突然见了面却有些不敢认人,只见她头上戴着华贵精致的头面,身?上穿着名贵布料制成的衣裙,怕是连鞋上都镶着明珠,跟当?初可是大不相同了。


    第六十五章


    “孙伯我?们进屋谈谈, 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一下,我?……”


    萧时善的?话未说完就被孙伯粗鲁地打断了,“这事不劳表姑娘费心, 你去?过你的?富贵日子,咱们谁也不牵扯谁。”


    常嬷嬷看不过去,从门外径直走过去?,“你这个老孙,一大把年纪好赖话都不会?说了,满嘴胡吣什?么, 姨太太和姨老爷遭了难, 谁心里都不好受,你冲着我们姑娘撒什么邪火?”


    孙伯上了年纪,头发白了大半,瘦得像把干柴,黧黑的脸上满是怒气, 声音也?格外洪亮,“我?们老爷夫人就是太心善了,掏心掏肺地喂出一个白眼狼, 还被反咬一口,我?们也?认了, 现在又来充什?么好人, 还嫌把我们公子害得不够惨吗?”


    一时想到老爷夫人已经去?了,公子也?凶多吉少,孙伯眼里溢出了浑浊的?泪, 浑身的?力气抽走了大半, “好人没好报啊,表姑娘还是快点走吧, 老爷夫人疼你,你就是往他?们心上插刀子,也?没怪过你分毫,卞家的?事情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自去?过你的?好日子,不拖累你。”


    萧时善料到孙伯不会?待见她,她也?没脸见卞家的?人,只?觉得孙伯骂得还是轻了,是她爱慕虚荣,对不起姨父姨母,也?对不起表哥。


    她以为他?们肯定会?怨恨她,但听了孙伯的?话才知道他?们从没怪过她,可就是这样才更让她难受,她倒情愿他?们责怪她埋怨她,怎么都好,只?是别这样宽和地原谅她,那样只?会?将?她显得更加丑陋。


    萧时善自嘲地想着,到了这会?儿她考虑的?也?是自己心里能好受些,世上怎么会?有?她这种自私自利的?人。


    “我?知道孙伯不想见我?,可你要去?找谁,父亲不会?管这样的?事情,即使去?了侯府也?不一定能见到人,若说去?告御状更是不妥当,上诉的?状子在哪里,有?人肯为你写诉状么,告御状这种行为本身就不合律法,按规矩是要施以仗刑,你能经受得住几板子,即使侥幸活了下来,按照惯例也?是发回原籍判定,如此一来便会?由当地官员接手案件,你这趟上京的?目的?又在哪里?”


    孙伯根本不了解这些事情,此刻听萧时善说完这些话,梗着脖子道:“难道就没个说理的?地方了,我?们老爷夫人的?冤屈就这样白受了?”


    孙伯一心指望着进京告御状,把他?们家公子救出来,要是公子还活着,肯定还在那些人手里,可听了萧时善这样一说,他?这次进京竟是全然无用,咬牙撑下来,最后也?是要被发回原籍判定,那不是又落到那帮人手里。


    萧时善忽然问?道:“是谁告诉你可以进京告御状?”


    冷静下来想想,这件事情似乎有?许多古怪之?处,对方既然要杀人灭口,不会?连卞家的?情况都不打探清楚,由着孙伯逃出生天,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顺利地赶到京城,还要去?告御状,总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孙伯愣了愣,“我?是、是听人说有?天大的?冤情,官府管不了就得进京告御状才能申冤。”


    萧时善追问?道:“听谁说的??”


    “是两个行脚商,那两人在茶寮闲谈,说起了这事。”孙伯也?拿捏不准,当时他?心神大乱,埋葬了老爷夫人的?尸体后,又去?寻找公子的?踪迹,无意?中听来了那话才知道还可以有?告御状这条路,这才赶来了京城。


    萧时善越听越觉得其中有?许多不合理之?处,好像是有?人故意?引着孙伯来京告御状,可这目的?又是什?么,像孙伯这样莽撞地进京,连朵浪花都翻不起来,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再说卞家的?这场灾祸,据孙伯所言是卷入了科考舞弊案,因?为一篇文章惹了祸,但既然这篇文章能引起对方的?注意?,肯定是在当地已经有?了不小影响,在这种情况下杀人灭口,能捂得住多少人的?嘴,就不怕把事情闹得一发不可收拾。


    还有?表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他?到底又在何处,萧时善突然无比期盼这时李澈能在她身边,这种官场上的?事情令她有?种插不上手的?无力感,他?若是在京里,也?能给她出出主意?,帮她把表哥救出来。


    回到国?公府,萧时善拿出了两张银票,正是之?前从萃雅茶居赢来的?两千两银子,她把两张银票全交到了常嬷嬷手里。


    “嬷嬷,你把这两张银票交给张大哥,他?认识的?人多,门路也?多,就托他?往南边走一趟,打探一下表哥的?消息。”


    常嬷嬷见面额这么大,都惊了一下,连忙推却道:“哪用得了这么多,姑娘快收起来。”


    “拿着吧,有?银子才好办事,哪怕只?是有?个消息也?好。”萧时善只?怕不够,又或是连银子都用不出去?。


    为了让萧时善安心,常嬷嬷把银票收了起来,宽慰道:“姑娘放心,表公子吉人自有?天相,会?没事的?。”


    萧时善垂着眼睫道:“嬷嬷你说我?是不是个灾星?”


    常嬷嬷赶忙拍了一下她的?手,“别乱说话,什?么灾不灾星的?,是谁又乱嚼舌根了?是不是因?为老孙说的?那些话,别听他?瞎说,他?那是一把年纪了,脑子都糊涂了。”


    “可是跟我?有?关系的?人,总也?沾不到好。”梅氏为了生她难产死了,姨父姨母没个好结果,表哥是生是死都不清楚,好像跟她关系越亲近就越要遭殃,这不是灾星是什?么,也?就她爹命硬,愣是没妨克到他?,不对,陈氏和萧淑晴不也?被她克走了。


    这种丧气话可不像姑娘说出来的?,常嬷嬷说道:“怎么沾不到好,你看我?不就在凝光院里当了管事嬷嬷么,*七*七*整*理微云和疏雨也?成大丫鬟了,都是沾了姑娘的?光,以后只?会?越来越好。”


    “那是我?嫁得好。”萧时善努力地牵了牵唇,有?人高兴那就还算不错,至少证明她当初的?选择是有?道理的?。


    次日,张亨启程去?了江南,贾六也?跟他?上了路。


    “张哥,你说那孙老头怎么会?对姑娘是那种态度,就跟欠了他?五百两银子似的?,你看他?硬气的?。”因?张亨称呼萧时善为姑娘,贾六也?跟着如此称呼了起来。


    自从上次见识过萧时善的?手气有?多好,贾六就认准了跟着她有?钱赚,一听说在张亨在寻摸精于?理账的?掌柜,他?就立马来自告奋勇了,虽然现在还不精通,但他?可以学嘛。在眼下这事上,他?看出姑娘对卞家的?重视,当即决定好好表现一番,在此事上来露个脸。


    “问?那么多做什?么,不该问?的?少打听。”张亨拧着粗眉,其实他?知道的?也?不多,卞家人是七年前来的?京师,那时卞老爷来京赶考,在京里待了三四年,也?是那时候姑娘跟卞家人有?了联系,后来卞家一家子回了江南,姑娘也?嫁进了卫国?公府,从此就没了来往。


    不过有?件事他?记得清楚,两年前卞家那位表公子曾来过京师,似乎是来侯府提亲,但那时候姑娘已经跟卫国?公府的?三公子定了亲,婚期都已经定下了。


    张亨未曾想再次听到有?关卞家的?事,会?是这种家破人亡的?噩耗,这世上的?事当真是谁也?无法预料。


    江南毕竟是在千里之?外,一来一回就要耗费不少时间,萧时善打探到今年去?往江南的?主考官是翰林院侍讲方献平,副主考官是翰林院检讨周奇,这两名?官员都是江浙人士,尤其是主考官方献平,他?的?原籍在安州,跟蔡阁老是同乡,而蔡阁老又极为看重乡谊,对同乡官员多有?照顾,曾经有?位黄大人为了攀上这份“乡谊”,就把自个儿的?原籍给迁到了安州,黄家那位夫人在外面做客时还拿此事当做夸耀的?资本。


