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蝎小说 > 古代言情 > 十善 > 110-120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不用萧时善去想法子融入, 有心人已经把请帖送了过来,头?一个给她下帖子的便是丁夫人,当她衣着精致地露了次面, 之后的请帖便如雪花片子一般飞了过来。


    不得不说萧时善的第一次露面相当成?功,那身翠玉流光裙仿佛要?流淌到人心里去,在炎炎夏日里走过来,令众人眼前一亮,香腮似雪,云鬟雾鬓, 如同画里走出来的美人。


    众人好半晌都没有声音, 只听到那腰间?的一串白玉兰花铃铛发出轻缓有度的清脆声响。


    等大家伙回回神,看到她颈间那枚龙眼大的珍珠时,不禁在心里嚯了一声,识货的人都知?道光是这枚珠子便已价值不菲,更何况她发间还簪戴着一支光华耀目的镶宝翠叶步摇, 流光溢彩,熠熠生辉,便是发?间那朵绢花也染上了层层光耀。


    这次露面无疑给大家留下了一个深刻印象, 各位夫人心里都有了底,知?道这位新任知?府的夫人是个爱热闹, 好奢华的绝色美人。


    为了投其所好, 各位夫人绞尽脑汁地办起了宴会,今日这家办花宴,明日那家请听曲儿, 起初倒还算正常, 之后便争先恐后了起来,只因这美人是个心无城府的, 只要?你哄得她高兴了,什么?话都敢往说,若是想?往上走走门道,无疑是个极好的选择。


    官场上向来是随大流,特立独行的人只会被视为异端,有了各家大人的支持和默许,远宁府的女?眷圈子里前所未有的活跃起来,别说如今有义军作乱,便是没有义军作乱那会儿,也不似这般热闹。


    萧时善很忙,忙着梳妆打扮,看戏听曲,手里有一小打帖子等着她挑选,在京师都没这样?忙活过。


    可她习惯得非常快,快到她自个儿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出门做客穿戴过的衣裳首饰,不会再?穿戴第二次,每次出门都是从头?到脚一身新,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她的衣柜和妆奁都快满了。


    李澈也很忙,他?白天经常外出,晚上又熬通宵查看历年的卷宗账册,这等忙碌之下,居然还能顺手给她雕出几个小物件。


    萧时善向来是拿人的手短,那些衣裙首饰她可以拿得毫不客气,但他?抽空给她雕刻出的小物件,瞧着喜欢,拿着却?有些烫手,然而他?给得随意,她也就那么?收着了。


    从某些方面来说,萧时善也是个心软的姑娘,瞅着他?成?日里不得闲,晚上睡得也晚,这般日熬夜熬,便是铁打的身子也撑不住。


    她吩咐了厨房那边每日换些新鲜菜色,多调换着点?,也能叫人多些食欲,还想?着做衣裳的时候,给他?也做件长衫穿。


    萧时善正想?着此事,忽然听到旁边一位夫人说道:“要?说咱们这远宁府天高皇帝远的,打眼望出去,除了山还是山,人家行商坐贾的都不爱往这边跑,现在又赶上那群蛮人闹了起来,连运粮的船只都抢了,咱们离得近,整日里提心吊胆的不说,想?打件首饰都找不到好银匠了。”


    说话的是通判王大人的夫人孙氏,生着容长脸,长眼睛,薄嘴唇,凑在一起竟颇有几分姿色。


    萧时善第一次来赴宴时,这位孙氏先是盯着她的脸猛看,接着又把她的衣着打扮从头?到脚赞了个遍,薄薄的嘴皮子吧嗒得飞快,也正是孙氏这般不遗余力地说道,才让大家记住她是如何奢靡无度。


    丁夫人笑道:“瞧你这话说的,难不成?咱们这儿就挑不出半点?好了?”


    萧时善跟着大家一起瞧过去,眼里流露出适当的兴致与好奇。


    见好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看过来,孙氏抿嘴一笑,“当然也是有好处的,咱们这儿啊,出美人,还是能歌善舞的美人,这不就是好处吗?”


    萧时善立马察觉到在座的几位夫人表情变得有些古怪,似乎是在鄙夷不屑。


    有人撇嘴道:“这算什么?好处,没有这些能歌善舞的美人,府里倒还清净些。”


    “就是,都是些乡野出身,登不上台面,也就是新鲜一时。”


    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萧时善这才明白,敢情是那些能歌善舞的美人进了自家宅院,搁在哪家都不省心。


    此时,孙氏看了过来,跟萧时善说道:“我听我家老?爷说,近来府台大人忙得很啊。”


    萧时善轻摇着手里的团扇,微微点?了下头?,谦虚地笑了笑,“是有些忙,王大人不忙吗?”


    这神情可真称不上谦虚,孙氏被噎了一下,“也忙,也忙。”


    萧时善惊讶地睁大眼睛,仿佛在说一个六品官有什么?好忙的。


    要?不说她招人恨呢,孙氏在心里呸了一声,不过是仗着年轻貌美,勾得男人找不到魂,她可是听说这女?子压根不是什么?正头?夫人,跟山里那些乡野女?子都是一样?货色,专门把男人往床上引,要?不是老?爷要?她来打探情况,她怎么?会跟这种?女?人坐在一块。


    萧时善知?道孙氏看不惯她,可那又怎么?样?,她不主动凑上来,她也不会膈应她不是,恶心坏了,也得自个儿受着,下次就知?道擦亮眼了。


    孙氏差点?想?离席走人,但最?后还是按捺了下来,甚至还露出了一副笑脸,“夫人这容貌,这通身的气派,真真是叫人望尘莫及,我还从未见过能与夫人比肩的,只是……”


    萧时善斜过眼去,心里想?的是,幸好李澈给她长脸,没让她在别的夫人面前低人一等,被人捧着和捧着别人,那可是天差地别的事情。


    没等到人接话,孙氏只好自己说了下去,“只是男人都贪新鲜,到了嘴边的肉哪有不吃的,夫人可得小心着点?,当心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贴上来,我可听说府台大人最?近是去了玉殷山。”


    萧时善问道:“玉殷山是什么?地方?”


    提起这个,孙氏来了劲儿,“这玉殷山倒是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但此地可不是因风景秀丽而闻名,在那处山上有一座尼姑庵,里头?的尼姑个个秀丽可人,是个有名的温柔乡。”


    萧时善听出了弦外之音,她对此并不陌生,京师玉华山上的妙莲庵就是这么?个地方,温柔乡,英雄冢嘛。


    说完话,孙氏暗暗打量着她的神情。


    萧时善眯了眯眼,忽然推开面前的碗箸,起身就走,“不吃了。”


    丁夫人连忙挽留,却?也没把人留住,只得眼睁睁看着人登上马车离去。


    ……


    这会儿正值晌午,李澈从外面回到府衙,一径走入后院。


    萧时善站在廊下看着他?走来,见他?身上穿了件天青色纻丝长袍,身姿挺拔,俊雅高洁,令人见之忘俗。


    李澈几步走了上去,“用过饭了吗?”


    “还没呢。”那边刚开席,她就回来了,自然没吃得上饭。


    听出她话里的语气不太对,李澈侧头?瞧了瞧她,见她依然是出门做客的妆扮,还没来得及换下来。


    他?把手里拎着的一串荔枝递了过去,“拿去吃吧。”


    鲜红的荔枝还带着碧绿的叶子,看着就让人口舌生津,要?说萧时善觉得这边哪里好,荔枝绝对算得上一样?。


    李澈抬步走进屋里。


    萧时善拎着那串荔枝跟了上去,先把荔枝搁到一边,本想?问他?几句话,看到他?解着衣扣要?换衣服,她便老?老?实实地转过了头?。


    暑气难消,又因在屋里,李澈换了件轻薄的白色长衫,就从里面走了出来,他?走到她身边,拿颗荔枝给她,“怎么?不吃?”


    萧时善瞅了他?一眼,伸手接了过来,拿在手里也没动手去剥。


    “今日发?生了何事?饭也没吃就回来了,有人给你气受?”


    李澈随意地坐到屋里那把交椅式躺椅上,这椅子原是之前的知?府留下来的,用的是上好的黄花梨木料,在上面铺了层竹席,坐上去很是清凉消暑。


    萧时善开门见山地说道:“有人跟我说,你这些天经常去玉殷山,山上好像还有个什么?尼姑庵,里面的尼姑个个秀丽可人。”


    李澈仔细地听着,当她话音落下,忽地笑了一下,“你是为这事,饭也没吃就回来了?”


    这话是这样?说的么?,好像没什么?不对,但听着又有点?怪。


    萧时善拖了个绣墩坐过去,想?了一下说道:“她们故意把这话告诉我,我也就顺势而为地使了点?脾气,就是不知?道会不会给你得罪人。”


    做都做了,得罪人也是没法子的事了,而且是他?说她可以张扬一些的,萧时善拿眼去瞅他?。


    李澈的反应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他?捞起她的手,亲了一口,笑道:“你这脾气发?得正是时候。”


    萧时善不解地看着他?,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突然来亲她的手,好像她做了件很不错的事。


    她瞧着被他?握在手里的手,微微扭动了一下。


    李澈握住她的手,“我这些天确实去过几次玉殷山。”


    萧时善等着他?说下去。


    李澈看着她道:“也去了那座尼姑庵。”


    好啊,果真是无风不起浪,看来别人也没冤枉他?。


    萧时善感觉到他?看过来的目光,她出声问道:“是有什么?事吗?”


    李澈突然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就没想?过她们说的可能是真的?”


    “你不是很忙吗?”这话说得再?善解人意不过。


    李澈淡声道:“如果想?的话,总能抽得出时间?。”


    萧时善没再?作声,原本在宴席上是七分假三分真的做戏,但到了这会儿,她也分不清这点?火气有几分真几分假了。


    僵持了片刻。


    李澈看着两人交握的双手,低头?吻了吻她的手,低语道:“算了,你总是在该敏锐的时候过分迟钝,也不知?是好是坏。”


    第一百一十二章


    萧时善垂眸瞧着, 在她微微怔神的?当头,忽听到他说?道:“你不是要?问我去那里所为何事?”


    她抬头看向他。


    “我去玉殷山是为了见一个人。”


    萧时善下意识觉得那肯定是个女人,这个想法一冒出来, 她就有点?不舒坦,但也没?有说?什么。


    李澈继续说?道:“玉殷山的?那座庵堂确实是个藏污纳垢的?场所,本地不少富商的?外室大多养在那边,也时常有官府中人光顾,雷知府有一位相好便住在那边。”


    “你是去见雷知府的?那个相好?”萧时善抓到了一点?头绪,因为他有时会跟她说?这些?事?情, 她对远宁府的?形势多少有些?了解, 也知道他一直在查雷知府的?死因,否则不会把雷知府的?脚色状也拿来翻看研读,他似乎是想从中摸索出什么线索。


    李澈坦言道:“是,那女子名唤碧荷,与雷知府私下往来了三?年之?久, 雷知府生?前时常前往玉殷山,正是与她相会。”


    听到碧荷二字,一下就勾起了某些?不愉快的?记忆, 萧时善瞥了他一眼,不阴不阳地嘀咕了一句, “还?真是个好名字呢。”


    这是什么语气, 李澈偏头看向她,他倒没?觉着这名字有何特殊之?处。


    萧时善瞧着他那表情就来气,他居然毫无?波澜, 难不成他都忘了他是怎么指着她的?鼻子骂她的?了?


    事?实?上李澈还?真不记得什么“珠联璧合”, 卫国公府的?丫鬟婆子数都数不过来,除了在主子面前得脸的?丫鬟, 哪个主子会专门去记丫鬟的?名儿。


    若不是萧时善非要?体现一把自身的?贤惠,特地挑了两个丫鬟给他使唤,那碧珠碧荷压根就走不到李澈跟前去,结果她没?落到好不说?,还?里外不是人,真真是没?地说?理去。


    “这个名儿怎么了?”他问道。


    萧时善傻了才把那堆破事?扯出来,她推了推他,催促道:“你接着说?。”


    李澈没?有揪着不放,接起被她打断的?思绪,“我们来的?头一天架阁库便?着了火,即使最?后没?有造成多大影响,里面的?账册卷宗也被烧毁了不少。”


    “你是觉得这里面有猫腻?”萧时善顺着他的?话琢磨起来,她起初只认为这场火是下马威,但仔细一想为何别处没?有起火,偏偏这架阁库起火呢。


    李澈颔首道:“你知道今年朝廷拨下多少银子以作军需吗?”


    萧时善摇摇头,身子朝他倾了倾,“多少?”


    “二百二十万两,这二百二十万两银子一部分是抗倭费用,另一部分则是给镇压僮民起义的?军饷,一旦打起来仗来,便?是花钱如流水,这笔银子说?多不多,但也绝对不少,可如今仗还?没?打,就先没?了军饷,你说?这银子都花在什么地方了?”


    说?到这儿,李澈从椅子上起身,从隔子的?陈设中取了只白玉盘,将桌子上的?荔枝放在了里面。


    萧时善的?眼睛看着他,等他重?新坐回来的?时候,她迫不及待地说?道:“是都进了某些?人的?钱袋了吧,俗话说?一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自然是先紧着自个儿的?腰包。”那位总督大人随便?一个见面礼就是一匣子珠宝,阔气得很呢。


    李澈从不妄下定论,这边的?形势往小里说?是地方动乱,往大里说?兴许会影响整个朝野格局,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之?后如何都是未知之?数。


    受好奇心驱使,萧时善开口?问道:“你从雷知府的?相好那儿发?现什么了?”


    李澈把玉盘往她身边送了送,淡声道:“雷知府记了本账册,大概记了些?要?紧的?东西。”


    她伸手揪了一颗,一边吃着荔枝一边说?道:“在那个碧荷手里?”


