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你也受伤了。”


    苏淼淼先只一味担心姐姐, 此刻被元太子提醒,低头碰了碰了自己脖颈,果然便是一阵火辣辣的刺疼。


    吉祥小桃几个闻言也发现?了不对:“是!姑娘怎的也划了这么多伤?”


    山间?的野草粗砺, 这么一圈滚下来,脖后双手,这些没有衣裳遮盖的地方都泛出了一道道的红痕。


    苏淼淼嘶嘶的吸了一口气, 连忙将手指从伤处挪开,动作间?, 便发现?不单手心脖颈, 连脊背双臂这些衣裳盖着这地方,也有些隐隐的烧痛, 只怕也有些磨破了。


    赵怀芥虚虚抬手, 抬到一半, 又猛地放下:“沾了尘污,要尽快清洗上药。”


    吉祥方才也只是因?为苏卿卿身子孱弱的事, 实在是府里?人人皆知,一时迷了, 才光顾着?操心旁人, 此刻看见苏淼淼的伤, 也是立时回神,匆匆道:“车怎的都走了?我去叫六皇子!”


    苏淼淼抬眼望去, 这么一会儿,姐姐已经被箫予衡抱上了马车,开始转头朝蓬莱宫去。


    或许是姐姐吩咐,就在苏淼淼看去的时间?里?, 马车还停了下来,丫鬟竹影跳下车朝着?这一头赶了几步, 像是想要叫她一起。


    但箫予衡头也不回的说了些什么,一行人便又继续朝前行去。


    好在箫予衡没有厚着?脸皮一并挤上马车,只是骑马在车外跟随。


    见着?这个,苏淼淼方才咬牙开了口:“别追了,姐姐伤了筋骨,更当紧些,你去叫后头的马车过来,我乘那一架跟上。”


    她们今日出门,是带了两架马车的,一架是预备着?她们姐妹若是骑马累了,回去可以?乘车,另一架则是用来拉她们歇息时随身带来的坐席软垫,清水炭火一类的杂物,跟着?的小丫鬟们若是走不动,也能坐着?代步。


    苏卿卿当前而去,乘的自然?是主人的那一架,剩下的一辆还在一旁停着?,倒也足够宽敞,只是不如?主人的富贵舒服。


    “这,姑娘也太好性了!”


    饶是吉祥的稳重,都忍不住开口埋怨了一句,心声便愈发气愤不平:[六皇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只管抱着?大姑娘去,都没瞧见姑娘也一并摔了吗!便是事急从权也太过分了些,我必要与公主禀报……]


    苏淼淼听着?这心声,心下便又是一阵酸楚痛恨,原本是在扶着?小丫鬟立着?,身子都忍不住晃了晃。


    一旁赵怀芥眸光一凝,忽的扶了她一把。


    当真?只是一把,连手心都是一触即分,只瞧着?苏淼淼重新站稳之后,便又立即收了回去,要不是苏淼淼实实在在察觉到了力度,都未必能够发觉。


    “多谢表兄。”


    苏淼淼低低开口,她在桃花池内清醒过之后,知道自个的情绪是被“故事”影响,此刻回神之后,便也稳住了心底的一分清明?。


    这清明?也叫苏淼淼看着?吉祥姐姐转身后,忽的想到了另一件要紧的事:“小桃,你去叫府里?的马夫过来,看看红枣是怎么回事?”


    按理说,箫予衡是晚一步才过来,离得这样远,身旁还有元太子与仪仗跟着?,众目睽睽之下,是没机会做手脚的。


    声名这事本就如?此,从头开始想去取信于人很难,毁于一旦却只是一瞬间?。


    经过上次明?镜湖上,箫予衡故意害姐姐落水的事,苏淼淼如?今看六皇子,就如?同一个恶习难改的贼人,一旦有什么不对,第一次怀疑的就是他。


    方才苏淼淼带着?姐姐滚下马背之后,闻讯追来的侍从们便已按下了受惊的马儿,负责照料红枣的马夫也已仔细查看了各处,这时立即便也给?了解释:“刚瞧过了,是尾下惹了恙虫。”


    恙虫这东西苏淼淼也知道,咬得疼不说,还偏爱寻那些缝隙潮湿之处下口,竟是咬了尾下的口子,难怪红枣这样打?小驯过的马儿,都忽的发狂。


    要这样说来,就当真?只凑巧了。


    也是,上次箫予衡故意叫姐姐落水是算好了要英雄救美,可惊马却不同,一个不好,是当真?会落个残疾甚至殒命的。


    箫予衡还想着?《困卿》,自然?不会现?在便害了姐姐性命。


    但确定惊马与箫予衡无干之后,苏淼淼心下却反而察觉到了另一股叫人凛然?的恶意。


    不是箫予衡出手,是“故事”在刻意安排。


    冥冥之中,的确存在这一股“天意”,在维系这这整个荒谬无理的“故事”。


    她费尽周折,让杨老将军成了北伐的主将,叫姐姐避开大安寺来了蓬莱宫,看似是叫故事走到了另一种?结局。


    但“天意”只是微微的拨动,便箫予衡便领了赵皇后入陵的差事,重新出现?在了姐姐面前,偏偏恙虫还这样正好的惊马,害姐姐受伤,给?了男主角机会。


    看起来,她前些日子是高兴的太早了,天音谶言哪里?有那般好颠覆?


    她往后要更小心,但凡“故事”的结果没有彻底改写,箫予衡都有可能死灰复燃……


    苏淼淼心里?想着?这些,不自觉的紧紧抿着?嘴角,眼眸低垂,面色也是格外的端肃凝重。


    却不知这番模样,落在旁人眼里?,却都只成了另一层意思。


    苏淼淼沉思之中,便忽的听到一句幽沉的心声:[她为箫予衡,竟这般难过……]


    这心声叫苏淼淼忽的一愣,抬头望去,却只看见了元太子疏冷的面容。


    为了箫予衡?难过?


    呸!什么晦气东西,那情绪都不是她的!


    苏淼淼忿忿张口,却又说不出什么话来,好在这时,吉祥姐姐便也捋着?袖子,与马车一并赶了过来,弯腰将木凳放在了车辕下:“我方才将帷帐软垫都一并叠好了垫在车厢里?,坐着?也软和些,姑娘上去试试。”


    苏淼淼应了一声,伸出手扶了吉祥姐姐,才刚刚弯腰踩上木凳,便又疼的倒吸了一口气。


    她身上滚落下马的擦伤,说起来只是破了点皮,不是什么大碍,但偏偏人的身子十分奇怪,有时候就正是这种?小擦伤,还比伤了筋骨都疼得越发明?显!


    浑身上下到处都是火辣辣的,哪里?贴着?了衣裳布料,便是针扎一般,又烫又疼,甚至她试图用力上车时,连腰背也开始添乱,抱怨起了方才重重落地磕出的一股闷疼!


    [罢了!]


    耳边忽的传来了一道清冽的叹息,听着?像是元太子。


    什么罢了?


    苏淼淼听见了这心声,却无暇细思。


    她龇牙咧嘴的吸着?气,想着?长痛不如?短痛,正要一鼓作气咬着?牙上车时——


    忽的被人悬空抱了起来!


    整个人骤然?一空的空荡,加上腰背膝窝都被人手臂贴紧的异物感。


    叫苏淼淼除了惊呼外,第一个反应便是伸手抓住了对方的手臂,甚至指尖都下意识的用力,紧紧的捏了一捏。


    抱她的人当然?就是一旁的元太子。


    元太子身形看起来单薄颀长,像是餐风饮露的出尘仙人,但伸手捏住之后,手下的臂膀却是出乎意料的坚实有力,稳稳的,一丝晃动也无。


    就是,格外的紧绷用力。


    被捏了上臂的赵怀芥无言的吸了一口气。


    怀中人温热柔软,如?同一块化?开的暖玉。


    分明?只是被苏淼淼抓紧了手臂罢了,但或许是因?为怀抱的姿势太过亲密,一瞬间?,他却觉着?仿佛有什么东西从他脊梁骨上走了一圈,麻酥酥,又像难受,又像是舒服,浑身都成了僵硬的石塑一般一动难动,神智都是一片空白。


    直到苏淼淼回过神松了手,惊慌问?了一句:“表兄,你这是干什么?”


    赵怀芥僵硬的臂膀也才一点点的放松。


    他垂眸看着?苏淼淼嫣红的面颊,心中失神,声音倒还一如?既往疏离冷淡:“除了我,眼下可还有旁人能帮你上车?”


    这话说的倒也没错,吉祥姐姐与小椿小桃没有这个力气,剩下能将她抱上来的,就只剩下带来的侍卫车夫。


    若是这些人,自然?是不如?元太子,毕竟顶着?表兄之名,事急从权援手,也不算十分冒犯。


    可她不是自个也能上来吗!


    苏淼淼反应过来:“我又没扭着?脚,我自己可以?……”


    一旁的吉祥回过神,一面伸手打?帘,一面也出声劝说:“殿下都已帮了忙,姑娘你就别争强了,瞧瞧,疼得满头冷汗!”


    赵怀芥闻言低眸。


    苏淼淼鬓角的确已经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珠,连眼眶都因?为疼痛泛着?湿润。


    她今日原本就穿了如?画中一般的大红骑装,杏眼桃腮,娇嫩明?艳,被提醒后,下意识的闭了闭眼睛,隐隐的湿润忽的划过莹润的面颊,刚刚被咬过的双唇张开,泛着?湿润嫣红洇红。


    这一幕,竟与叫他叫他愧疚多年的,神女沐水的梦境,如?此相像!


    赵怀芥的呼吸都是瞬间?一窒,他的双臂缓缓用力,苍山负雪般的眼眸涌出一片乌沉。


    苏淼淼没有看到元太子的神情,她蜷缩着?低头,只觉对方身形格外高大,几乎将她完全拢住,抱她上车时,动作沉稳的甚至不需踩凳。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


    忍耐之中,苏淼淼却忽的听到了一段带着?艰涩与嘶哑的心声,像是什么经文,直到对方重复第二遍时,她才模模糊糊的听了个大概:[太上台星,应变无停,智慧明?净,心神安宁,太上台……]


    这是什么?


    元太子怎的好好在心里?念起了咒?心生安宁……这是叫心安神凝的经咒吗?


    苏淼淼疑惑中,元太子已经与她一并躬身进了马车。


    整个人被抱起的姿势,便已经十分亲近,进马车时,元太子躬身低头,便更是整个人都被他按在怀中了一般。


    两人都几乎贴在了一处,近得连呼吸都清晰可闻。


    虽然?是被元太子抱着?,但这样的大动作,浑身的伤处被衣料摩擦,仍旧泛着?烫热的刺疼。


    苏淼淼蹙着?眉头,在这疼痛之中,忽的嗅到了一股幽淡的冷香。


    是元太子身上的香味,不知是什么合香,清新冷冽,雪泉般凛然?,若不是这样靠近,都决计不会闻到。


    [智慧明?净,心神安宁……]


    身子挨得近了,耳畔低幽的心声也愈发分明?起来,贴在耳边颤动着?,仿佛还能察觉到胸膛的震动与心跳。


    苏淼淼的面颊泛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嫣红:“表兄,你在念……”


    在念什么?


    苏淼淼还未出口的疑问?,在元太子将她在软垫上放下之后,忽的回过了神,


    她猛地咬住了舌尖,将不该出口的疑问?咽回腹中。


    云太子将她放下后,便避嫌一般猛地退到了车壁另一面,声音也带着?低低的喘息:“什么?”


    迎着?元太子莫名的潋滟目光,苏淼淼未曾多想,只是有些慌乱的匆匆转了话头:“没什么,我是想说,今日的事,还请表兄不要告诉别人。”


    原本也只是一些擦伤罢了,若是叫母亲知道她疼的这么厉害,肯定要担心。


    赵怀芥念咒似的心声猛然?一顿。


    他攥了手心,微微颔首,漠然?片刻,还是忍不住低低问?道:“你怕他知道?”


    “谁?”


    苏淼淼一愣,接着?便也反应过来:“箫予衡?”


    赵怀芥微微侧头,看不清面上神色,只是声音冰泉冷玉般疏凉:“他若知道,的确是要不高兴。”


    苏淼淼提起箫予衡,在熟悉的酸楚难过之外,抚着?心口嫌弃的撇嘴:“我才不管他高不高兴!”


    这一句话原本该是嫌恶忿忿的,但因?着?故事带来的情绪,苏淼淼眼角向下,却又无端透出叫人心怜的哀愁。


    [果真?是在赌气。]


    赵怀芥眼中眼眸低垂,再?无言语。


    只是疏淡出尘的面上,又明?显闪过一丝沉黯。


    第32章


    马车行开之后, 元太子便也守礼的下了车,换了吉祥上来照看苏淼淼。


    吉祥上?车,便十分心疼瞧着她满是划痕的手心与脖颈。


    “没事, 就是擦破点皮。”


    苏淼淼反而摇摇头,只催促道:“叫车快些走,赶上?姐姐。”


    箫予衡现在还跟在姐姐车外, 不能叫这么?失常的禽兽,长久留在姐姐身边, 得快些赶上?去。


    吉祥看着自家姑娘痴缠了六皇子五年, 只觉着她这是还想着前头的六皇子,心?下叹一口气, 转身掀帘, 对外头的车夫与元太子都传了话。


    苏淼淼靠在厚实的布料软垫里, 听见元太子淡淡应了一声。


    只是之后吉祥退回来时,心?下却闪过了一句疑惑的心?声:[太子怎的有些不快?还有些吓人?……]


    苏淼淼闻言, 诧异的抬头,却只看见元太子冬竹一般的清隽背影, 在帘后一闪而过。


    “你瞧着太子不高兴吗?”苏淼淼收回目光, 对吉祥开口问道?。


    吉祥点头:“姑娘也知道??可是方才说了什么?话?”


    苏淼淼凝眉歪了歪头, 想了想刚才,似乎也没说不合适的话, 不过要这么?说起来,只是后来元太子的脸色的确是有些发?沉……


    元太子当真?厌烦她,出去后就?忍不住了?可是感觉也不像。


    苏淼淼摇摇头,转了念头, 又想未必是因为他,是听见了箫予衡才不耐烦也说不定呢?


