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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零一章


    “这么快就要走??若是哪里怠慢了, 还得多多见谅才是啊。”杨娘子低开的领口?露出大片雪肤,身上透着股慵懒春情,成熟女人的诱惑在她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出来有些时日了, 府中还有事要处理。”在龙家的事情没有结果之前?,来往自然少不了,但?李澈那话确实?给她提了个醒,此事做得太?冒险,无论是蔡大人还是杨娘子都不是她能控制的。


    说到底她和杨娘子不是一路人,若不是龙家步步紧逼, 她也?不会找上杨娘子, 走?到这一步,再想往后?退是不能了,若是啃不下龙家这块硬骨头,只怕她这只小船也得翻下去。


    “既然如此,我?就不留人了。”杨娘子别有深意地瞅了瞅她的嘴唇。


    面对杨娘子的打量, 萧时善面上表现得愈发淡然。


    她从来不自寻苦恼,可每次对上李澈总让她气愤不已,唇上的刺痛正提醒着她昨夜发生的一切。


    他没有半点温柔可言, 仿佛是故意让她疼似的,谁知道他的怒意从何而来, 她都没怎么反抗, 他还不乐意了。


    萧时善不大自在地想着,她其?实?是该奋力反抗的,只是当时被他亲迷糊了, 一时没反应过来, 后?来试了一下又?推不开他,索性就不费劲了。


    除此之外?, 可能还有那么点报复心作祟,他不是说她卖弄风情么,但?你瞧瞧,她可没把嘴唇凑过去让他亲,分明是他自己?要亲的。


    此时想来,萧时善反而后?悔当时没扇他一巴掌,竟然像没骨头一样躺在他怀里,任他随意对待,忒没骨气。


    此番种种,让她不禁困惑,他们当初到底是不是好聚好散。


    这点困惑没有牵绊萧时善太?久,她总是没有太?多耐心去琢磨自己?的情绪和心情,目下又?有太?多事情需要解决,实?在顾不上一些细枝末节。


    或许等她闲下来了可以再去想想,但?现在嘛,当然是抛得远远的,远到不会让她想起来就心生烦躁。


    在外?边奔波了三?个多月,回到余荥头一个来迎接萧时善的不是邱掌柜,也?不是常嬷嬷,而是侯府二管事孙福。


    孙福在余荥待了一个月,日日往梅府外?头蹲守,愣是见不到人,急得嘴上起了个燎泡。


    好在给侯府的信件有了回音,大老爷不仅给他派了人,还命他全权支配,见机行事。


    想到过几日人手就能到齐,孙福喜不自胜,不多时守在梅府外?面的人跑来报信,他得了消息,立马赶了过去,终于见到了正主。


    “孙管事?”萧时善没让人拦着。


    孙福走?上前?来,“奴才给姑娘问安。”


    萧时善问道:“祖母的身体可还康健?”


    “老夫人的身体康健,府里一切都好。”孙福叹了口?气,“只是自打姑娘离了京,老夫人和三?老爷就日夜忧心,四处打探姑娘的踪迹,只说即使是和离了,也?是侯府的姑娘,没有让姑娘流落在外?的道理,几经周折,才打听到姑娘的下落,立马就命奴才来接姑娘回府。”


    萧时善缓缓走?了两步,止步道:“孙管事还是请回吧,我?如今已经再嫁,回不回侯府还得看夫君的意思。”


    这个出人意料的消息把孙福打得措手不及,再想追问几句,又?被人拦了下来。


    不仅孙福惊诧万分,跟在萧时善身边的人也?是个个诧异,连他们也?不知道姑娘什么时候再嫁了,又?是从哪儿?冒出了一个夫君。


    贾六眼珠子滴流乱转,挤到张亨身侧,低声道:“张哥,你说姑娘这是什么意思,是随意糊弄人的话,还是真有这个打算?”


    别看张亨生得魁梧粗犷,但?也?有其?心思细密的一面,他也?在反复思索着那句话,心头一直平静不下来。


    贾六瞅着张亨身上的衣衫,眼睛一亮,忽然说道:“莫非是张哥你的好事将近,姑娘是——”


    “别乱说!”张亨心跳骤然加速,急忙制止了贾六的胡言乱语,又?忍不住痴痴地望向前?头的身影。


    贾六猜得八九不离十,萧时善确实?有此打算,只要把假话落实?成?真话,假的也?成?真的了。


    然而萧时善没想到,她刚把打算说出口?,就遭到了常嬷嬷的反对。


    “这只是权宜之计,如今侯府派孙福找上门,口?口?声声要接我?回侯府,这些人无利不起早,哪里是来接我?,分明是看上我?手里的产业了。如果我?能及早嫁人,我?的嫁妆产业自然是归夫家所有,他们一个子都甭想拿到手。嬷嬷你是知道的,我?宁愿把银子全打了水漂,也?不会让侯府占到便宜,况且我?也?需要一个能在外?头代我?理事的人。”


    常嬷嬷的表情是少有的严肃,萧时善被盯得不自在,可这难道不是件好事么,不仅身份提了上去,她还会给实?质的好处,实?在不明白常嬷嬷为何会不赞成?。


    她想了一下,接着说道:“如果嬷嬷是为子嗣担忧,大可放宽心,要是张亨有相中的姑娘,只管接进府里就是,我?会叫人单独划出一个院子,日后?……”


    “姑娘快别说了!”


    常嬷嬷越听越不对劲,哪个姑娘会如此随意地对待自己?的亲事,这完全就是胡闹。


    “姑娘别说什么权宜不权宜,我?只知道这是一辈子的大事,怎么能如此轻率处置,要是顺着姑娘的意思才是害了姑娘!”


    萧时善气常嬷嬷的顽固不化,“只是做做样子罢了,这会儿?让我?上哪儿?找人去,难不成?嬷嬷就眼看着侯府的人把我?带回去?”


    常嬷嬷动了动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好一会儿?才道:“那姑爷……”


    萧时善忽地看过去,拧起眉头道:“没事提他干什么?”常嬷嬷这习惯得改改,都和离了还喊什么姑爷。


    常嬷嬷看了看她,“是姑娘醉酒的时候念叨过。”


    萧时善舒展眉心,那她准是在骂他,“嬷嬷你去跟张亨谈谈吧,如果有了准信,也?得早点操办起来了。”


    常嬷嬷改变不了萧时善的主意,以前?劝不住,现在更是管不了,这个轴劲儿?,以前?也?就姑爷能治治,结果两个人不声不响地和离了,现在哪个还敢管。


    府里的喜事热热闹闹地办了起来,张亨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虽然知道是为了应对侯府,但?想到能与姑娘成?亲,便令他激动不已。


    既然要办喜事,太?过简陋也?不像样子,常嬷嬷带着微云疏雨将府中上下装饰一新,各处挂上的红绸红灯。


    萧时善在屋里把算盘珠子拨得啪啪响,时不时地翻动着邱掌柜派人新送来的账本,木材尺寸,批量数目,运输费用,缴纳税款,各项数额一一记入了账本,庞杂的款项数目看得人眼花缭乱。


    看得多了自然熟能生巧,萧时善一只手在算盘上打得飞快,等她核对完毕后?,才合上账本,转了转发酸的脖颈,心想日后?得多找几个账房先生。


    刚端起茶杯喝了口?茶,疏雨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姑娘不好了,孙管事带了不少人堵在门口?,硬要往府里闯。”


    萧时善搁下茶杯,疾步走?了出去,行至府门,果然见孙福带了十多个人围在门外?,张亨正与他们周旋。


    她往门后?避了避,想了一会儿?,急忙对贾六招了招手,把人叫到跟前?,快速地吩咐了几句。


    贾六得了吩咐,绕开府门外?的人,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孙福仗着带的人多,朝着府里大声喊道:“老爷命奴才来接姑娘回府,哪知姑娘竟要与人无媒苟合,这要是让老夫人和老爷知道了,该有多寒心啊!”


    萧时善听得暗暗咬牙,忍了又?忍。


    张亨虎目含煞,大步逼近,攥起拳头就要砸过去。


    孙福吓得连连后?退,往左右看了看,招呼着人手上前?,焦急地喊道:“快,快点上啊!”


    府里的家丁跟侯府的护卫缠斗起来,双方僵持不下,侯府的护卫多,又?有武艺在身,一时占了上风,梅府这边幸而有张亨顶着,才没叫人冲进府门。


    这时不知从哪儿?冒出七八个打手,两拨人交上了手,场面一度混乱不堪,府外?的这番热闹,引来不少人围观。


    萧时善在门后?瞅着情况,无意中扫了一眼人群,目光瞬间一凝,不知道李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还正好让他赶上了眼前?这场闹剧。


    贾六从镖局请来的人手一到,情势顷刻间有了反转,孙福没讨到好处不说,还结结实?实?地挨了好几拳,眼见今日这事是不成?了,急忙叫着人撤退。


    没了热闹可看,围观的人一哄而散,心满意足地离去,又?多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府里的家丁在门口?打扫清理,在这种情况下登门拜访,实?在不是时候,门房打量了来人好几眼,随后?接过名帖,跑进府内通传。


    萧时善正烦着呢,把名帖扔到一旁,等她把事情交代下去,各处安排妥当了,才瞥了一眼那张被冷落已久的名帖,随手翻看了两眼,看清里面的内容,慢慢坐直了身子。


    过了好半晌,萧时善走?出了府门,见人还没走?,便慢吞吞地走?了过去。


    家丁已经将大门口?打扫干净,被扯下来的红绸也?重新挂上了门楣,平添了几分喜庆。


    萧时善抬了抬名帖,看向他道:“这上面说的都是真的?你真的会给我?下南洋的船引?”


    假如萧时善能再超凡脱俗一些,定?然会把这张名帖扔得远远的,再大的甜头也?不屑一顾,可显然她还没有修炼到家。


    一看到这几个字眼,脑子里就飘过一连串的木材,紫檀,黄花梨,花梨木,都是时兴的家具木材,因其?量少又?显得格外?贵重,若能有此通道,也?就多了条退路。


    两个人隔了一丈远,李澈看向她道:“如果你需要,安庆侯府那边的麻烦,我?也?可以帮忙解决。”


    萧时善捏着名帖,眼神中多了些许迟疑,既想要伸手,又?怕不是白给。


    “我?要赶往远宁府赴任,在这边停留不了多久。”李澈说道。


    萧时善惊讶地道:“你要去远宁府?可是,我?听说那边有僮民造反,一连攻下了好几个县城,知县的脑袋都被割下来挂在了城门上。”


    “至少目前?还没有殉城的知府。”李澈平静得很,他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我?来这儿?是要问你,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三?个月后?,我?会让人护送你回来,船引也?会送到你手上。”


    萧时善听出他是认真的,她避开他的视线,双手攥住手帕,眉头不由自主地蹙了起来,“为什么要带上我??”


    他淡声道:“你也?知道那地方凶险万分,保不齐哪日就会以身殉国,你难道不去送我?一程?”


    萧时善心里乱糟糟的,她可没法做到如此淡然地谈论生死,听着就让人心慌,“我?们不是和离了吗?”要收尸也?轮不到她。


    他偏了偏头,眼眸一如既往的湛然神清,注视着她道:“这有什么影响吗?”


    怎么会没有影响,她咬了咬唇,拿眼瞧了瞧他,不断思量忖度着,他没有出声催促,给她留出时间考虑。


    其?实?下头再乱,也?乱不到上头,撇去路程耗费的时日,待不了多久,但?他提的那两件事情,却能实?实?在在地解决问题。


    要不说打蛇打七寸呢,萧时善从来不知道自己?的七寸如此好拿捏。


    第一百零二章


    铺开?九九消寒图, 萧时善提着笔在上面轻描,非常严谨地加了朵梅花,然后沾了点朱红, 将其中一片花瓣染红。


    眼下刚刚入夏,离冬日还早得很,此时拿出九九消寒图,不过是为了记记日子,等三个月一到,她就?把这幅图扔到他面前, 多一日都算他?食言。


    在码头登船后, 萧时善才逐渐琢磨个味儿来,不是她反应太迟钝,而是他?表现得太过寻常,仿佛只?是临时?生出的?一个念头,她答不答应都无所谓。


    如此宽和公正的?姿态, 让人但凡往别处琢磨琢磨,都有自作多情的?嫌疑,但萧时?善也不是那一窍不通的?榆木脑袋, 他给她船引又肯帮她解决侯府的?麻烦,给?出了好处又费了心力, 居然只?是让她在他?身边待三个月, 听着就不像笔划算的买卖。


    当她试图表明态度,并且询问原因时?,得到的?回答是, “我要你安安稳稳, 心甘情愿地待三个月,而不是觉得我在以权压人, 逼迫于你。”


    萧时?善还真不好意思说他?逼她,毕竟是她没法拒绝他?提出的?优厚条件,可谁能说得准这不是另一种程度的?以权压人呢。


    她搁下笔,斜眼看向正在看舆图的?李澈,“你应该不需要人陪吧?”他?既然忙就?忙他?的?好了,把她放在这里当花瓶么。


    李澈收回思绪,把舆图收到了一边,抬起头道:“一定要这样跟我说话?”