    “这种东西在她手里保不住,不过她倒说?了个人,兴许从那人的?身上可以有所发?现。”


    “是谁?”


    “横宣知县马椿。”


    “是他啊。”


    李澈扬了下眉,有些?诧异地道:“你听过这个人?”


    萧时善点?点?头,“远宁府的?官夫人我差不多都见个遍了,便?是离得远的?也来走了一趟,只有这横宣县没?有半点?动静,我就稍稍留心了些?。”


    他笑了笑,“你都打听到什么了?”


    她出门做客可不是光知道享乐,是真在给他打听事?。


    萧时善下巴微抬,心下略感得意,“我听人说?这个横宣知县跟那位雷知府关系闹得很僵,之?前雷知府做寿,远宁府的?各个府衙都送了礼,只有这个马知县没?有送。这人也够怪的?,连这点?人情世故都不懂,头顶的?官帽还?怎么戴得住。”


    李澈听她说?完,沉吟道:“看来这横宣县是值得一去了。”


    萧时善朝他瞧过来,“你要?亲自去?”


    “是我们。”他纠正道。


    她停了一下,细白的?手指指向自己,不太确定地道:“我?”


    李澈明确地告诉她,她没?有听错,“所以我说?你这脾气发?得正是时候,关上门处理几日家务事?,也是可以理解的?。”


    “我去做什么?”


    他拿着帕子擦了擦手上的?汁水,目光在她脸上转了转,“你不是嫌府里闷?”


    萧时善白了他一眼,“我现在一点?也不闷。”


    每日里有那么多事?,她忙都忙不过来了,又要?跟那些?夫人交际往来,后院里的?大事?小情下人们也来找她询问,仿佛离了她根本没?法运转。


    他太会给她找事?做了,又或者她就不是个能闲得住的?人,回头一想,才发?现自己大包大揽了不少事?。


    萧时善后知后觉地道:“我怎么觉得自己被你给绕糊涂了。”


    “比如呢?”李澈态度坦然地回视她。


    她盯了他一眼,自个儿也说?不出什么,但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通常情况下,萧时善是喜欢动动脑子的?,也爱听他跟她讲的?那些?事?,从千头万绪中找到一点?头绪,是极有成就感的?事?。


    但在*七*七*整*理她和他之?间的?事?上,萧时善一点?都不想动脑子,因为每当她绞尽脑汁也是想不出个所以然的?时候,就分外让人头疼烦躁,最?后索性?丢到一边。


    她把脑袋往椅子上轻磕了一下,姑且就当他襟怀坦荡好了。


    李澈伸手挡住她的?额头,目之?所及是夺人眼目的?一抹朱唇,红润的?唇瓣沾着荔枝汁水,唇珠饱满,馥郁香艳,比新剥壳的?荔枝还?令人口?舌生?津。


    萧时善触及到他的?视线,面上有些?发?烫,忙往后退去,然而她往后仰得急,忘了自己坐在绣墩上,身子一歪,竟是直接从绣墩上掉了下去。


    虽然手腕被他抓住了,没?有让她趴在地上,但也没?好到哪儿去,屁股都坐到地上了,这么大的?人了竟然还?会从绣墩上掉下来。


    李澈蹲下身,把绣墩拿到一边,扶住她的?胳膊道:“磕疼了没?有?”


    萧时善不光感觉到疼,还?羞得满脸通红,也不知道气什么,反手就推了他一把。


    不是李澈小瞧她,她那点?力气想配合她都难,他把她顺势拉了过来,“这里没?人瞧见,也没?人笑话你。”


    她抬头道:“我是怕被人笑话么,是你……”


    李澈敛下眼眸,一语中的?地道:“那就是怕我要?对你做什么。”


    萧时善不吱声,似乎是默认了他的?话,但心里又有个声音告诉她,她其实?不怎么抗拒,也并不怕他对她做什么。


    这个念头冒出来,她的?心口?就猛烈地跳动起来,怕被他察觉到,萧时善不由得往外侧了侧身子。


    他的?视线从她的?满头珠翠,落到她嫩生?生?的?脸颊上,“你猜得不错,我是想要?你,一直都想要?你。”


    萧时善已经让自己的?心思弄得不知如何是好了,再听到这等直白之?言,更是手足无?措,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李澈把她抱到躺椅上,素白的?衣袖从她身前拂过,他将她散下的?发?丝拨到一边,手指轻轻抚过她的?下颌,“你可以拒绝。”


    他倒是让她说?话啊!


    萧时善躺在清清凉凉的?竹席上,身前又是一片火热,听到耳畔传来的?吸咂声,更是涨得双颊绯红,浑身泛起粉光。


    她瞅见了那盘被带着翠叶的?红艳艳的?荔枝,剥去了外壳,露出饱满多汁的?果肉,轻轻一咬,便?是极致的?清甜滋味。


    不久前还?是她在吃荔枝,这会儿她却成了那颗被他挑中的?荔枝,萧时善仰了仰雪白的?脖子,察觉到他往下的?动作,身子蜷缩了一下。


    李澈忽地撑坐起来,脱下身上的?长衫,敞开的?雪白中衣隐约露出精悍紧实?的?胸膛,他俯下身去,薄唇蹭过她的?唇珠。


    萧时善感觉到他的?手摸到她的?背后,抽开了系带,细软轻薄的?布料落在地上,登时剥出了嫩生?生?的?莲子,她的?身前一凉,脸唰地一下就涨红了。


    他低头去看,光线如此明亮,萧时善清楚地感受到他灼热的?视线,身上火烧火燎的?,她羞恼地去推他,反被他压了下来。


    两人肌肤相贴,萧时善瞬间咬住了唇,喉咙里逸出一声细碎轻吟,她急忙抵住他的?肩,慌不择言地道:“别咬,别咬。”


    可惜在此事?上他从来就没?听过她的?。


    不多时小燕忽然在门外喊了一声,说?是午饭备好了,让他们去用饭。


    萧时善真怕这丫头傻了吧唧地推开门来,脑子里的?弦瞬间绷紧了,门外的?声音跟催命符一般,她紧咬着唇,狠狠地瞪了李澈一眼,好了没?,好了没?!


    这潋滟生?姿的?一眼,哪有半点?威慑之?力,李澈抵着她的?额头,轻声道:“她不会进来。”


    萧时善压根不信他的?,他说?不会就不会么,他能管得住人家的?腿?那丫头傻得够呛,但凡是个脑子活络点?的?,她都不会有这个担心。


    她撑了撑身子,主动去亲他,盼他快些?结束。


    李澈顿了一下,眼神愈发?幽深。


    中午的?饭自然没?有吃成,等一切都停歇,萧时善趴在床上,揪着床单想着,原来之?前他中药那次当真是极其克制了,这次却半点?不留情面,可着劲往她身上使,难道他还?讲究个先礼后兵不成。


    萧时善不满地哼哼了几声。


    李澈倒了杯水,伸手把她捞了起来,“别哼了,喝杯水。”


    茶杯都送到嘴边了,萧时善便?低头喝了一杯,“你什么时候去横宣那边?”


    李澈道:“事?不宜迟,今晚就走。”


    萧时善被他抱上马背时,忍不住扭了他几把,他真把她当铁打的?了?


    连夜赶路也就罢了,毕竟横宣县离得不远,下半夜出发?,天亮前就到了,可当他们在一处偏僻破旧的?小院子前停下时,萧时善真的?怀疑他是在戏耍她了。


    “这真的?是马县令的?府邸?”


    李澈低头看了她一眼,“便?是京官也有吃不饱饭的?。”


    第一百一十三章


    夏日天亮得早, 隔壁一户人家吱呀一声拉开了门,还没?露出身影,一盆子水就先扬了出来, 门前那条路是土路,这般泼撒出去,登时泥点子四?溅,扑起不少尘土,栓在树上的马打了个响鼻,马蹄在地上?不停踏动。


    萧时善忙掩了鼻, 拎着裙子往边上?躲去, 生怕溅起的脏水沾到自个儿身上。


    里头的人听到动静,探出身来瞧了瞧,看?到外面的一男一女,愣了好一会儿,这才开口问道:“你们是干啥的?”


    李澈询问道:“不知横宣知县马大人可在此处居住?”


    闻言, 女人从?里面走?了出来,脸上?露出笑容,把湿漉漉的手往围裙上?擦了擦, 指着那?个小院道:“原来是找马大人的,在, 在, 马大人就住在那?儿。”


    此时,那?座小院开了门,从?里面走?出一个穿着葛布衣裳的中年男人, 手里提着两?个水桶, 皮肤黝黑,身形干瘦, 与下地干活的老农一般无二。


    萧时善瞅了瞅,没?有?把这人与马知?县联系起来,哪知?下一瞬就听到那?个女人冲这人大声喊道:“马大人,这里有?人找!”


    马椿停住脚步,朝这边看?来,眼神定了定,透出些许疑惑,“两?位是?”


    李澈把官牒递了过去。


    马椿神色变了变,新任府台亲自登门拜访实在出乎他的意料,门外毕竟不是说话的地方,他抬手道:“大人里面叙话。”


    萧时善跟着李澈进了院子,往四?周打量了一圈终于明白什么叫家徒四?壁,要?说这是寻常百姓家还属寻常,实在没?法想象这会是一个知?县的住所。


    “怎么回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从?矮小的灶房里传出,接着走?出来一个头发灰白的女人,脸上?布满皱纹,见家里进了生人,目光直直地瞧了过来。


    马椿把两?只水桶放到地上?,“娘,家里来了客,儿子过会儿去打水。”


    老人没?说什么,又转进了灶房。


    马椿请了李澈进屋说话,萧时善不好凑在跟前,便?在院子里坐了坐,莫名感觉有?人在瞧她,她顺着视线看?过去,发现是个三四?岁的小男孩,正在帮忙捡碎柴,乌溜溜的眼睛里满是好奇。


    萧时善心想这应该就是那?马大人的孩子了,就是不知?为何?没?瞧见这家里的女主人,按理说这种时候该由女主人出来招待女眷,才不算失礼,心下这般想着,便?听到东面屋子里传出一阵压抑的咳嗽声,是个女人的声音。


    这家人还真是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萧时善很是纳闷,她见过远宁府其他县的知?县夫人和小姐,哪有?穷困潦倒到这个份上?的,偏偏让这马知?县占全了。


    大约过了两?刻钟的时间,两?人一同走?了出来。


    李澈走?到萧时善身边,“我们去县衙看?看?。”


    萧时善点点头,却见马知?县又去提起了那?两?只木桶,临出门前,把打来的两?桶水倒进了水缸里。


    那?个面容严肃的老人端了个大碗出来,碗里盛着四?个窝头,“好歹吃点东西。”


    马椿应了一声,想起什么,扭头对?李澈道:“大人和夫人应当还没?吃早饭吧,家里没?有?好东西招待大人,倒是有?几个窝头,大人若是不嫌弃,也?垫垫肚子。”


    马椿说完便?觉得有?些唐突了,以窝头招待客人确实有?些说不过去。


    李澈不怎么在意,从?碗里拿了个窝头,掰了一小块给萧时善,“那?就却之不恭了。”


    萧时善握着那?小块窝头,看?着李澈拿起来吃,她犹豫了一下,也?低头咬了一小口?,这种杂粮面子做的窝头又干又拉嗓子,好不容易咽下去一口?,她便?把剩下的窝头藏在了衣袖里。


    然而这点小动作,全落在了马老夫人的眼里,萧时善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这个乡下老太太,竟然有?点类似于面对?季夫人的感觉,好像你干点什么都逃不过对?方的法眼。


    出了马家的小院子,萧时善瞪了李澈一眼,把那?块窝头塞进了他的手里,他自个儿吃去吧。


    李澈本就是给她掰了一小块,三四?口?就能吃完,尝个味道罢了,他捏着那?小块窝头,对?她轻声道:“你不觉得是自己的偏见么,其实味道还可以。”


    萧时善觉得她这个偏见怕是一辈子都改不了了,窝头有?什么好吃的,她一辈子都吃不着也?不会有?遗憾。


    横宣县的县城与其他地方明显不同,比不上?其他地方繁华是一点,更明显的地方在于这里的人都有?种紧绷恐慌,人人行色匆匆,街上?十分冷清。


    “一个月前,有?一小股义军流窜到横宣,到处打家劫舍,放火烧屋,百姓们不敢出门,县里不少店铺都关门了,就是怕哪日被义军包围住,逃也?逃不掉。如今已有?好些人逃到别处去了,照这样?下去,义军还没?有?攻过来,横宣县城就先变成空城了。”马椿长长地叹了口?气?。


    李澈回想了一下,州府那?边并没?有?收到横宣的请兵申请,“没?向上?面请兵?”


    “请了,早就送上?去了,到现在也?没?有?半点消息。”马椿停顿了一下,“上?面迟迟没?有?派兵,下官只得率领县衙差役和乡勇逼退义军,虽然没?让义军侵占县城,但我们这边也?有?不少伤患,下官自作主张把县衙腾出了空,让伤患在里面养伤。”


    到这会儿,李澈才真正高看?了马椿一眼,不是所有?人都敢于任事,能在州府没?有?调兵的情?况下,亲自组织乡勇,清剿流寇,真正担起了守土恤民之责。


    萧时善还真看?不出这个马知?县竟有?这样?的胆识,倒是教人从?心底里生出一丝敬意。


    见多了弄权敛财的官员,反而极少见到这种清流,又或是这样?的人本来就少。


    来到县衙,即使萧时善已经有?所预料,也?比不上?亲眼目睹来得触目惊心,她头上?戴着帷帽,依然挡不住那?股难闻的血腥味,如今正值夏季,天气?闷热得厉害,汗味,药味,各种味道混合在一起,令人几欲作呕。


    萧时善没?有?细看?,可匆匆一眼,脑海里就能清晰地浮现出翻裂的血肉,她屏住呼吸,极力压下胸口?那?股恶心感,她触碰过鲜血,知?道那?是怎样?一种恶心黏腻的感觉,愈发不想去看?那?些伤患,怕自己又会想起某些画面。


    李澈摸到她汗湿冰凉的手,把她的手裹进掌心,紧紧地握了握,萧时善抬头看?了下他,往他身侧挨近了些,只觉得被他这般牢牢握着,紧绷的心弦也?舒缓了许多。


    大概是看?出她在县衙待得不舒服,李澈把她拉到一边说道:“下午我要?出去一趟,我派人把你送到马大人家里,等这边事忙完了,我去接你。”


    萧时善自然是不想在县衙待了,可也?不想去马大人家里,“随便?找个客栈就好。”


    李澈对?她说道:“咱们一路走?来,你看?见还有?哪家客栈开门?”