    毕竟元太子在故事里是反派, 是箫予衡的死敌,厌烦箫予衡才是应当的,这么?说来,他们?还算是英雄所见略同?!


    苏淼淼根子里就?不是自耗的性子,这么?一想,便也干脆放了下来,重新想起了自个的正事。


    演武场与行宫离得不远,再加上?苏淼淼催促,两架马车几乎是前后脚进?了蓬莱宫。


    蓬莱宫内虽无?太医,但有两位先前赵皇后带出来的医女?,此刻都被寻了来,跟着被箫予衡抱进?来的苏卿卿进?了挡屏后的里间。


    医女?检查伤处,要褪去鞋袜,露出小腿与脚踝,外男自然不好再看。


    苏淼淼进?门时,便正在前厅看见了刚从里间退出的来的箫予衡,端坐圈椅,身着锦袍,眉头紧皱,面上?满是担忧。


    看见也是被侍女?们?搀扶着,迈进?门槛的苏淼淼后,箫予衡神色忽的一凝。


    他面上?带着明?显的深思,站起身温柔叫了一声,看着是要解释什么?的样子。


    但苏淼淼毫不停留。


    她看也不看箫予衡一眼,只管朝着里间去,扶着吉祥与小桃,步子虽缓慢,却分外干脆果决。


    箫予衡面上?的深沉猛然一窒,不肯置信的上?前一步,仿佛觉着苏淼淼还会反悔回头一般。


    “六殿下。”


    苏淼淼没有反悔,出声的,是身后进?门来的元太子赵怀芥。


    看到元太子,箫予衡面上?不禁闪过羞恼的怒色。


    不过下一刻,箫予衡便又恢复了平日的谦谦风度,后退一步:“堂兄请。”


    前厅无?人?,他方才坐的是主?位,此刻为表谦逊,主?动?退让,给?了太子兄长。


    赵怀芥立于门前,淡淡看他一眼,声若凛凌:“不必。”


    ———————


    苏淼淼没有理会身后箫予衡的神色,甚至她其实都不是故意落六皇子脸面——


    她是真?的担心?姐姐的伤。


    木槅内,两个衣着干练的壮年妇人?,正在捏着苏卿卿的脚踝。


    这么?一会儿功夫,姐姐的脚腕便已肿起馒头一般,透着青紫,略一触碰,便疼的浑身颤抖。


    苏淼淼匆匆上?前:“怎么?样?”


    医女?收回了手:“骨头没断,只是扭伤,今日先莫碰了,指元由口,口裙幺污儿二漆雾二八一收集姑娘身子弱,也不敢用冰,就?用凉水浸了帕子敷着镇镇,明?日略好些再上?伤药。”


    好在山中住久了,各色跌打伤药都是齐备的,医女?留下化瘀药膏,又叮嘱着夜里一定留心?,瞧瞧姑娘有没有发?热,若有,就?还要另外吃药。


    这话叫苏淼淼刚刚放心?的心?又紧张了起来:“怎的还会发?热呢?”


    医女?解释:“也未必,寻常都无?碍,只是姑娘身子弱,要更当心?些。”


    苏卿卿也在开口安慰:“我没事,淼淼,现在已经好很多了……”


    苏淼淼转身,在榻上?坐下来,看着姐姐肿起脚裸,面色低落。


    倒是苏卿卿有些脸红,拉过薄被盖上?赤-裸的脚踝:“不好看……”


    苏淼淼低头抿唇:“姐姐对不住,是我不小心?……”


    “怎的这样说?若不是淼淼你帮我,哪里只是这点小伤,说不得命都没有。”


    面色苍白的苏卿卿,却拦下了她的歉意。


    惊马若是踏到人?身上?,的确是有可能没命的。


    只是苏淼淼没料到姐姐会这么?想,一时间竟有些怔愣。


    “倒是六皇子,”


    苏卿卿见状,又十分斟酌的开口:“我不知道?他怎么?出现,我也拦了六皇子不必,只是……”


    [淼淼在意六皇子,心?下只怕要难过,她若多心?,我也……]


    “姐姐!”


    这次,换听到了心?声苏淼淼忽的开口,打断了姐姐的解释。


    她用力拉住了姐姐双手,声音真?挚又清脆:“姐姐,只要你别多心?疑我,我绝不会误会你。”


    此时梅花已经匆匆去打殿后的山泉水,竹影也送了医女?出去,里间内只剩下了两姐妹。


    苏卿卿看着妹妹黑明?分明?的澄澈双眸,一时也有些怔怔,片刻,才扭了头低低道?:“我自然不会。”


    “那就?好!”


    相较之下,满腔澄澈的苏淼淼反而干脆的多,她见姐姐是真?心?答应,便也立即笑起来,又叮嘱道?:“姐姐,你要小心?那个箫予衡,你瞧,他一出现,你不是落水就?是受伤,我觉着他八成是克你!”


    苏淼淼满面认真?,虽是中伤,却没有恶毒妒恨,只是一股孩子气的郑重与关心?。


    这样的神色,落在苏卿卿眼里,也只觉好笑,果真?应了一声是。


    苏淼淼见姐姐答应,便也放下了大半的心?。


    她见有自己在,姐姐用凉水敷伤都似是不自在,便也起身又去了前厅。


    箫予衡与元太子都还在,只是不知为什么?,两个都没有落座,就?这般站在空地。


    苏淼淼也站过去之后,一主?一客一陪,三个人?正好围出个三角之势。


    “淼淼。”


    箫予衡看着苏淼淼,当前开了口:“我见苏姑娘受伤,一时情急,走的急了些,你莫……”


    不等萧予衡说罢,元太子看见她颈后伤痕,却皱了眉开口:“怎的不叫医女?清洗上?药?”


    箫予衡这才留意到苏淼淼身上?的伤,又上?前一步,连忙道?:“怎会如此,淼淼你怎么?样?还有没有旁的伤处?”


    [上?次才为卿卿误了大事,只怕这次又要生恼,实在倒楣……]


    他的声音温柔,面上?愧疚,心?声里也的确带了悔意,只不过却是后悔时运不济,她又要生事。


    苏淼淼原本是扭着头,不看人?不出声,尽力抵抗着心?里不属于自己的情绪。


    但听见了箫予衡这句心?声,却还是忍不住咬牙。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怎么?会有这样的故事!


    她紧紧攥了手心?,转身退一步,将目光看向一旁的元太子,解释道?:“多谢表兄方才帮我,姐姐伤着不好裹乱,我回去再上?药。”


    原本是不偏不倚的三足鼎立之势,苏淼淼这般退一步,便立即变成了她与元太子两人?立在一处,与萧予衡一人?对峙。


    萧予衡面色更沉,赵怀芥眸色清冽,看着她未曾开口。


    苏淼淼又转过身,借着手心?的痛意,只将目光看向箫予衡衣上?锦纹,干巴巴道?:“也多谢六殿下帮了我姐姐,等母亲回来,再向殿下谢过。”


    [六殿下?]


    箫予衡面色不变,心?声却是骤然阴沉下来,满是恼火不悦。


    他缓缓沉了一口气,还能撑出温柔担忧:“淼淼,别赌气,让我看看你的伤……”


    话未说完,苏淼淼便终于忍不住一般,忽的抬眸看了他一眼。


    当真?只是一眼,一眼之后,苏淼淼便立即飞快的移开的目光,如同?躲避洪水野兽。


    在旁人?眼里,苏淼淼显然还是在意箫予衡的,不论是先前刻意的躲避,还是对视后的躲闪,都是小女?儿的赌气娇嗔,刻意又匆忙,如同?面皮薄的闺阁女?儿偷瞧心?上?人?被发?现后的羞赧。


    但当真?被看的箫予衡满面却是骤然一凝。


    方才对视的一瞬间,苏淼淼眸子中,分明?是针刺一般的厌恶!


    这样转瞬即逝的仇恨厌恶,放在旁人?身上?或许还不起眼。


    但一个人?,若是五年如一日,每一次相见,见到的都是旁人?十成十的真?心?爱慕,充沛真?挚,几乎都成习惯。


    那某一日里,对方哪怕只掺杂了一分的旁的情绪,也突兀分明?的如同?落在白纸上?的墨点,刺目的惊人?。


    苏淼淼,厌恶他?


    怎么?可能?


    “淼淼?”


    箫予衡难以置信,死死盯着苏淼淼的面颊,除了震惊,还带着几分怀疑与审视。


    苏淼淼浑身都因这呼喊声一颤。


    熟悉的酸楚与苦涩毫无?道?理涌来,她不敢回头,只将目光死死的盯着面前的元太子,努力开口,想要以此打断这不属于自己的情绪:“表兄……”


    苏淼淼面色泛白,只有嘴唇与眼尾泛着淡淡的红,眼眸湿润,在天光之下闪烁着颤动?的光,仿佛落入绝境,将他当作救星一般。


    [用我来与他赌气吗?]


    赵怀芥的心?声冷沉。


    苏淼淼浓密的睫羽一颤,眼眸不自觉的垂下。


    但下一刻,她紧紧攥着的手腕被人?拉起。


    元太子神色孤冷,澹然如不见丝毫波澜的深渊:“我与你去上?药。”


    第33章


    苏淼淼被元太子带至后殿时, 正遇见捡春将大扫帚抗在肩上,没有扫地,而是蹲在甬道旁的桂花树下头, 低着头刨土玩。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捡春明显吓了一跳,头都没回?, 就慌里慌张跳起来拿扫帚,因为太着急, 还闪了一个踉跄。


    赵怀芥见状, 也干脆出了声:“别装了,拿干净罐子去殿后打山泉水, 再取师父的太平散, 玉肌膏过来。”


    捡春原本满脸心虚, 不?过等?听完师兄的吩咐,神色便是一正, 扭头便朝殿后赶了去:“是苏姐姐受伤吗?我这就去!”


    等?捡春跑远,停下?来的苏淼淼才慢一步意识到, 元太子似乎直到现在, 都还在紧紧抓着她的手腕未曾松开!


    回?过神的苏淼淼抿了抿唇, 在元太子要再带她往前时,便抗拒着往回?缩了缩手, 叫了一声:“表兄?”


    赵怀芥微微凝眉,却在顺着苏淼淼的目光看向?两人?的手心之后,眸子猛地瞪大了一瞬。


    [怎会如此!]


    他瞬间松手,清冷孤高的面上都闪过一分僵硬:“失礼了, 我不?是有意冒犯。”


    “嗯,我知道。”


    苏淼淼也低着头应了一声, 将收回?的双手背在身?后,左手也不?自觉的握了刚刚被松开的右手腕。


    她今日?骑马,穿的是干练的箭袖,上头还带着厚实?的绣纹,隔着布料,倒是并没有什么肌肤之亲。


    只是元太子的手下?十分有力?,如今松开手,手腕上却仿佛还能察觉到掌指的力?度。


    这一次,元太子却没有带她进正堂,而是转身?绕进了东面的暖阁。


    暖阁不?大,但朝东是半壁的琉璃窗,今日?没风,正中的窗棂大开着透气?,正上午的时辰,一进里间便觉四下?都是暖烘烘的,光线也更好些?,窗明几净,明光烁亮。


    只是还与第一日?来一般,四下?都是清静静的,不?见一个宫人?仆从。


    苏淼淼也发现了,元太子回?到蓬莱宫后,虽有宫人?侍从,但也只是干些?换洗洒扫的粗役,并不?会像盛京中世家勋贵一般,时时刻刻都跟着一串尾巴等?着召唤伺候,元太子许多琐事,还是会亲力?亲为。


    便连不?过七岁的捡春也是一般,没有什么人?照料,甚至因为身?为晚辈,有时还会应元太子这个师兄的吩咐,大概是道门中人?,有事弟子服其劳的意思?。


    赵怀芥见她四下?打量,轻声开口:“这里亮堂些?,四下?也干净,方便你清洗上药。”


    苏淼淼回?眸:“是,麻烦表兄了,其实?只这么点小伤,我自个回?去上药也无妨……”


    [又后悔了吗……]


    赵怀芥眸光微沉,声音疏凉:“既已来了,就不?要说这些?没用的。”


    苏淼淼听着这心声歪歪头,还在想着要怎么解释时,窗外捡春也一手提陶罐,一手抱着药膏行了进来。


    捡春本就年幼身?低,左足又有恙,两只手拿这样满,尽管步子已经很小心,行动间,罐内的清水也跟着洒出不?少,看着就格外狼狈。


    苏淼淼发现后哎呦一声,还未动身?,元太子便已立即出门接了过来:“一次拿不?了,不?知道分两次?”


    捡春嘿嘿笑着:“我想着一次省事。”


    元太子:“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你自幼入门,该知道知足不?辱的道理。”


    苏淼淼在窗内看热闹似的围观。


    上次元太子说捡春在蓬莱宫受他教导,原来也不?是一句虚言,看这样子,是当真在已师兄的身?份,代师父教导这个师弟。


    “是,知止不?殆,可以长久,师兄教诲,弟子记下?了。”


    这一番教导,直到捡春垂头丧气?的答应才算了结。


    赵怀芥也不?进来,将药瓶在窗沿放下?,便叫苏淼淼靠过来伸手。


    她手心的划痕,原本已经不?觉着很疼了,不?过这时候要冲凉水清晰,想也知道不?会很舒服。


    不?过这也是躲不?过去的事,苏淼淼叹息一声,也只能在炕上跪坐着近前,捡春帮她捋起衣袖,上身?微倾,以肘为支,便这般摊开双手,撑在了窗框上,


    元太子用木勺舀起泉水,忽的出了声:“这泉水你一会儿可以尝尝,味道很不?错。”


    苏淼淼盯着手上的伤,心不?在焉:“嗯嗯。”


    赵怀芥又道:“这一处泉水,是我这后殿独有的,在崖壁凹处渗出,清澈凌冽,每日?只得一瓮,比旁处都好些?,自小只母亲用,后来便让予了我。”


    苏淼淼抬头:“竟这样难得?我原本以为,我们这两日?里用的水就很好了,果然是山泉水,泡茶都比在京中的水清爽!”