    这让萧时善不得不想这件事的?背后是否有?更大的?泥潭,若是有?蔡阁老在背后撑腰,那些官员自然是有?恃无恐,难怪南边闹出科考舞弊,至今京里也?没听到什?么风声,也?只?有?背后有?手眼通天的?人才能把事情压下来。


    “你这是在做什?么?”季夫人突然出声。


    萧时善心神一敛,连忙住了手。


    自打重阳过后,季夫人就不再甩陀螺似的?打着她连轴转了,但她这些天心绪不宁,在呈芳堂还能稍微静一静,就习惯性地往这边走走,理一下自己的?思?绪,适才心里想着事,就着磨好的?墨汁信手涂鸦了起来,随意?地乱描乱画,一停手才发现那纸上被她画得乱七八糟的?不成样子。


    萧时善立马搁下笔,“太太,我?先回去?了。”在哪里都没法做到真正安心。


    季夫人摆摆手就让她走了,自己反而盯着她那幅画蹙起了眉头,待丫鬟上前来整理时,她开口道:“先别动。”


    “怎么了太太?”程姑姑往桌案上看了一眼,只?看到满纸杂草。


    打眼一瞧确实是满纸杂草,但再细瞅瞅,每一笔又是姿态各异,居然让她画点疾风劲草的?意?味,可也?看得出她没怎么学过此道,少了规则框架,自然是满纸杂草,季夫人叹道:“说她一窍不通吧,偏又有?点灵性,只?是那心思?全然不知道飘到哪儿去?了。”


    那头萧时善没走多远就见到云榕和一位姑娘往呈芳堂走来。


    双方在道上碰了面,云榕声音清脆地道:“姚姐姐,这是我?三嫂,你们还没见过吧。”


    姚若薇含笑颔首,“三少奶奶。”


    萧时善看过去?,只?见姚若薇生得清丽脱俗,温柔可亲,是真正的?大家闺秀的?娴雅温和,有?时候气质比容貌要重要得多,她觉得哪怕姚若薇生得相貌平平,也?不会?与丑沾边,怪不得云榕总是提她,确实是有?让人自惭形秽的?本事。


    但萧时善见到姚若薇的?第一个反应倒不是自惭形秽,而是莫名?地松了口气,想到的?是梦里那位三少奶奶果然是她臆想出来的?。


    打过招呼,双方就各自分开了,之?后的?日子里姚若薇成了卫国?公府的?常客,萧时善从疏雨打听到的?闲言碎语中得知姚若薇曾跟季夫人学过琴,如今有?这个真正有?才学的?在身边,季夫人终于?不用再对牛弹琴,而罗夫人对姚若薇也?极有?好感,似乎想将?姚若薇与罗英凑成一桩姻缘,看来之?前罗夫人不是不操心罗英的?婚事,而是早就相中了姚若薇。


    萧时善对这些事没什?么兴趣,还在等张亨从南边带回来的?消息,但张亨还没回来,有?人已经先一步把消息送到了她的?手上。


    第六十六章


    玄都观每年十月十五到十月十八举办庙会?, 因当今圣上信奉道?教,玄都观的?吴道?长更是被封为了国师,所在道观自然是水涨船高, 香火鼎盛。


    山脚下搭起的彩棚和摊子能?绵延两里地,卖什么东西的?都有,有供游人歇脚的?茶寮,日常所用的?零碎杂物,字画古董,以?及各类吃食摊子, 石榴, 香梨,柿子,山楂,各种时令佳果也摆了出来。


    看?着热热闹闹却比往年冷清,因今年京师粮食短缺, 那些新鲜果蔬的价格高了三倍不?止,小贩们?从别处专门挑来此地贩卖,就盼着能卖个好价钱。许多花农也将自己精心培植的菊花挑来了山下贩卖, 为清冷秋日增添了几分丽色。


    卫国公府的?马车一路行到了玄都观前头的宽阔广场上,车上的?女眷们?从马车走了下来, 除了老太太, 季夫人以?及二嫂蒋琼没?来,其他人都到了玄都观,由葛夫人和郑夫人领着诸位女眷往观内行去。


    云榕在宋静娴身边, 低声?道?:“好些人都说来玄都观上香特别灵验, 要是能?求到吴道?长亲手绘制的?符箓就更好了,保准能?心想事成?。吴道?长之前大展神通, 一挥手就把一个快病死?的?小孩给救活了。”


    “一挥手就能?把人给救活,这不?成?仙法了?”宋静娴不?太相信云榕如此夸张的?说法,但?心里又有些期盼,兴许那吴道?长确实?法力高强,要不?然也不?会?被封为国师。


    云榕道?:“好多人都亲眼所见,错不?了的?,大嫂你早该带苓姐儿来玄都观了,早些时候来,说不?定?苓姐儿早就好了。”


    宋静娴低头看?了眼苓姐儿,上次云梓说的?那位姜大夫颇有能?耐,又是用药又是针灸,一番治疗下来,苓姐儿的?情况已有些好转,不?再一张嘴就流口水,但?人还是呆呆傻傻,那位姜大夫也说只?能?最大程度地调养,要恢复到普通孩童那样?却是无能?为力,但?愿吴道?长会?有办法。


    来玄都观的?人哪个不?是心有所求,但?萧时善来此处却不?是为了求神问卜,那日她一共收到了两封信笺,一个是关于表哥的?,信上说要她在十月十五这日来玄都观,若是过期不?至就等着给表哥收尸,里面还附带着一只?枯黄的?草蜻蜓,而另一封则是李澈传来的?,信上说他马上就会?回京,不?让她轻举妄动,一切等他回来再说。


    在张亨离京后,萧时善也给李澈传了一封信,她其实?并不?知道?怎么联系他,只?是去玉照堂试了一下,没?料到那边的?小厮竟说可以?代传,于是她就把信笺送了出去。


    萧时善没?想到那两封信笺会?同?时送到她手上,里面的?内容更是截然相反,她若是一心等着他回来,到时过了时间,即使他回来了又有什么用,可她要是依言去了,前头定?然会?有个坑等着她跳,兴许是跳进去就爬不?出来的?那种深坑。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辗转反侧了数日,眼看?时间一日日挨近,心里也愈发焦灼,一直到了十月十五这日,管他回不?回来,她是怎么也得来的?,旁人是死?是活她可以?不?管,要是连表哥的?死?活也不?闻不?问,萧时善自己都得心寒,她估摸了一下时间,运气好点,李澈大约能?赶回来,退一步讲,还有卫国公府的?这些护卫可用。


    但?对方的?意图是什么,萧时善至今没?弄明白,要是因科考舞弊的?风波,又能?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她一边随着众人进殿上香一边思忖着事情,刚走出殿门,忽然有位女子出声?呼唤,“五姐姐。”


    葛夫人等人循声?望去,殿外的?那名身着艳丽锦缎的?女子不?是萧淑晴又是谁。


    看?到这身打扮,葛夫人先有些不?喜,那陈氏才没?了两三个月,身为子女居然穿着如此艳丽的?衣裙,但?毕竟不?是自家姑娘,自个儿也说不?着,只?是不?由得让人去想那安庆侯府竟没?个懂规矩的?,姑娘不?懂事,那些做长辈的?也不?知告诫?


    萧淑晴对萧时善笑道?:“许久没?见五姐姐,可巧在这儿碰上了,咱们?去说说话?”


    萧时善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黛眉轻蹙了一下,几乎在看?到萧淑晴的?一瞬间,她就知道?这事跟她脱不?了干系,到底是姐妹一场,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那么多年,一些神情和眼神总要比旁人更了解。


    葛夫人开口道?:“三郎媳妇,你们?去说说话吧,我?们?去慈航殿那边走走,你过会?儿去那边就是。”


    萧时善垂着眼眸应了一声?,待葛夫人等人一离开,她直直地看?向萧淑晴,问道?:“那封信笺是你让人送来的??”