    县城里的人都在往外跑,客栈的生意早就做不下去了。


    萧时善来到马家时已经是中午了,做饭的依然是马老夫人,她想了想,走?到灶房门口?问道:“老夫人,有?什么活是我能帮忙的?我闲着也?是闲着,正好给您搭把手。”


    马老夫人手里的活忙个不停,添柴,加水,下米,都是一个人在做,“没?什么活要?干,夫人去坐会儿吧。”


    萧时善明白自己是被人嫌弃了,她也?不愿意干热脸贴冷屁股的事,勉强地笑了笑,“有?事您再找我。”


    她还是在早上?坐的那?条板凳上?坐着,倒是那?个小男孩朝她凑了过来,萧时善闲得无聊,便?问了他几句,“你叫什么名儿?”


    小男孩口?齿还算清晰,“柱子。”


    这名字够土气?的,萧时善随口?说道:“马大人这是期望你成为栋梁之才的意思呢。”


    小男孩还不太理解什么是栋梁之才,但能听出这是在夸他,因此脸上?也?露出了欢喜的笑。


    萧时善跟柱子一问一答地聊着,知?道了东屋里住的女人的确是马夫人,只是疾病缠身,已经下不了床。


    “婶子,我给你送猪肉来了。”女人的高嗓门从?门口?响起。


    萧时善看?过去,立马认出是今早在隔壁见到的女人。


    马老夫人去开了门,“这是干什么,快把肉拿回去。”


    女人把肉往前推,“婶子你就收下吧,现在肉便?宜了,这么大块才十文钱。如今县里人少,天又热,肉卖不出去,张屠户怕肉放坏了,就只好赔本贱卖了。”


    两?人在门口?你推我让,萧时善看?着那?块肥腻的猪肉,飞快地侧过身子,忍不住干呕了起来。


    马老夫人和女人朝她看?了过来,那?个女人突然说道:“这是咋了,好端端地咋吐了,是怀着身子了?”


    这话把萧时善吓了一跳,“没?……”说着话又干呕了两?声,她捂着心口?缓了一下,这才压了下去。


    “你们年轻不懂,可不能大意了,你瞧你这腰细的,得多吃点,才好养胎……”女人还从?没?见过生得这么俊的一对?儿,早上?瞧见的时候,着实让她愣了好一会儿。


    萧时善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被那?块猪肉给腻到了,但女人这般言之凿凿,叫人听着心烦意乱的,这人也?太不见外了。


    马老夫人掏了十文钱,硬塞给了女人,把那?块肉买了下来,以往买一斤猪肉得二十多文钱,现在是便?宜不少。


    耳根子终于清净了,萧时善心里却没?静下来,她上?一次来月事是什么时候来着,这几年她的月事经常不准,她都懒得去记了。


    马老夫人给她倒了碗水,萧时善回过神来,道了声谢,捧起碗抿了一口?,往院子里睃巡了一圈,马家的日子确实不好过。


    兀自想了片刻,她把碗搁下,走?出门去,找到李澈派来的护卫,掏出五两?银子,让他们去县城里买些上?好的饭菜,民以食为天,即使客栈都关了门,但总能找到吃饭的地方。


    中午开饭时,马家的饭桌上?头一次出现如此丰盛的菜肴,把整张桌子都摆满了,香味扑鼻而来,满屋都是饭菜香气?。


    小男孩趴在桌子边上?眼睛都看?直了,不断地咽着口?水,但没?有?伸手去拿,看?来规矩还教得不错。


    萧时善原本是挺满意的,但瞅着马老夫人严肃的脸,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但还是开口?说道:“老夫人尝尝这个八宝鸭。”


    马老夫人没?有?动筷子,“夫人这一桌菜是给谁吃的?”


    萧时善本是一番好意,旁人不领情?也?就罢了,竟然还是用这般质问的语气?,她也?有?些气?,但还是压了一下,“只是一顿饭食而已。”


    马老夫人绷着脸,脸上?的皱纹都似乎被这严肃的面容抚平了,“一顿饭食就要?浪费这么多粮食?我们这才几张嘴,吃得下多少东西?夫人不把这点东西放在眼里,我们却担不起这份福气?。”


    萧时善还没?见过这样?古板的人,简直不可理喻,别人送上?好饭好菜,竟然嫌饭菜太多,花费太过,这是什么样?的道理。


    她有?心争辩几句,但想到在县衙里瞧见的伤患以及街上?衣衫破旧的路人,似乎又说不出来了。


    萧时善不知?道她这样?做却是戳到了马老夫人的肺管子,马老夫人平生最恨的便?是欺压百姓,贪污民脂民膏的贪官,教导自己的儿子也?是让他做个清正廉洁的好官,连邻居送来一块肉都要?付钱,怎么会接受这满桌的好饭好菜。


    “一桌饭菜放着不吃岂不是更糟蹋粮食?老夫人不如先用完饭再说。”萧时善尽量好声好气?地说道,瞥见在桌边眼巴巴瞧着的小男孩,便?伸手给他扯了根鸭腿。


    看?着近在眼前的鸭腿,小男孩正要?伸手去拿,却马老夫人叫了一声,他扭头看?了看?,把手收了回去。


    马老夫人带着小男孩回了屋。


    萧时善看?着这桌子没?人吃的饭菜感觉脸上?火辣辣的,可见这人活在世上?最要?不得的就是同情?心,你一番好意,旁人还不稀罕呢,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她憋了一股气?,走?出院子,暗自咬牙,过了片刻,怒气?稍稍消减,让人把那?些饭食送到县衙,给那?些伤患和差役加菜,她就不信,还没?人吃了。


    萧时善突然感到十分无趣,不知?道她为何?会跟他来这种山沟沟里,还白白地受人家的气?。


    李澈找到她时,萧时善正在揪叶子,地上?全是光秃秃的柳条,和散落的柳叶。


    他走?过去,“你在这儿站多久了?”


    萧时善揪着叶子没?说话,揪完一根柳条,又去拽另一根。


    李澈替她压了压柳枝,好让她更容易折,“八宝鸭挺好吃的。”


    这话说得真稀奇,她瞥过眼来,“能有?窝头好吃吗?”


    李澈侧头看?向她,“自然是比窝头好吃。”


    萧时善丢掉柳条,往他身上?靠了过去,她就说嘛,八宝鸭铁定要?比窝头好吃。


    李澈放开柳枝,抬手抱住了她,心下微叹,她拿出五两?银子置办席面已是相当收敛,但这五两?银子却是一个七品知?县近两?个月的俸禄。


    第一百一十四章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做得不对?”萧时善垂着眼睛, 手指勾勒着他衣袍上的暗纹。


    “没什么对或错,每个人都在做自己认为对的事,你出于?一番好意, 拿出银子置办了席面,当然谈不上错,但别人接不接受也是另当别论的事。”李澈没说的是,即便她是出于一番好意,但也?绝对算不上用心。


    萧时善仰头看向他,“你用不着哄我, 大家都是看结果, 谁会在意是好心还是假意,再说了你怎么知道我是存的好心还是坏心。”


    “是不是出于好心不难分辨,只是你这份好心太过?轻慢,在京城一桌普通的席面要多少银子,你当初的月钱几何, 平民百姓家里一年的收入又有多少,这些?你不会不知道。”


    什么都知道,但依旧不在意, 便是怜悯同情也?显得?敷衍傲慢,她自个?儿费力不讨好, 因此心生委屈, 却全然不理会对方需不需要这份怜悯,李澈也?时常觉得?她这性子可恨,“没人是傻子, 你这种居高临下?的施舍, 马老夫人怎么可能接受?”


    有些?事情即使事实就是如此,但说出来总归不好听, 萧时善也?不是那喜欢听逆耳忠言的人,她可以自己反省,但就是容不得?别人说,尤其是李澈。


    她扭着身子道:“我哪里敢摆架子,都已?经那般好声好气了,还?要让我怎么样?说来说去还?是我的不是。”他就是来骂她的。


    李澈抱紧了她,看着她道:“我只是在就事论事,但从头到尾我也?没想过?让你委曲求全。”


    萧时善不再扭动,抬眼瞧着他,不知道该不该信,但不管信不信,心里是舒坦的。


    她刚要说什么,忽地瞧见一个?小小的身影,乌黑的眼睛正?往这边瞧来,萧时善忙从李澈怀里退出来,避嫌般侧过?了身子。


    李澈走过?去,对柱子温声问道:“怎么自己跑出来了?”


    “我来捡柴火。”小男孩把身后的背篓给他瞧,这个?背篓跟他的身子差不多高,里面盛着些?枯树枝。


    李澈摸了摸他的头发,“捡完柴火,早些?回去。”


    柱子嗯了一声,歪着脑袋看了看萧时善,小手拉住了李澈的衣角,“大人。”


    柱子听他爹是这样称呼的,便也?学了起来。


    李澈见他似乎有话要说,便蹲下?身来,“什么事?”


    柱子皱着小眉头,声音稚嫩地道:“大人别和夫人吵架了,我奶说夫人心不坏,坏人没有这样直的。”


    李澈哑然失笑,“我们没吵。”


    小男孩点点头,放下?心头大事一般,背着背篓捡柴去了。


    李澈转身走到拴马的树下?,从马背上取下?一个?油纸包给萧时善,“吃吧,一天都没正?经吃饭了。”


    油纸包着的也?是一只八宝鸭,中午的饭菜她没吃一口,这会儿闻到扑鼻的香味儿,立马口舌生津,萧时善的嘴角上扬,“你是向着我这边的吧?”


    人心都是偏的,李澈也?不例外,他瞧着她分外明亮的眼睛,“不向着你难道要向着外人去?”


    萧时善想说其实她现在也?算外人了,但她知道有些?时候是不该说扫兴的话的,心里又因他的话而高兴,好像无论对错,他都会偏袒她似的。


    在萧时善的认知里,从来都是你必须要如何如何,才能得?到某些?东西,所有事情都有个?前提,倘若你不符合这个?前提,那就别想得?到任何东西。


    可现在他似乎在告诉她,他就是在偏心她,这种被人无条件偏袒的感觉,对萧时善而言,颇为奇妙,却又异常满足,她挪到他身边,把头往他肩上靠了靠,尤是不够,又伸手搂住了他的腰。


    在她挨挨蹭蹭,兀自欢喜的时候,李澈搂过?她的腰肢,把她抵在树上,低头吻了下?去。


    鼻息相接,唇齿交缠,萧时善被吮得?舌根发酸,情不自禁地环上他的脖子,身子愈发软绵,即使背后的树皮粗糙,硌得?人不舒服,也?可以忽略不计了。


    她鲜少有主动的时候,更何况是满心满意地贴近,叫人不由得?随着她欢喜而欢喜,李澈不喜欢被人拨动情绪,如果连自己的情绪都无法掌控,便是把命门显露在外,这是极其危险的事。


    但情爱二?字从来由不得?任何人置身事外,倘若体?验过?,感受过?,便永远不会满足于?浅尝辄止,只有无休无止地掠夺靠近,直到密不可分地嵌合。


    萧时善的手搭在他的肩上,两条雪白的手臂白得?晃眼,腕间的两只金镯子交碰作响,摇出碎金流光。


    这会儿她身上没了力气,只得?靠在他身上,他的手从她滑落的衣袖里探了进来,不住地抚弄,令她愈发站立不住。


    李澈紧紧抱着她,手里握了她一下?,轻咬着她的耳珠,“今晚就回去。”


    萧时善听出他的意思,被他拨弄得?毫无招架之?力,自然是什么都好,她早就想回去了,在这边保不齐晚上还?得?喂蚊子。


    她走了一下?神?,又被他含住了唇瓣,半晌之?后,两人才从那颗柳树后面走了出来。


    萧时善整理自个?儿的发髻和衣裳,手边没有镜子,便扭头问他,“我这样行不行?”