    赵怀芥微微点头,声音不?疾不?徐:“这也应当,厉来如京城这般人?口繁盛之地,也就刚建都的几十年还略好些?,住的人?一旦多了,人?污兽秽渗下?去,井水就会一年年的日?渐苦碱。”


    苏淼淼想想这话里的场面,嫌弃的凝眉。


    赵怀芥看着她的神色,又垂眸安慰:“因此许多权贵之人?都不?吃井水的,有专人?每日?从山中打了泉水进城去卖,宫中还有专供御用的活泉,只是一路耽搁折腾,到底不?如从泉眼里现接的清冽。”


    苏淼淼闻言这才放心,还未来得及再开口,元太子便已收了木勺,淡淡说了一句:“好了。”


    苏淼淼一愣,这才发现她的手心伤痕里的脏污都已被冲得干干净净。


    她方才都只顾着说话,竟然都没觉着多疼!


    所以元太子是故意与她说起泉水井水的,为了叫她分心?


    意识到这一点后,苏淼淼诧异又动容,元太子看起来高高在上,不?染凡尘,没料到照顾人?竟是这样贴心。


    将手心清水擦净之后,薄薄一层太平散,果真觉着舒缓了许多。


    苏淼淼攥攥手,也不?禁抬眸,十分真挚又道了一次谢:“多谢表兄!”


    赵怀芥看她一眼,忽的垂了眼眸:“无妨,还未完。”


    手上的处理妥当之后,赵怀芥看着苏淼淼脖颈上的红痕,一时也有些?犹疑。


    细论起来,脖颈下?颌上的擦伤,还不?如手心的繁碎,细长的两道,只需略微擦拭干净,涂上玉肌膏便完事。


    只是女子的脖颈……他若是动手去擦,总觉有些?不?便。


    赵怀芥这么想着,扭头找了一圈。


    捡春一个六七岁的小子,不?必顾忌男女之妨,其实?干这活儿正合适,只是这小子方才被教训后,也不?知道跑到了哪儿去,这时候却是四处都不?见。


    苏淼淼听见了对方心下?的顾忌,开口道:“一点小伤,不?着急,表兄若是不?方便,我等?吉祥姐姐来了帮我就是了。”


    赵怀芥闻言反而顿了顿,弯腰拧了帕子,声音平得听不?出一点波澜:“你若不?介意,我便帮你一并处置了。”


    说着,还又解释般的补了一句:“我看脖颈的伤痕应当是被草叶划伤,并没有太多污尘,只略擦一擦就可,玉肌膏此时不?用,原本就是夜里睡前厚厚涂一层才好。”


    与此同时,元太子心中也在沉沉道:[只隔着帕子,并不?亲自上手揉化药膏,应当无妨……]


    苏淼淼是当真没有在意这个。


    擦擦脖子上的灰尘而已,这算什么大事呢?


    元太子若是帮忙,她只当是兄长照顾妹妹,若是有顾忌不?喜欢她,她就等?一等?,也不?差这么一会儿啊!


    不?过元太子为着这么点小事,从言语到心声都是这般郑重,她反而不?好再坚持等?吉祥姐姐,若不?然倒真的像是在嫌弃对方一般。


    这么想着,苏淼淼干脆侧过脸低头,露出脖颈与下?颌的伤:“好,劳烦表兄了。”


    赵怀芥答应一声,抬起手后,垂眸看着苏淼淼领如蝤蛴,修长莹润,手心忽的停了几息。


    一时想起洛水神女,眼前伊人?,多年前在梦中所见神女,可有看到这般细腻莹白?一时又心生自惭,他自幼归真却还是修行不?到,竟还这般冒犯旁人?。


    诸多思?绪在心头翻涌,搅起一池春水,偏偏纷纷杂杂,乱麻一般混在一处,却只是凌乱一片,不?成言语。


    片刻,赵怀芥微微闭眸,又念了几遍净心神咒,才将心下?诸多思?绪一并按了下?去,缓缓擦上眼前红痕。


    苏淼淼歪着头静静等?待。


    她心中倒是当真一派澄澈,只是元太子动作似乎格外小心,一下?一下?,似有似无的拂过,轻轻凉凉,叫苏淼淼觉着有些?痒痒。


    这细细碎碎的痒,与伤口被清洗时的刺疼混在一处,反而愈发磨人?。


    偏偏这时候,表兄却不?与她说话分心了,连心声都除了赞了一句领如蝤蛴之外……竟然就又在心里念起了那?句[智慧明净,心神安宁]的清心咒文?


    所以元太子这是一碰到女子,就要在心里念这个清心宁神的咒文吗,道士又不?是和尚,他怎的这样小心!


    苏淼淼又是好笑又有些?无奈。


    好在就在她百无聊赖的忍耐时,刚才跑去的小道士捡春,又在她眼前从厢房里迈了出来。


    苏淼淼目光跟随捡春,看着他刚出来时,像是开始有事似的,脚步十分着急,偏偏走近之后,却又慢了下?来,也不?吭声,只静悄悄站在一边,眼珠子却骨碌碌转着,透着一副不?服气?似的机灵劲……


    [哼,我就觉着我记得没错!]


    [我去看了,夫唯不?欲盈,是以能蔽而新成!]


    [师兄只叫我知止不?殆,却不?知道人?正是因为有欲望不?满足,才能得到好东西,这也是《道德经》里的,祖师爷的正经话!]


    苏淼淼留心之下?,将这一长串的心声听得清清楚楚,一时只忍不?住的弯了嘴角。


    所以捡春刚才那?么着急忙慌跑回?去,就是为了找这句能够反驳师兄的经文?


    偏偏找着了反驳的话,当真回?来,却又不?敢当面反驳,只敢在心里不?服气?的偷偷抱怨。


    苏淼淼听得实?在好笑。


    她原本就觉无趣,加上有心戏弄,心下?一转,便满面狡黠的忽的开了口:“表兄,我听见你方才教训捡春,要他知止不?殆,可我记着,《道德经》里有一句,是说夫唯不?欲盈,是以……”


    说到这儿,她又故意一顿,扭头看向?捡春:“是以什么来着?”


    捡春从她刚才为自己说话时,眼珠子便是一亮,尤其是这句经文,竟还正正就说到了他的心里,就更是激动的面颊通红,着急的就差蹦出来替她说完。


    这会儿苏淼淼一问,他便早等?着似的脱口而出:“是以能蔽而新成!”


    不?够说完之后,捡春便唯恐师兄再教训一般,连忙缩了缩脖子,此地无银心虚解释:“这话不?是我说的,是苏姐姐说的啊!”


    苏淼淼见状笑意更深。


    正巧元太子擦到下?颌的伤痕,她顺着对方的动作抬头时,笑意还未收敛,一副眉眼都弯成了月牙的笑靥,便这般正正撞进了赵怀芥眼中。


    元太子看到她这样的笑意后一顿,动作停了片刻,才缓缓道:“你是这样想的?”


    赵怀芥的神色平静,声音疏淡,一点也不?严厉,但苏淼淼却不?知怎的,竟与一旁的捡春的一般心虚起来,猛地收了笑意:“咳,也没有啦,我就是突然想到了,随口问问……”


    的确就是故意玩笑,她方才就在窗内听得分明,捡春分明是因为身?量不?高,能力?不?足,却偏偏要一口气?拿他此刻还拿不?了的东西,元太子才会教训他知止。


    能力?还做不?到,就该克制贪欲,及时停下?来,否则只会吃亏受辱,这话说的一点没错。


    至于捡春后来的心思?,就纯属孩子气?的抬杠。


    “的确,人?皆有不?盈之欲。”


    赵怀芥还在看着她,却忽的淡淡问了一句:“你的欲求,可是六皇子?”


    “六皇子?”


    苏淼淼顿了顿,厌烦的皱眉:“提他干什么?我不?喜欢他啊!”


    “当真?”


    元太子这般问道,手下?不?自觉的用力?,一滴冰凉的泉水便顺着她脖颈,滚进了衣襟,激出了一个寒颤。


    苏淼淼回?过神,借着这一瞬间的凉意,强自压抑了心底情绪,大声又重复一遍:“当然是真的,我不?喜欢他。”


    她早就想与元太子解释了,只是几次都没机会。


    如今终于能说出口后,属于“故事”的情绪叫她梗着石头一般难受,但深藏在心底自个的意志,却又透着一股称心与痛快。


    苏淼淼顿了顿,又自虐似的,按着心口,借着手心的刺疼,大声说了一遍:“我,一点也不?喜欢箫予衡!”


    赵怀芥的眸色微微一沉:“我听见了……”


    说罢,他又抬头,越过苏苏淼淼,看向?她身?后:“他也听见了。”


    苏淼淼闻言一愣,连忙回?头。


    垂花门下?,站着的一道熟悉的俊朗身?形,分明就正是她刚刚提起的箫予衡!


    大概是追来与她道歉的,箫予衡的手中带拿着伤药,只是刚到门下?,便看到了苏淼淼对着赵怀芥喜笑颜开,满面欢喜——


    这还罢了,下?一刻,还有听到了她这般大声的宣告。


    不?喜欢他。


    我一点也不?喜欢箫予衡!


    箫予衡原本温润的神色,因为眼前这一幕,阴沉的如同乌云密布的雷雨天?。


    相较之下?,赵怀芥倒是面色平淡,只是心声低沉冷冽:


    [不?论真心,还是赌气?。]


    [你说了,我便只当真的看待。]


    [欲不?盈,而新成,我若去求心中所欲,你是否就会放弃箫予衡,与我成婚?]


    苏淼淼圆亮的眸子瞬间瞪大,整个人?都僵僵的停着,如同受惊的狸奴。


    不?单是为了箫予衡,更是为了面前的元太子赵怀芥。


    什么?!她……都听见了什么?


    第34章


    “淼淼。”


    凝滞之中, 最先回神的,还是垂花门下,面色阴沉的箫予衡。


    他令人从医女处要了伤药, 原本一进门,看见苏淼淼对赵怀芥笑靥如花时,是打?算干脆转身离去的。


    还是苏淼淼接连两句“不喜欢”, 实在太过刺耳,箫予衡这才改了主意, 转身近前, 耐了心下的阴郁主动开口叫了一声,谁曾想——


    竟没人理他。


    赵怀芥背后立于一旁, 一幅缥缈之态, 超凡脱俗, 仿佛压根听不见凡尘喧嚷。


    而本该最先发现他的苏淼淼,这时却是怔怔的睁着?眼睛, 只顾着?看着?面前的元太子,圆亮的眸子都凝滞了一般, 动?都不?会动?。


    这一幕猛地?看起来, 像极了苏淼淼对着?元太子的脸, 生生的看失了神。


    一个未嫁的姑娘家?,什么情形会叫她这般盯着?一个男子的容颜, 看得?眼都不?眨?


    她五年前在花朝宴上第一次看见自己,一见钟情时,是这样的神情吗?


    箫予衡早已忘记了五年前的苏淼淼是什么模样,


    但?这样的“一见钟情”的猜想, 叫箫予衡的心下猛地?一沉,仿佛有什么他以往从未在意过, 但?的确是属于他的东西,瞬间从手下滑出,眨眼便跌进了滔滔江水,不?见踪迹。


    这一瞬间的难受与仓惶,叫箫予衡又提高?嗓音喊了一句:“苏淼淼!”


    这一声呼喊,便丁点不?见从前泰然自若的君子风度,惊怒交加,高?亢的近乎失态。


    这么大?的动?静,也果真叫出神的苏淼淼生生一颤,暂时放下了元太子“与我?成婚”的念头,愣愣的回过了头。


    看到窗外的箫予衡时,苏淼淼的第一反应,是厌烦皱眉。


    只不?过眉间才刚刚蹙起,抬眸对上了箫予衡的眼眸后,她便忽的顿了顿,之后整个神色便显而易见的软了下来,带着?一丝如坠梦中的迷茫失神:“衡……”


    说到这儿,苏淼淼忽的咬牙,猛地?转了目光,似乎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又改口叫了一声:“六殿下。”


    这一番三翻四复的神色言语,称得?上十足的纠结。


    但?这纠结本身,落在旁人眼中,原本也就代表一种在意。


    若不?然,怎的会有因爱生恨一说?


    箫予衡紧攥的手心缓缓松了些,将手中伤药隔着?窗棂放下,低低开口:“我?来为?你送药。”


    这时候的六皇子,便也恢复了大?半的从容,神色说不?上好看,但?起码不?像方才那样气?急败坏。


    苏淼淼低着?头,看不?清神色,只是声音干巴巴的:“我?敷过药了。”


    箫予衡的神色却是愈发温柔起来。


    他微微低头,温柔的如沐春风:“怪我?来迟了,我?只想着?苏姑娘体弱,看她伤得?重,却疏忽了你,你生气?也是应当,我?只担心你赌起气?来,不?顾及自己的伤处,用了什么药?现下可还疼?”


    这一句接一句的关心照料,叫苏淼淼心中的恼怒与戒备,都如烈日下的积雪般飞快消融,取而代之的,是她熟悉又无力的陶然欢欣。


    恍惚间,她只觉自己就立在摇摇欲坠的纤绳上,面前是一句句吹过来的疾风,摇摇晃晃,一个不?小心,便会跌下去万劫不?复。


    好在这时候,一旁的元太子忽的出声打?断了箫予衡:“方才是我?多言,六皇子若是听见了淼淼的话,也千万莫怪。”


    这显然是在说苏淼淼方才,接连两句不?喜欢箫予衡的宣告。


    这话只叫箫予衡的眼底又是一沉,只是面上,却愈发谦和温润:“我?与淼淼年少相识,多年情分,一时的赌气?之言,无伤大?雅。”


    赵怀芥抬眸,却只淡淡回了一句:“人言有灵,说得?多了,焉知不?会言出法随。”


    这话一出,旁人不?提,苏淼淼心底里便立即动?了心。


    人言有灵,说得?多了,就会言出法随吗?


    那她若是每天都说一百遍不?喜欢箫予衡,是不?是就能抵抗这“故事”影响她的情绪!