    萧时?善抿了抿唇,事实上她现在也不知道该拿什?么态度跟他?相处,想从之前找找经验,又突然发现,他?们俩似乎从来就?没好过,相敬如宾都够呛算得上,幸亏是及时?止损,要不然就?是活脱脱的?一对怨侣。


    她抚着衣袖,语气寻常地道:“你不是见着我就?烦吗?我还是不要在这里碍你的?眼了。”


    李澈微微拧眉,不知道她是从哪儿得出的?结论?,“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她还能冤枉他?不成?,萧时?善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这还用说吗?我难道不会用眼睛看,用脑子想?”


    他?朝看了她一眼,手握着圈椅扶手,“那你最好别?用眼睛看,别?用脑子想。”


    好啊,连她的?眼睛和脑子都挤兑上了,萧时?善冷笑道:“是是是,我就?是这般一无是处,比不得大人颖悟绝伦。咱们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如何相提并论?,还是多亏你英明果决,早早地把和离书丢给?我,如今看来,一拍两?散对谁都好。”


    李澈黑沉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她,听完她的?这番论?调,不得不纠正她一个点,“是你要和离。”


    这有什?么要紧的?,她瞥了他?一眼,拿了本书册当扇子,“日子过不下去,当然要和离,难不成?还等着你写休书啊?你以为你那么好伺候的??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不干了成?不成??正好腾出位子,让你另请高明。”


    在卫国公府那会儿,除非是被他?逼急了,她才跟他?顶上几?句,大多时?候她都带了点温柔小意,可是现在,温柔小意有个屁用,反正他?早看她不顺眼了。


    李澈脸色难看,忽地起身,脚踢到了桌子,桌上的?青玉山峰笔架掉了下来,摔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沉闷声响。


    萧时?善愣了愣,旋即梗起脖子,摔东西谁不会啊,她抬手一拨,就?将手边的?茶杯拨了下去,又脆又响。


    他?忽地看向她。


    她也瞪了回去。


    屋里闹得动静太大,六安急忙跑过来,只?见地上又是碎瓷又是笔杆,笔架都缺了一角,这是动上手了,“公子这——”


    “出去!”


    萧时?善被他?唬了一跳,随即挺起腰板,直视着他?道:“你喊什?么喊,吓唬谁呢,你是不想瞧见我吧,何必指桑骂槐!”


    六安赶忙退了出去,关门的?时?候还听着萧时?善骂得正起劲,他?抬手擦了擦汗,心道这三少奶奶以前瞧着也是个温柔体贴的?天仙美人,怎么几?年不见,性子如此泼辣了,不过再怎么样也比公子好伺候些。


    “你不用故意气我,等你的?消寒图画完了,想去哪里都可以,到时?不会有任何人拘束你。”


    萧时?善从来就?没有多少耐心,以前是这样,过了这几?年,似乎也没让她戒骄戒躁。


    跟她恰恰相反的?是李澈,他?的?耐心绝佳,有种不疾不徐的?沉稳,仿佛天大的?事也能冷静应对。


    三个月的?时?间不长不短,恰好在萧时?善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但凡他?多说一个月,她都得再犹豫犹豫。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她睁大眼睛焦灼又不耐地瞅着他?。


    李澈看了她片刻,斟酌着话语,“我们似乎走?了许多弯路。”


    萧时?善不客气地呛声道:“方向不对,走?再多的?路也是白费力气。”


    “所以我想换条路走?走?。”他?捡起青玉山峰笔架放回桌上,不跟她争论?,但也不认同她的?话。


    萧时?善不是傻子,不是什?么都感?觉不出来,正是因为如此才让她恨得牙痒,“是你写的?和离书,你不会连这个都忘了吧,既然写了就?别?反悔!”


    萧时?善此时?的?心境如同一只?扑腾着翅膀四处乱飞的?小鸟,飞出笼子老远了,才骤然发现脚脖子上还拴了条银链子。


    她既心慌又气愤,看着他?就?来气,左右睃巡了一圈,实在没有趁手的?东西,便抓着手头的?书册朝他?身上砸。


    打架是个力气活儿,尤其在双方力量悬殊的?情况下,别?说占据上风,要想讨到好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她气得浑身发抖,手里也没留着劲,只?管使劲儿地打过去。


    李澈没有躲开?,由?着她打了几?下解气,“你急什?么?”


    “我有什?么好急的??”别?以为挨上几?下就?扯平了,萧时?善愤愤不平,扔掉书册,直接上手去挠。


    他?迅速地侧了侧头,眼疾手快地捉住了她的?手腕,这头刚抓住她的?手,她的?脚便踢了过来,踢的?位置更是微妙。


    李澈眉头一跳,侧身避过,抓住她的?手道:“老天,你都学了些什?么?”


    这还用得着学么,她一直都会,萧时?善小时?候跟人打架就?没输过,连踢带抓,要的?就?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但不管打赢打输,她都少不了挨罚就?是了。


    没承想到头来这点招数会全?用在他?身上,到底是手生了,都没薅下他?一根头发,她怄得直跺脚,“你要欺负死人吗?!”


    她是真有点委屈了,打也打累了,蔫哒哒地抠着他?的?手臂。


    日光从窗棂照进来,微尘在空中打旋。


    李澈略微失神,陡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件极其荒谬的?事,他?竟会让她来做决定,她自己尚且彷徨茫然,又如何能找到窥探天光的?途径。


    他?知道她是什?么德性,明明知道她倔得像头驴,可他?居然将一切交到这双柔弱纤细的?手上,任由?她四处碰壁,笃定她终究会屈服。


    李澈低头去看她,眼眸在她脸上睃巡,语气中有种安抚人心的?柔情,“我让你觉得很委屈么,阿善?”


    萧时?善因他?的?话语软弱了一瞬,想来任谁被如此询问,都会涌起无数委屈苦恼,兴许连路边的?狗冲她喊上两?声的?经历,也能从犄角旮旯里翻找出来,再以此当做悲惨人生的?依据。


    她咬了咬牙,脑子里的?弦瞬间绷了起来,他?为什?么要这样看她,这种语气,这种眼神,还有那个令人头皮发麻的?称呼。


    从他?口中听到她名字的?时?候少之又少,有时?干脆连名带姓地直呼其名,也只?有在床笫间动情的?当头听他?如此唤过她,导致萧时?善现在一听他?这样喊她,就?羞恼不已,连喊名字也成?了件极为羞耻的?事情。


    她的?脸上发烫,灼热的?气息扫得她耳朵发痒,她推了他?一把,“是!我早就?忍受够了!”


    腰间的?手臂突然勒紧,萧时?善怒瞪了他?一眼,还没等她发作,双脚忽地悬空,“你放开?我!”


    李澈看了她一眼,“你脸红什?么?”


    “我,我当然是被你气的?!”


    萧时?善觉得自己没法跟他?待在同一个屋檐下了。


    他?将她抱到圈椅上,踅到窗边站定,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抬眸看了看她,复又垂下眼睑,不知道在想什?么。


    萧时?善乌黑的?眼珠不断地游移,带着几?分警惕和不解,她满心焦灼,不耐烦地踢着腿,时?不时?地瞥他?一眼。


    脚尖踢着桌腿,发出咚咚咚的?声响,听得人心烦,如此没规矩没仪态的?举动,萧时?善以前是不会做的?,但瞅着他?那副样子,心想烦了才好。


    被李澈收在一边的?舆图摆在桌上,她的?眼神定住,想了一下,忍不住打开?瞧了瞧,这一看可不得了,虽然不太懂具体含义,但打眼看过去就?被上面?勾画出来的?醒目标识给?惊了一下。


    萧时?善指着舆图,急忙问道:“这些红色标记是什?么意思,是被义军攻占的?州县?”


    李澈抬了抬眼,应了一声,“嗯。”


    虽说老早就?听说那边闹得厉害,但没想到会这么严重,萧时?善赶紧找了找远宁府的?位置,心里顿时?一沉,这都快被义军包围了。


    “人家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我怎么就?没捞着一点好?这种破地方你想起我来了。”


    “放心,不会让你冲锋陷阵。”


    第一百零三章


    每年?一入夏, 则州城里便一日热似一日,犹如一个巨大?的蒸笼,涌动的风也是阵阵热浪。


    此?时正值晌午, 街上没多少人走动,只有树荫下头有三三两两的人乘凉,从小巷拐出去,往正西方向走上一里多地就进了四平街,这里没有了?沿街叫卖的小贩,也没了?在树下乘凉的百姓, 却能?见到官兵巡逻换防, 以及来来往往的车轿。


    两广总督的官署正是驻于此地,既能?连接各地交通要道,方便信息转达,也能?起?到钳制作用。


    因战事紧急,经常有加急信报从前线传来, 街上的百姓只要看到街上有骑马疾驰的军士,就知道是前线战报到了,时候久了?, 竟也见怪不怪了?。


    胡应尧在则州城当?四年?的两广总督,没能?把作乱的义?军给镇压下来, 甚至到了?愈演愈烈, 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尽管如此?,他的位子也一直做得稳稳的, 这其中的奥义?自?然不是因为他有运筹帷幄的本事, 而是上头?有个手眼通天的靠山,只要背后的靠山不倒, 他这位置依然能?安稳地做下去。


    因此?即使外面乱成了?一锅粥,他也能?在总督府里听曲饮酒,只是最近朝廷那?边传来的消息让他隐隐不安,年?初的时候有人冒充玄都观的道士行刺皇上,虽未伤及龙体,但也令皇上受到了?惊吓。


    经此?一事,皇上再未召吴道长进宫,连当?初举荐吴道长的蔡阁老也因政事上出了?差错被多次斥责,这在之前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胡应尧虽然远离京城,也感觉到京师形势波谲云诡,偏生在这个时候,上头?又派了?人来远宁府出任知府,虽说人事调动是寻常事,但对方的身份不得不让他多留个心眼。


    旁边的丫鬟打着扇,胡应尧闭上眼睛思索了?一会儿,开口说道:“有消息了?吗?还没接到人?”


    管家弓着身回道:“回老爷的话,大?少爷三天前就去接人了?,算着日子也该到则州城了?,耽误不了?明?日的会议。”


    此?次会议是为征剿作乱僮民,两广官员都会前往则州城,在此?商讨征剿事宜,远宁府位于前线,作为一府知府自?然不能?缺席。


    胡应尧还没见到人,一时不好下评判,只是二十来岁的年?纪,到底是太年?轻了?些,若不是靠着祖上光辉,如何能?在这个年?纪当?上四品知府,兴许是来此?地捞点功绩也未可?知。


    如此?想着,胡应尧安心了?不少。


    “大?人,京中有信!”


    这声呼喊响起?,胡应尧刷地睁开眼睛,“快把信件拿过来。”


    管家赶紧接过信件,递到了?胡应尧手里,“老爷。”


    胡应尧一看是蔡阁老的传信,不敢耽误,急忙拆开信封,眼珠子上下扫动,越看越是心惊,霎时间竟起?了?身冷汗。


    此?时,胡士杰风尘仆仆地从外面走进来,头?脸带伤,青一块紫一块的,一张国字脸上满是怒火。


    管家诧异地道:“大?少爷您脸上的伤是怎能?弄的,谁这么?胆大?包天,敢跟您动手?”


    一提起?这个,胡士杰就一肚子火气,脸色阴沉至极,“爹,这就是你让我去接的人?呸,要不是——”


    胡应尧突然站起?身,“你是跟谁打的?”