    李澈看了看她潋滟的眼眸,嫣红水润的唇,“问题不大,待会儿戴上帷帽。”


    那就是不能见人了,萧时善横了他一眼,这一眼恰如秋水横波,说不尽的鲜妍柔媚。


    李澈帮她推了推发间的小簪,“别这样看着我,我还?没好。”


    萧时善见他侧头看了眼身后那颗粗壮的柳树,仿佛有那么点遗憾,她脸上一红,这种山沟沟里有什么好遗憾的。


    去马家辞行的时候,萧时善没跟着进去,看到他出来,她往他手里扫了扫,见他空手而归,便微微抿了下?唇。


    从横宣县离开时,已?是暮色四合,天渐渐黑了下?来,萧时善想了一会儿,问道:“你拿到了吗?”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李澈却知道她所指的是什么,他握着缰绳道:“你往我衣襟里摸摸。”


    萧时善伸手一摸,果然摸到了账本?,不自觉地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没拿到呢,马知县看起来是个?极孝顺的人,若是因为中午那点事影响到正?事,岂不是白跑一趟。”不是她说,这些?个?清流之?士大约都有点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清高。


    李澈单手轻轻搂抱住她,“你不必担心这个?,且不说马知县是否会公私不分,即便他不提账本?之?事,但只要东西在他手里,总有法子拿到手。”


    萧时善的眼睛往他身上扫去,滴溜溜地转了转,忍不住发笑,“合着你是做了两手准备。”


    “方法不重要,有用就好,难道还?要为此三顾茅庐?”可以但没必要,李澈没有那么多时间耗在此事上,能简单解决,最是省时省力。


    “雷知府为何会把这样的东西交给马知县呢,远宁府的人都说他们关系不好。”萧时善不解地道。


    李澈缓缓道:“账本?交到马知县手上才最合适,一来可以避人耳目,二?来在远宁府的上下?官员中,马知县确实是值得?交托之?人,这样的人或许在官场中格格不入,但也?是最不可或缺的人。”


    萧时善不禁想起了姨父,既清高古板又忧国忧民,倘若他进了官场,大约也?是这种格格不入的人,有时候不入官场也?是件幸事。


    卞家的男人不适合在官场上生存,都是被那些?愚直的思想给害了,何必去管那些?事呢,天塌下?来还?有高个?顶着呢。


    察觉到她骤然低落的情绪,李澈垂眸看了看她,长腿夹了下?马腹,哒哒跑着的骏马,登时加快了速度。


    干嘛骑这么快,萧时善恨恨地抱住他的腰,努力在马背上坐稳。


    一路风驰电掣,回到知府衙门,萧时善也?没得?到歇息,屋里的灯都没点,她便卷入了令人眩晕的火热之?中,裙摆被撩起来的时候,她真?的很想问问,他有这么急吗?!


    萧时善醒来时,已?经快到中午,李澈去了前面处理公务,她叫小燕备好水,泡了好半晌才出来。


    在府里安稳待了几天,收到的请帖都快一小沓了,自从萧时善使气离席后,就没再出门赴宴,那些?个?女眷都想来打探打探情况,见不到人,便下?帖子。


    萧时善从中挑了一张,出门做了次客,回府的路上顺道去了趟药堂。


    她盯着自己的手腕,心跳得?有些?快,好在是虚惊一场,但也?没有让她彻底放下?心,毕竟她的月事一直没来,这般想着她便让大夫开了两剂药。


    听到萧时善的要求,那大夫捋了捋山羊胡,打量了她一眼,眼神?里含了丝轻蔑,只当是楼里的姑娘或是与人偷情又怕珠胎暗结的女人,他见过?不少这样的,都是如此遮遮掩掩。


    萧时善没注意大夫的神?色,取完药就匆匆离开了。


    取回来的药,萧时善让小燕拿去厨房煎了。


    小燕送完汤药后,把剩下?的药渣包好,正?要拿去路边倒掉,这样病才能好得?快。


    李澈见小燕拿着包东西往外走,便把她叫住了,“拿的什么东西?”


    “是药渣。”小燕怯生生地道。


    “打开。”


    李澈捻起药渣细细分辨,忽地攥起手,疾步朝后院走去。


    黑乎乎的一碗药,光是味道都熏人,萧时善屏住呼吸喝了几口,等放凉了些?,又端起了碗来。


    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萧时善还?没放下?碗,就见李澈推门而进,一把打掉了她手里的碗,褐色的药汤撒了她满手。


    萧时善有些?惊到了,从来没见过?他如此冷肃严厉,冷得?人心头发颤。


    “谁给你的这种虎狼之?药?”李澈攥住她的手腕,将她拉了起来,眉头紧拧,手掌钳住她的下?颌,“你喝了多少?说话!”


    萧时善见他如此严肃,若是可行,怕是她喝进去的,他都会给她抠出来,她回过?神?来,反驳道:“什么虎狼之?药,那不过?是我调理身体?的药剂。”


    话音落下?,肚子便是一阵绞痛,萧时善的脸色瞬间苍白,疼得?她弯起了腰,李澈踢开凳子,一把将她抱起。


    第一百一十五章


    潘保定行医二?十多年, 头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几个人二?话不说直接把他抓上了马,颠簸了半路, 小命都去了一半,落地时迷迷糊糊地抬头看了一眼,竟瞧见了知府衙门的匾额,登时三魂掉了七魄,心道这是摊上事了,就是不知是哪桩哪件, 连*七*七*整*理个头绪都没有。


    坐堂行医这么多年, 一些个阴私事也掺和了不少,旁人来买药,他只管收钱开药,对其中的阴私勾当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成想今日被人直接抓到了知府衙门。


    潘保定冷汗直冒, 身子晃晃悠悠,脚跟未曾站稳,又被人拎着衣领子, 带进了衙门,几人一路大步阔行, 竟是一径入了内院。


    “怎么把人带到这边了?”六安急走几步, 看了眼被几人抓回来的人。


    “主子说要亲自审问。”柏岩把人丢到了地上。


    “大夫刚来,正在里?面瞧着呢,这会儿哪有工夫。”六安叹了口气, “先把人押下去吧, 等大人得?了空再带过来。”


    潘保定泥鳅一般趴在地上,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一个方向?, 瞧见站在不?远处的小燕,如遭雷劈,顿时明白这一遭是落在何处了,他如何能料到那?是知府大人家的女眷。


    “大人饶命啊,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被猪油蒙了心了!”潘保定连滚带爬地往前跑去,说着话抬手狠狠地扇了自己两巴掌,“小人该死,小人该死!若是知道是大人家的女眷,打死小人也不?敢开那?种药啊!”


    左右走上两个人来,把潘保定架了起?来,他急急喊道:“是那?位姑娘要小人开药的,大人,与小人无关啊,大人唔唔——”


    小燕看着潘保定被拖带下去,身子直发抖,吓得?不?敢吱声。


    屋里?被请来的大夫坐立难安,把脉的手微微颤动,怎么也定不?下心来。


    萧时善靠在李澈怀里?,额头一片汗湿,疼得?几乎有些麻木了,门外声嘶力竭的呼喊,像一根根钉子直往她脑海里?扎,她把手腕往回缩了缩。


    李澈捉住她的手,不?让她移动分毫,“大夫,请继续。”


    “是,是。”大夫极力稳住心神,听?出?外头那?人是潘保定,再摸这脉象,只觉得?潘保定这次是悬了,竟然?给人开这等阴寒伤身的药物?。


    手腕被牢牢握着,萧时善没去瞧李澈的神色,把头往他身前埋去,仿佛这样能让她安心一些,她的身体冒着汗,却又在不?断颤抖,若是有个地洞,恨不?能立即钻进去。


    她也没想到会弄成这样,以为自己可以处理好一切,结果还是一团糟,越是想瞒着他,越是以这种不?体面的方式显露出?来。


    过了片刻,大夫收回手,拿起?脉枕有些欲言又止。


    “到外间说吧。”李澈拉下萧时善的手,把她放回了床上。


    身体骤然?失去热源,萧时善的视线瞬间模糊,忍着身体的疼痛,抬头看了一眼,看到的是李澈的背影,但?很快连背影也瞧不?见了。


    萧时善躺回床上,蜷缩起?身子,疼痛一阵阵袭来,疼得?人直冒冷汗,心里?却在猜测着,大夫会跟他说些什么,其实大可不?必避着她,她对自己的身体也不?是一无所知,顶多是再严重些,就是不?知道他会不?会觉得?她这是自作?自受。


    明明是在七月里?,身体却冷得?厉害,萧时善听?不?到动静,眼睛又酸又胀,她不?想他走,为什么要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便是抱着她骂她两句也好。


    迷迷糊糊之中,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她动了动眼皮,却怎么也睁不?开眼。


    后院里?灯火通明,请来的大夫被叫过去两三次,不?敢有丝毫懈怠,只盼着人醒了,才能松上一口气。


    萧时善只是短暂地昏迷,醒来时天已经黑了,屋里?点了蜡烛,她转了转茫然?的眼睛,看到了坐在床边的身影,他低垂着头,不?断地摩挲着她的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动了动手指,那?只温热的手立刻握紧了她,李澈瞬间看过来,脊背松了松,紧握着她的手道:“大夫说好好调养,不?会有大碍。”


    萧时善心道他怕是请了个庸医,既然?已经让大夫瞧过了,怎么会不?知道她虚寒积冷不?易有孕呢,难道那?剂虎狼之药吃下去,还能把她的身子给养好了?


    李澈把她扶起?身,探身取过搁在床头的药碗,“你不?信?这么说你自己也是清楚的,那?为何还要吃那?种药?”


    萧时善动了动嘴唇,解释道:“我没想……”她若是知道是这样的药,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没想什么?没想过药性会如此烈?”李澈兀自点点头,他拿着汤匙,舀了勺药送到她的嘴边。


    萧时善张嘴喝了下去,味道苦涩难闻,这样一勺一勺地喝简直折磨人,但?她也没挑剔什么,喝药的时候她从来不?挑。


    他抬眼道:“若是你真的有了呢,也打算瞒着我,再偷偷打掉?”


    萧时善顿时觉得?口中的药苦涩到难以下咽,这话问得?真是绵里?藏针。


    事情没有真正发生,谁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会如何选择,但?她是不?想要孩子的,否则也不?会去喝避孕的汤药,他如此假设,倒令她无法反驳。


    萧时善反问道:“难道要让孩子当?个见不?得?光的外室子吗?”


    李澈捏着碗,直视着她的眼睛道:“你觉得?我会让我们的孩子做什么外室子?”


    萧时善瞅了他一眼,嘀咕道:“这些都是没影的事儿。”


    李澈舀起?一勺药,“你只肯与我亲近,却不?打算要名分,又担心被孩子牵绊,所以才去喝了那?碗药,是吗?”


    这就是萧时善讨厌他的一点,三言两语地把人逼到角落里?,还不?让你察觉到半点不?对劲,等发现?的时候,所有的出?路也都被堵上了。


    一碗药不?知不?觉地就喝完了,萧时善在他这般一问一答中,连腹部的疼痛都忘记了。


    李澈把空碗放下,看着她道:“恐怕你从来都没想过要和我过一辈子,阿善。”


    萧时善的心猛然?揪了起?来,轻飘飘的话语像石头一般砸在她的心头,她感觉到自己的小腹又突兀地疼了一下。


    “我在你眼中兴许只是一把在用得?着的时候拿过来,用不?着便丢开的梯子,假若哪日这一把梯子断了裂了,变得?毫无价值了,你还会想要修一修吗?”李澈缓缓地道。


    萧时善直摇头,陡然?意识到这个动作?的歧义,赶忙说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不?会那?样的,你明白我的意思的是不?是?”


    她突然?有些恨自己的笨嘴拙舌,想说点什么,但?从她嘴里?说出?来,又极其没有说服力,似乎她的所作?所为,当?真印证了他的所言。


    萧时善急忙去拉他的手,拿眼瞅着他,试图让他明白,她还是盼着他好的。


    李澈扯了扯嘴角,她这样能安慰得?了谁。


    见他不?以为然?,萧时善也有点着急,她的眼睛不?断转动,手也不?由自主地抓紧了,稍显尖利的指甲陷入了他的手背。


    李澈没有拨开她的手,“阿善,你觉得?我能等你几年?”


    萧时善微微一愣,整个人定在了那?里?,仿佛被人闷头打了一棍子。


    “你当?初可以毫不?在意地退位让贤,但?那?个位置不?会一直空悬。”李澈的语气平静,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我不?强迫你,可你也要知道,我需要一个妻子。”


    她又没拦着他娶妻生子,萧时善知道这才是男人的真心话,她下意识就要说他去娶好了,她一点都不?在乎,大不?了一拍两散,但?这些话硬生生地堵在喉头,让她几乎喘不?上气,小腹也抽痛了起?来。


    一时心乱如麻,低头看到一丝红痕,才发觉自己竟然?把他的手背都抓破了,她连忙松开了手,身子一扭动,便感觉一股热流涌了出?来,她突然?僵住了。


    李澈见她神色异常,小幅度地挪动身子,他的眉头微动,“你怎么了?”