    “现在知道?急了,还以?为你那心毒到谁也容不?下呢,连远近亲疏都分不?清,祖母说得没?错,你就是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父亲当初就该打死?你,没?了你这个灾星,大家就都好了!”萧淑晴眼里满是怨恨,恨不?得把萧时善扒皮抽筋,要不?是萧时善,她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能?好好说话吗?”萧时善实?在没?忍住,抬手扇了她一巴掌,打断了她那些废话,她没?时间听她说这些。


    “你敢打我??”萧淑晴瞪大了眼睛,即使小时候不?懂事那会?儿,萧时善也不?敢这样?说打就打,因为只?要她动手,被罚被打的?那个肯定?是她。


    这会?儿突然被甩了一耳光,萧淑晴那眼神简直能?杀人,但?想着之后的?事情,又硬生生忍了下来,“你不?是想知道?卞璟元在哪儿么,那就跟我?来。”


    萧时善站着没?动,“你怎么知道?这些事?”


    萧淑晴嗤笑道?:“不?就是南边科考舞弊那点事么,你应该好好感谢我?,要不?是我?在背后拉了一把,你那表哥早就被灭口了。你知道?曹兴祖吧,还是多亏你给我?找了这么个好去处,不?然我?也没?机会?帮得上忙。”


    当初那事事发之后,安庆侯府牺牲了陈氏,又把萧淑晴给了曹兴祖,打的?是两头都不?得罪的?谱,却让萧淑晴对萧时善恨之入骨,就想着有朝一日能?让她尝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


    这个机会?来得很快,那日她听到一位来曹府的?大人说起这次科考舞弊的?事情,那位大人的?侄子也参加了江南的?这场秋闱,并且中了举人,说到此事的?时候,对那些嚷着此次秋闱有黑幕的?学子很是不?满,若是这件事闹开了,许多人都得受牵连。


    当萧淑晴听到卞璟元的?名字时,立马留了心,这卞璟元是谁,可不?就是萧时善那个远房表哥么,两个人表哥表妹地叫着,背地里早就勾搭上了,小小年纪就天天往男子家里跑,不?知道?做了些什么下流事。


    父亲也因为萧时善的?不?知廉耻打过她,可有些人就是下贱,长了一身贱骨头,根本教不?好,要不?是后来卞家人离开了京师,说不?定?萧时善的?肚子都要被人搞大了。


    正是因为那两人有不?可告人的?关系,萧淑晴在听到这场舞弊案时才动了心思,而那曹兴祖又对萧时善念念不?忘,正好可以?用此事让她自己送上门来。


    曹兴祖确实?心痒难耐,越是得不?到越是惦记着,但?上次那事让他心有余悸,一来是不?好得罪卫国公府,二来自从那事之后他就没?顺过,每次出去睡女人都会?遇到血光之灾,不?是栽进水里差点淹死?,就是从马上摔下来磕得头破血流,几次死?里逃生下来,他叫了一群和尚来做法事,有好些日子没?出门了。


    然而在府里闷久了,心里就不?安分,听萧淑晴说了那些事,不?由得动了点心思,曹兴祖想到李澈被戴了顶绿帽子,光是听着都畅快,这些世家子平时眼高于顶,不?也没?挡住媳妇偷人么,想到这儿,心里愈发火热起来,只?觉得此事不?是不?可行,把柄握到了他手里,还不?是任他为所欲为。


    “如今卞璟元就在曹兴祖手里,你要想救人,就亲自跟他去说,把人哄高兴了,你表哥也就没?事了。”萧淑晴脸上带着笑,等曹兴祖玩够了,还有其他的?男人等着她,让她一一享受个遍。


    萧时善瞧着她道?:“你倒是比以?前聪明了,但?也更让人恶心了。”什么肮脏手段都只?会?往她身上使,曹兴祖却成?了她的?靠山。


    “你——”萧淑晴瞪着双眼,呼吸急促起来,“你要怨就怨你自己,是你造下的?孽,你害了我?娘,害了我?,你的?姨父姨母也都得被你害死?的?,现在还剩下一个表哥,你就不?管他了?亏他还对你痴心一片,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两年前,卞璟元来侯府提过亲。”


    萧时善眼眸微动,原来表哥他来过,只?是那时……


    “要不?是你非要去抢国公府的?这桩亲事,早就跟卞璟元双宿双飞了,你是没?瞧见那卞公子知道?你嫌贫爱富,另攀高枝后,脸色刷的?一下就变白了,整个人都失魂落魄的?,不?信你去问常嬷嬷,她也知道?,只?有你像傻子一样?蒙在鼓里。”


    当年萧淑晴巴不?得萧时善赶紧跟着卞璟元走,好把那桩亲事让出来,结果府里的?叔伯全向着萧时善,要跟卫国公府结上亲,把那事捂得严严实?实?的?,连父亲也不?让她跟萧时善提起此事。


    萧时善捏了捏手,脊背挺得笔直,她听着自己分外平静地问道?:“表哥在哪儿,我?怎么确定?你说得都是真的??”


    萧淑晴道?:“你没?看?到那个草蜻蜓么,那个东西是你们?的?定?情信物吧,不?然也不?会?放在荷包里贴身带着。”


    萧时善好一会?儿没?吱声?,道?:“我?跟你去。”


    萧淑晴心头一喜,立马领着人往后面的?厢房走。


    那头曹兴祖在屋里走来走去,就等着萧淑晴把人带过来,听到外面有了动静,他急切地走了出来,看?到那迈进门槛的?美人,身体当即酥了一半。


    “公子,我?把人带来了,姐姐她已经答应了。”萧淑晴笑着说道?。


    “好、好、好……”曹兴祖连说了三个好字,口水直咽,眼睛止不?住地打量起那玲珑有致的?身段,看?着看?着一只?手就朝着被衣襟包裹住的?胸口伸了过去,只?是还没?摸到,就有什么东西狠狠地拍了下来。


    曹兴祖疼得龇牙咧嘴,看?清她手里拿的?东西连忙叫道?:“你做什么,快,快把匕首放下!”


    萧时善握着匕首道?:“先让我?见见人。”


    曹兴祖和萧淑晴对视了一眼,“有话好好说,我?这就让人把卞公子带过来。”


    萧时善手心出了汗,一点不?敢松懈,不?过她也瞧得出来,曹兴祖也是有所顾忌,有顾忌就好。


    不?多时,两个男人架着一个昏迷不?醒的?男子走了进来。


    曹兴祖朝萧时善走了两步,笑道?:“现在能?把匕首放下了吧,等你我?好事一成?,我?立马让人放了卞公子,把人送回江南都成?,你这……”


    “把他的?面罩拿下来。”萧时善心里一沉,越是遮掩越让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曹兴祖眼睛转了转,忽然朝着萧时善扑了过去,等成?了好事,这事也就做实?了。


    萧时善迅速避开身子,几次都让曹兴祖扑了个空。


    萧淑晴看?得着急,“你们?快把她摁住!别让她跑了!”


    两个男人上前抓人,萧时善一边躲避一边跑到卞璟元身边,掀开面罩看?到的?是张陌生面孔,她瞬间抬起头,“萧淑晴,表哥在哪儿?”