    胡士杰见他爹如此?严肃,只当?是瞧见他脸上的伤动了?怒气,便把事情?倒豆子般说了?出来。


    起?先胡士杰按照胡应尧的吩咐去接人,只是人还没接到,先被一个美人勾了?魂去。


    胡士杰有个当?两广总督的父亲,两年?前又荫了?个锦衣卫千户,在两广地带基本是横着走,从来不知道收敛二字如何写,碰到个如此?销魂的美人,哪有放过的道理。


    然而不巧的是,这美人原是有主?的,对方还是他爹要他来接的人,如此?一来,就不好再强来,于是他便提出了?换妾,用五个美妾来换一个,足可?见诚意。


    这个提议倒让对方笑了?笑,胡士杰以为有戏,又谈笑了?几句,哪知正说着话,突然被摁着头?砸在了?桌上,头?上还被瓷盘划破了?一道口子。


    回来的路上,胡士杰越想越憋屈,积攒了?一肚子怒火。


    胡应尧脸色铁青,听完破口大?骂,“你个混账东西,让你去接人,是让你去玩女人吗?滚出去!回去好好反省!”


    要说生气是真生气,但同时胡应尧心里也松了?口气,对那?位卫国公府的世子有了?几分认识,年?轻气盛,贪恋女色,有弱点的人总要让人放心些。


    从余荥到则州城,先是坐船走水路,后来又改走陆路,真可?称得上是跋山涉水了?,好在沿途有驿站入住,能?让人歇歇脚。


    则州城比萧时善原以为的要繁华,街上是干干净净的青石街道,没有被战火袭扰,老百姓谈起?义?军起?义?,也有种平淡无奇的麻木。


    “姑,姑娘,水打好了?。”


    萧时善起?身走过去,撩了?撩水,瞟了?一眼小燕,“你很怕我吗?”


    此?次来这边,她没有带着微云疏雨,她俩晕船晕得厉害,不方便跟着伺候,于是从府里找了?个粗使丫鬟小燕,好歹身边有个能?使唤的,只是这丫头?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么?多天了?,见了?她说话还结结巴巴的。


    “不怕。”小燕头?摇得像拨浪鼓,这模样看起?来更像是欲盖弥彰。


    萧时善不明?白她有什么?好怕的,她顶多是偶尔在府里冷着脸发点脾气,又没戳过她们一指头?,过年?过节更是少不了?赏钱,居然还算不上温柔可?亲。


    府里的婆子丫鬟私下里都对姑娘犯怵,好些来府上的掌柜都挨过姑娘的训,她们更不敢上前触霉头?,但这些天跟在姑娘身边,小燕觉得姑娘还挺好伺候的,每次发火也只是跟姑爷发火,不会冲着她使气。


    小燕抬头?觑了?一眼,说起?来她也不知道那?位好似神仙中人的公子是不是她们的姑爷,只是听疏雨姐姐这样称呼过,但在姑娘面前是不能?这样喊的,姑娘铁定会不悦。


    像小燕这个年?纪,虽然还没体会过*七*七*整*理男女之情?,但也有了?点朦胧念头?,只觉得要是换做自?己,是舍不得对那?样俊的人发火的。


    “姑娘,给。”她们姑娘也美,美得像幅画,就是生气也好看。


    萧时善接过手帕,在水盆里浸湿,拧干后擦拭脸颊和双臂,这边闷热得厉害,一天不擦上两三次就浑身不舒坦。


    小燕站在边上瞅着,愣愣地移不开眼,都是吃五谷杂粮,也不知道姑娘咋长得,身上的肌肤白润润,嫩生生的,像是能?掐出水来,“姑娘,你真白。”


    这马屁拍得够生硬的,萧时善把帕子放到盆子里,拿起?扇子扇风,“别在这儿傻站着了?,把水泼掉,再去沏壶凉茶。”


    小燕端起?铜盆出门。


    不多时,李澈敲响了?房门。


    萧时善掩了?掩衣襟去开门。


    李澈打量了?她一眼,见她乌发半挽,粉黛未施,俏生生地站在门边,他开口道:“在屋里待了?两日,不闷吗?”


    天气热懒得出门是一方面原因,前两天碰到的那?个登徒子才是萧时善不愿出门的最大?原因。


    以前萧时善以为钱是顶顶重要的东西,有了?钱就有了?立足的根本,在外面这几年?又渐渐让她明?白,光有钱还远远不够,有了?钱必须得有权,没有权势做依仗,到手的钱也留不住,在有权有势的人眼里,下面的这些人就跟蝼蚁差不多。


    两广总督的儿子,又是锦衣卫千户,这等家世背影,难怪那?般嚣张跋扈,那?种恶心人的眼神落在身上,当?真让她觉得自?己就是个任人玩弄的物件,连个人都算不上。


    萧时善瞅了?李澈一眼,至少他还把她当?个人,看在这一点的份上,她才没有尖酸刻薄地讽刺他不帮她出气,实际上她现在也没这个立场要求他如此?做。


    “有事吗?”


    “带你出去买些衣物用品,远宁府不比则州城便利,需要什么?东西,最好提前置办好。”


    萧时善应了?一声,回屋收拾一番后,跟他出了?门,这些天吵也吵够了?,骂也骂够了?,倒是心平气和了?不少。


    说到底她和李澈并无深仇大?恨,即使当?初和离那?会儿,她也没怨恨他什么?,甚至希望他能?念她的一份好,后来想想,她也没什么?好让他念叨的,顶多有个退位让贤的功劳,少不得还得落个不知抬举的名头?。


    如今他主?动帮她解决问题,在她看来多少带点别有用心,以往的经验告诉她,千万别去伸手拿他的东西,因为你不知道将会付出怎样的代价,但他又实在大?方,往往使她经不住诱惑。


    人心哪能?经得住考验呢?萧时善就从来不考验自?己的意志力,她太清楚自?己薄弱的意志力压根就经不起?考验。


    她恼就恼在这点上,仿佛她全然是做无用功,他已然掌握了?她的弱点,到头?来还是该怎样就怎样。


    在外面买了?几身衣裳和鞋子,萧时善又买了?把梳子和两支发簪,东西越买越多,最后都让店家送到了?驿站。


    赶了?这么?久的路,难得有空闲时间,中午在酒楼用过饭,两人去茶楼喝茶听书,消磨了?半日时光。


    台上的说书先生讲的正是远宁府僮民起?义?的事儿,则州城消息灵通,又不是在战火前线,城里人便把前方战情?当?成了?故事来讲。


    茶馆伙计上了?一壶茶,一盘瓜子,一盘煮花生,几乎每桌都是这三样东西。


    萧时善看了?两眼,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李澈拣了?个茶杯,一边听着台上说书,一边慢条斯理地剥着花生,将剥好的花生,放入了?空茶杯里。


    或许是说书人讲得绘声绘色,又或是故事情?节生动真实,萧时善渐渐听入了?神,从手边的杯子里捏了?粒花生慢慢嚼着。


    却原来远宁府上一任知府是被吓死的,怕被义?军半夜割头?,自?己先吓死了?,听起?来既荒诞又惊心,兴许有夸大?的嫌疑,但十分里总有五六分是真的。


    “不吃了??”李澈问道。


    萧时善摇摇头?,看着他把剩下的花生吃完,忍不住瞄了?瞄他的脖颈,不知该为他担忧,还是为自?己担忧。


    第一百零四章


    总督官署的两只大石狮子威风凛凛地伫立在府前, 前边宽阔的广场上停满了官轿车马,里里外外都有官兵守卫巡逻,城里的百姓都知道今日在总督府有场重要会议要召开。


    此时总督府大堂内一片寂静, 廊下?挂着的鸟笼传来啾啾鸣叫,在座的各位大人喝茶的喝茶,出神的出神,整整一刻钟的时间没人出声?。


    场内的气氛非但没有丝毫轻松闲适,反而有种?剑拔弩张的紧绷,一场争吵刚刚停歇, 没人再去挑起争端。


    僮民作?乱一事, 并非是近日之事,早在四年前贼首韦朝山就率领僮民揭竿而起,只是当时被压下?了消息,官府放任自?流,等贼人渐渐成了气候, 才想起派兵征剿,此时再去围剿早已错过最佳时机,眼看着事态要控制不住了才上报朝廷。


    按说出了这样的事情, 胡应尧作?为两广总督,怎么也该有个失察之罪, 但上头有人好办事, 是功是过全?凭一张嘴,到头来他成?了勤勤恳恳,为国分忧的大忠臣, 上头没有责怪不说, 还拨下?来了不少军饷。


    两年前赢了次胜仗,又给?自?己的儿子捞了个锦衣卫千户, 连胡应尧也感叹,这仗打得越久,他捞到的好处就越多,因此对征剿之事向来不怎么上心,只要没打到眼前,那就是万事大吉。


    然而这边的战事拖得太久,不久前皇上已降旨切责,联系到朝廷的局势,胡应尧一下?警醒了起来,在官场上混了这么多年,若是连这点敏锐度都没有,也做不到两广总督的位子上。


    胡应尧端起茶杯,视线往左侧下?方扫了扫,看到那道年轻的身影,心思不禁沉了沉,蔡阁老?在信上已经交代?明?白,这种?时候他这边不能出半点差错。远宁府那边的乱子不能再闹大,即使不能一举歼灭义军,也得漂漂亮亮的打次胜仗。


    “各位有什么意见都说说,吵也得吵出个章程来,总在这里闷着算怎么回事。”


    “胡大人这话倒是不假,只是该说的都说了,说来说去还是绕回老?问题上,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粮饷的事情不解决,拿什么去镇压叛贼?难道要让将?士饿着肚子打仗?”


    说话的人总兵施献平,说起话来声?如洪钟,经常不给?人留面?子。


    胡应尧向来跟他不对付,但此人确有统兵才干,此次镇压义军还得多靠他带兵征讨,因此心里不舒服,也维持着面?上的和气,“今年刚拨下?来的粮饷呢,就一点拿不出来了?再不济各府的粮仓周转周转也就凑齐了。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也该体谅体谅皇上的难处,当务之急是把造反的义军镇压下?去。”


    施总兵摸着胡子冷哼道:“年年请兵请饷,兵在哪儿,粮在哪儿?不如请总督大人给?咱们指点指点!”


    胡应尧脸色铁青,抬手拍了一下?桌子,没想到这个施献平会如此不给?面?子,公然跟他叫板。


    堂内鸦雀无?声?,众人敛声?屏息。


    位于胡应尧左下?首的邹大人开口打破僵局,“两位大人都消消气,有话好好说,好好说。胡大人说得也对,各个府州周转一次,还是能把粮饷凑齐的,今日大家伙来这儿主要是为了商讨一下?作?战方略,拖得越久,耗费的粮饷也就越多不是。”


    有人当和事佬,众人也都纷纷献策献计,场面?缓和不少,争论了半晌,才终于谈到了正题。


    胡应尧听了好一会儿,说道:“既然大家都认为应当从藤水和溯阳进攻,那便兵分两路,由施总兵和伍大人各领一军,先攻下?两地。”


    “下?官认为此举不妥。”


    堂中静了一息,在一片附和声?中突然多出一道不同?意见,显得格外醒目。


    胡应尧看过去,眼里闪过一丝诧异,没想到落座后就一言不发的人,会在此时开口,“哦,不知李府台有何高见?”