    萧时善不?吭声,但?身下的热流不?断涌出?,连带着腰腹的疼痛愈发明显。


    他不?再多言,直接拉开被子,将她抱了起?来。


    两人同时往床上看去,萧时善瞅见床单上的血迹,脸色煞白,身子抖了抖,颤声道:“我要死了……”她从来没流过这么多血。


    “你胡说什么!”李澈呵斥了她一声,扯过被子把她裹住,把大夫喊了进来。


    外面的人都在侯着,听?到里?面叫人就立马把大夫拉了进去,好在只是来了月事,没有出?现?大问题。


    净房里?放好热水后,李澈把她抱了进去,抬手去解她的腰带。


    “我,我自己来。”萧时善扭了下身子,再怎么亲密,也不?习惯让他帮她清洁这个,他要来解她的裙子时,着实让她愣了一下,说什么也不?肯让他帮忙。


    李澈看了看她,兑好热水,放到了她手边,“我在外面等你。”


    萧时善忍着疼,慢吞吞地换好月事带,穿衣裳时才发现?那?是条软绢薄裙,轻薄柔软,根本遮不?住什么,这跟没穿有什么两样。


    过了一会儿,李澈敲了两下屏风,示意他要进来,萧时善不?再挑三拣四?,立马系上了裙子,她自个儿看着身上那?条透出?两条修长玉腿的薄裙,只觉得?分外羞人,他却看也没看,抱起?她径直走到了床边。


    被褥都换了新的,他把她放到床上,拉过被子,把她的身子盖住,又把床帐放了下来。


    萧时善看了看落下的帐帘,知道他没有离开,但?屋里?的寂静仍然?叫人难捱,她费劲地侧过身去,盯着帐子看了一会儿,却怎么也睡不?着。


    第一百一十六章


    随着身体逐渐好转, 萧时善见到李澈的时间越来越少,不知道他?是真的有事在忙,还是不愿意瞧见她。


    哪怕两?人见着面了, 也好似多了些相?顾无言的沉闷,看不见,摸不着,但?又确确实实有什么东西横亘在中间。


    那碗药下去,似乎把很多东西?都改变了,又或者是撕破了平和的表面, 把原本疤痕交错的内里显露了出来。


    萧时善本着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想法, 解不开的乱麻只管丢在一边,蒙着头过日子未尝不是一个获得?轻松的好法子,但?同样?的,这也是种极其不负责的态度。


    有时,萧时善摸着自己的肚子不禁去想, 如果她不去喝什么药,如果她真的有了身孕又会是怎样?的情?景,他?会高兴还是不高兴, 她自己又会是怎样?的心情?。


    没有发生?的事,萧时善想象不出?来?, 这样?的念头也仅仅是偶尔闪过, 她靠在床头,听到外面的声音,知道是李澈过来?了, 连忙挽了挽耳边的发丝, 刚要下床,想了想又躺了回去。


    如今天气炎热, 萧时善身体正虚弱,吹不得?风,又着不得?凉,每日?里汤药不断,跟坐月子似的,好在现在身上干净了,已经能自己走动走动,但?听到他?进来?了,就赶忙躺了回去,总觉得?柔弱的姿态会招人怜惜些。


    李澈走到床边,看了一眼虚弱到好似一阵风都能吹走的女?人,“大夫说你现在可以下床走动,多走走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被他?如此点破,萧时善面上有点挂不住,脸颊微红,轻声道:“身上没什么力气。”


    李澈没有说什么,端起床头那碗快要放凉的汤药,像以往那般拿着汤匙一勺一勺地喂过去。


    萧时善从来?不这样?喝药,但?自从他?这样?喂过一次,便也接受了这个方式,要不是每日?还有汤药要喝,她怕是见都见不着他?了,这会儿也只好当自己手软脚软,端不住药碗。


    眼见着一碗汤药就要见底,萧时善怕他?喂完药就走,连忙见缝插针地说道:“我还想洗个澡,身上都是药味儿。”


    沐浴的时候,萧时善一边清洗身子一边留心外面的动静,生?怕自己出?去的时候,他?已经走了。她从浴桶里出?来?,擦了擦身上的水珠,在拿衣裳时,手指在衣架上顿了顿,取了件薄如蝉翼的藕丝衫子和银红薄纱裙。


    在镜子面前照了又照,刚刚沐浴出?来?,总算让她那苍白的脸色多了几分气血,被乌黑透亮的青丝衬着,显得?分外水润鲜妍,楚楚动人。


    当萧时善走出?来?的时候,李澈抬头看向了她,目光微定,将她这身打扮从头到尾扫了一眼。


    萧时善握着身前的发丝,蜷缩了一下脚趾,在他?的注视下,不由得?脸颊发烫,站在他?面前实在需要脸皮厚点,要不然单单一个眼神就将人瞧得?无地自容了。


    萧时善故作淡定地走过去,把巾帕放到他?手里,“我头发还湿着。”


    说这话时,她都没好意思瞧他?,一直盯着他?的手,见他?接下了巾帕,她便立马在床边坐下,侧着身子等?着他?帮她擦发。


    李澈的脚步顿了顿,走至床边,将她的秀发裹进了巾帕里,她身上那件藕丝衫子被头发洇湿,勾勒出?纤薄雪白的肩背,颈后贴着弯曲的发丝,水珠沿着雪白纤细的颈子,倏地没入衣领。


    萧时善垂着眼睫,有一下没一下地揪着衣角,她里面什么也没穿,空荡荡的感觉令人很是羞涩,她心头跳得?厉害,背后越是没动静,越是叫她没着没落的。


    过了好一会儿,她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李澈把巾帕掷向床头,声音冷淡地道:“好了。”


    萧时善诧异了一瞬,攥着衣襟心里颇感难堪,盯着他?的背影,那点不服气和羞恼窜了上来?。


    她跑下床,追了几步,紧紧地抱住他?的腰,整个人都贴紧了他?,萧时善张了张嘴,突然冒出?许多委屈,“我们不能好好的吗?”


    为什么总是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为什么就不能好好相?处,别?人家?的夫妻也是这样?的么。萧时善没法去探知别?人家?的私事,从小到大也没人教她该如何处理这样?的事情?,以至于每次都是一团乱麻。


    李澈扣住她的双手,冷声道:“你口中的好好的是指什么,是让你毫无留恋地转头离去么?”


    萧时善没法回答他?的问题,越是回答不了,她的双臂就抱得?愈发紧,想要将自己挤进他?的脊背里,眼里也漫起了水雾。


    即使她抱得?再用力,也抵不过力量悬殊,萧时善紧咬着牙不松手,但?撑了几息,还是被他?扯开了。


    都已经破罐子破摔了,也不差一次两?次,再好性的人都要被她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李澈握住她的肩膀把她推开,烦躁地道:“萧时善你能不能讲点道理,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哪里不讲道理?是你不肯理我。”从自己嘴里说出?这种话,也是够羞人的,萧时善向来?觉得?那种只知道纠缠在男女?情?爱里的人是脑子进水了,哪里知道自己也会因李澈的冷待而难受,更何况他?也没怎么着她,只是有些疏离,不似之前亲近而已。


    仅仅是这样?,她就难以忍受了么,萧时善暗自心惊,突然没有了言语,这样?看来?,确实是不讲道理。


    李澈抬眸看了看她,“可你似乎也不怎么需要。”


    萧时善下意识反驳,“不,我需要,我也不知道那碗药会是——”


    她说到一半赶忙闭上了嘴,在这事上说多错多,可她怎么可能不需要,每当她被身体的疼痛折磨得?冷汗直冒时,便会格外渴望他?的怀抱,恨不能大喊大叫地把他?叫过来?,等?缓过了那股劲儿,又会庆幸自己没有做出?什么无理取闹的事,总是如此反反复复。


    她眼巴巴望着他?道:“你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我们还像之前一样?成么,今日?小燕说院子里的葡萄架搭好了,到明日?我们可以一起去乘凉。”


    “然后呢?”李澈直视着她。


    然后?萧时善被他?问住了,显然她没去考虑什么然后。


    李澈松开了手,沉默地看了她片刻,开口说道:“你不觉得?在对待感情?上,你有些过于残忍了么,想要就要,想丟就丢,却吝啬得?不肯付出?一星半点,甚至于你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知道。”


    萧时善最害怕听到他?这般平淡的语气,她直摇头,抓住他?的手道:“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现在只想你别?再生?我的气,我们能好好的。”


    “你的消寒图呢?还有多少天就满三个月了?”李澈忽然问道。


    萧时善心里有明确的答案,但?在此刻她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和她都没忘记那三个月的期限。


    静了几息,李澈看着她的神色缓缓道:“如果我告诉你卞璟元还活着,你会不会连这几天都等?不及?”


    萧时善骤然看向他?,抓住他?的手臂问道:“你是说表哥还活着?这是真的?”


    她几乎有些语无伦次,迫切地向他?求证,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令她手足无措,两?条胳膊都有些颤抖。


    李澈平静地看着她,似乎是早有预料,他?扯开她的手道:“他?还活着,活得?好好的,如果你想见他?,随时都可以。”


    萧时善激动的情?绪陡然冷却了下来?,低声问道:“他?在哪儿?”


    “锡华。”


    卞家?的宅院便是在锡华,萧时善每年都会去祭奠,只是没想到表哥尚在人世,而且人就在锡华。


    “我……”这个消息给萧时善带来?不小的震动,令她陷在里面,一时半会儿调整不出?来?,在看向他?时,突然有点语塞。


    “你歇着吧。”李澈没指望能从她嘴里听到什么,也没有了继续交谈的兴趣。


    见他?要走,萧时善急急地追过去,她跟在他?的身后往外走,却没了拉住他?的勇气,生?怕从他?的眼神中看到厌烦和不耐。


    一路跟到屋门口,愣愣地看着他?离开,直到什么都看不见了,浑身的筋骨也都被抽走了,萧时善扶着屋门缓缓坐了下去,心里空落落的,想要抓住点什么,却什么都抓不住。


    “姑娘。”小燕大吃一惊,急忙把人扶起来?,“你怎么坐在地上了?”


    小燕把萧时善扶回屋里,看着姑娘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知如何是好,怕再出?现什么问题,便小心翼翼地询问道:“要不奴婢去、去叫大人过来??”


    萧时善的双腿发麻,她摇摇头,“别?再做惹人厌烦的事了。”


    小燕不明白姑娘怎么会这样?说,但?她知道姑娘是盼着大人过来?的,大人也心疼她们姑娘,那日?姑娘昏迷不醒,全是大人在伺候,从中午到晚上一直守在床边,饭也没吃一口,她还没见过这样?心疼女?人的男人。


    尽管如此,小燕对李澈也是怕得?要命,要是当日?姑娘有个三长两?短,别?说那个开药的大夫,她这条小命都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


    “姑娘,其实……”


    萧时善道:“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小燕把话咽了下去,来?之前疏雨姐姐就跟她说过,只管听姑娘的话,不该说的别?瞎说。


    屋里重新恢复安静,萧时善心里一阵难受,眼泪毫无预兆地往下掉,她有什么脸去要求他?,只盼着别?再给他?增添麻烦就是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天色渐明, 萧时善动了动僵硬的身子,撩开?帐子,坐到了梳妆台前, 她怔怔地看着镜子里面色苍白的女人,抬手抚摸上自己的脸庞,干涩的眼睛又多了丝酸涩。


    她深吸一口气,起身走到书?案前,展开?了手边的消寒图,除了两三朵染红的红梅, 剩下的梅花仍是空白, 萧时善好些日子没画消寒图了,但心里?始终记着日子,只是那份心境已?是大不相?同。


    萧时善枯坐了半晌,一时觉得自己害人害己,假若她当初没有去攀高枝, 李澈早该有妻有子,总好过被她这颗歪脖子树绊住腿脚。


    兴许侯府那些人说得对,她就是一个灾星, 谁沾了她都没?有好,她娘为了生她连命都赔进去了, 姨父姨母也遭了难, 也不知表哥这几年又是怎么过来的。


    在卞家?的事情上,萧时善知道她是迁怒于?人了,在所有的事情里?, 要说谁最无辜, 要当属李澈无疑,卞家?与他有何相?干, 本?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她却一味地?责怪他没?有及时告知她,仿佛只有把错都怪在他身上,她才能好受些。


    说到底萧时善真正怨的人是自己,怨自己背信弃义,不闻不问,转过头去,又成了光鲜亮丽的三?少奶奶,这样的人合该被人唾弃,哪里?配得上别人对她的好。


    萧时善自小在安庆侯府长大,打心眼里?厌恶鄙夷他们?每一个人,到头来猛地?发现,她最像的还是她那道貌岸然?的父亲。


    这是萧时善最不想承认,又害怕承认的事实,当初想嫁给表哥,只觉得即使日后过得清贫些也没?什么,日子都是一点点过起来的,早早地?嫁出去,再?不用?待在侯府受气,可她后来做了什么,把当初的约定抛之脑后,一股脑奔着自个儿的前程去了,卞家?没?有对不起她,是她对不起他们?。


    欠了债是要还的,萧时善没?法像她说的那样浑不在意,她看着桌上的消寒图,陷入了更深沉的迷茫之中,想到李澈会娶别的女人,会把她忘得干干净净,心里?就跟刀绞一般,她也说不好李澈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但也确实如同他所说的那样,她没?想过要跟他过一辈子,与其害人害己,倒不如快刀斩乱麻。


    小燕进来时,萧时善已?经收拾好情绪,即使要走,她也要让他记着她漂亮得体的一面,而不是一个哭丧着脸的怨妇。


    一个人要想好起来,身体也会跟着好转,萧时善主动吃饭喝药,有时还会去院子里?走走,连小燕也说她脸上的气色好了很多。


    东南角的葡萄架果然?搭得规整漂亮,一串串紫红色的葡萄挂在上头,日光从叶间的缝隙中筛落下来,撒下点点璀璨碎金。


    萧时善微仰着头,眯起眼睛看着,余光中瞥见一道身影,她连忙瞧了过去。


    虽说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但她已?经好些天没?见到李澈了,每次听?到外面有动静,她都会下意识地?竖起耳朵,既紧张又烦躁,也不知道是希望他来,还是不希望他来。


    这会儿见到了人,反而有点不知所措,她的头发随意挽着,身上的衣裙也只是一条普通的鹅黄长裙,没?有任何出彩之处,萧时善心下懊恼,但很快她就发现,她这点苦恼完全没?有必要,因为他的目光只是在她身上稍稍停留,短暂到不足以注意她的穿着打扮。


    李澈停在不远处,似乎是在看她身后的葡萄架,静了一息道:“你身子刚好,少吹些风。”


    他没?有停留,取完东西便离开?了,耳边的树叶沙沙作响,待他走后,萧时善在葡萄架下站了好一会儿,怔怔地?道:“是我不好看了吗?”