    只是想着?这个可能,苏淼淼的眼眸都不?自觉的一亮,抬起头,正要在心里先说着?试试,耳畔便又听到一道格外冷厉阴鸷的心声:[我?竟看错了他,元太子……表面离世不?争,内里也是野心小人……]


    苏淼淼想着?自己方才听到的心声,一时间也有些出神,抬头看向赵怀芥。


    下一刻,箫予衡却迈步拦在了她的面前,笑意温柔:“堂兄照顾淼淼,我?也要谢过。”


    与此同时,他的心声也愈发阴沉:[挑拨我?与淼淼,还不?是为?了公主府,可见此人野心未平,还有非分之念。]


    苏淼淼听着?这话,一时觉着?箫予衡是在以己度人,小人之心,一时间,心底因元太子而起的僵硬与震惊,却也隐隐透出了一丝裂缝。


    这般说起来,元太子在故事里的确是反派。


    可元太子也不?是第一次见她,之前几?次,分明都是禁欲出尘,甚至按捡春说的,元太子并不?满意赵皇后的安排,从来也没想过什么成亲的事,


    怎的偏偏今日就要为?了母亲与长公主府的势力来娶她?


    难不?成当真与箫予衡想的一样,是今日才起了夺位的野心吗?


    总不?能是今天突然喜欢上了她吧!


    苏淼淼按了心口,除了箫予衡强加的情绪之外,也多出了一丝属于自己的复杂。


    “淼淼。”


    箫予衡又一次出了声,让苏淼淼从短暂的恍惚中回了神:“姑母进山,想来也该回来了,听闻你们?骑马受伤必定担心,不?如我?先送你回去。”


    他的眸光深情:“你若还生气?,等回去,我?再好好与你赔罪。”


    单单箫予衡的温柔退让就已经十分影响她,更莫提话里还提起了母亲担心,苏淼淼一瞬间甚至都来不?及察觉不?对,便下意识点了点头。


    不?过点头之后,苏淼淼便也立即后悔了。


    如今有旁人在,她还这般难以自控,若是再单独与箫予衡相处,听他几?句哄骗,只怕越发要被迷了心窍!


    苏淼淼有心想要找什么借口拖延,只是一时间脑中一片混沌,却又想不?出什么话来。


    她没有立即动?身,只是下意识抬头,似乎是想越过他,看向再后的元太子。


    箫予衡看着?她的动?作,眸光微微一沉:[又一次,你难不?成当真移情别恋,又看中了赵怀芥?]


    心声说到最后时,甚至带着?几?分阴戾的威胁:[苏淼淼,你最好只是在欲擒故纵……]


    呸!谁与你欲擒故纵!


    你自己移情别恋,方才抱了我?姐姐,扭脸就能这样理直气?壮的责怪起我?不?真心?


    哪里来的厚脸皮!


    苏淼淼心中又生出一股忿忿,偏偏对着?箫予衡,却被故事压抑着?,一点也发不?出火。


    愤懑之下,她只能随手拿起窗上的青瓷瓶,硬生生叫自己说起了旁的话:“表兄,这个就是你说的玉肌膏?我?要怎么用?”


    赵怀芥从侧面出现,看着?苏淼淼面上的怒意,一时却没有开口。


    苏淼淼咬着?牙,抬头看向元太子的双目,又故意问道:“表兄,我?忘了,这个与太平散有什么不?一样吗?是不?是可以祛疤?”


    元太子刚刚才说过,玉肌膏是夜里睡前厚厚涂一层,这么一会儿功夫,苏淼淼不?可能忘记,此时却这般故意问起来,便显得?十分刻意。


    可那又怎么样?元太子方才不?还想着?让她放弃箫予衡,再与她成婚吗?这时候总不?会戳穿她。


    元太子就元太子,哪怕就是为?了公主府才哄骗她,她认了!


    反正总不?会比箫予衡更晦气?!


    赵怀芥在她的目光下,也果真缓缓的出了声,不?单将玉肌膏的用法又耐心的重说了一遍,往后还解释了这玉肌膏是什么方子,用了什么药材……不?急不?缓,仿若为?学子解惑的先生。


    说到一半时,箫予衡在心里冷笑了几?声,转身振袖而去。


    苏淼淼用力的抓着?窗棱,借着?手心的刺疼,才好容易压下了心下的催促自责,没有做出开口挽留箫予衡,或是追着?他一并跑出去的事来。


    等着?箫予衡的身形消失在垂花门外,苏淼淼方才明显的松一口气?,紧绷的脊背,也瞬间松了下来。


    赵怀芥在她泄力的一瞬间,也跟着?停下了口中话头,只在心中沉沉叹息一句:[就这般喜欢他吗……]


    显然,他也早已看出了苏淼淼的刻意。


    苏淼淼抬起头,眉宇之间透着?疲惫:“多谢表兄帮我?。”


    赵怀芥垂眸看着?她:“你该想清楚,六皇子……并非良人。”


    箫予衡当然不?是良人,谁是呢?你吗?


    元太子这一番劝解或许当真是好心,但?许是苏淼淼心下实在是又累又倦,听着?这劝告后,却只生出了一股烦躁来。


    箫予衡与故事的麻烦还没解决,元太子便又给她添了一团乱麻。


    所以他刚才想的那一番心声,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他要求的“心中所欲”,到底是公主府,还是她?


    若是为?了公主府的权势,那他与箫予衡这等“主角”又有什么区别?


    可若说是喜欢她……


    苏淼淼这些年来,对箫予衡的情意虽是被故事操纵,可她“一见钟情”后的一举一动?,却全是她自个的本性?真心。


    在她想来,若是喜欢上了一个人,不?就是会想靠近,想说话,想笑,想要时时刻刻都见到吗?


    用母亲的话说她,就像是秃子头上的虱子,只要是长着?眼睛的,便都能看出来。


    怎么会像赵怀芥这样疏冷平淡?


    这怎么会是喜欢呢?


    苏淼淼的一句质问都已经冲到了口中,却在即将出口的一瞬间,生生咬在了唇齿上。


    不?提这话未免太过无礼,只元太子如今还是一副不?问俗事的模样,她贸然戳破对方贪图为?了公主府的势力,想要问鼎帝位,更不?知道会如何。


    她还没忘记,元太子赵怀芥,是故事里心深似海的反派。


    甚至那谶言里至今也没说,这位反派究竟干了什么。


    她先前只觉是元太子与赵皇后的母子间的私事,没有多想,现在看来,她回去还是要与母亲好好商量商量,也顺道问问赵皇后是个什么癖性?。


    这么想着?,苏淼淼便也摇摇头:“母亲也该回来了,我?也要回去告诉母亲缘故。”


    赵怀芥没有开口挽留,只默默后退一步,就这般看着?苏淼淼绕出了暖阁。


    直到苏淼淼行至门口,又一次低头告辞。


    赵怀芥才忽的出了口:“你若日后还有这样的事,也可以来寻我?。”


    苏淼淼抬眸疑惑。


    “他惹你生气?,你想赌气?,或是要寻由头叫他着?急担忧……”


    赵怀芥神色澹然,出尘若仙,仍旧平淡的不?见一点波澜:“我?都无妨。”


    第35章


    东殿内, 长公主的确已经回来了。


    苏淼淼进门时,正看见母亲坐在堂屋多宝槅下的大圈椅上,斜斜靠着扶手, 低头按着额角。


    看见女儿,长?公?主也?没有责怪,只是撑着身?子?直起来, 低声问:“才回来就听见吉祥说你与卿卿跌了一跤,我才去瞧过了你姐姐, 你这是去哪儿了?是划了手心?来, 摊开我瞧瞧。”


    长?公?主声音低沉,说话间, 还明显有些叹息, 倒像是比她还要累。


    这样的?母亲, 叫苏淼淼有些奇怪。


    她乖乖上前摊了手,目光却探寻的?看向一旁的?吉祥姐姐, 面带询问。


    吉祥端来了玉酒盏放在桌上,没有开口, 只是对着苏淼淼使了个眼色, 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不知?是怎了, 从山里回来就不痛快。]


    苏淼淼眨眨眼,难怪母亲一点?没生气, 想?来是看见公?主心情不好,吉祥她们便遮掩了些,大事化小,坠马都只说成?了跌跤, 也?并没有提起箫予衡抱姐姐,丢下?她的?事。


    这样倒也?好, 她如今又不能时时刻刻都跳池子?里,平常时候情绪还是会受“故事”影响。


    若叫母亲知?道箫予衡这般过分。她却还是黏黏糊糊断不干净,反而?叫家里人气急。


    苏淼淼这么想?着,便也?只装出一副寻常神色:“方去表兄那儿上了药,没什么事。”


    长?公?主虽然?心疼女儿,却并不会将孩子?放在闺阁娇养。


    公?主自个是跟着太宗皇帝在军中摔打长?大的?,在苏淼淼六七岁上,便亲自教了女儿拳脚骑射,这么点?磕碰擦伤,都只当是寻常。


    检查过苏淼淼已经上过药的?手心后,长?公?主也?只是随口叮嘱一句:“该小心些,你姐姐身?子?弱,禁不得?摔打。”


    苏淼淼乖巧应了一声,又关心问道:“阿娘你怎么了?不是去祭拜先皇后,是路程远吗?”


    蓬莱宫大殿里便放着赵皇后的?神位,她们第一次来便已经拜过了,今日母亲去祭的?,是赵皇后在山中的?陵墓。


    原本元太子?都并没有打算请人墓前,只说赵皇后遗愿,在山水之中清清静静,不必人来守陵拜祭,还是母亲坚持,今早才特意去了。


    长?公?主回过神,神色怅然?:“不远,怀芥说得?不错,崇山峻岭处,清风明月间,果真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


    苏淼淼闻言越发奇怪:“路程不远,那阿娘怎的?看着这样累?是在缅怀故人吗?”


    长?公?主饮一口琥珀酒,摇头嘲笑:“小个半人,知?道什么缅怀?”


    或许在父母眼里,自个的?孩子?就是永远的?都长?不大的?,连眼看及笄的?女儿,都只是个半大的?小人。


    苏淼淼也?不反驳,只清脆道:“不知?道就不知?道嘛,横竖阿娘要是有什么想?说,我就听着,总比自个喝闷酒好是不是?”


    长?公?主看着女儿圆亮的?眸子?,面上不显,心里却已经软了下?来:“好,与你说,是在缅怀赵皇后。”


    苏淼淼在一旁坐了下?来,也?想?伸手端酒喝一口,却被长?公?主眼疾手快的?拍了回来。


    她随了母亲,也?是爱酒的?,酒量亦不错,七八岁时,便能喝些花果酿。


    直到现在,平日里这些清淡的?果酒,她喝多少都没醉过——


    至于更烈的?,便像眼前的?琥珀酿,母亲不许她喝。


    苏淼淼可惜的?皱皱鼻子?,也?只能收手问道:“阿娘从前,与赵娘娘关系很好嘛?”


    赵皇后母子?在她记事前,就已经离京了,苏淼淼也?并没有听说过母亲与赵皇后的?旧事。


    不过想?来,这对姑嫂之间的?情分是很好的?,或许比现在与姜娘娘的?关系还好,若不然?,母亲现在也?不会这样难过。


    苏淼淼才刚这么想?着,便听见母亲干脆说出了与她猜测完全?相反的?两个字:“不好。”


    看着女儿诧异的?神情,长?公?主忍不住一笑。


    长?公?主又饮了一盏酒,才慢慢道:“你也?知?道,我是太宗皇帝养大的?,当初陈英战死,我不肯再议亲,父皇心疼,开朝之初,便有意叫我嫁给还是太子?的?先帝,日后就能再当皇后。”


    苏淼淼猛地瞪大了眼睛!


    元宗!元太子?的?身?父,差点?成?了她的?亲爹?


    不,不对,若是阿娘真嫁了先帝,也?就没有她了。


    苏淼淼摇摇头,将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出脑海,回过神后,她仔细想?一想?,却也?不是不能理解。


    太宗皇帝这样偏爱她的?母亲,要论亲事,还有什么比嫁给未来皇帝,成?为一国?之母更富贵的??


    长?公?主又道:“我当然?没应,先帝比我小六年,是我亲眼看着长?大的?大弟,这样的?情分,我只拿他当弟弟看,哪里会有男女之情?何况皇后的?担子?,我也?未必担得?起。”


    苏淼淼安静的?听着,听到这儿,心下?也?不禁微微一动?。


    元太子?刚及弱冠,算起来,岂不是也?正好比她大了六年?


    若按着母亲的?话,元太子?看她,是不是也?像是看个半大孩子?,不会生出什么男女之情?


    “……耽搁,辗转半年才又定了赵氏。”


    苏淼淼略微出了出神,再留意时,母亲便已提起了赵皇后:“赵氏是陇西赵氏的?主宗嫡女,幼承庭训,少有才名,贤良淑德,四角俱全?,相貌就自不必提,你只看看怀芥也?该知?道,神清骨秀,国?色天色。”


    “她这样的?出身?相貌,难免自视甚高,许是受不了元帝先被我拒过一遭,才轮着她,大婚之后,每每遇见我,面上客客气气,一丝礼数不肯错,眼睛里却带着一股子?较劲儿,多少年都耿耿不平。”


    听着这话,苏淼淼反而?为母亲不平起来:“这是太宗皇帝与先帝的?意思,阿娘又没答应,她怎的?能怪阿娘?”


    “可不是说呢,年轻时候我也?不服她,什么陇西赵氏,有什么了不起?我是大梁正经公?主!有时候还会故意气他,宫里得?了什么新鲜东西,她是太子?妃得?四份,我就偏要把大弟父皇的?都要来,拿着十二份在她眼前炫耀,看她气得?脸都红了,面上还要撑出一副大方容让的?模样来,就暗里高兴许久。”


    提起年轻时候的?意气之争,长?公?主也?忍不住的?笑,只是再往后说下?去,便又换成?了明显的?惆怅和叹息:


    “可惜,她这样强的?性子?,却偏偏遇上先帝早逝,离宫出家,不得?不低了头……”


    “她比我还小许多,却去的?这样早,只怕就是过刚易折,心头一口气梗着,损碍了身?子?。”


    “她病了许多年,三年前就死了,却从头到尾都瞒的?这样好,不肯叫人瞧见她的?憔悴狼狈,看了她的?笑话。”


    “这样争强的?人,还是太子?妃时,就处处仔细,不肯在旁人口中落下?一个不字,对自个的?身?后事,却只要了一座孤坟,雨露枯骨,不入帝陵,连个整个棺椁地宫都无,还不如陇西那些远远不及她尊贵的?寻常偏亲。”


    苏淼淼听到这儿,除了叹息世事无常之外,心下?却又想?到了元太子?。


    她方才回来时,便想?过与母亲问问赵皇后与元太子?的?性情。


    现在也?算碰巧,虽说原意是为了安慰母亲,但无意提起的?旧人旧事,说不得?比她直接打听都知?道的?愈发清楚。


    她之前听起赵皇后的?经历,都只觉着,是先帝驾崩,便心如死灰,又为了儿子?日后,甘愿委屈自己的?慈母。


    现在听了母亲的?话,才知?她的?猜测全?然?不对。


    这样宁折不弯,甚至最后也?当真是因为心绪早折的?一国?之母,怎么当真心甘情愿放弃一切,只来蓬莱宫做一个没有名姓的?女冠?