    众人齐刷刷地看过来。


    李澈淡声?道:“义军以远宁府的奇峰峡为据点,依仗山川之险,聚众为乱,与其分散兵力,追着义军攻打,不如直入贼巢。如此既能斩断义军的后方联系,也可解决将?士的粮草问题。”


    李澈已经把话说得极为委婉,他很怀疑胡应尧是否真的想镇压义军,耗费兵力从藤水和溯阳两地进攻,完全?就是脑子进水,不提其中的路途艰险,即便能夺回藤水溯阳二地,待日后义军卷土重来,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再次攻占。


    大费周章却只为伤其皮毛,若不是他此刻坐在两广总督府的大堂内,怕是要以为这是在义军巢穴。


    施总兵琢磨了一下?,此法确实可行,叛贼不仅抢占了银库,还劫掠的上百艘粮船,若能直入腹心,粮草问题自?是不用愁。而且也能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一旦攻下?奇峰峡,再从远宁府分兵,顷刻间占据上风。


    “好好好,此计甚妙!”施总兵大为赞赏,精神为之一振,终于有个能说人话的。


    胡应尧没有吱声?,他要的是短期内能带来捷报的胜仗,直入巢穴就意味着大动干戈,胜负亦是无?法预料。


    见此,李澈不再言语,指腹在身下?这张黄花梨官帽椅上抚过,视线扫向廊下?的鸟笼。


    “都到这个了时辰,诸位也累了,不如先去用午饭,歇息片刻,过后我?们再详谈。”


    总督大人如此说了,其他人也都纷纷起身,随着书吏去用饭歇息。


    总督府的书吏在前引路,将?李澈带到了一间客房前,“府台大人在此稍作?歇息,过会儿会有人来送饭菜。”


    “有劳。”


    “不敢,不敢。”


    书吏弯着腰,推开了房门,“大人请。”


    李澈走进房内,书吏从外面?掩上了房门。


    角落里立着一个五足圆香几,其上摆了只鎏金浮雕花卉纹三足铜炉,散发着幽幽香气。


    李澈几步行至窗前,推开窗散了散味气,紧接着门外响起一串脚步声?,一个女子从外边叩响了房门。


    ……


    “都办好了?”胡士杰急急问道。


    书吏连忙回道:“是,是,小人亲眼看着府台大人进去了,小姐也过去了,此时两人就在房里。”


    胡士杰冷笑?了两声?,依着他的意思哪里会这么便宜了他,不过美?人计也有美?人计的好处,到时把人逮个现行,将?把柄攥到手里,还不是让他往东就往东,让他往西就往西。


    “香炉也都点上了?”送到嘴边的肉哪有不吃的道理,但谨慎起见,他还是询问了一句。


    书吏回道:“都依照大少爷的吩咐办好了,用的凝露香。”香名听着雅致,却是实打实的媚药。


    胡士杰满意地点点头,让书吏去那边盯着,自?己趁晾了片刻,抬步去了内堂。


    “你再说一遍,你干了什么?!”胡应尧听完胡士杰的话,青筋暴起,抬手就要打过去。


    “爹!我?也是想替您分忧啊!这未必是坏事,您想想,要是和卫国公府结成?亲家,以后您就是他的岳丈,他自?然得处处敬着您,哪里还会跟你作?对。”胡士杰昨日挨了一顿臭骂,之后也明?白过来为何父亲会如此大怒,眼下?形势不好,朝廷里又派来这么个人,若不能拉成?自?己人,必会成?为心腹大患。


    胡士杰的话算是说到了胡应尧的心里去了,开弓没有回头箭,事情已经做下?了,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虽然太过草率鲁莽,但也未必不是个好法子,如此也算是先发制人。


    “人在哪里?”


    “在前院厢房!”胡士杰大喜,立马上前带路。


    守在外面?的书吏看到大少爷和老?爷一块走过来,连忙迎了上去。


    胡士杰不耐烦地挥挥手,眼里闪着阴狠的光,“人都在里面??”


    “都在,小人一直在外面?守着,没有人出来。”


    站在房门前,里面?的暧·昧声?音隐隐约约地传了出来,不用书吏回话,也听出里面?正在做什么事情。


    胡士杰和胡应尧对视了一眼。


    胡应尧一脸严肃,示意胡士杰过去开门。


    得了父亲的吩咐,胡士杰二话不说,一脚踹开了房门,直接闯了进去,直奔床榻而去,走到床前,一把扯开了床帐。


    床上的情形颇为香艳,衣裙散乱的女子正抱着锦被来回磨蹭,而本应在此处的男子却不见踪影。


    “人呢?!”胡士杰厉声?质问。


    女子惊叫一声?,清醒了几分,“不、不知道。”


    听到动静,胡应尧进来看了一眼,脸色沉了下?来,一甩袖子大步离开了此地。


    下?午会议继续,胡士杰暗暗打量着李澈,见其神色如常,心中暗自?纳闷。


    直到傍晚时分,会议结束,众人才各自?散去。


    听到李澈回了驿站,萧时善立马抱起一个木匣找了过去。


    李澈见她跟了上来,脚步微顿,回头看了她一眼。


    走啊,萧时善抱着木匣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赶快进去,这一匣子东西分量可不轻。


    李澈没再说什么。


    进了房间,萧时善把木匣往桌上一放说道:“你今日走后,总督衙门的人来了一趟,自?称是总督大人的二夫人,东拉西扯了半日,走之前硬是留下?了这个木匣。”


    李澈拎起茶壶,倒了杯凉茶,仰头饮下?,喉结上下?滚动,“什么东西?”


    萧时善站在桌边,手指轻巧地拨开锁头,打开木匣,露出了里面?金灿灿,明?闪闪的一堆金玉珠宝。


    金银之物,说俗是俗,但也是真漂亮,随便捏起一颗猫儿眼都够晃眼的。


    李澈的目光随着她的手指移动,莹润的光芒从透粉的指尖晕开,素白的一只手招摇在眼前。


    “那位二夫人说这份礼是给?我?的。”她跟这位二夫人素不相识,对方能知道有她这么个人都够让萧时善稀奇的了。


    萧时善拿不准对方的用意,别?说她现在不是李澈的夫人,就算她没跟他和离,总督大人的二夫人也没必要给?她送礼。


    她琢磨着此举背后定然有总督大人的授意,明?面?上是给?她见面?礼,其实还是沾了李澈的光,但官大一级压死人,只听过下?头给?上头孝敬,还从没听过上司给?下?属送礼的。


    萧时善捏着猫儿眼嘀咕道:“你说这是什么意思啊?”


    “没什么意思。”


    哪有这样敷衍人的,她扭头看过去,却见他转身往里走去。


    这就不耐烦了是么,萧时善抿抿唇,气不过地跟了上去。


    第一百零五章


    萧时善也不知道自己跟过来做什么, 是想骂他一顿还是想打他一顿呢,她似乎骂也骂不过,打也打不过, 不免更添几分气闷,但要这般扭头就走,少不得要吃场闷气,如此想来,还不如让他心气不顺更好些。


    跟着他迈进里屋,心头的那点不甘忽然消散了三四分, 此时太阳渐渐落下, 橘黄色的日光照得窗户一片通明,争先恐后地穿过缝隙往里钻。


    脚下的步伐慢了慢,萧时善本能地产生一点后退的念头,不过她还没来得及挪步子?,突然?听到他开口道:“今日在总督衙署发生?了一些事情。”


    萧时善竖起?耳朵, 心神被牵引了过去,他说话实在会抓重点,像藏了个钩子?似的, 让她忍不住想听听他要说什么?。


    她今日等了他这么?久,不单单是为了那匣珠宝, 也是想从?他那里打听点消息, 这两年义军愈发猖獗,经常劫掠商船,许多常年往两广地带做生?意的木商叫苦连天, 生?意做不下去, 能不能保住性命都难说。


    这条路被堵死着实可惜,连朝廷里的采木大事都受到不小影响, 此前她和?邱掌柜谈论过这事,那时战事还不似如今这般严重,当地的木价已然?低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但木材运不出来,木价再?低也只能叫人无奈叹息。


    李澈见她听得出神,拨弄着手边的空杯子?道:“胡总督决定出兵镇压义军,不日便会派兵攻打藤水和?溯阳两地。”


    虽说萧时善是想从?他这里打探点消息,但也没想到他会直截了当地把结果告诉她,她不免愣了愣,“你把如此机密的事情告诉我,就不怕我泄露军情?”她可担不起?这么?大的罪名。


    他看了她一眼,“不要紧,我会看紧你。”


    萧时善撇了撇嘴,“你还不如不告诉我呢。”


    嘴里这样说着,她却?在心里琢磨起?来,上次看过的舆图她还有?印象,此时不禁回想了一下,藤水和?溯阳是在边缘地区,算是敌军的薄弱区域,看来这是要从?敌军的薄弱点当突破口进攻。


    李澈扯了扯领口,身?子?往后靠去,平稳着呼吸,声音低沉地道:“不会有?比这更糟糕的决定。”


    听他这般说,萧时善若有?所思地想了片刻,突然?问?道:“是把兵力都分散在藤水和?溯阳了么?,那怀成州呢?”


    李澈专注地看着她,似乎她的话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怎么?会这样问??”


    萧时善走过去,伸出细白的手指在旁边的茶几上划了划,“把兵力分散到这两地,东南地区不就空出来了,怀成州可是个富庶地方,这不是逼着老鼠往粮缸里跑么??”虽说她不懂这些事情,但换做是她,肯定是要先占个富庶地方当粮仓。


    李澈赞赏地看了她一眼,牵了牵唇道:“你说得没错,东南地区守卫空虚,一旦被义军攻占,不仅两广地区会陷入战火,只怕还会蔓延至别省。”分兵攻占藤水和?溯阳,除了拉长战线,耗费兵力,毫无益处。


    屋里有?些闷热,萧时善捏着衣襟呼扇了两下,颇为不解地道:“既然?如此,为何?还会下这样的决定?”


    她甫一靠近,李澈便闻到了她身?上传来的幽香,他缓缓收拢手指,抓着圈椅扶手缓缓道:“话语权一向掌握在位高者?的手中。”


    这话倒是不假,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有?权有?势的人说了算,只是此事关系重大,一旦下了这个决定,后面还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呢。


    “那匣子?珠宝又是怎么?回事?是拉拢还是试探?”总不能是谄媚献好,二?品大员还不至于如此。


    “一半一半吧。”李澈随意地道:“既然?是给你的,大可以?放心收下,如此也能让对方放心些。”


    萧时善一听这话来了精神,倒不是见钱眼开,而是听出他这话里的意思,看来他跟总督衙门那边正相互防备着呢。也不知是为了何?事才会叫总督大人既拉拢试探又心怀戒备,她兀自想了想,只觉得前路漫漫,阻碍重重,好在她在这边待不久。


    萧时善还想再?问?,却?听他忽然?说道:“去添壶水。”


    他低敛着眉眼,声音里有?种极力压抑的平稳,仔细去听时,似乎还有?丝暗哑。


    萧时善疑惑地看了看他,这是要促膝长谈的意思?如此想着,也没在这点小事上计较。


    房里的双耳铜壶常备着水,她把铜壶捧过来,打开壶盖,往茶壶里倒了些水,水流声在安静的室内响起?。


    屋内的气氛莫名,萧时善倒着水,心中若有?所觉,不禁歪头看了他一眼,发觉他的额头微微汗湿,身?体也有?种奇异的紧绷,她心下奇怪,这般瞧着,竟一时忘了移开眼。


    铜壶里的水汩汩往外流,沿着茶几流淌下来,李澈抬了下眼,伸手按住她手里的铜壶,侧头看了看她,“发什么?愣?”


    萧时善低头一瞧,壶里的茶水溢了满桌,幸亏铜壶里的水是温的,若是滚烫的热水,保准要烫到手,她赶紧抽出手帕,弯着腰肢去擦水。


    擦了几下桌子?,她的动作微顿,忍不住再?次看过去,跟他的视线触碰到一起?,他看过来的眼神很是寻常,仿佛是波澜不兴的平静海面,深不见底,叫人无端的心慌意乱。


    静默了一息,萧时善头皮发麻,抿了抿唇,忽然?把铜壶往他身?上一推,扭头就跑。


    怎么?说也是做过两年夫妻,在某些事上,不说是了如指掌,但也有?旁人不及的敏锐。


    急匆匆地往门口跑去,刚迈出里屋一步,没等她松上一口气,一只手从?身?后伸来,环住她的腰肢,一把将她拉了回去,还顺带踢上了里屋的门。


    萧时善心头乱跳,脚不沾地,她踢腾着腿,愤愤地去扯他的手,后知后觉地发现他此刻的体温过高,呼出的鼻息也有?些灼人。


    她早该瞧出他不太对劲儿了,不知是他掩饰得太好,还是她当真如此粗心,竟让他唬到了现在。


    李澈托着她的腰肢,把人提溜到茶几上,手轻搭在桌边,将她禁锢在身?前,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你跑什么??”


    她挪了挪身?子?,大腿一侧挨到了他的手,过高的体温透过衣料传来,她瞬间缩了回来,双腿夹紧,忽然?问?道:“你是不是中暑了?”