    “姑娘好看,奴婢从没?见过比姑娘还美的人。”小燕在见到萧时善以前,都不知道人还能美成这样,像画里?走出来的仙女。


    那他为什么不再?看她了,是终于?发觉她也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了么,萧时善坐了下来,看着藤蔓间摇曳闪烁的光晕,咬了咬朱唇,只觉得这些乱糟糟的事儿真是够没?意思的,除了叫人苦闷烦恼,还有什么用?处。


    他还管她吹不吹风,怕是彻底没?了她这个人,他才真正轻松自在了。


    隔天,萧时善突然?听?到一个消息,丁重喜丁大人暴毙了。


    “你从哪里?听?说的?”萧时善追问道。


    “外面都传遍了,奴婢去拿饭食,听?厨房里?的人说的。”小燕知道那位丁大人,知府衙门的人也都认识他,不久前还来过府上,没?想到说没?就没?了。


    萧时善意识到此事并不简单,前面的雷知府,如今的丁重喜,都是这般死得蹊跷,她不由得想起李澈,他在这个位置上,只怕也是危机四伏。


    这天夜里?,萧时善辗转反侧,摸出了一个荷包,里?面盛着好些个小玉件,足足有七个生肖,是李澈随手雕给她玩的物件,她出神地?瞧着,忽然?看到窗户外边闪过一道黑影。


    萧时善心中一凛,忙坐起身来,仔细听?了片刻,似乎又没?有了动静,她心里?七上八下,穿了件外衫,叫醒了在外间守夜的小燕。


    “姑——”萧时善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小燕的嘴,隐约听?到房门拨动的声响,心里?快速思索起来,这绝对不是府衙之内的人。


    小燕没?反应过来,但很快她也听?到有人在拨动门闩了,瞬间吓得呆住了,萧时善从房里?睃巡了一圈,没?有防身的武器,心里?盘算着,这会儿喊人,多久能有人过来,若是对方破门而入,她又能撑得了多久。


    萧时善心口狂跳,拽着小燕来到窗边,趁着对方不想打草惊蛇的工夫,先逃出去再?说。


    萧时善从南窗跳出去,转头去拉小燕,小燕浑身发抖,从窗户往外爬时,不小心踢到了花几,花瓶碎裂声分外清脆。


    “姑娘……”小燕快哭了出来。


    笨死她得了,萧时善听?到一阵脚步声,心头一惊,竟然?还有不少人,她使劲儿把小燕拖拽出来,打算从后面绕过去。


    来知府衙门的头一天,她就把后院逛了个遍,对各处路径熟悉得很,萧时善拽着小燕,藏进了假山后面,听?到外面响起来刀剑碰撞的金锐之声,声音越发喧哗,夜色下腾地?燃起火光,听?到有人在喊什么捉拿义军叛贼。


    萧时善的肩背被假山磨得生疼,不敢发出声响,心里?止不住地?想李澈如何了,火势迅速蔓延,浓烈的烟雾呛得人睁不开?眼睛。


    突然?,一把明闪闪的大刀砍在假山上,小燕尖叫了一声,直接吓晕了过去,萧时善感?觉到身上一重,一只手猛地?朝她抓来,她拿着石块狠狠地?砸了下去。


    萧时善拼命地?砸着石头,发觉对方突然?没?有了动静,定睛一看,竟是一柄泛着寒光的长剑贯穿了对方的胸口。


    李澈踢开?那人的尸身,朝萧时善伸出手,“出来。”


    萧时善忙握住他的手,借着他的力道,从狭窄的石壁间挤了出去,他身上有浓重的血腥味,也不知是他的血,还是别人的血。


    这时,又有两个持刀的人冒了出来,一左一右,朝着李澈攻去。


    萧时善焦急地?盯着眼前的形势,她低头看了一眼,蹲下身去,拿起地?上的刀,紧紧地?攥在手里?。


    李澈出手极其利落,手中的长剑刺穿对方咽喉,另一人欺身而上,扬起刀刃直劈下来。


    萧时善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但见李澈闪身避过,抽出手中佩剑,招式一转,往那人手腕处攻去。


    只听?得一声惨叫,一柄大刀掉落在地?,李澈手中的剑已?经横在了那人的脖颈上,萧时善看得清楚,不知为何他这一剑没?有落下去,反倒放了对方一马。


    那人捂着血淋淋的手腕,快速退去,萧时善刚要松口气,忽地?空中传来一声破空之声,李澈挥剑挡下了射来的箭矢,紧接着又射来一支箭。


    萧时善心头一紧,这支箭直冲她的面门而来,她眼睛一闭,侧身避了一下,心里?却觉得箭势凶猛,她怕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情势太过突然?,她连悲伤的情绪都没?来得及生出来,就被一股力道推到了地?上,粗粝的地?面,把她的手心磨得火辣辣的,萧时善惊魂未定地?仰头看去,看到那支箭射入了李澈的左肩,涌出的鲜血将他的衣衫染出了一片暗红。


    萧时善连忙爬起来,去看他的伤势,李澈一言不发,抓住她的手腕,将她带离了此处。


    萧时善四肢都是冰凉麻木的,她被他抓着手,心里?揪成了一团,全然?不知他们?这是往哪走,直到他停了下来,她才开?口问道:“你到底怎么样了?”


    一开?口说话,眼泪也跟着往下流,看他用?剑支撑着身子,她连忙挨过去,用?自个儿的身体去支撑他。


    李澈低头碰了碰她的额头,“你哭什么,没?伤到要害,只是掩人耳目的手段。”


    萧时善不明白他说的掩人耳目是什么意思,兴许他另有打算,但伤口是实实在在的,她往他衣袍上蹭了蹭泪,反倒蹭出更多泪来,想起来又是一阵后怕,攥着他的衣袍,身子控制不住地?发抖。


    待形势稳定下来,护卫和衙役赶了来,李澈才有些支撑不住地?松开?了佩剑。


    这一晚,府衙上上下下都在焦灼忙碌中度过,大夫被请进了房间,各处灯火通明。


    小燕被找回来的时候,胆子都要吓破了,见到萧时善后,却发现她们?姑娘比她更狼狈,身上和脸上到处都是血污,头发凌乱,鞋子都掉了一只。


    “姑娘。”小燕轻唤了一声。


    萧时善动了动眼睫,“你去问问他怎么样了?”


    身上的血迹已?经干涸,萧时善*七*七*整*理兀自发了会儿呆,等到那边有了消息,才松了口气。


    之后的几天里?,萧时善时不时地?让小燕去问问情况,得到的都是伤势稳定好转的消息,只是她自己从没?过去瞧过,不知怎的,她突然?有点不敢见他。


    第一百一十八章


    “姑娘, 你怎么不去瞧瞧大人?”小燕忍不住问了这么一句。


    萧时善没有说话?,恨不得那晚的箭是射在自己身?上,从此无知无觉, 一了百了,也就少了这些理?不清的烦恼。


    对待那些令自己痛苦的事情,萧时善自有一套法子,不听,不看,认准了一个理?就死不回?头, 要不是有这份心性, 也不会在安庆侯府那种地方活蹦乱跳地长这么大,正是因为她曾经从中得到过好处,才会固执地抓紧身上的壳子,只要挨过去,就会雨过天晴。


    萧时善很少为别人着想, 这次却是真心实意地为李澈考虑了一次,至于?说什么亏欠不亏欠,她欠李澈的, 似乎还也还不清了,所谓债多不压身?, 她能回?报给?他的, 就是从此不再牵绊他。


    三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在张亨来到远宁府的第二日, 六安把船引送了过来。


    萧时善看着手里的船引, 从未觉得轻飘飘的纸张也如此压手,她不知道?李澈是何时拿到的船引, 想来是一早就备好了。


    正如他当初所言的那样,三个月的期限一到,她想去哪里都可以,没有人会拦着她。


    行李收拾得很快,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她来的时候,只拿了几身?换洗衣物,这里的东西?大多是李澈后来给?她置办的。


    “姑娘,咱们该走了。”小燕抱起包袱,看向萧时善,“马车在外头等?着呢。”


    萧时善回?过神来,抬步走出房间,日光晃得人睁不开眼?,她脚步一顿,朝一个方?向看了看,忽然转身?跑了过去。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这一走,怕是再也见不着了,她就再看一眼?,萧时善急匆匆地跑到李澈的房门外,却被人拦在了外面。


    看到六安走过来,萧时善立马说道?:“我要见他。”


    六安真不知道?这位是怎么想的,早管着干什么去了,主子这伤怎么说也是替她挨的,这些个日子,她竟是没来看过一眼?,只派了个小丫鬟来询问几句,就没见过这等?冷情冷心的女人,说句不好听的,那真就是狼心狗肺,养条狗都知道?冲人摇摇尾巴,哪里会像这位一般糟蹋人心。


    萧时善早已察觉到周围人的态度变化?,换做以往,根本不会有人拦她,但现在她往前迈一步都不成?,想着再瞧他一眼?,便?厚着脸皮杵在了外面。


    少顷,六安出来回?话?,“主子让您进去。”


    萧时善心中一喜,进屋前整了整衣裙和发髻,这才缓步走入。


    李澈穿了身?宽松的衣袍坐在椅子上,正朝她看过来。


    目光甫一接触,萧时善便?有些心慌,“我、我来跟你辞行。”


    她稳住呼吸,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突然意识到她很少这般专注地看他。


    李澈没有问她要去哪儿,也没有对她的打算有任何异议,只是简单地回?应了一声,以表示他听到了她的话?。


    他并不意外,这些日子她不露面便?已然有了答案,也算是意料之中,但许多事?情由她做出来,总是分外令人心寒。


    萧时善抓着衣袖,目光在他身?上流连,一时没了言语,又不想这般离去,心中怅然若失,不知道?为何总是不欢而散,今后他想起她来大概也只会是满心厌烦。


    “既然做好了决定,就别再做出这副样子。”李澈看了她片刻,缓缓地道?:“一个男人要靠感动来赢得一个女人的心,那才是可悲的事?,好在你也不是那种女人,你那点善心似乎全都用在了卞家人的身?上,想来也分不出多余的给?旁人。”


    萧时善往前走了两步,摇头道?:“你受了伤,我心里一直担心,也想来看你,但我又怕,怕你不想见我。”


    冷冽的目光骤然锁住她,李澈握着扶手道?:“这种话?究竟能骗得了谁,你怕我不想见你?难道?就没想过,我一直在等?你?可你连面也不露,要是我死了呢,你也能照样不闻不问?”


    萧时善的视线瞬间模糊,受不了他说这样的话?,她跑过去,抓着他的手道?:“你别这样说,是我不好,要不是我爱慕虚荣,大家都会好好的,一切都是我的罪过,我真恨不得那晚的箭射在我身?上。”


    李澈攥起手,抽走了衣袖,失望中压抑着愤怒,“我说的话?你从来就没放到心上过,想要一死了之么,亏你想得出来。你这颗心当真是石头做的不成?,固执地守着一亩三分地,再也看不见旁人了是不是?”


    萧时善仰头望着他,竟有些无言以对,心里沉甸甸的,有点喘不上气,喃喃道?:“要我怎么做,你才能高兴些。”


    她想要为他做点什么,但好像越做越错。


    李澈既好笑又无力地看向她,沉默良久,缓缓道?:“我们认识几年?了?”


    萧时善打起精神去听他的话?,这时候他就算要她割下一块肉来,她都肯动动刀子,“有四五年?了。”


    他的视线越过她,声音低沉地道?:“或许还要再早些。”


    萧时善没有时间去琢磨这话?的意思,但他陡然沉静下去的语气让她不由得惶恐不安,她只好睁大眼?睛望着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李澈收回?思绪,用一种温和平静的语气说道?:“有时想想,你这性子也好,至少不会让自己吃亏,对别人残忍要好过对自己残忍。即使你从来不提,我也清楚你在侯府的日子并不好过,那般大的孩子,既无母亲呵护,又无父亲疼爱,一个人如何在深宅大院里生存。我怜惜你,但绝不是出于?同情,而是出于?一个男人对女人的纯粹爱意,所以即使知道?你的企图,也可以不去计较,我以为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总能让你那颗榆木脑袋开窍,让你知道?你并不是被人抛弃的那个。”


    萧时善心里最?柔弱的地方?被叩动,脸庞湿滑一片,她低下头,攥住他的衣角,心口绞成?了一团。


    李澈的目光转向她,“事?实证明,是我自视过高了,你从未把我当成?你的夫君,也不想跟我过一辈子,稍有波澜,头一个被你抛下的便?是我,三年?前是这样,如今还是这样,不要再说什么在乎不在乎,你真正在乎的只有自己。”


    萧时善想要辩解的话?被他堵了回?去,她闭上了嘴,知道?自己哪儿也不好,在他面前更是无法遮掩,可她也不知道?要怎么做。


    李澈自嘲地笑了笑,“把心交到你身?上,才是最?大的错误,你这颗心尚且漂浮不定,又怎么能够抓稳旁人的心。我一直在等?你长大,现在看来,倒像是一场笑话?。”


    萧时善被一阵恐慌席卷,他总能轻易地抓住她的脆弱之处,她拉住他的衣袖,“你是在怨我么,是因为,是因为……”


    李澈静静地看着她,“我不能说我毫不介意,但这不该成?为我们之间的一根刺。可是你在意,碰也不能碰,提也不能提,你舍弃过卞家一次,却打算为了他们舍弃我两次,我就活该被你辜负吗?”