    而?被赵皇后这样争强之人教养长?大的?元太子?,又怎么会一点?不将母亲的?遗命放在心上,当真做一个不问世事的?道士呢?


    这般想?来,当初元太子?为她卜卦时,也?提过一句,刘国?师教他任凭世事,不要强求施为,还为他算过一卦,结果并不好,可他还是觉着卦卜得?再准,人也?不该认命无为。


    要这么说,故事里就说的?没错,元太子?,的?确是有意帝位的?。


    这么想?着,苏淼淼与母亲提醒了一句:“阿娘,赵皇后想?让我嫁给表兄,还叫人打听过我的?脾性图册。”


    “哦?你知?道了?”


    可长?公?主却似乎并不诧异,还在摇头调笑:“怀芥也?是个好孩子?,可惜你这丫头,叫六皇子?迷了心窍!是再瞧不见别人了!”


    苏淼淼顾不得?理会箫予衡,只按着心口情绪继续追问:“母亲也?早知?道?”


    长?公?主点?点?头:“当初怀芥离京时,赵皇后便提过这事,那时你年纪小,我没有答应,只说等两个孩子?都大了再看。今日玉枝跟着,还说赵皇后一直没忘记这事,临终前都在嘱咐怀芥,要他回京一定记着去公?主府,只是怀芥一直也?没答应。”


    竟然?还有这样的?旧事!


    苏淼淼震惊又恍然?,听着最后一句,又有些疑惑。


    元太子?之前一直也?答应这门亲事,今天怎的?突然?就改了主意?


    面前长?公?主的?神色低落下?来:“她哪里是看中你呢,是记挂自个孩子?,想?着若有这一门亲,将怀芥托付给我,往后也?不至太过落魄,她这么好强的?性子?,却是为了孩子?低头……”


    “天妒英才,这么多人都偏偏早逝,陈英、父皇,大弟阿赵……一个一个,呸,这贼老天!”


    长?公?主怅然?之后,又心生悲愤,一边骂着,一面又狠狠灌下?一大杯酒。


    难怪母亲回来,瞧着就这般疲累低落。


    这些名字,都是母亲相识许久的?旧人,便是当今陛下?因为自幼被太宗放在祖籍,也?远不如元帝与母亲打看着长?大的?亲近。


    母亲这是勾起了从前的?伤心事,却也?不单单是为了赵皇后一人。


    苏淼淼为母亲添上半盏琥珀酒,原本还想?陪着劝解几句,可长?公?主对着女儿一时失态,便已经后悔。


    这时恢复了平静,长?公?主便只挥手赶人:“罢了,女大不中留,六皇子?不是来了,你也?别烦我了,赶紧着,去寻他去罢!”


    苏淼淼当然?不会听话去寻箫予衡!


    她被赶出了堂屋后,立在门口想?了一会儿,原本想?去再看看姐姐,却听闻敷了半晌伤处后,已经服药歇下?了。


    闻言,苏淼淼也?只得?回了自个的?寝间,还趁着现下?没有看见人,情绪没有被十分影响的?时候,特意交代了吉祥姐姐,若是箫予衡来的?话,就干脆赶走,一定一定不要告诉她,也?不要叫她听见。


    吉祥答应着去了,又给她带回了午膳。


    苏淼淼味同?嚼蜡的?吃了几口,又被侍女们劝着躺着午歇,也?只是翻来覆去,压根合不上眼。


    直到日头渐渐西斜,满心烦乱的?苏淼淼终于忍不住蹦了起来。


    这种心绪不宁的?时候,若是能沉进水里泡泡,一定会清醒很多。


    蓬莱宫内倒是也?有水道,都是山中引下?的?山泉水,跳进去一定十分清爽。


    但苏淼淼都不用开口,也?知?道周围人,从侍女到母亲都一定不会同?意。


    莫说山里天气更凉些,只她双手脖颈还带着伤呢!


    只怕她前脚猛不防跳进去,母亲等不到天黑就要给她驱邪。


    哦对了,这地方,驱邪也?找不了旁人,还是要寻元太子?赵怀芥!


    苏淼淼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没奈何,只能叫小桃给她打了清冽的?山泉水来倒进铜盆,然?后低头弯腰,一头埋进了盆中。


    不能沉水底,浸浸脸也?算是聊胜于无。


    苏淼淼屏息闭目,沁凉的?泉水,只叫她忽的?一个激灵。


    只是这样,自然?不如整个身?子?都沉进桃花池中来得?刺-激通透,但好在也?不是为了摆脱箫予衡的?影响,只是想?略微缓解些焦躁。


    从水中传来的?清冽凉意,也?果真叫苏淼淼憋闷了半晌的?心情渐渐平静起来。


    她抬起头,用力的?甩去脸上的?水珠,仿佛想?通了什么一般,果断开口:“去问问,元太子?这会儿在哪?”


    小桃答应了,没有一盏茶功夫,便说蓬莱宫中的?宫人说,这个时辰,太子?日日都会在前头三清殿内做晚课。


    苏淼淼鬓角还湿润着,闻言,便也?干脆起身?又披起了衣裳。


    吉祥:“天快黑了?姑娘这是要去哪?”


    话未说完,苏淼淼的?身?影便行到了门外,只远远留下?一句:“去问清楚一件事!”


    元太子?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突然?想?与她成?婚,为了公?主府,还是当真看上了她。


    这个疑惑她不弄清楚,莫说晌午了,她估计连夜里都睡不着。


    但想?要弄清楚,其实也?不难,只要她去问,就算元太子?口上遮掩,她还能听人心声!


    为什么要等?她这就要去听个明白!


    第36章


    山里的天黑的格外快。


    苏淼淼出门时, 还是日?暮沉沉,等绕到前殿时,金乌坠落山巅, 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整个蓬莱宫便也跟着昏暗下来。


    苏淼淼顺着清脆悠扬的敲磬声行至三清殿,靠近门前时, 便?也?清楚听见了捡春的唱经?声。


    捡春年幼,嗓音还是孩子的稚嫩, 但?经文都已背得十分熟练, 伴着石磬,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韵律, 清脆而?庄重, 只叫人心神一宁。


    果真是在做晚课。


    在这样的诵经?声中?, 苏淼淼也?不好进去?打扰,只贴着殿门, 小心的朝里看去?。


    元太子正立在殿中?,面对?三清, 手持清香, 从侧面看去?, 身形更?显得清寂而?修长,缥缈的仿佛不染尘世。


    苏淼淼下意识想到了母亲白日?里说过的话:“容貌你看怀芥也?该知道, 神清骨秀,国色天?香。”


    这话虽是在说赵皇后,但?此刻放在眼前的元太子身上,却也?一点都不错。


    元太子还穿着白日?的素色道袍, 暗绣云纹,腰系青色丝绦, 鸦羽般的乌发用?玉冠竖起,袅袅的白烟一丝丝升腾,笼罩在他的剑眉薄唇,若隐若现,如同神祇。


    苏淼淼抿了抿唇,又往后退了两句,决定不打扰两人的晚课,等人出来,再?私下与元太子问他的心声。


    好在天?色已沉,她吹着习习夜风,也?没?等太久,殿内的石磬唱经?声也?停了下来。


    苏淼淼在石磬经?韵中?听得久了,乍一停下,反而?有种余音不绝,沉浸其中?,未能回神的怔然。


    不过日?日?如此的捡春显然是早习惯的,袅袅磬音之中?,他迫不及待的声响便?已经?从殿内传了过来:“师兄,我唱完了!”


    元太子的声音还是那样平淡疏凉:“好,点罢灯就尽早回去?歇息。”


    苏淼淼回过神,正要迈步,便?又听见了捡春兴致勃勃的询问:“师兄,你是不是也?不喜欢六皇子?”


    也?不?这个也?字……除了六皇子,是在说她吗?


    苏淼淼心中?一动,步子停了下来。


    下一刻,赵怀芥竟也?说出了与她一般的疑问:“除了六皇子,还有谁?”


    竟是干脆默认了不喜箫予衡。


    捡春也?不假思索:“苏姑娘呀!师兄不是一直也?不喜欢她?”


    苏淼淼回过神,越发凝了心声细听。


    “苏姑娘赤子之心,我从来没?有不喜欢。”


    赵怀芥的声音清冽,却又格外清晰坚定。


    苏淼淼指尖不自觉的松了松。


    捡春却还不肯相信一般,继续追问:“可是师兄你一直没?有答应娘娘,还不许我提苏家姑娘的名字!”


    元太子显然是觉着他啰嗦了,没?有回答,只叫他好好点灯。


    殿内最深处亮起了如豆的灯光,接着又渐渐往后,与殿门越近,光芒也?越来越亮,透过门前金砖,在苏淼淼莹润的面颊上都镀上一层微光。


    捡春只安静了三盏灯的功夫,行至门口,又忍不住的似的又开了口:“师兄,你现在是不是改了主意,又想与苏姑娘成婚了?”


    元太子声音冷冽:“这般聒噪,可是功课不够?”


    捡春显然还是怕师兄的,连苏淼淼在门外都听出他声音颤抖了起来,但?不知为什么,还是坚持的开了口:“苏姐姐是好人,师兄你不要欺负她!”


    苏淼淼虽然听得糊里糊涂,但?心下却也?生?出一股暖意,果然小孩子最是诚挚,只是一道吃了两次点心,他就这样护着自己。


    赵怀芥:“捡春,你年岁小,不知道的事不要胡说。”


    “我知道的!师父走之前和师兄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捡春加重语气分辨:“师父不想叫师兄出山,也?不想你用?亲事去?谋公主府,你从前都是答应了的,今天?你故意让苏姐姐说不喜欢六皇子叫六皇子听见,还与苏姐姐说与六皇子生?气了就来找你,你,你……”


    捡春结结巴巴,又十分着急:“你还说不是要欺负苏姐姐!”


    几息的凝滞之后,殿内响起元太子平淡的反驳:“我白日?故意令箫予衡与苏姑娘生?隙,是因为他虚情假意,矫言伪行,只会叫她难过伤心,配不上你苏姐姐。”


    捡春还不放心:“那师兄你呢?你会不会骗她,叫她难过?”


    苏淼淼只觉心跳一停,连呼吸都屏住了,她又上前一步,紧紧贴着门前,全神贯注,唯恐错过半个字。


    但?这一次,殿内却是良久的沉默,久到连苏淼淼都有些按捺不住,又微微外头,小心朝里觑了一眼。


    捡春已经?停下了动作,元太子却仍在在静静为灯内添油,倒出的油丝不偏不倚,平稳的不见一丝触动,灯火的映衬下,整个人俊美无铸,湛然生?光。


    还是捡春没?忍住又催了一次,他方才低头看着火光,低低开了口:“不会,尽吾所能,利而?不害,为而?不争。”


    捡春疑惑的歪了头:“那是什么意思?师兄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苏姐姐?”


    元太子这一次没?有再?说话,但?只相隔一道的薄薄的门板,苏淼淼却听到了他的心声,低沉幽远,仿佛透过幽井古潭,露出的一丝情绪:[我与她……心中?有愧。]


    元太子方才点的便?是最后一盏灯,捡春一面不满的念叨师兄总是说些他听不懂的话,一边收拾好了火烛石磬,也?慢慢的朝门口行了来。


    眼看着两人马上就要出门撞见她,苏淼淼缓缓往后,退至廊下的鹤舞石灯旁,便?猛地转身,又顺着来路匆匆往回行去?。


    —————


    昏暗的蓬莱宫四下静寂,苏淼淼裙角翻飞,廊柱屋檐,瑞兽丹墀,水道草木都从她眼前飞快的略过。


    但?苏淼淼却压根看不见这些,山间的飒飒凉风拂过面颊,她却一点不觉清爽,反而?只觉一团乱杂。


    元太子那一句口中?的经?文晦暗不清,但?他最后想过的心声,苏淼淼却听得清清楚楚。


    心中?有愧……元太子上次在来稽山的路上提起画册时,心中?也?想过有愧的心声。


    为何有愧?


    有什么愧疚?


    难不成当真在那时,元太子便?也?想过了要为了公主府,利用?她?


    在这样的疑惑与愤慨中?,苏淼淼不过盏茶功夫,便?也?回到了她们一家子居住的东殿。


    隔着纱窗,她住下的西?厢都已点了灯火,丫鬟小桃笑呵呵的迎上来,只说姑娘回来的正好,吉祥姐姐刚才叫了膳,就等姑娘回来用?了。


    但?苏淼淼现在实在是心情吃东西?,也?不想自个一个人回空荡荡的屋子只与侍女在一处。


    苏淼淼朝主屋看了看,烛火半昏,屋里嬷嬷侍女们也?都是静悄悄的不见声响。


    这种时候,若是能与阿娘说说话当然是最好的,只是母亲今日?想起早逝的旧人,还饮了酒,心情不好,瞧这模样,只怕是已早歇了。


    苏淼淼步子一拐,便?只走近了对?面姐姐的厢房。


    苏卿卿已经?用?了晚膳,这时正斜斜倚着软枕,在烛光下看着一卷诗集,看见苏淼淼后,也?弯了嘴角:“快上茶,怎的这样着急?可吃过晚膳了?”


    丫鬟竹影端着茶盘行了过来,她之前苏淼淼颇有微词,总在心里觉着自家姑娘几次受伤都是受二姑娘连累,不过这两日?得了主子训斥,面上规矩到都是恭恭敬敬,没?有一点错处。


    苏淼淼这时也?顾不得这些,摇摇头,也?不说话,只是在一旁坐下,便?怔怔无言。


    苏卿卿瞧出妹妹这模样不对?,放下诗集,面带关心:“这是怎么了?”