    李澈身?上的衣袍被打湿,水珠顺着他的脖颈没入里衣,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她身?上,“没有?。”


    萧时善坐在茶几上,明明坐得比他高,愣是有?种被他按在利爪之下的紧迫焦灼,她心如擂鼓,目光游移,呼吸也不自觉地放轻了许多。


    夏日天气炎热,萧时善自个儿在屋里时只穿一件素纱单衣,出门便在外面再?套件薄罗衫子?,一头乌发全部挽成发髻,簪着几支茉莉花簪,露出一截纤细白皙的颈子?,细腻光滑的雪肌浮动着动人香气。


    李澈凑近了几分,埋首在她的颈间,深深地嗅了嗅她身?上的香气,嘴唇沿着她的颈子?往下移动,“不是中暑,是□□。”


    萧时善被他摁住了脊背,他的身?体把她烫得一哆嗦,从?脊椎骨窜上一阵麻意,这样的温度骤然?贴近,差点让她轻哼出声。


    他的身?体滚烫,两人这般挨在一起?,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她扭了扭身?子?,越想推开他,手里越是使不上劲儿。


    他紧扣着她的腰肢,嘴边的话被他的吻堵了回去,全成了含糊的哼唧声,萧时善恨恨地挠了他一把,她这会儿已是自身?难保,哪里还顾得上问?他怎么?会中□□。


    李澈任由她发泄,却?没有?退开半步,灼热的气息喷洒在胸前,萧时善有?些受不住,羞恼地去推他,却?被他一把捞进怀里,紧密地相贴。


    没有?耐心的人有?时候很难容忍那些耐心绝佳的人,尤其是对方把那份耐心用?在自己身?上,更是叫人抓狂。


    空气闷热湿潮,萧时善仰起?脖子?,感?觉到他的手在她身?上抚摸,陌生?又熟悉的感?觉从?身?体深处钻出。她紧咬着唇不吭声,仿佛是条被丢在砧板上的鱼,头上的一刀迟迟不来,这颗心就一直悬在上面。


    她难耐地扭了扭腰,真不知道到底是谁中了药,他既然?这么?能忍,怎么?就不能继续忍着!


    李澈低下头,高挺的鼻梁划过她的身?前,身?上的水珠蹭了她一身?,他吻着她的肌肤低声道:“阿善,帮我。”


    萧时善的面颊潮红,红唇微张,细细地喘着气,低头看了他一眼,鬼使神差地抬起?双臂,安抚般抱了抱他。


    第一百零六章


    头顶的窗户不知何时被推开了半扇, 傍晚的风轻轻柔柔地吹拂进来,多了?丝令人贪恋的清凉。


    萧时善的眼睫颤动,视线里是雕刻着仙桃葫芦的窗棂以及一片橘红色的晚霞, 偶尔有麻雀扑腾着翅膀飞过,转瞬之间消失在天际。


    她的上半身躺在茶几上,一双骨肉匀称的腿儿无处着落,裙摆滑落到地面,露出一截裹着白绫袜的纤细脚踝,衣物磨蹭间, 她拱了?拱身子, 足尖也不?自觉地绷了?起来。


    茶壶歪倒在椅子上,沏好的茶水流淌到地面,室内弥漫着若有似无的茶香,将唇间的细微声响掩盖在水声之下。


    湿潮的几面洇湿薄衫,汲取完那一丁点凉意, 逐渐升腾起难以排遣的潮热,身下堆叠的衣衫成了?挣脱不?开的捆束绳索。


    脑子里昏昏沉沉,萧时善不?敢去看他, 然而眼睛不?看,其他感觉却又变得无比灵敏, 他的衣袍滑过肌肤, 都能让她浑身颤动,除了?紧紧搂住他的脖子,不?知道还能怎么办。


    她的意识愈发模糊迷离, 明明是想要躲开, 但现实却是挺身凑近,察觉到这个?动作?, 李澈突然停了?下来,他抬眼向她看去,馥郁柔艳从他的唇上轻轻蹭过,因他突然停住动作?,倒像是她主?动贴近。


    萧时善浑身一哆嗦,炙热由一点蔓延至全身,她受到惊吓般松开手,一下倒回茶几上,自个?儿愣了?一瞬,视线触及到他的唇,骤然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一股羞意席卷而来,瞬间火烧火燎了?起来,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可惜这边没有?地缝让她钻,她推不?开他,就弯着腰从他手臂下面往外钻,总之是没脸再待下去了?。


    她可以因为?怜悯去抱他,但绝不?能因为?私·欲而迷乱,萧时善向来以自己比他更?少欲而自傲,可现在她这般举动,着实让自己羞愧难当?。


    男欢女爱这种东西,除了?传宗接代,在其他时候本就是不?必要的东西,她不?再是他的妻子,又不?想跟他绵延子嗣,怎么能沉沦在这种欲·念之中。


    萧时善在侯府见多了?那些姨娘美人之间争宠的手段,即使小时候不?懂,长大也会渐渐明白过来,因此对男女之间这档子事,从内心深处总带着点鄙夷,私以为?正经人家的夫人万不?会有?此以色侍人的行为?。


    别?看萧时善对季夫人有?些犯怵,但在她心里,真正高贵优雅的贵妇还真就是季夫人那样的,光是让人瞧着都自惭形秽,更?不?该动一丝半点的念头,简而言之,就得像供奉天仙似的供着,反之就是不?拿她当?回事儿。


    在这方面,萧时善就对李澈颇有?意见,在这档子事上他对她显然不?够庄重,她虽然从来不?说,但在心里也要回上一百个?不?喜欢。


    然而这个?下意识的动作?,硬生生扯掉了?萧时善的遮羞布,她竟然在往他嘴里送,只要想想就叫人面红耳赤,羞窘万分,以往还能以诸多借口作?掩饰,如今还有?什?么可说的。


    李澈自然知道她那点毛病,总爱在这事上讨价还价,是委曲求全之下的恩赐施舍,若是没有?好处,干脆理都不?理,似乎只有?如此才叫正经。


    他几次三番想治过她这毛病,往往收效甚微,她自有?一番道理可言,想要纠正她的观点,简直难如登天。


    然而她这番举动,也着实令李澈颇感意外,他抵住她要退缩的身子,按捺下汹涌情致,手撑在两侧,目光紧紧锁着她,而后忽然俯下了?身。


    萧时善羞恼不?已,急急地喘了?口气,罗裙飘荡在腰间,她气恼地扯着他的头发,冷不?丁地道:“你就不?怕让你的新?夫人知道?”


    萧时善也没想到她会冒出这么一句,她一直没有?问过他是否已经另娶,心里却觉得三年的时间,足够他娶上一位知书达理的妻子。


    李澈顿了?顿,“她向来大度。”


    闻言,萧时善的手松了?松,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早已料到会是这样,没什?么好意外的,但心里跟堵着团棉花一样,大概是被他如此对待,觉得受到了?羞辱。


    李澈抬眸看向她,声音低沉地道:“三年的时间不?短。”


    确实不?短,当?初她娘没了?,她爹可是立马就娶了?继室,萧淑晴也只是比她小一岁而已。


    他的指腹抚过她的眼角,“你不?是也要嫁人?倘若我不?去找你,现在是不?是该称呼你张夫人。”


    萧时善没做声,怔怔地看着窗棂,眼睛蓦地有?些酸涩。


    她虽然常在心里想,要是将来遇到过不?去的坎,肯定会去找他帮忙,但此时想来,恐怕她最不?会找的人就是他。和离那会儿,他给她的东西,她也是一样没拿。


    到现在她也没明白嫁人意味着什?么,当?初嫁给他,是出于私利,他是什?么样的人,长什?么样子,一概不?知,在那层光环之下,似乎也不?太?重要。后来发现,有?些差距根本无法填补,她也无法胜任三少奶奶的位置,只好退位让贤。


    至于跟张亨的那场亲事,更?是理由简单到可笑,不?过是应付侯府的手段而已。常嬷嬷说她拿着婚姻大事当?儿戏,但萧时善觉得自己还是很重视的,只是跟有?些东西比起来,婚姻就变得轻巧了?许多。


    她宁愿嫁人都没想找李澈帮忙,萧时善想不?出还有?什?么难事会让她去求到他,她突然发现在对上他时,自己居然还算有?点骨气,或许也是怕自找难堪。


    就像*七*七*整*理那个?古里古怪的梦一样,他百般如意,只有?她多余又晦气,萧时善咬了?咬牙道:“我不?会去找你。”


    李澈用力地握了?握她的胳膊,低头封住了?她的唇,柔软的唇瓣被他吮吸轻咬,仿佛是故意让她疼,“我知道。”


    萧时善被抓得有?点疼,整个?人动弹不?得,觉得他在欺负人,她该厉声呵斥他,指责他此刻的行为?如何不?检点,而不?是跟他一起同流合污。然而意识再次被欲·望裹挟,他托起她的臀,茶几发出轻响,她昂起雪白的脖子,额头生出细密的汗珠,不?由自主?地要去贴近他,把滚烫的脸颊贴在他的衣袍上降温。


    李澈的眸色愈发深沉,他的身体紧绷着,呼出的气息灼热异常,“抱住我。”


    萧时善抽泣了?一声,伸手搂上他的脖子。


    李澈将她一把抱起,亲了?亲她汗湿的额头,大步朝里面走去。


    ……


    夜色已深,总督衙署内,胡应尧在书房里来回走动,思索着最近的事情,他为?官多年,几乎是顺风顺水,官运亨通,对官场上的规矩已是了?然于心,可这次心里总是不?踏实。


    “老爷,大少爷来了?。”管家进来通报了?一声。


    胡应尧点了?下头,“让他进来吧。”


    “爹,找我什?么事?”胡士杰满身酒气地走了?进来。


    白日里的事情办得窝囊,费了?这么多工夫居然没伤到对方一丝一毫,这口气堵在胸口,越烧越旺,他怎么想也想不?通,哪里出了?差错,香炉里已经点上了?凝露香,书吏也是亲眼看到人走了?进去,可最后却是一无所获,对方愣是跟没事人一样。


    胡士杰百思不?得其解,正在院子里喝酒解闷,又被他爹叫了?过来。


    胡应尧见他喝得酒气熏天,怒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还顾着饮酒作?乐!”


    “不?就是一个?新?来的知府,您至于这么重视?远宁府又不?是没来过知府。”胡士杰打了?酒嗝,别?说那些知县知州,知府也是一捞一把,没什?么不?得了?的,总兵施献平也上疏弹劾过多次,结果还不?是掀不?起一点水花。


    “你知道个?屁!卫国公镇守辽东多年,深受皇上宠信,便?是蔡阁老都对其礼敬三分。单凭这个?出身就已是不?同,况且……”胡应尧皱起眉,对李澈这个?人也不?敢有?所轻视,年轻归年轻,言谈行事却自有?章法,要是掩耳盗铃地把人当?成纨绔子弟,他这个?两广总督也就做到头了?。


    胡士杰不?是一无所知的草包,知道他爹说得有?理,否则他当?初也不?会亲自去驿站迎接对方。


    皇上在位多年,虽然内政上是一团乱,但在边境问题上,从来没出过大差错,多年来对卫国公信任有?加,这份隆宠,非寻常勋贵人家可比。


    “这是蔡阁老传来的信件,你也看看吧。”胡应尧拿出了?信件。


    胡士杰接过来快速看完,登时酒醒了?大半,脸上闪过一丝狠厉之色,“爹,您还是太?心软了?,他要真是来找茬的,那我们?干脆就一不?做二不?休,管他是什?么人,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远宁府那边乱得很,死?个?知府也不?是稀奇事。”


    胡应尧摸着胡子,既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今日一番动作?已然是打草惊蛇,料想对方也是早有?防备,既然拉拢不?过来,就得考虑善后的问题,“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远宁府那边该打点的都打点好,别?留下什?么尾巴。”


    胡士杰回道:“放心吧爹,早就吩咐下去了?,那边什?么东西都不?会留下。”


    第一百零七章


    一切都乱糟糟的, 身体乱糟糟的,脑子里也乱糟糟的,在极度疲乏之下, 萧时善倒头睡去?,兴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又做了场梦。


    梦里她亲眼看到李澈在亲吻别的女人,她怔在原地,像被人攥住了心脏, 随之而起的愤怒连自己都感到惊心, 她跑过去?,发疯一般扯开他,使劲儿去擦他的嘴唇,可他却将?她弃如敝履般推到地上。粗粝的地面把她的手磨得生疼,她抬起头看去?, 只得到一个远去?的背影,最后连一片衣角都寻不到了。


    恍惚间她被拉回了侯府的祠堂,黑暗, 阴冷,只有数不清的牌位和扭曲的黑影, 她蜷缩着瘦弱的身体, 睁着一双大眼睛睃巡着,警惕着被不知名的东西吞没。仿佛一切都是?她的一场梦,她自始至终都没走出那座祠堂, 她突然跑到门?边拼命地拍打叫喊起来, 没有人回应她,她声嘶力竭, 惊恐万分,阴冷的寒气侵袭而来,似乎是?在昭示,她将会永永远远地被人遗忘在里面。


    萧时善哭叫着醒来,浑身发抖,泪水沾满了脸庞,李澈抓住她僵硬的手,把她揽入怀里,不断抚摸着她的脊背,好让她能放松下来。


    屋内黑漆漆的,让她有些分不清现实和梦境,这是?她头一次在拍着门?大声嘶喊后得到了拥抱,炙热,紧实,牢不可破,却让她的泪水毫无?阻碍地滑落下来。


    “做噩梦了?”李澈摸到她湿漉漉的脸庞,顿了顿,带着她坐起身。


    事实上李澈一直没睡,身体的欢愉是?短暂的,只会?让人更清晰地感觉到某种空虚,越是?靠近,越是?不知满足,然而向她去?索求,又似乎过于残忍。


    残留的情绪还未消散,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萧时善靠在他的身上,口中嚷嚷着,“手疼,手疼!”