    萧淑晴畅快地笑道?:“卞璟元早死?了!你现在派人去找找,说不?定?还能?找到他的?尸体。”卞璟元有些才名,这次引起那么大麻烦,上头的?人怎么肯放过他。


    萧时善一时怔在了那里,趁着这点工夫,曹兴祖带着两个男人抓了上来,她蹲在地上神思飘忽,耳边噼里啪啦的?一顿乱响,声?音忽远忽近,直到她被李澈从地上拎了起来。


    第六十七章


    “姑娘!”张亨从外面冲了进来, 看到屋里的情景,顿时松了口气,疑惑地看了眼姑娘身旁那位俊眉修目的矜贵公子?, 忆起此前曾在萃雅茶居有过一面之缘,这会儿见他出现在此处,又跟姑娘站在一起?,心里猜到这位大概就是卫国公府的那位三公子?。


    “找到人了吗?”萧时善稳住心神,一瞬不瞬地看向张亨,声音放得很轻。


    张亨有些承受不住这样的目光, 他前日刚从南边回来, 卞家的宅院已经被烧成了灰烬,旁边的几处院子?也跟着遭了殃,他找到了孙伯埋葬卞老爷和梅姨母的坟头,却没有探到表公子?的消息,要是人?还活着, 不该一点消息都没有,监考的官员已经回了京,当地虽然有学子?闹文庙, 但很快就被镇压了下来。


    认识的几个江湖上的朋友都说这种情况已是凶多吉少,既然出了手?, 就不会留下活口, 他也这样想过,只是孙伯能侥幸逃脱,事情又有许多蹊跷之处, 兴许那表公子也还活着。


    打?探了多日, 仍是一无所获,他没再耽误, 连夜兼程地回了京,哪知?姑娘那边已经得到了消息,对方要姑娘在今日来玄都观见面。


    张亨得了吩咐在暗处守候,到时先把表公子?救出去,他看着萧淑晴和姑娘一同走进?了一间厢房,外头还有两个守门的,没过多久,那两个守在外面的人?去了别处,他犹豫了一下,让贾六看着情况,有不对劲的地方赶快去前头找人?。


    贾六自幼住在玄都观西南边上的井儿胡同里,对这片地方再熟悉不过,便是这玄都观也逛过无数次了,当即拍着胸脯打?包票,“我打?小就在这片混,熟悉得很,张哥你放心去,一有情况,我就去叫人?。”


    张亨跟上那两个男人?,却见那两人?从一个房间里拖出了一个人?。


    “怪不得咱们公子?费这么多工夫,跟那样的女人?睡上一觉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等公子?玩够了,说不定?咱们也能喝点肉汤,倒是眼下咱们胡乱找个人?去凑数能成吗?”


    “把头蒙住糊弄过去就得了,不然咱们上哪儿找人?去,从阴曹地府里找吗?”


    张亨听到这里,正要跟上去,却被一个道?士拦住了去路。


    见有外人?出现在后院,那道?士神色中透露出几分警惕,上前就要将人?擒住,两个人?交上了手?。


    那道?士有几分武艺,出手?又毒辣,张亨好不容易把人?甩开,赶回厢房,见到姑娘没事,才安下了心。


    然而面对萧时善的询问,张亨却不知?如何?开口了,他瞅了瞅她的神色,没说出从那两个男人?口中听到的话,只是摇了摇头。


    萧时善没敢再问,但她没有开口,李澈却替她问了出来,他走到曹兴祖面前,“卞璟元在何?处?”


    那曹兴祖正脸色惨白地捂着手?臂,头上满是冷汗,之前那一鞭子?抽下来,胳膊就跟断了似的,他心里直骂娘,抽着气道?:“这都是误会,我是得知?三少奶奶的姨母一家遭了难,特意把人?请来,让她们姐妹谈谈话,给三少奶奶宽宽心,卞家的事可与我无关,不是我叫人?做的。”


    李澈重复了一遍,转了转手?里的马鞭,沉声道?:“卞璟元是生是死,人?在何?处?”


    “死、死了。”曹兴祖被他唬了一跳,心里莫名犯怵,“人?要是还在,我怎么说也得把人?好好照料着,可我的人?去的时候只看到了尸体,而且那尸体还是我让人?给埋的,不然可就曝尸荒野了。”


    此事本?就有好几处牵扯,曹兴祖从萧淑晴那里知?道?卞家和萧时善的关系,就想有个把柄,把人?给引过来,卞璟元的死活根本?无关紧要,但他卷进?科考舞弊的事里,旁人?也就留他不得了。


    曹兴祖派了人?过去,从卞家拿到了能做凭证的信物,又把尸体埋了起?来,就是为了有个钩子?,好把人?给钓上来。


    曹兴祖虽然好色,但不是那种全?然没脑子?的人?,尤其在这种事上,知?道?对付女人?硬来不行,就得用点手?段,故意放了那个孙伯来传消息,就等着那边慌了神,再把消息送过去。


    李澈声音清冽,头也不回地道?:“过来听着。”


    萧时善没有挪动半步,那些话一字不落地传进?了耳朵里,刺得她耳膜生疼,当初得知?姨父姨母的噩耗,还能强打?起?精神去考虑表哥的安危,到了此刻却是满心茫然,做什么都是于事无补,她身体紧绷着,无比专注地看着映在门上的树影。


    李澈握住她的胳膊,把她拉了过去,把她禁锢在身前,让她面对着屋里那几个人?,“还想问什么?”


    她死死掰着他的手?,指尖在上面抓出了血痕,他也纹丝不动,这一瞬间萧时善突然觉得李澈比屋里的所有人?都要可恨,令她避无可避,躲无可躲,只能被他推到前面孤立无援地听着看着。


    “三公子?有所不知?,她跟她那个表哥早有私情,之前卞家在京里的时候,两个人?就勾搭上了,时常背着人?幽会,你千万别被她蒙骗了。”萧淑晴笑着看向萧时善,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给三公子?提鞋都不配。


    李澈给了柏岩一个眼神,柏岩立马走上前去,在萧淑晴的惊恐尖叫里,用一根细线绕着她脑袋缠绕了两圈,细线勒住了舌头,吐不出半个字来,只要一说话,嘴角和舌头就会勒出血,要是用力挣扎,舌头都有可能被割下来。


    屋里针落可闻,只有萧淑晴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声响,泛红的眼睛还在怨毒地盯着萧时善。


    曹兴祖惊了一下,看着张着嘴巴,嘴角往下淌血的萧淑晴,因?她眼睛瞪得极大,形容分外可怖,他心里有点发毛,此时再看李澈,好似玉面修罗,心道?这世家公子?也不是那么光风霁月,身边的人?一出手?竟是这种手?段,不由得生出几分悔意。


    不过曹兴祖也没过分担忧,他背后可是有曹家,此地又是在玄都观,再怎么样也不会对他出手?,想通了这点,反而没那么紧张了。


    李澈带着一声不吭的萧时善走了出去,贾六在外面探头探脑地看了两眼,见一行人?走过去,赶忙避让到一边,等他们走了,才走到张亨跟前。


    贾六之前跟张亨约好,由他在此盯着,张亨则去跟踪那两个男人?,然而迟迟不见张亨回来,又听到屋里有异样响动,他琢磨着情况不妙,就想去前头找姑娘的丫鬟,让那丫鬟赶紧带着国公府的护卫过来。


    没跑出去多远,他便看到了李澈一行人?,下一瞬又瞧见了张亨,想了一下,他也扭头回来了,在屋外听了好一会儿,才知?道?那表公子?已经没了,难怪怎么也寻不到踪迹。


    “要是让那个孙老?头知?道?了,不得……”贾六话还没说完,就见张亨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去,他也赶紧跟了过去,一直走出玄都观,看到一驾卫国公府的马车渐渐驶远。


    第六十八章


    一路上两人都是一言不发?, 回到卫国公府,李澈留下一句话便离开了,“你最好有九条命够你折腾!”