    苏淼淼:“我今日?听见了一句话,却有些不明白。”


    苏卿卿温柔询问:“什么话?你说来听听呢?”


    苏淼淼抿抿唇,似乎有些犹豫,但?还是开了口:“利而?不害,为而?不争。”


    苏卿卿笑了笑,声音轻柔:“这话出自《道德经?》,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为而?不争。”


    “这话是说,自然的道理,是增益万物,不是损害,圣人的行事,便?是心中?有自个的目标打算,也?只会尽力添益,不会损害它,”


    其实苏淼淼是早有猜测的,这些年来,她为了箫予衡也?认认真真读了几年书。


    只是她是投其所好,只钻研了诗词小道,不如姐姐自幼遍览百书,博学多才,担心自己在这些经?文典籍上,会有什么偏误,才特意问了姐姐。


    此刻苏卿卿的解释,只是彻底堙灭了她心下的最后一丝侥幸。


    果然,也?是一样的利用?!


    唯一不同的,是同样是为了公主府,同为了自个的谋划,箫予衡厚颜无耻,理所应当,还觉着她与母亲无法掌控,会是祸害。


    元太子却还知道心中?有愧,记着圣人之道,想要尽力添益,不加损害。


    可那又怎么样?


    半斤半两,都是算计,只是因为元太子存了几分良心,她便?还要谢谢他不成?


    苏淼淼满心里胀满了被哄骗的难过酸楚,这难过与酸楚的情绪汇集在一处,渐渐又凝聚成了气愤。


    她气得鼓鼓的腮帮子,面颊涨得通红。


    苏卿卿看着她:“怎么了?谁与你说这个?怎的还生?起气来?”


    苏淼淼咬咬牙:“之前有个人骗我,我今日?才发现了!”


    先前元太子帮她卜卦,救她落水,她还一直对?他心存敬佩感激,觉着故事里将称作反派不对?,将他当作可以倚靠信赖的好人。


    原来也?都只是哄骗!也?只是为了权势与皇位!


    苏卿卿眨眨眼睛,心声迟疑:[难不成六皇子?若是他……我倒不好说什么。]


    “不是箫予衡。”


    苏淼淼干脆的开了口:“可是一丘之貉,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迎着姐姐疑惑的目光,灌酒似的,低头灌下半杯温茶。


    可是为什么呢?


    就因为她不是故事里的主角,只是厚颜女配,所以所有人,便?都不会真心喜欢她吗?


    箫予衡是这样就罢了……现在连赵怀芥也?是这样!


    不知怎的,苏淼淼只觉鼻头莫名的有些泛酸。


    但?下一刻,苏淼淼便?深吸一口气,将剩下的半盏茶水一饮而?尽,将这莫名的酸楚都一股脑压了下去?。


    是,比起箫予衡来,元太子的圣人之道,的确是好到了不知道哪里去?。


    可她苏淼淼也?不是什么扔在大街上,凭谁见了都能咬一口的肉包子,也?不是什么没?人要没?人疼,非要贴母亲长公主的身份权势,才能定下婚事的恨嫁婆。


    凭什么只能任人算计?


    等她回去?,就每日?都泡在小泽池里,借着水里的清醒,好好与母亲将自个的心意都说清楚。


    什么六皇子,元太子——


    她谁也?不要!


    第37章


    第二日, 长公主与苏淼淼母女二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长公主是思及旧人,饮多?了酒,宿醉一夜, 醒来难免头疼。


    苏淼淼则是知道元太子的目的后,愤懑难过,一夜不得安眠, 睁眼后眼底都透了乌青。


    但?次日用过早膳之后,苏淼淼还是坚持与母亲一起去了前殿。


    箫予衡是奉旨而来, 昨日安置之后, 便说好了今日要在前殿,与元太子商议赵皇后入帝陵与丧仪。


    长公主因感叹着赵皇后去的可惜, 这才撑着身上的不适到场, 想为旧人?尽一份心?意。


    至于苏淼淼——


    她则纯粹因为余怒未消, 心?绪难平,又想着厚颜无耻、心?存算计的人?分?明是箫予衡与赵怀芥, 该愧疚的也是他们两个,凭什么是她要在屋里?躲着?


    她还偏要大?大?方方的出去, 说不得还要寻个什么借口, 给这对一丘之貉添点堵, 多?少出了她这一口气?!


    抱着这个念头,苏淼淼出门时, 还在腰间挎了牛皮水囊,内里?装着刚灌的沁凉山泉水,打算若是情绪因为箫予衡影响受不住时,就借着更衣的名头, 去隔间倒水洗一把脸,好赖能有?点用处。


    到了前殿之后, 分?明是六皇子当前,先与长公主见了礼,但?苏淼淼的目光,却是第一时间只看向了一旁的元太子。


    一身宽大?的苍色道袍,上绣白鹤,在山风之中微微飘荡,乌发只用一根乌木簪挽在脑后,立于山间大?殿,剑眉薄唇,清隽冷峭,清冷孤高,简直不像尘世中人?。


    呸,分?明都是骗人?的!


    一个打算着用亲事谋划权势的家伙,算什么出尘绝世、神仙中人??


    元太子越是这般澹然缥缈,叫人?敬赞,苏淼淼却反而愈是生气?,她一双星眸亮的摄人?,简直像是燃着火光,


    这样的目光,也叫对面的赵怀芥都是一愣,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下,又扭头看了看身后,素来都是一派仪范清泠的人?,第一次闪过这样明显的迷惑。


    没?等元太子想明白缘故,见苏淼淼的目光只顾盯着赵怀芥,一旁箫予衡眸色微沉,却还是耐着性?子,温声唤了一句:“淼淼,你来了。”


    苏淼淼目光右移,箫予衡一身白衣,轻袍缓带,看来也是丰神俊朗的谦谦君子。


    这两人?站在一处,着白衣的温润如春风,穿苍袍的疏淡若清泉,竟是不分?轩轾,平分?秋色。


    可架不住苏淼淼如今就是一团火。


    还是烈火烹油,燃着正旺的那一种,见着哪个都想蹦点火星,什么黑黑白白,全都烧成了灰扑扑才算清静!


    苏淼淼紧紧攥着手心?,有?对元太子的怒气?顶着,竟也能扭头避过箫予衡的目光,按着情绪冷冷反驳了一句:“女子闺名不好外露,六皇子还是换个称呼罢。”


    [苏淼淼……]


    萧予衡面色微微一变,心?声阴沉。


    若是私下里?只有?他与苏淼淼两人?,箫予衡或许还会?做小伏低,温言哄劝几句,但?当着赵怀芥的面,箫予衡心?下再恼,却也只是淡淡改口叫了一声:“表妹。”


    其实?叫表妹,苏淼淼也觉着晦气?,尤其元太子与她也是一直在以表兄妹相论。


    只是这是这亲戚关系是生下来就有?的,她自个也不能断亲,苏淼淼再是不满,也只能抿着唇扭到一旁保持沉默。


    赵怀芥看着苏淼淼的怒色,便只以为她也是在与六皇子生气?。


    他原本也是叫苏淼淼表妹的,但?既然萧予衡这么叫了,赵怀芥便不愿再出口,只按着昨日说好的约定,也主动出声,作出一幅亲近姿态问了一句:“手上的伤怎样?玉肌膏可还好用?”


    手上的伤早好了,只是心?头的气?还没?下。


    苏淼淼找到了正主,一双眸子猛地瞪向元太子,简直能蹦出火星:“ 什么玉肌膏!这样的好东西我也配不上,一会?儿就给殿下原样送回去!”


    元太子神色一愣,缓缓眨了眨眼睛,一时没?有?反应。


    倒是身旁的瑞安长公主扭头看了女儿一眼。


    之前苏淼淼对箫予衡没?个好声气?,长公主虽然诧异,却没?有?理会?,是因为谁都知道他们两个是一对。


    男女之间,本就微妙,公主也不是那等见女儿女婿吵架,便忙不迭按着女儿低头的“贤德”长辈,更莫提亲事还没?定,姑娘家使性?子嗔怒几句,男子也谈不上吃不吃亏。


    可是元太子的情形却又不同,从前并?不算十分?亲近的兄长,这样迁怒,便是冒犯。


    长公主皱了眉头:“淼淼,怎的这样无礼?”


    苏淼淼冷哼一声,扭头不言。


    箫予衡看着她,神色晦涩,未置可否。


    倒是赵怀芥,仍是萧疏淡然,主动接下了长公主的指责,宁静的不见丁点波澜:“无妨,既是不喜欢玉肌膏,我再送别的。”


    这一次,没?等苏淼淼再说什么,箫予衡便在心?内冷笑一声,径直开口道:“姑母也到了,便议正事罢。”


    正事自然是赵皇后入陵的丧仪。


    历来皇后的丧仪最浩大?隆重的,其实?都在刚刚驾崩的几个月里?,百官哭丧,小殓大?殓,梓宫停灵,出殡安葬,合宫奉主……


    以至于正式入陵后的百天周年,都要祭祀奉慰,这样一桩大?事从头到尾办下来,花费百万都是寻常,人?力更不必提,整个宫中上上下下,都要生生累掉一层皮。


    但?如今赵皇后都已经入土三?年,也不可能将人?再从山里?请出来,最繁琐浩大?的仪式便都过去了。


    眼下请神位衣冠入东陵,再有?大?祥仪式,无非比平常冥庆更隆重几倍,祭品牺牲,水陆道场再大?办些。


    元太子说起这些时,都表现的十分?沉静平淡,只由着宫中操持,因此?商议起来便也很是顺利,三?言两语便定了下来。


    剩下唯一一件要紧些的事,便是上尊谥。


    箫予衡拿出当今陛下圈定了几个谥号,叫元太子看过。


    慈孝二字从都太宗起就是定下的,赵怀芥看了片刻后,便只选了一个烈,前面再添上元宗尊谥的“明”,连在一处,已去的赵皇后,往后便可称孝慈明烈皇后。


    长公主沉默了一会?儿,说:“这个字选的好。”


    苏淼淼再是生气?,也不会?这种时候添乱,因此?方才商议赵皇后的正事时,都只安安静静在一旁立着。


    直到现在,看见长公主面露落寞,才低头上前,安慰般拉住了母亲手臂,


    长公主回头,也摇头拍了拍她:“你不记得,你大?舅母刚正倔强,用这个烈字是再合适不过。”


    苏淼淼没?有?吭声。


    她知道赵皇后生前安排元太子与她成婚,命人?收罗她的图册脾性?,叫元太子提前知晓,是一番慈母心?肠,觉着她活泛,儿子沉寂,正好相配,想要赵怀芥对她自幼生情,顺理成婚。


    可赵皇后想过赵怀芥禁欲绝情,压根就不喜欢她,只是为了公主府才有?心?谋算婚事吗?


    还是说,这也是元太子母子早就商定过的?


    苏淼淼不愿在背地里?议论先人?,但?身为被谋划算计的本身,这时候却也说不出什么话?,便也只能沉默。


    箫予衡接过话?茬:“业成无兢曰烈,秉德遵业曰烈,姑母这般赞誉,可见明烈皇后必定令人?崇敬,可惜我长于江南,没?有?福分?亲自拜见。”


    苏淼淼撇他一眼,她方才正在出神,没?有?防范,一个不察,这熟悉的温润声音,便又勾起她被故事强加的陶然欢欣。


    这陶然固然叫人?沉醉,但?得知真相之后,苏淼淼却只觉一股受人?摆布的晦气?恶心?。


    她张张口,发现自己被情绪影响,又很难生出恶言恶意,便攥紧腰间水囊,立即转身去了隔间。


    临去前,她没?敢看箫予衡,便只恶狠狠瞪了一眼一旁的赵怀芥。


    剧情掌控她,赵怀芥也想愚弄她——


    呸,沆瀣一气?,都是一般的晦气?!


    出了门后,苏淼淼一点不耽搁,解下水囊,便倒下今早才装的山泉水,畅快的浸了双手面颊,还顺手湿了帕子,将前后脖颈也按了一圈,激得她身子都是一颤。


    她的动作麻利,回到厅中,箫予衡还在说着陪着母亲敬佩可惜的话?。


    趁着面上冷冽清醒还在,苏淼淼抓紧时间嘲讽:“见贤而思齐,六皇子只是心?中崇敬,自个却秉性?难移,也没?用处!”


    箫予衡的面色一滞,竟是生生窒了几息,才能继续撑出素日的温润强忍道:“淼淼,你这是怎么了?”


    苏淼淼眸光躲闪的不肯对视,声音却是干脆利落,一点不让:“我本来就是这样,什么娴雅贞静都是我装出来的!六皇子原本也不喜欢,我又何必再东施效颦?”


    “这么久了,我也早该坦诚相见,也省的六皇子往后误会?!”


    “还有?,说了你别叫我名字,六皇子自幼过目成诵?怎的这么点小事却忘这样快?”


    箫予衡眉心?紧皱,面上透出一丝被误解般的难过,心?声却已经透着屈辱般的冷意:[果真还是为了卿卿,不过一时意气?,便蛮横跋扈至此?!]


    呸!这算什么跋扈?想要凭仗公主府的权势当太子,哪里?有?那么容易?她就是这样脾气?差,蛮横的时候都还在后头呢!


    “表妹,你便是生气?,也不该这般辱没?自己。”


    转瞬的平息之后,箫予衡面上已是一副无奈似的包容模样,只是心?下的记恨与难堪却愈发浓烈:[故意与赵怀芥亲近折辱与我,即便幼稚赌气?,也太过了些。]


    苏淼淼还想再骂几句,不过只是一袋子的泉水,远远不如跳进桃花池那样彻骨的清醒清冽,只这么几句话?的功夫,便已经有?些撑不住。


    加上最后这句心?声却提醒了她,苏淼淼便立马调转目标,看向一旁的赵怀芥。


    赵怀芥自从苏淼淼瞪了他一眼出门时,目光便一直看着她,直到现在,也在静静看着她湿润的鬓角,燃火似的双眸,面色沉思,静静无言。


    可这也不妨碍苏淼淼主动生事:“还有?表兄,也很该记着明烈皇后的德行,毕竟这世间也多?得是子孙不肖,一蟹不如一蟹!”