    李澈把她的两只手拉到身前,来来回回地摸索了两遍,确定没有任何伤口,他松了口气,在她的手背上亲了一下,“你很好,没有任何事情,只是?在做梦。”


    萧时善直摇头,心酸得厉害,怎么可能很好,“手都破了,你一点都不管我。”


    他问道:“我为什么不管你?”


    “你娶了续弦,还管我做什么,巴不得我离得远远的。这就是?你推的,你嫌我碍事!”


    她吸了吸鼻子,被他勾起了伤心事,说得言之凿凿,仿佛确有其事。男人喜新厌旧,厌恶一个女人压根不需要任何理由?,只怕喘口气都会?惹人生厌。


    李澈沉默片刻说道:“我若是?娶了续弦,就绝不会?再来寻你。”何止是?萧时善瞧不上那点小儿女的小情小爱,李澈也未必高看一眼,然而越是?轻视,越是?被不由?自主地牵绊。


    任何女人听?到这样?的话都不会?感到宽慰,萧时善也不例外,李澈紧紧摁住她,“你听?我说。”


    她一点都不想听?,但又有些贪恋他的怀抱,往他身上抹了抹泪,干脆闭上了眼睛。


    他握住她的手,缓缓说道:“你之前问我为什么娶你,我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确实不假,但也是?出于我自己的意愿,是?因为我想娶你。”


    萧时善睁了睁眼,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她无?意识地抠着他的手臂,反问道:“难道不是?为了给老太太冲喜?”所以才那么仓促又随便地定下了这桩亲事,要是?当时姚若薇没有在孝期,想来也轮不着她。


    说句不好听?的,即便是?冲喜也不一定能轮上萧时善,谁家娶媳妇不得看看家世?门?第?,再瞧瞧人品相貌,即使她长得貌若天?仙,也抵不过家世?不对?等,又顶着丧妇长女的名头,哪家不得犹豫犹豫。


    但不得不说她出现的时机刚刚好,本是?老太太一时兴起的念头,却意外得到庙里住持的批语,老人家信佛,只当是?两人有缘,这才放到了心上。这就是?说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若不是?萧时善大着胆子挑起了头,让人家如何大海捞针般捞起她这根纤巧玲珑的绣花针呢。


    这世?上的缘分,虽说有上天?注定,但也得自己抓住,要是?只等着老天?撮合,多半是?有缘无?分,有始无?终。


    “真要给老太太冲喜,也不会?把我的亲事随意安排,这不光是?我的妻子,也是?卫国?公府将?来的女主人,哪怕是?我也要好好思量。”


    男女情爱对?李澈而言,从来都不是?最重?要的东西,也不该成为一等一的要事,唯独在这件事上,他明知不合适,却还想去?试一试,拿婚姻大事当试炼,已然是?超出了理智。


    萧时善瞅了他一眼,那如今是?知道她不堪大用了?


    李澈摩挲着她的手说道:“你做得很好,比我以为的还要好,女眷之间的应酬周旋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我知道你在努力适应,也愈发得心应手,只要你肯用心,在任何环境里你都可以适应得很好,这些我都知道。”


    她垂下眼睑,他说他知道,一种奇异又陌生的感觉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好在屋里黑漆漆的,不用让人费心控制表情。


    “我倒是?很高兴,那些旁人觉得繁琐枯燥的事情,能让你做得乐此不疲,甚至摸索到权力的滋味。”李澈握着她的手,放在唇边亲吻,“阿善,我们其实很相配。你到底在怕什么?”


    他似乎是?在问她,又似乎是?在问自己,萧时善屏住了呼吸,心头一阵悸动?,她努力地睁大眼睛去?看他,被他的话语束缚住了心神,反而感到更加茫然焦灼。


    “当初既然能一往无?前地闯进来,又是?什么让你望而却步?”他转头看向她,黑暗中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


    他正在注视着她,萧时善张了张嘴,有种被看到心底最深处的慌乱,感觉舌头打了结,她抓着自个儿的头发,支吾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李澈把她抓得一团乱的头发从她手里解救出来,他慢慢地给她顺开发丝,“这些话不难理解,我想你心里也都明白?,你不愿意说,我自然不会?去?逼你,但是?你真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难道你还能比我更了解我么?我……”萧时善迫不及待地反驳他,说到这儿又带了些羞赧,“我要赚更多的银子,谁也不能把我的东西夺走。”


    他朝她凑近了几分,“银子?你要那么多银子做什么?”


    “要银子还能做什么,当然是?再花出去?,这世?上难道还有嫌银子多的人吗?”这要放在白?日里,萧时善都不好意思说这话,张嘴闭嘴都是?银子,一身的铜臭味儿。


    李澈看着她说道:“你以前也喜欢。”只是?爱财之人往往逃不过贪婪和吝啬,并不会?像她这样?大手大脚地散出去?。


    萧时善不免脸上一热,说得她好像钻钱眼里了,只稀罕那些金银俗物似的,真是?够古怪的,她竟然在和他谈银子。


    他紧接着说道:“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曾经能吸引你的东西,现在依然对?你具有吸引力。”


    从某些方?面来说,萧时善自始至终都分外专一,她跟着他大老远地跑到这边,也是?被他拿住了七寸,再要矢口否认,无?疑是?自己打嘴巴。


    她歪头看向他,身上又多了些许活力,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你在说我爱慕虚荣吗?”


    李澈闻言笑了一下,“这不是?件坏事。”


    萧时善疑心他在嘲笑她,但又瞧不见他的神情,嘀咕了一句,“真不知道你是?在夸我还是?损我。”


    他轻声说道:“我是?在庆幸,你想要的东西,我刚好有。你得承认,你当初嫁我,确实有这方?面的原因。”


    说起来是?这么回事,也就是?仗着那会?儿年纪小不懂事,都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胆子,她翘了翘唇角,但想到些什么,嘴边的笑意很快就抿平了,这是?她背信弃义的罪证,是?她背弃了约定,琵琶别抱,最后被休弃,也是?她该得的报应。


    她恹恹地没了言语,靠在他的肩头,听?到沉稳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地响在耳边。


    过了好一会?儿,李澈摸着她的头发说道:“我是?要告诉你,我从来不觉得你碍事,更没有嫌弃过你。”


    萧时善微微抬眼,在黑暗中适应久了,已经能看到一些事物。


    他抱着她靠在床头,“手还疼不疼?”


    他不提,她都快忘了,萧时善正想着自己的双手,结果肚子响了一声,她羞窘地蜷了蜷脚趾,希望他没有听?到,但又觉得他没听?到才怪,她抬了下头,瞅着他道:“我饿了。”


    此时已经到了下半夜,还有一两个时辰天?就亮了,屋里点上了蜡烛,映着橘黄色的烛光。


    桌上摆了一碗热腾腾的面汤,萧时善身上的衣袍过于宽大,她挽了挽袖子,坐在桌前吃面,这种时候灶台早就熄火了,也不知他从哪儿弄来的饭食。


    她朝他面前看了一眼,“你没要一碗吗?”他也没吃晚饭。


    李澈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吃她的,“你吃不完。”


    萧时善一点都不跟他客气,她觉得自己饿得能吃下一头牛,一口面汤都不会?剩下的。


    只是?吃了半碗面,就渐渐吃不动?了,她把碗推了过去?,李澈把面吃完,将?碗筷拿回了灶房。


    第一百零八章


    清晨的鸟儿在啾啾鸣叫, 偶尔轻落在支起的窗户上,萧时善坐在梳妆台前,拿着梳子梳着一头乌发。


    昨夜睡得时间?不多, 早上起得也早,这会?儿非但不困,还颇有精力地折腾起她的头发。


    以往都是微云和疏雨帮她对付这头滑不溜丢的头发,来到这边以后,小燕是指望不上的,只?能靠她自己挽发。因天气闷热, 她都是把头发一股脑地挽上去, 既简单又?清凉。


    这会?儿她没有像往常那样快速地挽好发髻,而是把头发分成了三份,每一份又?分出了好几股,或编或盘,细致把每缕发丝放到妥帖的位置, 最后再用小簪固定。同样是高高绾起的发髻,打眼一看,跟往日?梳的大差不差, 但细心一瞧,才会发觉是真真费了时间和心思, 这样细致的活计, 她很少有耐心去做,今日?却破天荒地拾掇起来。


    萧时善细白的手指往首饰盒里?拨了拨,才发现自己带的发饰少得可怜, 连副成套的头面?都配不起来, 她当然不是要妆饰得珠围翠绕,但这些也太少了, 少到让她挑选的余地都没有。


    她扭头对傻呆在旁边的小燕道:“微云收拾的包裹呢?拿出来让我瞧瞧。”


    小燕一下子想起是有这么回事,忙从打包好的行?装里?翻找了出来,“在这儿呢,姑娘。”


    微云把萧时善日?常所?需的香膏花露,澡豆熏香都放在了里?面?,姑娘没精力去考虑这些,她们?便替姑娘都想好备好了。


    萧时善看到包裹里?的东西,抬眸瞥了小燕一眼,这丫头真是不拨一拨,不转一转,她不主动去问,居然都不知道拿出来。


    她在里?面?翻找了两下,拿出了一瓶香露,这还是她当初从季夫人那本妆容册子上学来的方子,费时又?费力,什么时辰采摘晾晒,用什么容器盛放,剂量多少,处处讲究,多一点?少一点?都不是那么回事,非得是有钱又?有闲的人才能有此闲情逸致,也难怪是大家?族才会?存的方子,平头老百姓饭都吃不饱,哪会?吃饱了撑的干这个。


    用清水湿了湿脸庞,倒了点?香露抹在脸上,萧时善瞅见花盆里?的玉簪花开?得正好,便从上面?掐了朵玉簪花,对着镜子比了比,轻轻簪入发间?,这才觉得满意了几分。


    “姑娘今日?不太一样。”小燕呆呆地瞧着,平日?里?姑娘就?美得不像话,但今日?格外让人移不开?眼。


    萧时善抬手调整着位置,随意地说道:“哪里?不一样?”


    小燕想了想,毫无顾忌地脱口而出,“像个新媳妇。”


    萧时善停住了动作,看向镜中的女子,鬓间?的发丝带着湿意,白皙水嫩的脸颊透着淡淡的胭脂红,一双眼睛灿若星辰,看起来水波潋滟的,流露出几分妩媚春情。


    察觉到自己那点?安稳不住的心情,她不禁抬手捂了捂脸,随后对小燕道:“快把东西都收拾起来,再出去问问什么时候启程,别老在我眼前杵着。”


    小燕优点?在于老实听话,从来不顶嘴,听了姑娘的吩咐就?收拾好东西,出门询问去了。


    但凡小燕多转转脑子就?该知道这种话不能乱说,成了亲的妇人或许可以当做打趣,但对未出阁的姑娘来说,那就?是泼污水了,而萧时善正好卡在中间?不上不下,这就?让她有些尴尬了。


    往镜子里?瞅了瞅,萧时善揪下头上那朵玉簪花,揪吧揪吧扔回了花盆里?,可这也没让她的心安定下来,跟揣了只?小鸟似的扑腾个不停。


    天蒙蒙亮那会?儿,她就?从李澈房里?溜了回来,因晨光熹微,屋里?光线太暗,她走的时候不小心踢到了桌子腿,发出好大的声响。


    “需要点?灯吗?”