    萧时善垂着眼帘, 视线变得模糊,哪个?人能有九条命,谁不是只有一条命,她比谁都珍惜自己的小命。


    她一直都是这么自私自利,便是对姨父姨母还有表哥也是存着有利可图的念头,只觉得他们傻, 她那时不过是稍稍地装一下可怜, 就让他们掏心掏肺地对她好,明明自己家里也没多少积蓄,还给她买料子做衣裳,知道她没跟着府里的公子小?姐上学堂,又耐心地教导她规矩学问, 把她也教出了几分大家闺秀的模样。


    在一个?外人身?上费这么多力气,这家人不是居心不良就是一群傻子,即使心里这样想, 那时的萧时善最爱去的地方也还是卞家的那个?小?院子,非要弄清楚他们打的什么主意。


    梅姨母仿佛天生就没有脾气, 说话温声?细语, 脸上常带着温柔的笑容,听到别人的惨事,她也能跟着感叹落泪, 姨父则是一个?严肃古板的男人, 两道眉毛时常皱在一起,据说是忧国忧民给愁的, 萧时善觉得他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他连官都没当上,还担忧起朝廷大事了,天塌了还有高个?顶着呢,他想上去顶一顶,也得先站上去再说,但这些话她只在心里想想,从来不劝他,没用。


    表哥的性?子倒好,不像姨父那样古板,也不像梅姨母那样柔弱,还很?会念书,她的一手字就是跟他一起练的,比起侯府那些兄弟不知好上多少倍。


    人总是要长大,当萧时善发?现表哥看到她会脸红时,她也有些紧张羞涩,心里冒出一个?念头,若是能嫁给表哥也不错,姨父姨母疼爱她,表哥又肯听她的话,上哪儿?去找这样的人家。


    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小?儿?女生出了情意,卞老爷和梅姨母也同?意,一切都顺理成章,就等到了年纪给两人办亲事。那时萧时善考虑的是怎么把人抓牢些,好让表哥对她死心塌地,只是还没等到她及笄,卞家就要回南边了,表哥要回籍参加院试,全家都搬了回去,临走前说等她及笄后?就上门来提亲。


    顶多一两年的时间,她就可以?离开侯府,从侯府嫁到卞家,兴许会住到南边的水乡去,或者表哥将来高中?,她还能当个?官太?太?。


    那时她从来没想过后?面会有这么多变故,没想过她会当上卫国公府的三少奶奶,更?没料到如今的天人永隔。


    萧时善浑浑噩噩地回到凝光院,用过饭后?,照旧午休了片刻,下午便发?起了高烧。


    这一病总也不见?好,反反复复,拖拉了大半个?月的时间还没康复。


    期间有不少人来探望过,老太?太?也时不时地派人来送汤药,便是程姑姑也来了好几次,只是那么多来的人里唯独不见?李澈,自打那日回来他就没往凝光院踏过一步。


    “谁还没有个?头疼脑热的时候,姑娘得放宽心,这病才能好得快,你从小?到大都没生过几场病,但每次一生病就让人揪心,这次……”


    萧时善靠在床头,突然问道:“嬷嬷,两年前表哥来过侯府是吗?”


    常嬷嬷的话音戛然而止,停下手头的活计,看向萧时善道:“这话是谁跟姑娘说的?”


    看到常嬷嬷如此神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萧时善轻声?道:“这么说是真的来过。”


    常嬷嬷握着双手,叹了口气道:“姑娘别怪我没告诉你,那时你已经跟姑爷定了亲,走完六礼就要嫁进国公府了,这时候表公子再来提亲,也是来不及了。”


    萧时善知道常嬷嬷说得有道理,若是没有那桩亲事,表哥来提亲,兴许她爹也就应了,毕竟他向来认为她会妨克到他,早点把她嫁出去也就没人碍眼了,可跟卫国公府搭上了关?系,她也就不再是她了,是一把梯子一根绳子,能让侯府跟卫国公府结成姻亲的桥梁,便是她爹肯答应,府里那些叔伯都不会答应。


    思及此,萧时善突然想到有段时间府里的人对她看管得格外严格,院子里多了好几个?健壮婆子和丫鬟,她那时没有多想,只当是他们多拨了人*七*七*整*理伺候,现在看来分明是派人盯着她,怕她私逃出去。


    “姑娘,过去的都过去了。”常嬷嬷也是不敢把话告诉萧时善,因为她知道姑娘当初肯嫁到卫国公府多半是赌气,可婚姻大事是最容不得赌气的事,搭进去的是姑娘的一辈子,但那桩亲事实在是天赐良缘,常嬷嬷时常觉得是小?姐在天上保佑才让姑娘得了这么桩好姻缘,姑爷的家世品貌才华,没有丝毫可以?挑剔的地方,连姑娘也对这亲事很?满意,又何必再说那些事。


    “姑娘对卞家也尽心尽力了,能帮就帮,实在帮不了也别为难自己。”卞家的遭遇虽然悲惨,但常嬷嬷还是更?心疼萧时善,要是为了这事把自己的身?子拖坏了可怎么得了。


    道理萧时善都明白,但身?子不争气她也没法子,她从没生过这么久的病,浑身?没有力气,只能整日里躺在床上,有时烧得难受,她几乎以?为自己快要病死了。


    人在病中?,身?体不舒坦,脑子却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三年前她爹一巴掌扇过来,把她打得头晕眼花,脸上火辣辣的疼,当时的感觉跟如今的感觉差不多,都是东南西北都分不清,脸上还发?烫。


    她挨了打便跑去了卞家的院子,人已经离开了,她又不顾一切地去追,只求他们把她也带走,她再也不要回到安庆侯府,但任凭她怎么追也追赶不上,只能蹲在地上大哭。


    过往的一幕幕从脑海中?闪现,萧时善胸口闷痛,靠在床头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听到两声?极轻的脚步声?,她抬头看了过去,忽然觉得自己大概是病入膏肓了,不然不会出现幻觉。


    萧时善看了会儿?李澈,又低头去看被面上的花纹,过了几息,她再次抬头看了一眼,他依然站在床边不冷不淡地瞧着她,漆黑深邃的眼眸落在她身?上,似乎是在观察她是死是活,若是无药可救,现在就可以?找人抬出去了。


    心底发?凉又有些莫名的火气,想来真到她死的时候,他也不会为她掉一滴泪,萧时善心里愈发?悲凉,捏了捏被子,“你怎么来了?”


    李澈坐到床边,侧头端详着她,一把青丝搭在她的肩头,雪白的脸上缺少血色,人瘦了不少,叫人一眼便看到那双常含着水雾的眼眸,他冷不丁地来了句,“你多久没照镜子了?”


    萧时善被他看得头皮发?麻,眼里有丝困惑,“什么?”


    李澈俯过身?去,手臂穿过她的脊背和腿弯,将她整个?抱起,抬腿朝外走去。


    “你放我下来!”萧时善要被他气死了,她都这样了,此文由腾讯群斯咡尔二呜酒意斯泣整理上传他还要欺负人,不把她磨去半条命他就不痛快是吧。


    她攥着拳头去打他,但因病得久了没力气,两条手臂都是麻的。


    李澈走到了梳妆台前,把她抱到腿上,掰着她的下颌让她去看镜子里的人,他的指腹轻轻地摩挲着她的脸颊,凤眸微眯,“瞧不见?人气,倒添了几分鬼气。”


    萧时善没心思打扮,自然也就许久没好好照过镜子,猛地被他推到镜子前,自己都吓了一跳,乌发?披散,脸色苍白,樱唇也失了色泽,令她心惊的不是憔悴的面色,而是那股消沉低迷的倦态,打眼一瞧,倒有些陌生,好像从镜子里看到了另一个?人。


    李澈看着镜子,语气淡淡地道:“卞家的人没了,你也想给他们陪葬?”


    萧时善不想听他用如此无关?紧要的口吻谈论卞家,但对李澈而言,确实就是无关?紧要,如果不是因为她,他甚至都不会为此多费一分心。


    他看着梳妆台上的胭脂水粉,珠宝首饰,慢条斯理地道:“卞家之?于你并不是不可或缺的部分,就像人在溺水时拼命抓住的那根稻草,你该知道那其实毫无用处,扔掉也不可惜,既然能扔掉一次,同?样能扔掉第?二次。”


    “你什么意思?”萧时善警惕戒备地盯着他,仿佛有张无形的网把她一点点困住。


    李澈的语气淡漠,“别这样看我,你该庆幸,若是你如愿以?偿地嫁到卞家,今日又是谁给你收尸?至少你现在还能给他们修坟立碑。”


    萧时善抓起手边的梳子就朝他扔去,“你闭嘴!”


    李澈捉住她的手腕,直视着她的眼睛道:“他们对你有多好,好到可以?让你舍生忘死,我到现在都想不通你是怎么有胆子去玄都观的,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么,若是有一点差池你能承担得起后?果?不是我瞧不起你,真到了危急关?头,你怕是躲得比谁都快,便是把我推到前头挡灾,我也毫不意外,如此还能算你知道自保,可是你竟会为了卞璟元涉险,生死都能置之?度外,我倒不知你还有如此英勇无畏的一面。”


    萧时善冷笑道:“不是你的亲人,你当然可以?不在乎,如果有人用老太?太?和太?太?要挟你,你难道也能冷眼旁观?”他根本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事情没发?生在他身?上,他当然可以?无所谓。


    李澈掀了掀眼皮,“老太?太?和太?太??一个?远房表哥在你心里有如此重要的地位?”