    元太子一双清冽无波的微微睁大?,桃花眸内透出几分?讶然,奇怪的是,他却没?气?愤恼火。


    苏淼淼目光中,甚至看见他微微抬了嘴角,似乎露出了一抹笑意?


    笑?他怎么还会?笑!


    苏淼淼简直疑心?是自己气?糊涂看错了,但?下一刻,她便又听见了赵怀芥的心?声,还是那样清冽淡然,隐隐还带几分?沉醉:[她生气?原来是这幅模样,生动灼人?,可爱……]


    第38章


    [她生气原来是这幅模样, 生动灼人,可爱……]


    刚刚听到这句心声时,苏淼淼几?乎有些怔愣。


    人心偏见就是如此, 上次在?桃花池外,元太子?拿着刚撇的竹竿冲上来救她时,也曾想过可爱二字。


    可那时的?苏淼淼惊诧之后, 也只当是这是兄长对于小辈的喜爱,毫不介怀。


    但是现在?, 再听到同样的?话, 苏淼淼回神之后,却是生出了更大的?怒气。


    有什么比你?生气反击之后, 对方?屈辱记恨更气人的??


    现在?苏淼淼知道了, 那就是对方?压根没拿你?当成一回事, 甚至觉着你?的?怒意可爱。


    她是什么婴孩猫狗吗?赵怀芥拿她当什么!


    苏淼淼手心紧攥,连面颊都涨得通红, 嫣红的?唇瓣翕动几?次,一时间却又气得说不出话来?。


    也的?确是没法反驳, 她听见的?是心声?, 在?旁人看来?, 是她莫名生事骂人,元太子?从头?到尾都是沉静无言, 一点怒色都没露,她还?有什么好生气?


    也就是一直留心苏淼淼神情的?赵怀芥,第一个发现了她的?情绪。


    本就浅淡的?笑?意瞬间消弭,赵怀芥面上又闪过分明的?疑惑:“你?……”


    苏淼淼紧紧抿唇, 满面恼火。


    [她怎的?像是在?与我生气?不是为?了箫予衡?]


    这样的?神色,显然也叫赵怀芥心生迟疑, 顿了顿,才小心的?缓缓问道:“手攥这样用力,伤处不疼吗?”


    这简直是挑衅!


    这次,还?没等苏淼淼反应,一旁长公主便瞧她实在?过分,拦了下来?:“你?是不是夜里没睡醒,都糊涂了,瞧瞧这像什么话?”


    也就是她只生这么一个女儿,诸多?偏疼,不忍太叫她没了面子?,若不然,只她方?才这般生事,就早该教训一顿。


    苏淼淼抿着双唇,立在?原处没有说话。


    反而是箫予衡温柔一笑?,接过话茬:“无妨,表妹自幼长在?公主府,骤然换了住处,难免不适。山中清寒,如今明烈皇后祭祀已定,姑母也该早日回京。”


    这一次倒是记得不叫闺名淼淼了。


    赵怀芥淡淡看他一眼:“依我看,未必是因为?住处,倒像是为?了人。”


    说罢,也转身看向长公主,端肃平静:“姑母早日归府也好,山中嘈杂,早得清静。”


    这场景叫长公主连伤怀都忘了,瞪着眼睛将殿内这三?人挨个瞧了一圈,又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


    什么山中清寒不适,六皇子?这话里的?意思是在?隐隐针对蓬莱宫。


    怀芥就更不必提了,最后那一句,就更是只差指明了嫌弃箫予衡聒噪。


    这是怎么回事?淼淼狗一时猫一时的?不对劲就罢了,如今这两个谦和稳重的?,怎的?也明摆着不对付起来??


    “姐姐惊马受伤,动不得身,六殿下前?日可是都急得失态,今日怎的?这么快忘了?”


    苏淼淼却又忽的?冷声?开了口?。


    嘲讽完箫予衡之后,苏淼淼又深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情绪,飞快对赵怀芥扔出下一句:“也不劳殿下赶人,先前?跟来?是我的?错,等姐姐好些,我们立马就走!”


    接着,她又猛然转身:“阿娘,我觉着身上不舒服,先回去了!”


    说罢,苏淼淼都不等母亲反应,转身就走!


    赵怀芥的?心声?除了愤怒疑惑,也叫苏淼淼学?了个乖。


    这想要找人不痛快,就要把话撂下就要立马走,省的?多?留一句,就指不定再听着什么,反而更气着了自个。


    苏淼淼裙摆扫过光滑的?地砖,如同绽放的?海棠,转眼之间,便已连背影彻底消失在?了阶下。


    留下的?长公主立在?原处愣了一会儿,原本就疼的?额心都愈发难受起来?。


    不过自个女儿的?留下的?麻烦,再是头?疼,也只能强撑着圆全收拾。


    长公主干笑?一声?:“淼淼这孩子?叫我惯坏了,实在?不像话,我回去教训了,叫她来?与你?们赔罪。”


    赵怀芥与箫予衡自然都道无妨,只说淼淼天然纯粹,不必苛责,之后又一左一右,亲自将姑母送出了殿门?。


    直到长公主的?身形也渐渐远去,六皇子?箫予衡方?才转身看向面前?的?元太子?,声?音莫测:“堂兄这是何意?”


    赵怀芥神色冷淡:“六殿下在?问什么?”


    箫予衡眸光一凝,这一次,却没有再开口?,只是后退一步,拱手告辞。


    ——————


    直到离开前?殿,回到自己住下的?西配殿,箫予衡的?面色方?才彻底阴沉下来?。


    他并未进屋,只是负手立于院内的?龙槐树下,阴郁不言。


    片刻,偏门?小路上,便疾步行来?一个粗役打扮的?青衣仆从。


    这仆人中等身量,面容普通,看在?人群之中平平无奇,绝不会有人留意。


    只是行至箫予衡身后时,动作十分干练利落,跪地低头?,姿态也是格外恭谨:“见过殿下。”


    箫予衡没有回头?,只道了一句:“说。”


    青衣人深深低头?:“已问过医女,苏姑娘右足无大碍,三?五日消肿,好生休养半月便可痊愈。”


    箫予衡在?原处顿了一瞬,才意识到,下属口?中的?苏姑娘,不是他第一时以为?的?苏淼淼,而是是苏卿卿。


    想到空谷幽兰一般的?苏卿卿,箫予衡阴郁的?神色,便也仿佛露出一丝缝隙,透出隐隐的?光亮。


    但这光亮也只是转瞬,箫予衡眼前?便又浮过在?苏淼淼那愠怒嫌恶的?眼神。


    直到今晨,他都一直觉着苏淼淼只是在?与他置气,自然,故意攀扯上赵怀芥,实在?过分跋扈,但归根到底,也不过是为?了与他赌气吃醋。


    即便看到了苏淼淼眼中的?仇恨,他怀疑过赵怀芥的?心机叵测,也从未怀疑苏淼淼对他的?情意。


    苏淼淼的?欢欣痴情是为?他,妒恨难过也是因为?他,坚若磐石,韧如蒲草,绝无转移,


    直到今日——


    苏淼淼的?眼中越过他,只看到赵怀芥,连愤怒与痛恨都比他更甚。


    箫予衡微微闭眸,声?音阴沉:“苏淼淼呢?”


    青衣仆从愣了一瞬,连忙开口?:“自元太子?归京后,便与苏二姑娘常有往来?。”


    “此次来?蓬莱宫祭祀请符,也是苏二姑娘开口?起意,说服长公主与苏姑娘,才一并动身,还?有……”


    箫予衡:“什么?”


    仆从深深低头?:“暗探传信,北伐换将一事,似乎也是元太子?与苏二姑娘出的?主意。”


    箫予衡手背青筋猛起,眉间骤然笼上一层戾色。


    苏淼淼,竟当真背叛了他。


    箫予衡轻轻道:“蓬莱宫四处的?庄子?,继续去查。”


    他的?嗓音仍旧平日一般谦和,却叫身后仆从忍不住的?打了个寒颤,头?颅伏得更低。


    青衣仆从退下之后,箫予衡一点点放开紧攥的?手心,迈步往前?。


    行动间,他一身白衣轻轻飘起,又是一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备笔墨奏折。”


    ——————


    正逢月中,夜色空明。


    蓬莱宫殿外无灯无烛,只一轮半月高悬,赵怀芥立于窗前?,清幽的?月辉撒在?韵萧疏的?五官,衬得他像是天上的?神明,又似下一刻就要羽化的?谪仙。


    曾经贴身服侍过赵皇后的?女官玉枝立在?殿内,面带敬佩:“殿下算得不错,庄子?上果真有人来?查,奴婢已然传信,令他们加倍小心,必不会露出破绽。”


    赵怀芥平淡颔首:“只叫领着差事的?旧人们当心些,练兵的?痕迹都不必遮掩,反而刻意。”


    玉枝姑姑低头?应诺,又恭敬问元太子?可还?有什么旁的?吩咐?


    赵怀芥略微沉吟了几?息功夫,面上露出了几?分凝重。


    玉枝姑姑正色抬眸,便看见自己自幼清冷的?少主微微凝眉,带着明显的?疑惑与深思道:“当初母亲派人探听了淼淼自幼的?脾气行事,可还?有底档?劳姑姑帮我寻来?。”


    这句吩咐,显然出乎玉枝的?意料,连身后角落处,都忽的?传来?了一声?稚嫩的?嘿笑?。


    玉枝姑姑回过神,抿着嘴角应了一声?,只在?路过桌前?的?铜鹤提灯时,对着地上的?身影,使了一个提醒的?眼色。


    书桌下,是年岁尚幼的?捡春正伏在?案上,一字字抄着经文,也是他听见师兄方?才的?话后,没忍住的?笑?了一声?。


    见师兄也朝自己看了过来?,捡春连忙分辨:“我是抄完了才听师兄说话的?,没有不专心!”


    赵怀芥慢慢近前?,缓缓躬身,修长的?指节自案上拿起捡春刚刚抄罢的?经文,垂眸查看。


    捡春见状放下了心,又忍不住探听:“师兄要找苏姐姐的?脾气行事干什么?”


    赵怀芥冲着他缓缓伸手——


    这动作叫捡春脖子?一缩,立即将抢过桌上的?窄窄竹板,连着自个的?双手都一并藏到了身后,大声?告饶:“我错了!我不问了!”


    赵怀芥垂眸看他一眼,却是伸手拿起了捡春方?才用过的?笔杆。


    捡春松了一口?气:“师兄,苏姐姐真的?会喜欢你?吗?小椿与小桃都说,苏姐姐现在?是生气,以后还?是会喜欢那个六皇子?。”


    小椿小桃便是苏淼淼这次带来?的?一对小丫鬟,也不过将将十岁,都是半大孩子?,与捡春在?一处见得多?了,凑在?一处吃糖玩乐,也难免会闲聊几?句。


    赵怀芥这一次,终于回了捡春的?话头?:“能够心生倾慕,亦是幸事,她若不喜欢我,喜欢旁人也好。”


    这话只叫捡春瞪大了圆溜溜的?眼睛:“可是师兄你?昨日不还?说箫予衡伪善卑劣,只会叫苏姐姐难过吗!”


    “这一句是第二次错了,今日再多?抄五遍。”


    赵怀芥伸手提笔,先细细圈出捡春的?一处错漏,才又用一样的?口?气继续道:“无妨,我会杀了他。”


    第39章


    “苏姐姐!我来了!”


    听见窗外捡春的稚嫩呼喊时, 苏淼淼正窝在?榻上,与姐姐面对着弹棋。


    她前日气呼呼的从前殿跑回来,便?又来了西厢, 苏卿卿看出妹妹心情不好,原本说要陪着她下?棋开解。


    苏淼淼这些年琴棋书画都钻研过?,其中琴艺最差, 书?画次之,棋艺反而是最好的, 也是她最能得出趣味的一项。


    苏驸马就赞过?她棋路大开大合, 又常能出奇制胜,颇有天?分。


    苏淼淼倒不是不愿意与姐姐下?棋, 只是她心浮气躁, 却又坐不下?来对弈。


    倒是看见棋子后, 她想起幼时玩过?的弹棋,出去问了服侍的宫人, 竟还当?真有棋盘,便?欢欢喜喜抱回来, 只说要一道弹棋玩。


    弹棋也要用棋盘棋子, 只是棋盘与围棋的平坦方正完全?不同, 是正中凸起,四面低翘, 且竖起有棋门,从二人到四人都可?,各自拿十?二枚棋子,能够弹进对方棋门便?胜。


    这是前朝时兴的玩法, 如今除了苏淼淼这种自幼爱折腾的,还真没有多少人知道, 只胜在?老少皆宜,不需特意去学,上手就能试试。


    这样简单的游戏,反而容易叫人放松。


    苏淼淼带着小桃小椿,再叫姐姐这边的竹影梅花陪着,玩四人弹棋。


    她自幼玩这个,为了公平初时只用左手,可?即便?这样,对面三个人加一处都不是她的对手,棋盘之上,简直杀得所向披靡。


    单单是赢这件事就已?经叫人开心,再配着对面的懊恼叹息,尤其竹影这个丫头的愤愤不平,只叫苏淼淼都不知不觉放下?大半愁绪,笑的格外畅快。


    不过?今日再来时,苏卿卿与竹影这对主仆就明显熟练了不少,尤其是竹影,昨日被欺负惨了,苏淼淼简直疑心这丫头是一夜都没睡,就琢磨着怎么赢她来着!


    单靠左手,苏淼淼虽还没输,但也只能在?勉强支撑局面,处处束手束脚。


    听见捡春的声音后,苏淼淼简直是迫不及待的招呼人进来:“快来快来,把竹影换下?去,这丫头光盯着我了!”


    竹影有些得意的笑着:“干嘛换我呀,依奴婢说,该把小椿换下?去才对,她都不好好玩,就顾着护主子了!”


    “小椿乖,回去让吉祥姐姐给你买糖吃。”


    苏淼淼先笑眯眯夸了小椿,才又高高扬了头道:“哼,也就是我现在?让着你们,等我换了右手,你这么点本事且不够看!”


    苏卿卿性子娴静,即便?觉着有趣,也不会?大呼小叫,只是嘴角不自觉的扬着,总是有些忧愁似的剪水眸,也带了些光亮:“你亲自说的只用左手,这才一日,便?要后悔啦?”