    萧时善眼?前一片模糊,心口撕扯得难受,没有人活该被辜负,她更不该再拖累他,“都是我的错,我以后不会再耽搁你了。”


    李澈往后仰了仰头,把她从身?上拉开,“你没有错,错的是我,强扭的瓜不甜,以前是我强求了,与其这般纠缠不清,不如一别两宽,各生欢喜。祖父在世的时候便?说过人生在世须有壮士断腕的勇气,什么都想抓到手里,结果往往人财两空,年?少气盛时,偏不信邪,只觉得运筹得当,没什么是得不到的,直到跌了跟头才知道?人心是最?难得的。”


    他站起身?,看了她一眼?,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你走吧,今后别再见面了。”


    萧时善怎么走出来的都忘了,她的眼?睛又酸又疼,头脑晕眩,分辨不出方?向,脚踩在棉花上,魂魄好似从身?体?里分离了出来。


    “姑娘。”小燕轻唤了两声,见萧时善像掉了魂一样,便?立马上前去扶她。


    萧时善浑浑噩噩地过了几日,决定把李澈远远地抛在脑后,这辈子都不想再尝试这种痛苦,她又不是没跟他和离过,谁离了谁都照样过。


    萧时善回?到了余荥,安庆侯府派来的人早已离去,日子归于?了平静。


    龙家的平江木行陷入了困境,朝廷的份额压下来,已是自身?难保,没有精力再打压梅家的木号。


    萧时善盼了好几年?的轻松日子突然到来了,她手里有银子,木号生意也有各大掌柜打理?,连以后的退路都有了保障,她却依然忙个不停。


    三个月没看的账本,只用了四五天就看了出来,随后她去积云山的林场走了一遭,一直到八月中旬,萧时善坐船去了锡华。


    第一百一十九章


    今年比往年来得早, 萧时善在姨父姨母的墓碑前烧了些纸钱,左边还?有一个坟墓,是孙伯给表哥立的衣冠冢。


    萧时善在衣冠冢前站了好?半晌, 听到有脚步声传来,她转头看去,见到了提着篮子前来上坟的孙伯。


    孙伯没有理会萧时善,像是没瞧见她这个人,他把?篮子?放在地上,把?上坟用的祭品挨个拿了出来。


    萧时善站着没动?, 片刻后开口说道:“孙伯, 我想见见表哥。”


    孙伯继续摆放东西,“人都没了,上哪儿见去。”


    “我知道?表哥尚在人世。”姨父姨母的墓碑前都有烧纸的痕迹,表哥的衣冠冢前却是干干净净,萧时善每年来一次, 以前没有留心,此时再瞧,才发现了许多往日不曾注意的细节。


    孙伯顿了顿, 叠着黄纸道?:“还?有什么?好?见的,姑娘要是还?记着当?年老?爷和夫人对你的看顾之情, 就?什么?都别?问了, 那些人我们得罪不起,公子?好?不容易死里?逃生,能保住性命就?是老?天保佑了。”


    孙伯说到最后长叹了口?气, 整个人瞬间?苍老?了不少。


    虽然孙伯不肯开口?, 但萧时善还?是在兴福寺见到了卞璟元,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 她便没有再往前走一步。


    她几乎没有认出那个形容枯槁,眼神呆滞的男子?是表哥,萧时善捂住嘴,往树后躲了起来,心下一阵心酸,突然明白孙伯为何不让她见表哥,这是一个再也经不起任何摧残打击的男人,如同一具行尸走肉,连生存的意义都已经找寻不到。


    姨父姨母的离世,固然让萧时善感到悲伤痛苦,但真正遭受打击的人还?是表哥,她也曾怨过?他,何必去求什么?功名,因着一时激愤,将一家人拖进了深渊,当?真值得么?,可?见到表哥这般模样,又能怨得了他什么?,要怪也只能怪世道?黑暗,容不得好?人出头。


    萧时善靠在树后,抹了抹泪,不管怎么?说,只要人活着就?好?,活着就?有盼头。


    萧时善是跟着孙伯偷偷来的,走得时候也没打算惊动?任何人。


    在下山的路上,碰到个正要上山的路人,那人忽然停住了脚步,“三少奶奶?”


    听到这个称呼,萧时善满腹惊疑,她抬眼看去,只觉此人有些眼熟,注意到对方身上的药箱,她脑子?里?灵光一闪,“您是于大夫?”


    京师的回春堂之所以名头叫得响,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有个医术高明的于大夫坐堂,能请到于大夫过?府诊脉,是件极有脸面的事。


    当?初萧时善身上起了红疹子?,便是于大夫给她开的药,后来她又去过?回春堂一次,听里?面的学徒说于大夫已经离开京师,四处行医去了,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


    于大夫笑了笑,他对萧时善的印象非常深刻,才会在多年后,一眼就?把?她认出来,“三少奶奶是来见人的吧。”


    萧时善心下诧异,于大夫这话倒好?像知道?她来此地是所为何事。


    于大夫没有注意到萧时善的神色,自顾自地说道?:“三公子?可?真是给我出了个难题,往年四处云游,如今倒好?,在锡华一待就?待了三年,好?在人已经醒了,过?些时日,我也可?以卸掉身上的担子?了。”


    显然于大夫还?不知道?她和李澈已经和离的事,但他这话里?的意思,萧时善越听越糊涂,不由得问道?:“他出了什么?难题?”


    “三公子?请我来救治一个人,当?时那位卞公子?已是奄奄一息,多亏兴福寺的住持施救及时,才吊住一口?气。我见到人时,便知道?这人是留不住了,本身伤势就?重,又没有求生意志,便是华佗在世也是束手无?策。跟阎王爷抢人,可?不就?是天大的难题,但既然应承下来,我也只好?竭尽全力。”


    于大夫说起来颇为感慨,其中耗费的心力自是不必多提,光是那些灌进去的汤药都是笔惊人的数目,最后能把?人救回来,当?真是不容易,只是身病好?医,心病难治。


    “你是说李澈请你来救治的人是表哥?”萧时善心绪起伏,双手绞在一起。


    于大夫惊讶地道?:“三少奶奶不知道??”


    萧时善哪里?知道?,她略一思索,追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他什么?时候去请您的?”


    “三年前的事了,大概是在冬月底,那年京里?遭了水灾,入冬之后,又是天寒地冻的,好?些年没那么?冷过?了,三公子?去的时候正赶上一场风雪……”


    于大夫的声音渐渐消散,萧时善不断地回想着那年冬月的事情,从玄都观回来,她便大病了一场,之后她跟随季夫人去了净慈庵,回府那日是李澈来接的她们,原来在那些时日,他竟是在为表哥的事情奔波。


    在马车里?她就?发觉他身上发烫,应是感染了风寒,那时她只顾沉浸在自己的心思里?,不仅没有丝毫关切,还?对他多有猜疑,哪怕是回到府里?,她也没去看过?他一次,懊悔的情绪几乎要把?萧时善淹没,她都做了些什么?。


    太阳缓缓落下了山,林间?的鸟从暮色下飞过?,归入了巢穴,秋意渐浓,树叶染上了枯黄,夜间?的凉意悄然无?声地袭来,萧时善浑身打个抖,拉了拉身上的衣服,从山道?间?望过?去,心里?空空荡荡的,她还?能去哪儿?


    她终于离开了侯府,终于有了自己的宅院,常嬷嬷还?有微云疏雨都会在梅府等她回去,她还?有一大片林场,一辈子?都吃喝不愁的银子?,可?这一点用都没有,什么?东西都填不满此刻的空寂。


    萧时善焦灼不安,被一阵恐惧摄住,陡然发现连银子?都不管用了,再多的银子?也无?法?让她得到一丝一毫的安慰,这令她越发惊恐,不知道?自己还?剩下什么?。


    四野寂静无?声,偶尔传出窸窣声响,萧时善看着下山的路,加快步伐走了下去,清凉的风拂过?脸庞,身侧的树影不断后移,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扭曲模糊,她从侯府跑出来的那日似乎也是这般彷徨无?措,可?她知道?自己在追赶什么?,即使最后没有赶上卞家的马车,她也很快振作了起来,并且斗志昂扬,但这次不一样,她整颗心都跟掏空了似的。


    萧时善突然想起李澈曾问过?她好?几次的话,她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她那时回答是银子?,可?这并不是她心里?的答案,因为连她也说不出来,但在某些时刻,她却觉得在李澈身上找到过?,只不过?又被她给弄丢了。


    心安理得地接受他对她的好?,又在心里?否定他的付出,萧时善都觉得自个儿忒不地道?,想到李澈最后说的那句话,心里?又是一阵失落,即使当?初和离,他也没说过?那样的话,可?见是下了狠心要摆脱她。


    走到山脚,在登上马车前,萧时善回头望了一眼,除了郁郁葱葱的树林,什么?也看不见,脑海里?不断回想着于大夫的话,她突然心跳加快,仿佛又抓到了某种可?能。


    她真是太笨了,为什么?从来没想过?他要什么?,萧时善一想到她跟李澈说的那些话,就?想狠狠地敲自己的脑袋,完全就?是驴唇不对马嘴嘛,天知道?他是怎么?忍受她的。


    “姑娘?”小燕满眼疑惑,姑娘下山时还?是一副失魂落魄的神色,怎么?一会儿就?变了副模样,眼里?好?像有了不一样的神彩。


    比起李澈,脸面算得了什么?,这个念头令萧时善有些难为情,但又给她注入了新的力量,“回去,我们回去!”


    “回哪儿啊,姑娘。”小燕扶着她上车。


    “回远宁府!”萧时善回答得分外明确。


    小燕听得目瞪口?呆,不是刚回来么?。


    萧时善不管旁人怎么?想,只希望李澈别?不见她,心里?已然打定主意,就?算他闭门不见,她也赖着不走了。


    从锡华到远宁府,差不多小半个月的路程,萧时善夜里?睡不着觉,恨不能插上翅膀飞过?去,然而她所乘坐的那艘客船,在进入远宁府境内时,遭到了义军劫掠,点着火的箭矢雨点般射下来,一伙流窜的义军抢了好?几艘商船,烧的烧,抢的抢,江面燃起一片火海。


    张亨在水下找寻多次,从水里?捞起了小燕,立马问道?:“姑娘在哪儿?”


    小燕咳出了几口?水,稍稍恢复清醒,看了看周遭,吓哭了出来,“姑娘,姑娘……”


    船上四处起火,小燕跟着姑娘跳下了船,刚开始还?拉着姑娘的手,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张亨心急如焚,锤了下拳头,跳进水里?四下找寻,直到天黑也没找到萧时善的身影。


    这会儿天都黑了,贾六阿弥陀佛了半晌,什么?用都没有,他忍不住道?:“姑娘不会是……”


    张亨一双虎目瞪过?去,贾六闭上了嘴,心里?依然认为姑娘怕是凶多吉少了,一想到这儿,也是闷着头,抹了把?泪。


    天黑之后,水下漆黑一片,想要寻人更是难上加难,张亨筋疲力竭,连夜赶去了知府衙门。


    六安听到前面传来的消息,先是一惊,而后急忙进去禀报。


    李澈锋利清冷的视线压下来,心里?一沉,嚯地站起身,疾步往外走去,“让柏岩带上一队水性好?的护卫,去府外等候,把?张亨叫来带路。”


    “主子?你的伤……”六安的话说了半截,就?见人已经没影了,他也不敢耽误,忙不迭地追了出去。


    大夫说要好?生休养,偏又赶上这事儿,要是伤口?裂开该如何是好?,六安心道?一碰上三少奶奶的事,他们公子?就?没点好?,也不知道?是谁欠谁的。


    一队人在水下找寻了两天,仍是一无?所获。


    “大人快救救姑娘啊,这水这么?深,我们姑娘怎么?办啊?”小燕哭得泣不成声。


    李澈攥着马鞭,手背犯起青筋,望着宽阔水面,忽地扯过?缰绳,翻身上马,沿着河道?疾驰而去。


    六安剜了小燕一眼,这丫头也太没眼力见儿,连话都不会说,非要逼死主子?才甘心么?,这两日主子?没日没夜的,眼睛都没阖上过?,她是眼瞎么??!


    他几次想劝主子?去休息一下,但看到主子?脸上的神情,又什么?话都没说出来,每当?从水里?打捞起尸身,他都不敢去看主子?的脸色,好?在里?面没有三少奶奶。


    六安目光一扫,看到地上有几滴血迹,真是要了命了,他赶忙骑马追赶上去,老?天爷保佑,千万要让三少奶奶平安无?事。


    第一百二十章


    身?下轻轻晃动, 萧时善睁开眼睛,看到?了头顶的船篷,耳边还有船桨划动的声音。


    紧接着响起一串脚步声, 一个年轻的圆脸妇人惊喜地看过来?,“夫人你?醒了?”


    萧时善张了张嘴,嗓子干涩到?说不?出话,那妇人立马倒了杯水送到?她的嘴边。


    饮下水后,萧时善看向眼前的女子,“你?是?”


    “我是春妮啊, 夫人不?记得?我了吗?你?和公?子在我们家住过的。”春妮笑容满面地说道。


    这么一说, 萧时善就记起来?了,她颇感意外,看着春妮问道:“你?怎么会来?这边?”她记得?春妮家是在沧阴那边。


    春妮端来?一碗米汤给萧时善,把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


    却原来?春妮已经嫁人,这次和丈夫来?远宁府是为了把公?公?的骨灰送回?老家安葬, 那日义军烧抢商船,他们乘坐的小船远远地缀在后头,没有遭到?义军抢劫, 却意外救起了落水的萧时善。


    “此地是何处?”萧时善问道。


    春妮回?道:“离着藤水很近了,那日碰上一伙义军, 后面的船只都调了头, 没人敢往前走。”


    藤水离着远宁府又远了,萧时善有点着急,身?子一动, 右脚便是一阵疼痛。


    “夫人你?的脚伤着了, 得?多养几日才?能动。”春妮拿出手帕给她擦汗,“夫人别急, 你?要去哪儿,我们把你?送过去就是了。”


    “我要去远宁府。”萧时善垂下眼眸,前面通不?了船,不?知?道小燕和张亨他们如何了。


    春妮说道:“我们刚好顺路,从藤水这边绕过去就到?了,只是要多赶几日路。”


    萧时善想了一下,取下腕间的玉镯放到?春妮手里,“这个你?拿着,把我送到?知?府衙门,我会另有重?谢。”


    “使不?得?,使不?得?。”春妮一个劲儿推拒,“夫人之前给我的金钗已经帮了大?忙了,这些都是应该做的。”


    当初在春妮家借住,李澈已经给了银钱,但这些银两到?不?了春妮手里,反而是萧时善随手给出去的金钗,结结实?实?地帮了大?忙,光是上面镶嵌的那颗东珠就值不?少银子。


    “前些年不?好过,多亏有了那笔银子,才?把日子过了起来?,等我们手头宽裕了,我再把那金钗赎回?来?。”春妮谈起来?满脸笑意。


    萧时善当初是嫌那金钗晦气,才?随手舍了出去,哪里想到?一点微不?足道的东西,竟好似帮了别人天大?的忙。


    “对了夫人,公?子怎么没和你?在一起?”