    萧时善移开了目光,她只是打个?比方,她又不知道他心里在意哪个?。


    “退一万步讲,即使真让你把人救下来了,他又有何面目苟活于世,双亲因他而离世,自身?前途未卜,表妹也另嫁他人,懦弱无能,看不清现实,保全自身?的能力都没有,若是连点血性?也没有,让人看得起他什么。唯一的优势就是他死得早,让你只记住了他的好,虽然我很?怀疑你那眼神能看出什么好来。”


    他瞥了她一眼,“我倒盼着他好好活着,将你这蠢妇跟他凑成一堆,好让你睁大眼睛看个?清楚。”


    萧时善张了张嘴,被他气得浑身?颤抖,面色涨红,“你既然这样看不上眼,还娶我干什么?”


    他冷静得可怕,反而讽刺地牵了牵唇,“难道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萧时善极力地维持镇定,眼前一片水雾迷蒙,她睁大眼睛,“你大可以?休了我,再找合你心意的去,反正我也不想再装什么贤良淑德。”


    他定定地看着她,漆黑的眼眸像深不见?底的寒潭,缓缓地道:“难道你要将卫国公府三少奶奶的位置拱手让人?我以?为这个?对你的吸引力足以?让你把什么表哥抛之?脑后?,你得承认扔掉稻草对你来说其实轻而易举。”


    萧时善捂住耳朵,眼泪唰地一下流了出来,“你别说了!”那些话让她既恐惧又害怕,说不清是在怕什么,总之?一个?字都不想再听下去。


    他看了她片刻,从妆奁里抽了块帕子给她抹了两下脸。


    萧时善扭开头,蹙起了一双黛眉,那是包裹珠花用的,他能不能别给她乱擦。


    李澈拉开她的手,抚摸着她湿漉漉的脸蛋,“以?后?别再让我听到你在梦里喊其他男人的名字。”


    她抬了抬眼,根本不记得什么时候叫过别的男人的名字,但她知道怎么让他不如意,她擦擦泪,坐直了身?子,“你可以?到别处去睡。”


    他看了她好一会儿?,眼神冷淡,直到她有了恼意,才从她身?上移开目光。


    第六十九章


    萧时善知道她如此不识抬举地出言顶撞, 他肯定会把她撇到一边,任由她自生自灭,她巴不?得?他快点走, 好让她喘上一口气。


    李澈讽刺地扯了一下嘴角,垂下浓黑的眼睫,修长的手指把玩着梳妆台上的白玉胭脂盒,盒盖上雕了只小巧玲珑的喜鹊,他捏着盖子轻轻一搁,环在她身上的手也随之收了回来。


    萧时善打?小就会看?别人的脸色, 对于旁人的嫌恶与不喜也尤为敏感, 不?会不?明白他这一刻的疏离意味着什么,或许是厌烦也或许是疲惫,但不?管是什么,都足以令她竖起层层戒备,心?里唯一的念头是在别人抛开她之前, 她必须要率先推开别人,只有这样她才不?会是被丢下的那个。


    她很有眼色地从他腿上下去,脚尖刚碰到地面, 便听到他轻飘飘地说道:“后悔了?”


    萧时善顿住动作,扭头看?了他一眼, 手攥在一起, 没头没尾的话让她心?里刺痛了一下,她自己也没个答案,但面对?他冷沉的目光, 她毫不?犹豫地点头, “是。”


    他笑?了一下,端详着她的脸庞道:“你要是真的如此想, 就不?会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只怕你心?里也清楚,除了那点无?用的愧疚,你什么也给不?了他们。”


    她大可以反唇相讥,说几句让他也不?痛快的话,但喉咙里像堵着一团棉花,什么也说不?出?口。


    萧时善紧咬着唇,没法?像他那样保持平静,无?论她再怎么压制,眼泪还是扑簌簌地掉了下来,压抑多时的情绪一旦开了闸就如洪水决堤般收敛不?住。说不?清自己在恼什么,明明心?里想的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泪珠就是不?听使唤地往下掉,她又气?又急,反而掉得?愈发厉害,擦也擦不?干净。


    他定定地看?着她,清冷的目光在她的脸上游移,没有多余的表情和动作,甚至也不?是疾言厉色,但依然压得?人喘不?上气?。


    他冷声道:“哭有什么用,即使你哭瞎了双眼,也没人会在意。”


    他越是如此说,她的泪流得?越是汹涌,萧时善攥着自己的衣襟,恨不?得?自己就此死了才好,那就一了百了,什么都不?用想了,她攥得?指甲发白,趴在桌上张着嘴喘息,脸上湿滑一片,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汗水。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她坐起身,使劲儿推搡着他,“你滚开!”


    李澈钳住她的腰肢,把她圈在梳妆台前,任凭她怎么踢腾也无?济于事?,他已经懒得?再跟她说话,被她闹腾烦了,干脆把她圈成一团箍在了腿上。


    萧时善这辈子都没被人用如此古怪的姿势摆弄过,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坐都坐不?起来,她伸脚去踢他,他就把她的腿也蜷了起来。


    她哭得?伤心?,胸口不?断地起伏着,他就那么看?着她哭,萧时善觉得?这世上再没有比他更狠心?的人了,她恶从胆边生,歪过头去,张嘴咬住了他。


    李澈闷哼了一声,身体不?由得?紧绷了一瞬,把她从身前拽了出?来。


    她吸吸鼻子,眼里带着敌视。


    他眯眼瞧了瞧她,深吸一口气?,把她的嘴也一并捂住了,手指揉压着她的唇道:“我不?想把你绑起来。”


    萧时善压根不?在乎,他这样困着她,跟把她绑住也没什么区别,她倒情愿他把她扔开,可李澈也跟她耗上了,非要把她提溜出?来,残忍得?不?肯给她留件遮羞的衣物。


    也不?知僵持了多久,她筋疲力尽地歪在他的手臂上,李澈抱起她,把她放到了床上,用湿帕把她的脸擦了一遍。


    她别开头,他又掰了过去,几次三番后,她也就不?再动了,他要伺候就伺候好了。


    难得?他动手伺候人,萧时善却一点没有得?意,她失神地盯着帐顶,眼里有些迷茫,当他来解她的衣衫时,她缩了一下脖子。


    李澈俯身在她颈间嗅了嗅,鼻尖滑过她的肌肤,“一股药味儿。”


    嫌难闻就别闻,谁让他闻了,萧时善闭上眼睛,侧过了身去,把被子扯了过来。


    身后好半晌没有动静,她以为他已经离开了,但过了一会儿,他带着一身清爽水汽躺进了床帐。


    当晚,李澈留在了凝光院,萧时善本以为自己会彻夜难眠,但那场哭泣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躺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甚至比以往睡得?还沉。


    近两个月没怎么睡过好觉,一觉醒来,感觉身体轻快了许多,萧时善睁了睁眼,视线里是男人的脖颈和下颌,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正躺在李澈的怀里。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清晨醒来的时候看?到他,以往等她醒来时,他不?是去晨练就是办其他事?去了,没见他睡过懒觉,但她不?一样,能多睡会儿就多睡会儿,若是不?用请安,就更是赖在床上不?愿起,像这样两人一起赖床的情形还是头一次发生。


    萧时善拧着眉头瞧了瞧,这个姿势倒像是她贴上来似的,她放轻了动作从他身上退开,背转过身去。


    清醒之后便没了睡意,不?由得?去想他都知道些什么,有些话不?去细想还好,稍一琢磨就让她胆战心?惊。要是换做以往,但凡他透露出?一丝端倪,她大约会拼命遮掩,再厚着脸皮去讨好他,因?为她知道怎么做才对?自己有利,但如今接连的变故让她提不?起劲儿,更多的是理不?清的茫然无?措,不?禁疑惑,这样的日子真的就是她想要的么?