    李澈突然出声,着实把她吓了一跳,她磕巴地不了两声,把衣襟一攥,头也没回,脚步匆匆地跑了回来。


    好在他俩的房间?挨得近,出了门往右边一拐就?是。回到自个儿的屋里?,萧时善没有再睡,把身上的衣袍换下来,兀自发了会?儿呆,之后便一直捣鼓起她的头发来。


    此时屋内只?有她一个人,依旧安定不下来,是紧张还是雀跃,她也说不上来,想要去理理自己乱成一团的思绪,却?又?无从下手,要是有个人能帮她出出主意,或是能听她念叨念叨就?好了。


    萧时善极少有这种念头,在她自小到大的生活中,永远都在缺失这样的角色。离着她最近的几个人,无非是常嬷嬷和微云疏雨,似乎谁也没法让她全然依赖又?毫无保留地诉说心情,更何况她早已习惯把她们?护在身后,什么事都是自己撑着,撑不住也得硬撑,免得她们?跟着担惊受怕。


    昨日?一整个晚上都是稀里?糊涂的,有时清醒有时糊涂,回想起来又?有点?飘忽,如今天光大亮,再想糊涂下去,似乎也不能够了。


    萧时善在昨夜已经听明白了,虽然他那话不太中听,但她已经十分确定,他至今还没有另娶新妇。她不太道德地想着,像他这个年?纪,孩子都该能跑能跳了,他居然还不着急,即使他不着急,老太太和太太就?没催着?又?或者是挑花了眼也说不定。


    在这种略带刻薄又?一戳即破的担忧中,萧时善低下头,揪着那盆玉簪花,浓密纤长的睫毛在撒着碎金的日?光下微微颤动,他可能,兴许,是有那么点?在意她的。


    男人的话至多信三分,但尽管是三分都让她有些压不住了,这要放在没和离那会?儿,她指不定要得意忘形成什么样呢,可能比回侯府逞威风还要让她扬眉吐气。


    一盆玉簪花被她揪得不成样子,萧时善撒开?手,忽然听到房门被敲了两声,她心头忽跳,定了定心神,走过去开?门。


    李澈站在门外,手里?拿了昨日?那个木匣,“你早上走得急,忘了拿你的匣子。”


    “真的都给我了?”萧时善没动。


    “这些东西算不得什么,没必要再往回送,若是有喜欢的就?收下,随便你怎么处置。”李澈已经看过里?面?的东西,虽然有不少贵重珠宝,但也在可接受的程度之内,这样的礼的确就?算个见面?礼,便是送礼之人也不会?太过在意,再送回去反而不合适。


    萧时善听得咋舌,这还算不得什么呢,敢情这些当朝大员手里?是握着金山银山,从指缝里?流出来,都不带低头看一眼的,她嘀咕道:“我就?这么见钱眼开?吗?”大清早给她送珠宝来了。


    李澈侧头看向她,“你不是喜欢那颗猫儿眼?”


    这话说得萧时善无可辩驳,又?觉得他站在她面?前,头顶的视线晃得她脸热,她抬手挠了下脸颊,好一会?儿只?说了句,“那颗猫儿眼是挺漂亮的。”


    这话听着像是怂恿他赶快塞她手里?,萧时善咬了咬唇,抬眸扫了他一眼。


    他轻笑了一声,“那就?收着。”


    这匣子珠宝沉甸甸的,尤其是从他手里?接过来,萧时善又?想揪花了,她没打算接受他的人,却?在拿他送的东西。


    “半个时辰后启程,行?李都收拾好了吗?”李澈没留给她时间?纠结,目光却?在她的头上多停留了几息。


    “收拾好了。”萧时善微微侧身,回避了一下他的视线,抱着匣子往屋里?退了退,打算把木匣放下。


    “别动。”李澈握住她的手肘,忽地抬手往她的头上探去。


    萧时善看到他从她头发上拿下一片花瓣,心里?略微松了口气,下一瞬却?听他低声道:“发髻梳得不错。”


    他果然是在看她的头发,萧时善立马回道:“这个你得去问小燕,她梳头的手艺确实很好。”


    他朝她倾身凑近了几分,目光将她牢牢地锁住,“你还用了香。”


    这些天她一直是素面?朝天,临走了却?又?打扮起来了,萧时善感觉脸上发热,她抱着匣子,倒腾不出手来,羞恼地瞪了他一眼,“就?不兴别人打扮打扮了?”他是什么鼻子啊,抹点?香露都闻出来了。


    李澈不置可否,“你有没有发现,每当你被戳中心事的时候,声音都会?提高一些。”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个毛病,这不是让人一抓一个准么,萧时善半信半疑地看向他,“是吗?”


    “相当明显。”李澈点?头道。


    她感觉自己在他眼里?就?像个孩子般一目了然,明明他也没比她大几岁,萧时善试图去找他的弱点?,但他向来是滴水不漏,她突然想起什么,问道:“昨日?你怎么会?中了药呢?”他不是去的总督署么。


    李澈说道:“时间?不多了,先吃点?早饭垫垫肚子,之后再跟你说。”


    萧时善点?头,赶忙又?道:“别让人再做面?了。”


    他停下脚步,“怎么了?”


    “这边的师傅擀面?手艺不行?,做出的面?条没有嚼劲,味道还淡。”她本来是挺饿的,却?只?吃了半碗面?,归根结底就?是厨子的厨艺不行?。


    萧时善去瞅他,他也是吃了的,肯定也吃出来了。


    李澈看了看她,“哦,我去跟他们?说一声。”


    简单地吃过早饭,一行?人从驿站启程,赶往了远宁府。


    第一百零九章


    尽管这边山多水也多, 但赶路比不得游山玩水,免不了舟车劳顿的辛苦,幸好萧时善这几年东跑西颠惯了, 倒也谈不上有?多遭罪。


    而?且平心?而?论,她这日子过得还真跟游山玩水差不多,路上大多时候都有?驿站可住,即使偶尔在外边露宿,也不是吸风饮露。


    李澈不知从哪儿找了位厨子,专会调味做酱, 平平无奇的饭食, 只需稍加调味,便是风味独特的美味佳肴。萧时善尤其爱吃那罐辣酱,撕着热腾腾的饼子,再沾点鲜香油辣的辣酱,让人吃得停不下?来, 平时咬一口都嫌噎人的饼子也成了难得的美味。


    配着饼子都怪好吃的,更别提把酱料刷在烤鱼上,香味扑鼻, 简直让人抓心?挠肝。她?吃过李澈烤的鱼,虽然是好几年之前的事了, 但那个味道她?还依稀记得, 更记得她那时信誓旦旦地说过再也不吃烤鱼了,可他把烤好的鱼递到?她?面前时,诱人的香味直往鼻子里钻, 令人口舌生津。


    她?是想拒绝来着, 但转念一想,实在犯不着跟自己的肚子作对?, 于是她?伸手接了过来,就着饼子吃了个饱。


    萧时善老早就知?道李澈是个讲究人,跟她?当初那种贪图享受,又偏好奢华的喜好不同,他的讲究之处总是显得极有?分寸。能吃苦的人比比皆是,但既能吃得了苦,又懂得享受的人却不多,能苦中作乐也是种本事,最?起码萧时善绝没有?在夜里翻过半座山去看昙花的雅兴,可李澈就有?。


    她?一点都不反对?他把这点讲究用在衣食住行上,毕竟她?也能跟着享受,但是在夜里翻山赏花,她?可没有?这等超凡脱俗的雅兴。


    萧时善怕被颠下?马去,忍不住往李澈身前挤了挤,马儿轻轻一跃,她?的臀几乎离了座,赶忙抱住他的腰,“还有?多久才?到?啊?”


    李澈轻勒缰绳,放缓了速度,“两刻钟左右。”


    速度一慢下?来,萧时善放松了许多,她?微微仰头,“兴许是人家胡说的,这边根本就没什么昙花,要不咱们回去吧。”


    李澈低头看了她?一眼,“我白日来看过。”


    萧时善闻言,立马拨开面上用来遮挡蚊虫的轻纱,露出一张雪肤花貌的芙蓉面,疑惑道:“你都看过了,干嘛还来啊?”


    说完话,她?便反应了过来,昙花是在夜里开的,自然是因为白天还没开,可是今晚也不一定能开啊。


    李澈不跟她?犟,扯了扯缰绳,“去看看也无妨。”


    萧时善拉下?头上的轻纱,把整个脑袋罩了起来,这副打扮被人碰见,保准会以为半夜里撞了鬼。


    她?把脑袋往他胸前用力地磕了一下?,他们这就是去喂蚊子的,他自个儿去也就罢了,居然还拉着她?。


    月亮高高地悬在夜空,林间静谧无声,马蹄得得地响着。


    萧时善在这样慢吞吞的速度中昏昏欲睡,直到?被轻轻地拍了拍肩才?清醒过来,睁眼看到?了一大片结着白色花苞的花丛,在夜色下?有?种幽静之美。


    李澈把她?抱下?马,把斗篷铺到?一块石头上,让她?坐在上面,自己随后坐了上去,这块石头或许是有?人专门放在这里的,表面磨得分外光滑,刚好可以坐人。


    待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萧时善扭头看向他,“还要待多久啊?现在看也看过了,可以走了吗?”


    “你困了就先?睡。”显然他没有?打道回府的意思。


    萧时善不喜欢在没有?用的事情上耗费精力,让她?守着花丛等待昙花一现,除非她?知?道一定能等到?,否则她?不会去干白费工夫的事。


    她?垂下?眼眸,挠了挠手腕,“有?蚊子咬我。”


    “把手给我。”他朝她?伸出手。


    她?把手搭了过去,感觉到?一阵清凉,李澈把药膏抹在她?的手腕,脚踝各处,用指腹轻轻揉开。


    萧时善配合地伸伸胳膊腿儿,她?看了看他,“这里说不定还会有?蛇。”四处草木茂盛,又是大晚上的,从草丛里窜出一条蛇来,也是极有?可能的。


    李澈收起药膏,变戏法似的拿出了一个纸包,将里面的药粉绕着四周撒了一圈。


    “你还真带了呀?”萧时善既惊讶又好笑,也确实没忍住笑了出来。


    李澈道:“有?备无患,这不就用上了。”


    萧时善看向他的袍袖,有?些好奇他还拿了什么东西。


    他大方地由着她?去看,于是她?便往他的袍袖里探了探手,不想从里面摸出了一小捆细绳。


    “你拿这个做什么?”


    “这是测绳,测地形用的。”


    萧时善知?道他白日里经常去勘测山川地势,故此拿着细绳打量了几眼,口扣裙四尔而尔呜九以四泣收集此文发布又还给了他,再摸了两下?,似乎没什么东西了。


    “要不要再看看这边?”李澈把另一边的手抬了一下?。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她?便伸手摸了过去,这次又摸出一个纸包,比之前的纸包大一些,摸着硬硬的,像是一颗颗小石子。


    见他没有?反对?,萧时善便打开了纸包,看到?里面包着一把琥珀金丝糖,李澈不爱吃甜口的东西,他连喝姜汤都不放糖。


    李澈的手搭在膝上,看着她?道:“尝尝看正不正宗,摆摊的小贩说这是他家祖上从京城丰乐斋学来的秘方,好几代传下?来的技法。”


    丰乐斋是京里有?名的糕点铺子,萧时善时常让出去采买的婆子到?那边买果子糕点,是不是正宗,她?一吃就能吃出来,而?手里这个,不用吃她?就瞧出来了。


    “你准是被人给骗了。” 萧时善道。


    李澈微微扬眉,“怎么说?”


    难得他还有?不懂的时候,萧时善捏起一颗给他瞧,“你不爱吃这些,自然是不懂的,这琥珀金丝糖外层是裹着一层乳糖的,你再瞧瞧这个,哪有?什么乳糖,光是外形都不一样,天南海北的,亏他能知?道京里有?个丰乐斋。”


    说完萧时善把一颗琥珀金丝糖放到?嘴里,稍稍品鉴了一下?,眼睛眨了眨,味道跟京里的不一样,但似乎比京里的更胜一筹,里面竟是有?乳糖流心?的。


    “味道如何??”