    萧时善心不?在焉地说道:“我这次就是去找他。”


    春妮自顾自地说道:“夫人急着赶路,是怕公?子担心吧,也是,公?子那么稀罕你?,指不?定多着急呢。”


    即使萧时善没什么聊天兴致,也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他稀罕我?”他都不?想见她了。


    春妮乐道:“夫人以前哄我说你?和公?子是凑合着过日子,现在可骗不?了我了。你?难道没发现,公?子看你?的眼神和看别人不?一样吗?他不?稀罕你?,干嘛要哄你?喝药啊。”


    萧时善微微抿唇,揪着发丝想个不?停,她要是早些明白过来?,也走不?到?如今这样的地步。


    赶了五六天的路,抵达远宁府时,萧时善的脚也能走动了,只是不?能剧烈运动。


    她头上裹着头巾,和春妮坐在牛车上,低头看了眼身?上的布衣,还有沾在裙子上的稻草,活脱脱一个乡野村妇,她这样铁定是没法见人的。


    牛车赶到?城门口,忽然传出一阵马蹄声,一行?人从城门口驶出。


    萧时善倏地坐直身?子,盯着那道身?影,心口猛烈跳动,眼见着那行?人要疾驰而去,她慌里慌张地跳下牛车,朝着那道身?影追赶上去。


    尘烟弥漫,萧时善的喊声被马蹄声掩盖过去,她追着跑了一会儿,越是拼命追赶,距离反而越拉越远,心里又急又慌,腿脚也不?争气,脚下一崴,一下摔在了地上。


    脚上传来?钻心的疼,萧时善跌在地上,看着满天的尘土,几乎要嚎啕大?哭,这一刻仿佛跟过往的情景交叠重?合,却又比那时疼上百倍,永远都追不?上,无论怎么拼命追赶,也还是留下她一个人。


    萧时善伤心欲绝,仿佛听到?一阵马蹄声忽远忽近地响起,她仰起头,看到?一个身?影从马上一跃而下,没等她瞧清楚,下一瞬,便被对方从地上拽了起来?。


    “混蛋!”李澈厉声骂了一句,扔掉手里马鞭,将她紧紧抱入了怀中。


    萧时善的眼泪唰地一下掉了下来?,意识到?眼前的人真的是他,她伸手抱住他的腰,不?断地往他怀里挤。


    本以为自己已经哭不?出来?了,但这会儿简直没完没了,才?知?道她有这么多哭不?完的委屈。


    换做以往,萧时善可不?会在外面哭成这样,但现在丢脸就丢脸吧,什么都无所谓了。


    李澈向来?觉得?她惯会拿捏人心,她是在哭给谁看,哭给谁听,真要不?在乎的,她哭瞎双眼都没人理会,她就是太?明白了,揣着明白装糊涂才?尤为可恨。


    他收紧手臂,心中五味杂陈,想想这些日子的煎熬,合该由着她哭瞎眼,但这究竟又是在折磨谁。


    萧时善被他抱上马,转道回?了知?府衙门,脚一挨着地,疼得?她惊叫了一声,这会儿才?想起她的右脚还没好利索,经过方才?那番折腾,怕是伤上加伤了。


    李澈托住她的腰肢,把她打横抱了起来?,萧时善立马搂住他的脖子,把头靠了过去。


    一路走进?后院,在往屋里走的时候,萧时善看到?他的房间,低声说道:“去那间房吧,那里近。”


    李澈压根没理会她那点小心思,直接把她抱回?了她的房间,萧时善不?放心地抱紧了些,在他把她往床上放的时候,她的腿直往他腰上盘。


    “下去。”李澈握住她的腿往下掰。


    “我脚疼。”萧时善可怜兮兮地道。


    “脚疼请大?夫。”


    “请大?夫也不?急于一时啊。”萧时善哪里敢松手,好不?容易见到?了人,这一松手,她上哪儿找人去,况且她腿脚还不?利索,“你?不?能陪陪我吗?”


    李澈没再掰她的腿,低头看了她一眼,“你?还回?来?做什么?”


    萧时善觉得?有些事真不?能全怪她,但凡有点骨气的人,听了这话儿,即使腿脚不?利索,也该拖着腿往外走了,她有点开不?了口,掩耳盗铃地往他身?前埋了埋。


    感觉到?李澈的手碰上她的腰肢,要把她往外扯的时候,萧时善心头一慌,使劲儿往上爬了几下,“我去过锡华了。”


    李澈清清冷冷地道:“那你?更不?该回?来?了。”


    “我是希望表哥活着,也希望他能振作起来?,他对我来?说很重?要,但这种重?要跟你?是不?一样的。”萧时善看着他的眼睛,差点想把心剖出来?给他瞧瞧。


    李澈垂眸看向她,“哪里不?一样?”


    这要让她怎么说,萧时善想了想,“你?不?是说我把你?当什么梯子么,刚开始的时候,好像是那么回?事。”


    当初李澈在萧时善眼里,可不?就是一把登天梯么,家世好,长得?好,前途好,是极拿得?出手的夫婿,完美符合了她的某些要求,至于其他事情,压根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萧时善瞧着他的神情,赶忙解释道:“但我早就不?这样想了,要不?然我也不?会跟你?和离。”


    李澈道:“这么说来?,你?跟我和离,还是因为你?在意我?”


    这话怎么听都带着丝讽刺意味,可萧时善当时就是那么想的,她瞧着他不?以为然的神情,撑着自己的身?子,分辩道:“你?根本就不?知?道我那时有多煎熬,姨父姨母没了,表哥又生死?未卜,我心里难受也没处说,只能逼着自己强颜欢笑,可我心里的坎儿过不?去啊!”


    萧时善越说越委屈,“我是想往前看,可前面全都是坎儿,还怎么往前看!老太?太?盼着抱曾孙,偏偏我这头就是没动静,无子就是一条天大?的罪过,我死?赖着不?走,还等着你?来?休我吗?”


    李澈托着她的身?子,坐到?了床边,“你?不?是说要吃我们家的,喝我们家的,还不?给我们家生娃吗?”


    “谁的脸有那么大?啊?”萧时善泪眼婆娑,李澈抬手给她抹了抹泪,她靠在他的肩上,低声道:“我娘就是为了生我没了的。”


    李澈知?道她要说的不?单单是子嗣问题,她从来?就不?是个大?度的人,自己手里的东西抓得?比谁都紧,而那些不?被她看到?眼里的人或物,自然表现得?大?度。


    “这就是你?死?活要和离的理由?”


    没听到?想要的回?答,萧时善有点失望,她低着头,抠动着他的衣袍说道:“我是怕你?发现我不?过尔尔,还要因此负担上源源不?断的麻烦,我那些叔伯*七*七*整*理兄弟没一个省心的,一次两次也就算了,日子久了呢,你?看到?我是不?是也会想起那些麻烦?我既不?能让老太?太?和太?太?满意,公?公?也不?待见我,你?要是再心生厌烦,那我以后在国公?府还怎么过。”


    这些固然都是萧时善焦虑不?安的问题,但最要紧的她没有说出口,她其实?最怕的还是守不?住自己的心。若非如此,即使情况到?了最差的一步,她也不?会跟李澈和离。


    只不?过萧时善在那时已经察觉到?自己的动摇,在惶恐忐忑中,对他们的将来?更是充满迷茫,还没有时间理清思绪,外界的事情就接二连三地堆到?眼前,只想着先逃开再说。


    “既然有这么多顾虑,为何什么都不?跟我说,这些都是你?自己的猜测,怎么就不?能问问我的意思?”李澈抬起她的脸,直视着她道,“娶你?的时候,我难道连你?是哪家的姑娘都不?知?道吗?如果连这些都想不?明白,我还娶你?做什么。可你?解决问题的办法就是一刀两断吗?”


    萧时善抬了下眼,“即使是猜测,那也是合理猜测,这些事情就摆在那里,又不?是说说就能解决的。”


    李澈道:“照你?这么说,这些问题依然存在,并且以后也不?一定能解决,那你?还回?来?做什么?”


    萧时善这会儿灵醒得?很,“那是我以前想岔了,自己钻牛角尖里去了,我现在知?道了,你?是愿意跟我一起想办法的是不?是?”


    李澈扯了下嘴角,没被她那点花言巧语打动,黑亮的眼眸凝视着她,“容我猜一下,是因为你?打着随时抽身?的谱,所以解不?解决都不?再是困扰你?的问题,对吗?”


    萧时善确实?有过这样的念头,这几年的经历到?底让她有了底气,知?道哪怕将来?劳燕分飞,她也能生存得?下去,并且能让她身?边的人有口饭吃,不?过他也太?敏锐了些。


    在他的注视下,萧时善退无可退,“我不?敢啊,我要是什么都抓不?着,我怎么敢喜欢你?。”她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有情饮水饱的,那不?是傻子么,她什么都掏出来?,自己可怎么办。


    李澈扣住她的后脑勺,吻在她的额头,“你?真是个混蛋。”


    李澈如何能不?明白,有些东西不?是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就能填补,哪怕他把所有东西都给她送到?面前,她也照样如同无根浮萍,只有她自己扎下了根,才?能真正安稳下来?。


    他既气她,又怜惜她,即使知?道她选的路不?好走,也放手让她去闯,这对李澈而言何尝不?是一次艰难抉择,然而萧时善当时已是自顾不?暇,又哪能顾得?上他。


    萧时善吸吸鼻子,抱住了他的腰,“来?之前我就想过了,这次你?就算拿着马鞭子赶我走,我都不?走了。”


    李澈对她的话不?置可否,但也没松开手,他握着她的手,指腹摩挲着她的手背。萧时善由着他摸,如果他能伸手拥住她就更好了,但她自知?理亏,哪里好意思要求他那么多,她凑过去,把脸轻贴到?他的颈间。


    在兴福寺的山路上,她想了很多,最后悔的就是没跟他好好地在一起过,在远宁府的最后一个月里,她有意迎合,就是想将来?分开后,也好让彼此有个念想,哪里知?道会多出那么多事,而他也不?肯满足她那点心愿。


    萧时善仰头亲了他一下,李澈侧头看了看她,钳着她的腰,把她往床上放去。


    萧时善急得?不?行?,手脚并用?地勾着他,李澈按住她的右腿,皱眉道:“你?的脚还要不?要了?”


    萧时善的脚这会儿都肿起来?了,连带着整条腿都疼得?厉害,她也是怕落下什么毛病,便老实?了下来?。


    他还有心情关心她的脚,自然不?会丢开她这个人,萧时善顿时稳下心来?,等见到?小燕,听她说了这几日的事,既欣喜于他依然在乎她的死?活,又忍不?住有些后怕,好在事情都过去了,她会让他知?道她这次是出自真心,再不?会随随便便就舍弃他。


    萧时善养了几日伤,能下地走了,就由小燕搀扶着出了房门,走到?半路,看到?迎面走来?一人,她连忙侧过身?,回?避了一下。


    施茂愣了下神,六安唤了好几声才?回?过神来?,走了几步路,“方才?那位是?”


    六安回?道:“是三少奶奶。”


    施茂大?为诧异,他可没听说李澈另娶新妇,六安既然称其为三少奶奶,那自然还是安庆侯府那个。


    施茂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样的美人见过一次,就不?会轻易忘记,但一时半会儿竟有些想不?起来?。


    见到?李澈后,苦思冥想了一路的施茂忽地一拍大?腿,“我说瞧着这么眼熟呢,她不?就是当年在金水河——”


    李澈抬了抬眼,没有接他的话头,接着前边的话继续说道:“那份东西你?早日带回?来?,只有在恰当的时机拿出来?,才?能起到?该有的作用?,不?要在这边耽误时间。”


    “耽误不?了,我今晚就走。”在正事上,施茂分得?清轻重?缓急,两广这头的形势对朝堂政局有至关重?要的影响,“这个胡应尧是真把自己当土皇帝了,居然冒充义军夜袭,你?何必手下留情,趁此了结胡士杰的性命,谅他也说不?出什么。”


    李澈道:“逼急了他,对我们没什么好处。”


    施茂点头道:“话虽如此,做做样子就得?了,怎么伤成这样?”


    “意外。”李澈不?欲多谈,把账本交给了他。


    施茂数日前就来?了远宁府,对李澈口中的意外多少知?道些内情,他们相识多年,要说所识之人里,谁最寡情,当属李澈无疑,藕断丝连从来?就不?是李澈的作风,但想想方才?那道袅娜身?影,又瞬间合理了起来?。


    谈完了正事,施茂收好账本,按捺不?住地说道:“我说你?怎么娶了安庆侯府的姑娘,该不?是在那会儿就瞧上了吧?你?这心思藏得?够深的。”


    施茂至今还记得?那年上巳节,在金水河畔见到?的一对小情人,那姑娘虽然面容青涩,但生得?实?在漂亮,单论五官之精致,竟是平生仅见,若是再长上几年,不?知?要惹得?多少男子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哪里想到?李澈娶的会是她。


    要说动什么心思实?在谈不?上,但不?得?不?说萧时善确实?给李澈留下了深刻印象,她那时所思所想无非是把未来?夫君的心抓牢一点,如果漂亮的脸蛋和动人的身?姿可以奏效,她也可以用?用?。


    她的舞姿尚可,胜在轻灵婀娜,但她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里,六七分的舞姿,也因那张漂亮脸蛋,变成了十分的动人。


    在李澈眼里,这姑娘简直带着一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傲慢,他当时想的是,被她抓到?手里的男人,也不?知?是福是祸。


    缘分兜兜转转,谁又能预料到?此后种种。


图片    请收藏魔.蝎.小.说.网 WWW.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