    三个月前,如果有人这样问她,她肯定会斩钉截铁地点头肯定,根本无?需过多的考虑,哪怕此前有无?数的人跟她说她配不?上李澈,她也不?以为意,配不?配有什么要紧,卫国公府的三少奶奶是她,旁人只有艳羡的份,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人多了去了,她该多包容一些。


    如今的生活的确是她曾经梦寐以求的,但她那时只是羡慕别人要什么有什么,却从来没想去攀高枝,心?里清楚自己最?好的归宿就是嫁给表哥,即使没法?大富大贵,也能在婆家占有一席之地。


    她那时是真的想等卞家来提亲,后来怎么就变了呢,萧时善思来想去,诧异地发现所有的源头竟然只是一时意气?用事?。


    她已经忘了当时怎么把她爹惹得?暴跳如雷,只记得?那一巴掌打?得?她几乎站立不?住。那是她爹第一次打?她,从小到大他呵斥过她无?数次,唯独没有打?过她,有时常嬷嬷也说老爷纵然有万般不?是,倒是没动过姑娘一根手指头。


    这不?由得?让萧时善去想,兴许她爹也是疼她的,这个念头让她在面对?她爹时总有某种期待,直到那巴掌扇下来,她才知道自己有多傻。


    萧时善至今都记得?她爹骂她的那些话,他说她是没用的废物,扶不?上墙的烂泥,没人要的低贱玩意儿,街边的乞丐都不?会要她。


    言语刻毒到不?像一个父亲对?女儿说的话,但他就是这样骂了,甚至恨不?得?她去死,陈氏和萧淑晴在旁边笑?,和萧瑞良怒气?高涨的脸晃在眼前,三张脸孔逐渐变得?扭曲起来。


    “你要是还要点脸,就自己出?门?撞死,别脏了侯府的地方!”


    那天她跑了出?去,直到天黑才回来,没死没残,好好地回来了,也就是从那时起,她心?里的想法?才变了。


    她凭借着一股意气?嫁入卫国公府,并为此洋洋得?意,她也确实享受了她从前享受不?到的东西,比她想象中的感觉还要好,她学得?也很快,不?用人特?意去教就忙忙碌碌地适应起来,从前的那些人或事?则像隔了一辈子那么长,她已经许久没有记起了。


    萧时善没想过再次提及时会以血淋淋的方式揭给她看?,在这样的冲击下,当初的那股意气?被一下子冲散了,她突然没了方向,也不?知道现在的日子到底是不?是她想要的,若说不?是,可这分明是她费心?巴力地求来的,若说是,那她为什么高兴不?起来。


    是她得?陇望蜀,贪得?无?厌?那她还想要什么,都这样了还不?知满足,连她自个儿都看?不?过去,萧时善抓着被角,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过了片刻,她转过身去,眼睛看?向李澈,平心?而论,他其实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男人,骨相优越,眉眼清俊,既文雅又挺拔,她喜欢他的相貌,也喜欢他的家世,便是那股有点讨厌的矜贵傲慢也是她向往的一部分。


    她虽然出?身侯府,但勋贵人家也要分三六九等,按理说像她这样的姑娘,跟他搭不?上什么关系,两个人的圈子根本不?一样,说媒的人也不?会给他说个丧妇长女,可现实就是她萧时善嫁了过来,不?要说旁人觉得?惊讶,便是她自个儿也是稀里糊涂,究其原因?只能归结为老太太看?她孝心?可嘉,除此之外也找不?到别的理由。


    萧时善知道自己那点毛病,她喜欢贵的嘛,可往往贵的东西不?一定是适合自己的,满头珠翠是很华丽璀璨,但那份重量能压得?人直不?起脖子。


    她看?得?投入,不?禁抬起手,指尖虚虚地描绘他的眉眼,在勾勒他高挺的鼻梁时,李澈捉住她的手,把她揽了过来。


    萧时善蹙着眉头扯了扯手,挣脱不?开便也不?再动了,她靠在他胸膛上,恹恹地垂着脑袋,他的体温传到身上,似乎是要暖和一些。


    难为他还肯对?她伸手,萧时善强迫自己不?要想太多,但心?里始终梗着一根刺,看?不?见摸不?着,总是梗在那里,时不?时地刺一下,不?明白自己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怎么就顺不?了心?呢。


    她这一病就是大半个月,好生休养了许久都不?见康复,被他气?得?半死,反而好利索了,也不?知她这是什么丫鬟身子,享不?了福,却能吃得?了苦。


    等她病好之后,便听说了朝中的工科给事?中上疏了江南科举舞弊之事?,上面已经下旨查办。


    这个消息对?萧时善来说不?过是聊以慰藉,人都不?在了,查得?水落石出?也不?能让人起死回生。


    第七十章


    今年的冬天格外冷, 十月里?下了头场雪后,后面接连下了好几场,园子里?白茫茫的一片, 还没来得及打扫完残雪,便又覆上了一层新雪。


    外面天寒地冻,老太太免了众人的晨昏定省,几位姑娘自是欢喜,如此?一来不必忍受来回路上的刺骨寒风,还能窝在被子里?多睡会儿觉。


    萧时善更是受到了特别照顾, 她病好后去荣安堂走了一遭, 老太太见她瘦了一大圈,下巴尖尖的,眼睛水润润的,像蕴着一汪秋水,多了几分我见犹怜的纤弱姿态, 但也显得过于单薄了。


    自那之后荣安堂那边隔三差五地送补汤过来?,连拿回来?的饭食也有了变化,今日是乌骨鸡汤, 明日是归地炖羊肉,后日又是黑米阿胶粥, 怎么滋补怎么来?。


    “姑娘, 老太太可?真是心疼你,这?不又让人送了盅燕窝。”常嬷嬷笑得眯起了眼睛,打心里?替姑娘高兴, 女子在婆家的日子好不好过, 还得看那家的长辈是否通情达理,太太虽然不好亲近, 但也不是那种给?儿媳立规矩的婆婆,老太太更是个和善人,有这?样的长辈,便是夫君不成器日子也过得下去,更何况姑爷又极有出息,姑娘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萧时善坐在榻上,黑鬒鬒的乌发散挽着一窝丝,鬓边斜插了两支珠钗,身上穿了件丁香色小?袄,领口有一圈浅灰色兔毛出锋,将?肌肤衬得愈发白皙剔透,她一只手支着下巴,一只手随意地翻动着账本。


    听说?大嫂也有孕了,当初生?了苓姐儿,调养了好几年,如今有了身孕,自然是件大喜事,只是大嫂二嫂都有了身孕,倒把她这?个没有半点?动静的给?显出来?了,老太太如此?照料她的身子,大约也是有些着急了。


    “姑娘?”常嬷嬷唤了她一声,之前姑娘病得厉害,归根究底还是因为卞家那事,心病还须心药医,虽然知道?这?个理儿,但如何宽解却是个问题,姑娘性子倔,自己看不开,旁人说?什么都不管用。


    常嬷嬷就爱唠叨她,但再怎么唠叨也不见她能听得进去,自从听闻卞家的消息,姑娘就像绷紧的弦,一直拉着扯着,没个松弛的时候,好在那日姑爷回了凝光院,也不知里?头发生?了什么,不多时就传出了哭声,听到姑娘的哭声,常嬷嬷反而松了口气,哭出来?就好,光这?样憋着谁能撑得住。


    果?然那日之后,姑娘的病情不再反复,渐渐痊愈了起来?,只是精神头不似以往,常嬷嬷只觉得是大病初愈的缘故,得给?姑娘好生?补补身子。


    “拿过来?吧。”萧时善把账本搁到一侧,放在了那叠抄好的佛经?旁边,如今年关将?近,到了年底对账的时候,总是一团乱麻,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今年那场雨把田地给?淹了,田庄那边都没种子播种,不仅没了收成,还得贴进钱去拾掇田地和买种子,其他的铺子,生?意最好的那家绒线铺子跟往年差不多,纸墨铺子刚换了新模子制墨,还没有看到成效,另外几处产业,她忍无可?忍地圈出了几个掌柜,决定找到合适的人就换掉,再不能白养闲人了。


    常嬷嬷把燕窝搁到了萧时善面前,“姑娘趁热喝,能暖胃。”


    萧时善捏着瓷勺,慢悠悠地舀了舀,“孙伯还在京里?吗?”