    他饶有?兴致地望着她?,专注的神情令萧时善脸颊绯红,她?咬着糖道:“一点都不正宗。”哪有?琥珀金丝糖是流心?的。


    李澈似乎已经习惯她?的口是心?非,只是轻轻一笑。


    正不正宗反在其*七*七*整*理次,好吃是真的好吃,她?见他不吃,便理直气壮地据为己有?,不吃你买什么。


    萧时善把糖咬得咔咔响,有?一下?没一下?地揪着草叶,坐得久了,身子不自觉地想歪一歪,意识到?自己在往他身上靠时,立马坐直了身子。


    李澈侧头看了一眼,伸手把她?捞了过去,萧时善扭动了两下?也就懒得挣扎了。抛去那晚的糊涂账,她?也不好说她?和?他如今这样算怎么回事,每次一想起来就是一团乱麻,索性就这么乱着得了,左右不过两个来月的时间,到?时各奔东西也就没这档子烦心?事了。


    如此想着,倒是心?安理得了许多,心?神一放松就容易困倦,在她?睡得迷迷糊糊时,他把她?叫醒了,萧时善睁开眼睛,脑子还没清醒过来,又被他转了个方向,这才?发现是夜色下?的昙花开了,一朵接着一朵缓缓绽放,眼前的画面美得像梦里才?会有?的景象,令人心?醉神迷。


    两人靠坐在一块,好半晌没有?言语,直到?夜色渐深才?骑马离去,身后那片昙花依然在静静绽放。


    第二?天醒来,萧时善要不是看到?那包没吃完的琥珀金丝糖,只怕还会以为那是在梦里看到?的景象。


    为了查看地势,队伍多绕了些远路,看到?哪处风景秀丽,若是有?时间,李澈就会带她?去瞧瞧,起初萧时善百般不愿,后来倒是在心?里期盼了起来。


    队伍走得再慢,也不过三四天的时间就抵达了远宁府,知?州丁重喜得到?消息,率领本地官员在接官亭迎接新任知?府,左等右等,等不到?人来,众位顶着日头晒的大人纷纷按捺不住了。


    “丁大人,这府台大人到?底是不是今日到??咱们在这儿可是等了快一个时辰了,别?白白地等了半晌,结果人还没个影,好歹给个准话啊。”


    “是啊,我们倒不是怕辛苦,只是这么一直等着也不是个事。”


    丁重喜听得头疼,挥挥手道:“好了,知?道大家都辛苦了,已经让人去探路了,府台大人马上就到?,一个个都打起精神来,别?失了礼数。”


    这话刚说完,就瞧见路头有?车马驶来,丁重喜赶忙整了整官服,往前迎了迎。


    马车还没停下?,萧时善便听到?一人在外面高喊,“下?官吉兴州知?州丁重喜,恭迎府台大人。”


    她?从车帘缝隙里往外瞅了一眼,说话的人是个长着三角眼的干瘦男人,在他旁边站在五六个穿官服的大人,这些大人的左右皆立着守卫军士。


    萧时善收回目光,没敢再多瞧,此时李澈已经下?了车,她?隐约听到?接风洗尘之类的话,心?想他今晚大概有?得忙了。


    然而?晚上的接风宴还没吃上,府衙就先?走水了,天气干燥,火势一下?大了起来,着火的地方恰好是放置卷宗账册的地方,这一着起火来,麻烦可就大了。


    衙内众人上前救火,那位丁重喜丁大人更是身先?士卒,亲自拎着水桶灭火。


    李澈没有?身先?士卒的打算,他望着面前的火势,稍站了一会儿,而?后转身去了前厅,还顺带拉了她?一把,“去前面等着吧。”


    萧时善拢了拢帷帽,跟着他往前边走,她?在路上已经听他说过在总督署的事情,当时便觉得这里头的水深,一不小就得淹着,如今这不早不晚的一把火,忽地一下?烧了起来,既像警告又像示威,叫人心?里直打鼓。


    第一百一十章


    不多时, 丁重喜提着官袍,脚步匆匆地来前头回话,额头上的汗都来不及擦, 喘了?口气道:“府台,架阁库的火已经熄灭了?,幸而发现得?早,火势没有蔓延到其他地方,只是文书卷宗被烧毁了一部分?,书吏们正在后边整理, 损失的卷宗倒是可以从其他州县调档, 但也是个麻烦事?啊。”


    一口气说完这些话,丁重喜深深地叹了?口气,这才想起擦擦额头的汗。


    “丁大?人请坐。”李澈指了指前面的椅子?,命人上茶,接着问?道, “可问?清了?起火原因?”


    丁重喜接过茶杯,屁股刚挨到椅子?,听?到这声?询问?, 立马就要站起来回话。


    李澈压了?压手,示意他坐着回话, 丁重喜这才坐了?回去, 捧着茶杯说道:“回府台的话,下官已经问?过了?,起火之时周边并没有人在, 兴许是书吏忘记熄灭灯烛导致走水, 如今天气炎热,架阁库里又都是书册, 一点火星子?都能燃起来。大?人有所不知,去年有片民宅也是无端地烧了?起来,请了?个风水先生来瞧,竟说是风水布局有问?题。”


    李澈压着茶盖,语气平淡地道:“如此说来,府衙走水也是风水不好?”


    意识到言多必失,丁重喜把嘴一闭,又赶忙赔笑道:“大?人这是哪里的话,知府衙门气势雄正,当然?是上等的风水。”


    把车轱辘话往回收了?收,丁重喜询问?道:“今晚在东来阁摆了?接风宴,由各州县的官员作陪,给府台接风洗尘,不知大?人是否赏光出席?”


    李澈倒是没有推却,“丁大?人有心了?。”


    丁重喜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他们这些官员也是不好做,毕竟谁也不知道这新到任的知府大?人是个什么脾气秉性,若是运气不好,碰上个油盐不进?的愣头青,那真就是如鲠在喉,吐又吐不出来,卡在那里又膈应。


    目前看来,新任府台还是颇懂礼数的,到底是从大?家族里出来的公子?,在这为人处世上就比旁人高个眼界。


    丁重喜立马去安排,转身之时,余光瞥到一抹倩影,认出这是适才跟在府台身边的那位女眷,心里多了?番计较,没再停留,径自?走了?出去。


    李澈注意到丁重喜微不可察的停顿,他起身走向?后面。


    萧时善在隔扇后面听?了?好一会儿?,此时见他过来,不由得?地说道:“这位丁大?人可真不像个五品官。”


    五品官又该是个什么样,李澈看向?她,“哪里不像?”


    萧时善想?了?想?,“大?概是少了?点官威。”


    任劳任怨,事?必躬亲,说话时又瞧着人的脸色,处处赔着小心,说他是七品芝麻官倒是更像些,但实际上,哪怕是七品县官,在下头也是把官架子?摆得?足足的。


    “官威都是对下面摆的,能收能放才不可小觑。”李澈目光一闪,“能越过各州县官员,暂代一府事?务的人,如何能小瞧。”


    萧时善想?到那位丁大?人亲自?去提水灭火的举动,在她见过的官员里还真没有这样干的,能舍得?下面子?的人确实不能小瞧。


    她把心思收回来,眼睛往李澈身上扫去,今日是她第一次见他穿官服,只有在成亲那会儿?才见他穿过绯色衣袍,因着稀奇,便多瞧了?两眼。


    绯色衣袍之下是锦缎方领白袍,露出一截修长脖颈,因她看得?太专注,便瞧见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随即听?到他开口道:“你?在看什么?”


    萧时善问?道:“你?不热吗?”都没见他出汗。


    李澈看了?她一眼,抬步往后院走,“不热。”


    说着话,两人来到了?后院。


    比起此时前头的混乱,后院要清净得?多,下人已经把行装搬了?进?来,只是还未细细整理。


    因晚上有接风宴,李澈进?屋换了?身常服,出门前找到了?她,“晚上可能会回来得?晚些,你?自?己用饭,不用等我。”


    萧时善正忙着收拾东西,随口应了?一声?,“嗯。”原本也没想?等。


    “有什么事?派人去东来阁找我。”


    萧时善盯着那面窗户,蹙起眉头,“好。”这窗户居然?用水红色的窗纱糊的,谁的眼光这么独特?


    李澈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需要换窗纱吗?”


    “嗯!”这次她嗯得?走心多了?,萧时善转过头来,视线落在了?他身上。


    “过会儿?我让人过来给你?换。”


    李澈出府前,叫了?人来给她换窗纱,萧时善趁着这个时间,在后院慢悠悠地闲逛了?一圈。


    知府衙门规模不小,前院是办公之所,后院则是居住的地方,兴许是上任知府死得?突然?,许多东西没来得?及搬走,一些家具摆设都留了?下来,不得?不说都是些好物件,没拿走倒是可惜了?。


    萧时善把自?己住的屋子?收拾了?出来,换上新窗纱后,整个屋里都明亮了?起来,她从院子?里折了?几枝花插瓶,以锦葵做主花,艾草、菖蒲搭配其中,手边的东西少,只能简单地拾掇一下,但插起来一瞧,竟也颇有意趣。


    当晚,李澈回来时,也赞了?句清丽古朴,至于他为什么能看到,自?然?是因为萧时善摆在了?显眼的位置,生怕别人瞧不到。


    李澈闻弦歌而知雅意,自?然?不会视而不见,萧时善见他如此有眼光,少不得?关心了?几句,“厨下备着醒酒汤,你?要不要饮一碗?”


    李澈确实饮了?酒,但也没什么要紧,她既然?说了?,他便应了?一声?,“好。”


    他看着她极有兴致地忙活起来,一会儿?吩咐小燕去端汤,一会儿?又叫了?个小丫头来擦桌子?。


    等到醒酒汤摆到他手边,她坐在一旁,支着下巴看着他喝汤时,李澈忽然?问?道:“在府里很闷吗?”


    萧时善微愣,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这样问?,但想?了?一下,“是有点。”她许久不曾这样清闲过了?,不用去考虑林场的事?情?,也没有那些复杂的账目要理清,一下子?闲下来,竟还有点不习惯。


    李澈看了?她一眼,提议道:“我给你?找点事?做?”


    萧时善略有疑惑又带点试探地瞅向?他,说道:“什么事?,先说来听?听?,不过你?可别指望我给你?端茶递水。”她再闲也不会闲到这个份上。


    李澈失笑,“你?怎么会这样想?,如此岂非是大?材小用?我何时使唤过你?这个?”


    “那你?要我做什么?”她有些拿不准他的意思。


    “府里还缺个女主人。”


    李澈话音刚落,萧时善的身子?就往后仰了?仰,拿眼瞅着他,嘴唇动了?动,似要分?辩些什么。


    他抬了?下手,“你?先别急着回绝,我是在请你?帮忙。”


    这话让萧时善听?糊涂了?,他还有要她帮忙的时候,她不由得?听?了?下去。


    “你?可知上一任远宁府知府是怎么死的?”


    “不是说自?个儿?活活吓死的么。”她瞅着他的神情?,身子?倚近了?些,不自?觉地压低声?音问?道,“难道还另有隐情??”


    李澈看着她分?外明亮的眼睛,低头饮了?口醒酒汤,“旁人或许有这个可能,但那位雷知府却是个胆识过人的。在他那份脚色状中记录着,他曾做过云南参议,在其任职期间,因为土地纠纷,当地的宣抚司与宣慰司两方挑起了?战火,而朝廷派去招抚的人正是雷知府,能冒着战火过江宣旨之人,又怎会被?义军吓破胆子??”


    萧时善随着他的话思索起来,“既然?不是吓死的,那又是怎么没的?”


    李澈摇摇头,把碗轻轻搁下,“人死如灯灭,即使是一府长官,没了?也就没了?。如今这边正乱着,死一个知府着实算不得?什么大?事?。”


    听?他如此平淡地说着,再想?到不久前这里还住着他们正在谈论的人,萧时善觉得?脊背有点发凉,屋里的灯烛还是太少了?,一点都不亮堂。


    堂堂知府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萧时善瞅了?瞅李澈,想?到他之前的话,“可我又能做什么?”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明里暗里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这边,有些话我不能说,你?可以代我说,我看不到的地方,你?也可以帮我去看。”


    李澈肯定的语气令萧时善有点惊讶,她都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他却如此肯定。


    她看着他道:“你?是说让我当你?的眼睛和嘴巴?”


    他靠着椅背,笑了?笑,“可以这样说。”


    萧时善想?了?一下,继而问?道:“我要怎么做呢?”


    “不是什么难事?,你?当初想?怎么回安庆侯府逞威风,如今照做就是了?,张扬一些也没什么。”


    李澈这个建议,听?得?萧时善怪难为情?的,但确实如他所言,不是什么难事?。


    在她正考虑着的时候,他支着下颌看了?她片刻,开口言道:“你?该再添些头面首饰了?。”


    萧时善抬手摸了?摸头发,指尖触摸到清凉顺滑的发丝,她许久不曾在衣着打扮上费心,都不知道如今最时兴的样式是什么。


    倒是记得?去南京时,看到有女子?头戴黑绉纱银丝鬏髻,簪插着一副珠翠虫草头面,做工颇为精巧。


    李澈神情?专注地望着她,凝光院被?她布置成了?锦绣堆,仿佛要千百倍地补给自?己,如今竟会忘记如何打扮,他的手指微动,说不好是个什么滋味。


    萧时善瞧了?他一眼,难道她的衣裳也过时了?,她觉得?还好,都是好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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