    “回去了,半个月前就回去了,拉都拉不住,说?是回去给?表……”常嬷嬷突然反应过来?,赶忙停住了话,瞧了萧时善一眼,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这?个老孙虽然人有些顽固,但也算忠心耿耿,之前姑娘给?的银子已经?送过去了,姑娘就别?操心他了,养好身子才是正经?。”


    常嬷嬷不敢跟萧时善说?老孙把银子全给?扔了,一个子也没收,也不知他听谁说?卞家出事全是因为姑娘招来?的,当即恨红了眼,在那边破口大骂,恨不得把姑娘撕碎的架势,她回去了一趟被气得不行,幸亏姑娘没再去见他,不然也得吃一肚子气。


    萧时善虽然不清楚后头的事,但她知道?孙伯大概不会收她的银子,在孙伯眼里?她就是攀龙附凤的小?人,她的银子都是脏的,常嬷嬷如此?说?,想来?是为了让她宽心。


    冬月里?发生?了好几件喜事,一是大嫂有了身孕,二是罗夫人给?罗英定下了亲事,定下的姑娘正是姚若薇,当年季夫人和罗夫人都相中?的儿媳人选,兜兜转转还是成了罗夫人的儿媳妇,光是这?一点?都足够让罗夫人欣喜万分了,第三件事则是今年秋里?辽东大捷,卫国公会回京过年。


    家里?喜事不断,老太太也是心情大好,但总有点?事让人不那么高兴,就比如季夫人说?要去净慈庵住几日这?事,老太太对此?就有些意见,越是到年下府里?的事情越多,她这?个国公夫人当了甩手掌柜不说?,竟然还要把三郎媳妇儿也带过去,这?是非要搅得夫妻分离她才甘心啊。


    在此?事上,老太太是真的冤枉了季夫人,往年这?时候季夫人都会去净慈庵小?住几日,已经?是惯例了,萧时善去呈芳堂请安的时候听闻了此?事,心中?一动,便跟季夫人提了一句。


    “你要跟着去?”季夫人有点?意外,不由得打量了她几眼。


    重阳节后,萧时善来?呈芳堂的次数明显少了很多,到后来?更是十天半个月都不来?一次,怎么看都有点?过河拆桥的意思,但她来?不来?似乎也没什么要紧,之前见姚若薇跟季夫人聊得很是投机,比她要讨季夫人喜欢,她也就来?得少了。


    眼下逢着十五,萧时善便来?走了一趟,听季夫人和程姑姑说?到要去净慈庵,这?才动了心思,“太太不是说?我心浮气躁么,去那边静静心也好。”


    季夫人狐疑地看了她几眼,旋即收回目光,点?头应允了此?事。


    萧时善是试探性地问了一下,当得到季夫人应允,她不知怎的眼圈有些泛红,忙垂下眼睛轻声道?:“多谢太太。”


    待萧时善离开后,程姑姑说?道?:“太太要带三少奶奶去净慈庵,老太太怕是会不高兴。”原本太太这?般说?走就走的行为就让老太太有些意见,这?下好了,还把三少奶奶给?捎上了,老太太那头不知道?要怎么想呢。


    “无妨,只是去小?住几日,算不得什么事。”季夫人倒是奇怪萧时善会说?要去静心,以前虽说?是心浮气躁地定不下来?,但是精气神十足,现在嘛,身上的劲儿全是散的,“近来?有什么事吗?你瞧她那个样子,活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没听说?有什么事,兴许只是夫妻之间闹了点?别?扭。”程姑姑不太清楚这?些事,而且她看三少奶奶只是消瘦了些,其他的地方瞧着倒还好。


    季夫人不再问了,她向?来?不爱操心他们夫妻之间的事,顶多是督促一下儿子精进学问,至于别?的事情,要烦心也轮不到她。


    回到凝光院,萧时善让微云疏雨给?自己收拾包袱和箱子,想到能出去一段时间,心情也好了些。


    “这?数九寒天的怎么要去庵堂住呢,那边冷冷清清的,姑娘身子刚好,再受了凉如何是好,姑娘还是去跟太太推了此?事吧,咱可?不去那种地方。”常嬷嬷越想越觉得那地方没什么好住的,姑娘也不是爱往那种清冷地方去的性子,再说?天这?么冷,去那边不是遭罪嘛。


    常嬷嬷如此?一说?,正在收拾行装的微云和疏雨也停下了手,齐刷刷地看着萧时善,显然也是赞同?常嬷嬷的话。


    “不是太太让我去,是我自己要去的。”萧时善道?。


    听了此?话常嬷嬷就知道?这?事是没商量的余地了,姑娘拿定了主意,八匹马都拉不回来?,不由得嘀咕道?:“姑娘大了,旁人的话是半点?都听不进去了,那地多冷啊。”


    “冷就多带点?御寒衣物。”萧时善心道?可?不就是翅膀硬了么,如她一般大的姑娘,若是抓点?紧,只怕都当上娘了,这?么大的人了,难道?还不能自己拿点?主意,她就是想去那边住几日,吃苦遭罪也不要紧。


    常嬷嬷说?不动她,只得多塞点?保暖舒适的衣物,又叫人放上手炉风帽等物。


    晚间,李澈回了凝光院,外面飘起了雪,他走进来?时,头发上沾了雪粒子,进屋里?被暖气一烘,瞬间化作了细小?水珠,他解下大氅,疏雨连忙接了过去。


    微云取来?了干净的巾帕,常嬷嬷拼命给?萧时善使眼色。


    萧时善瞧着常嬷嬷和微云疏雨在面对他时不经?意流露出的诚惶诚恐,仿佛让她看到了自己,不禁去想她在面对他时是否也是如此?,就像奴才伺候主子。他表现得再温和也是俯身低就,而她再怎么虚张声势也是狐假虎威,他一根手指压下来?,她就得乖乖听话,反正什么都是他说?了算。


    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抵触情绪,好在她也知道?自己大约占不到理,暗自想着就当是伺候主子好了。


    萧时善拿过帕子,走到李澈身前,他偏头看了她一眼,接过她手里?的帕子,没让她伺候。


    “你要跟母亲去净慈庵?”李澈坐了下来?,主动提及了此?事。


    萧时善没想到他消息还蛮灵通的,正不知道?怎么开口,他既然说?起了,她就点?了点?头。


    他收回目光,兀自喝着茶,修长的手指捏着茶盏,茶香氤氲,好一会儿没说?话。


    萧时善盯着他手中?的茶盏发了会儿呆,见里?面的茶水少了,还知道?拎起茶壶添茶。


    李澈看了看她乌黑的发顶,细软的青丝绾在头上,几朵小?巧的珠花簪在发间,视线略偏便可?看到白嫩的耳垂,他支着额头看了她片刻,朝她伸了伸手。


    萧时善迟疑了一瞬,还是顺从地靠了过去,嗅到了熟悉的清冽气息。


    他抬手摸了摸她缎子般的乌发,无奈地叹了口气,“早点?回来?。”


    她仰头看向?他,有点?出乎意料,她已经?做好了准备,他却如此?轻巧地揭过了,实在令她感到意外。


    李澈摸了一下她的额头,“怎么了?”


    萧时善拿眼瞧着他,把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你怎么不骂我?”


    他瞥了她一眼,眉头微挑,“你还想找骂?”


    萧时善自然没有这?种癖好,她咬着唇想了片刻,抬手环上他的脖子,“你也说?过我这?样的人便是连内疚也不会持续多久的。”


    李澈托着她的腰肢,定定地看了看她,复又垂下眼睫,掩去黑眸中?的一丝嘲弄,卞家的人恐怕比他想的要重要些,若真能转头就忘,她何必如此?刻意地回避和遗忘,要忘记无关紧要的人和事从来?不需要费力,他往后靠了靠,阖着眼嗯了一声。


    萧时善感觉心头松快了许多,日子总要往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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