    捡春慢慢走了进来,也先十?分有规矩对苏卿卿唤了一声:“苏姑娘。”


    捡春管苏淼淼叫苏姐姐,昨日过?来看见苏卿卿,犹豫之后,便?叫了苏姑娘当?作分别。


    苏卿卿也温柔应了一声,低头看了看他双手,笑眯眯问道:“今日没有带东西来?”


    听见这话,苏淼淼也微微皱了眉,跟着开口道:“你不是又叫师兄打发来跑腿的吧?”


    捡春昨日过?来,是得了赵怀芥的吩咐,给苏淼淼送祛疤痕的药膏。


    不过?那时苏淼淼还生?着气,即便?是捡春也没给面子,仍是叫他原样带了回去,又叫他回去给元太子传话,往后都不必再送,她用不着。


    捡春也不恼,清亮亮道:“他便?是叫我我跑腿也不来了!师兄惹姐姐生?气,倒连累了我!”


    说着,他又满面机灵歪歪头,故作委屈转了身:“姐姐要是连我也一起恼了,我也不敢留下?碍眼?,这就走了。”


    这模样,只逗得众人都是一笑,小椿更是当?了真,连忙过?来求起了苏淼淼,叫她不要再赶人。


    一番笑闹,捡春还是换下?了竹影的位置,他年岁虽小,但是国师弟子,自幼修行,手指灵动,反而比众人都强些。


    不过?这小子的心思?却不在?棋盘上,弹了没几下?,又转着眼?珠子,开始与苏淼淼打探:“苏姐姐,你到底是为什么与我师兄生?气呀?”


    苏淼淼乜他一眼?:“怎的,不是派来跑腿,是来当?小探子的?”


    捡春吐吐舌头:“师兄可?没叫我问,是我自个关?心姐姐的!”


    这话也是真的,因为苏淼淼还同时听到了他狡黠的心声:[师兄在?屋里想了两天?,都没想出苏姐姐为什么生?气,送棋盘都没敢露出自个名字,我要是能问出来,回去定能换他给我免半个月……不,一个月的晚课!]


    那你可?算错了,元太子的性子,怎么会?受你一个小小子的胁迫,当?真问出来回去谈条件,非但免不了,说不得还要再多罚你半个月!


    苏淼淼才想到这儿,又回过?了神,这念头,倒显得她对赵怀芥很了解似的!


    元太子是什么性子,与她有什么干系?


    苏淼淼用力的弹出一枚棋子,却又慢一步想到,按着捡春的方才的心声,这弹棋的棋盘,似乎也是赵怀芥瞒着来处送来的。


    一番话,只将苏淼淼将这两日刻意忘记的烦心事又一股脑勾了起来。


    她恨恨瞪捡春一眼?,赌气道:“小骗子,就不该好心叫你进来!”


    “啊?”


    捡春张着口,满面疑惑。


    一旁苏卿卿看着妹妹,口中没有说话,只是心声调侃:[不该是六殿下?么,怎么如今又与元太子生?起气来?淼淼果真是讨人喜欢……]


    苏淼淼闻声转过?头,也没好气的瞪一眼?自个看热闹的亲姐姐。


    听听这又是什么话!


    分明姐姐你才是女主角!什么陈昂六皇子……整个故事里就属你这个主角最讨人喜欢!


    要不是她莫名听着了真相?,现在?她估计正欢天?喜地准备和箫予衡的婚事,顺道和姐姐一道忧心上了战场的心上人呢,哪里有这么多烦心事?


    不过?提及主角故事,苏淼淼也仿佛又想到了什么——


    这几天?里,连赵怀芥都叫捡春过?来给她送了伤药,箫予衡怎的却没见一点消息?


    不论是她,还是姐姐苏卿卿,分明一个受伤,一个置气,箫予衡好像谁都没有理会?,凡是与六皇子有干的侍从,都压根都没玩东偏殿来过?。


    分明是故事里的男女主角,从前只要遇见他们,自小调教的红枣都要强行惊马好叫两人凑在?一处,如今同在?蓬莱宫,却这样消停,总觉着有些奇怪。


    苏卿卿看着妹妹面上的深思?,忍不住开了口:“这是想着什么了?这样苦大仇深。”


    苏淼淼回过?神,也摇摇头,干脆问道:“姐姐的脚怎么样了?咱们时候能回家去?”


    苏卿卿天?性浅淡,交际又少,从前还没见过?苏淼淼这般风风火火的人。


    见妹妹先喜后怒,如今面上又换了满面担忧深思?,她只觉着只觉新奇又迷惑:“已?经能慢慢走了,一路乘车,也无妨的,你若急,我去与母亲说,咱们明日就回去?”


    苏淼淼一拍棋盘:“好啊!”


    她原本就是个干脆性子,眼?看着一团乱麻,理也理不清楚,就只想抽出快刀,一下?子砍断了干净。


    既是想不出,就不想了!


    姐姐扭伤一好,她就催母亲立马回盛京去,横竖她已?经改了陈昂了命数,如今也有了抵抗自个情绪的法子,回去之后把小泽湖当?床,日日泡着,怎么着也能断了与箫予衡的“旧情”。


    故事嘛,原本就是一环套一环,前头的剧情全?都断了,后头再想续就更不容易。


    等到陈昂活着回来,和姐姐顺利成亲,她就到外地游山玩水去,挑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再把阿娘也骗来陪她一起住,直到姐姐生?娃,箫予衡与旁人成亲之前都不回来!


    什么主角反派,皇位天?下?的,你们爱算计谁算计谁去,横竖与她一点干系也扯不上!


    这么想着,苏淼淼只觉满心烦闷都瞬间通透起来,指尖用力,手下?的棋子便?伴着一道悦耳的脆响,干脆利落弹进门中。


    她笑了一笑,正要再说什么,耳畔便?又会?忽的想起熟悉的僵硬天?音——


    【车轮滚滚,稽山脚下?,箫予衡第一次……次、滋啦,看见传闻中的蓬莱宫,这是元宗太子多年经营之处,也是瑞安长公主不肯罢休的最后手段,若不是出于无奈,他亦不愿打破这一片安谧宁静。】


    一句话中,停顿了几次,还掺着刺耳的杂音。


    苏淼淼也听得皱眉,什么第一次来?箫予衡不是奉旨请灵,早都来了好几日?


    还有什么长公主,手段?


    这故事是又乱起来了,只是好好的,也不知道怎的又响起了这样的东西。


    【延平帝拖着病、病……体,缓步踏下?崇德、德……车架,九、龙滋曲柄……明黄伞……卤薄、薄,滋啦啦、滋啦——】


    说到最后,苏淼淼耳边的天?音几乎是一字一卡,一句话都未完,滋啦啦的杂音便?响个没完,最后干脆没了声息。


    但即便?如此?,零散听到的几个字,也足够叫苏淼淼吃惊。


    延平帝?陛下??


    崇德车、九龙曲柄垂檐伞,也的确是帝王出行才能用的卤播仪仗。


    可?是什么病体?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陛下?上巳节才亲自送了大军北伐,她们离京前龙体都还是好好的!


    哦对了,这故事现在?是乱的,方才还说箫予衡第一次来,实?际上却是早就来了好几日。


    要按着故事,箫予衡现在?还在?北疆为将,等到能回京,再来蓬莱宫,还不知要等多长时候。


    这应该是许久之后才发生?的事,不知怎的,这时却提早说了出来。


    只是日后陛下?的龙体有恙,不好好养病,却来蓬莱宫干什么?


    苏淼淼站起来,无意识的抬头,便?正好看见吉祥姐姐急匆匆的朝对面奔来过?来。


    苏淼淼往前几步,隔着窗子便?连忙问:“怎么了?”


    吉祥:“刚得信儿说驸马来了,两位姑娘收拾手,去前头迎迎。”


    苏淼淼疑惑:“父亲?”


    不是陛下?吗?


    吉祥匆匆点头,几步进屋来,又开始连声催着两人更衣梳妆。


    苏淼淼愈发觉着不对:“父亲来便?来了,哪里用这样小心?”


    若按常理,父亲远道而来,做女儿的是去该迎一迎也是孝道,可?她便?罢了,姐姐却是才崴了脚,现在?只是略好些,才能慢慢走,以父亲对姐姐的在?意,该是他自个跑来心疼长女才是,怎的还端起架子来了!


    吉祥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驸马是陪陛下?来的,陛下?白龙鱼服,不欲张扬,公主要两位姑娘一并面圣。”


    第40章


    迎圣驾, 自然比迎父亲要紧的多。


    姐妹二人神色都是一正,苏卿卿吩咐梅花竹影两个丫鬟寻衣裳,苏淼淼也与吉祥姐姐一道回了自个房中?。


    好?在以她们的出身, 便是山居消遣,也不至潦草,不过是半旧的家常衣衫, 没戴首饰,看着随意?了些, 只在外头添一条水红绣绰子, 略微挽一挽发辫,便能收拾妥当。


    苏淼淼行至堂屋时, 长公?主?还在镜前坐着, 不急不缓朝发间插一支累丝衔珠凤。


    她几步近前, 还未开口,身后便也传来动静, 是苏卿卿被?竹影梅花一左一右扶着,匆匆迈进门槛。


    长公?主?隔着镜子瞧见, 便忙叫住:“快别?忙, 你那脚还没好?, 再伤着了不值当。”


    苏淼淼问着:“陛下怎的会来?”


    长公?主?摇头:“谁知道呢?你父亲才派人送的信儿,外?头人只当你是父亲过来接咱们, 并不知道是陛下。”


    苏淼淼便也恍然,陛下是白龙鱼服,自然也没有卤薄仪仗,怪不得天音里?一说到崇德车、九龙伞, 便滋啦啦响个不停。


    说话间,长公?主?见长女面色紧张, 又安慰一句:“陛下的性子,既说了不必太费周章,咱们只管听着就是,太小心了,反而要惹他不高兴。”


    这话说得一点没错,母女三人略坐一会儿,还不等?长公?主?梳好?发髻,便先等?来了头戴幞头,身着浅绯玄冕,活像是刚从官衙过来的驸马苏明?德。


    这一次,连长公?主?都有些意?外?,一家?子相互见礼,看过了苏卿卿的脚伤,自然也难免问起圣驾。


    苏驸马擦着手脸,也在叹息:“别?提了,陛下昨夜瞧了六皇子递回来的折子,也不知说了什么,今早召了我去,衣裳都换好?了立即就要出宫,若不是这么赶,我也不至于这会儿才送信。”


    苏驸马中?探花之后,便点了翰林院吉士,之后尚了公?主?,多年资历,如今已是正五品的翰林侍读。


    翰林有“内相”之称,本就是天子近臣,又添了这一层姻亲,当今陛下登基之后,对这位姐夫亦是十分亲信,若不然,也不会这般借他的身份遮掩出宫。


    长公?主?闻言也有些叹息:“怪道你这身打扮就来了,陛下也太随性了些。”


    苏驸马:“谁说不说,左卫门两位将?军一早动身,现在还带着人肃清左右,整个稽山前后都得过一圈,那才是当真为难。”


    长公?主?又道:“陛下呢?可要去拜见?”


    苏驸马摇头:“陛下在赵皇后灵前上?香,只说不必折腾,叫我先过来,等?到晌午再一道去观星楼一道用膳,只当家?里?亲戚相见闲话。”


    既这么说,长公?主?便越发不着急,瞧着时辰,自个身上?收拾妥当之后,转过身,又将?坐在一旁的长女上?下打量一圈。


    苏卿卿一身蓝底的梨花氅衣,只在腰间系了一对螭纹白玉佩。


    这样的打扮自然清幽娴雅,只是太过于素净,却一点不入长公?主?的眼,瞧过之后,便又吩咐道:“去把箱子里?那一对璎珞金项圈拿来,正好?一人一个带着。”


    苏淼淼不等?长姐谦让道谢,便当前上?去拿了一枚镶红宝的戴了,将?镶玉的递了过去。


    苏驸马和气道:“公?主?给的,你便收下。”


    说罢,还又担心长女在这儿不自在似的,又随意?道:“你脚上?有伤,不如先回去躺着,走时叫你,也不耽搁。”


    长公?主?似笑非笑的撇他一眼,没有开口,却是一旁的苏卿卿主?动开口:“女儿无妨,我与母亲在一处喝一碗茶,说几句话时辰也该到了。”


    苏驸马这一次是当真有些诧异。


    长公?主?也款款起身,看都不看苏驸马一眼:“卿卿说的对,茶就不喝了,阿娘给你们冲一壶玫瑰露去,女儿家?喝再合适不过!”


    女儿家?喝再合适不过,至于苏明?德这个男人,自是就不用喝了。


    苏淼淼偷偷笑笑,跟着母亲到了内间,笑着劝了一句:“阿娘别?恼。”


    长公?主?摸摸女儿发髻,也笑得大?方:“多大?点事,只看你姐姐的面上?也不能恼。”


    与此同时,苏淼淼却听见了母亲的叹息:[我是恼他满眼里?只有长女,卿卿一点不自在也能想到,淼淼心里?不痛快,眼底还带着青呢,一点也没看出来!]


    苏淼淼愣了一瞬,她这两日因为元太子与箫予衡心情不好?,夜里?的确都睡不安稳。


    只是苏淼淼一直觉着她面上?并没有十分显露,这两天还去姐姐弹棋玩乐嬉笑,更是一副早已放下的模样,没想到母亲却还是这样敏锐。


    父亲那样为长女周全,觉着不高兴的人分明?该是母亲,可母亲却一点没介意?自个,只是在意?自个女儿没有得着父亲的偏爱。


    回过神的苏淼淼心下又酸又软,又透着一股暖洋洋的甜意?,眼眶都隐隐泛了嫣红,要不是不好?意?思,一时间只想还如小时候一般揉进阿娘怀里?,痴缠着打几个滚。


    她原本还想劝着母亲给父亲上?一碗茶,这时也干脆歇了这个心思,只是挨在母亲身旁,母女三人闲话着各自饮了一盏玫瑰露,念及苏卿卿脚上?不便,瞧着时辰差不多,便提早动身,慢慢出了门。


    观星楼就在蓬莱宫的最西头,原名登仙楼,还是百年前,由前朝帝王大?兴土木,征用数万民夫开山而建,又因刘国师最后几年要夜观天象,才一并修缮起来。


    延平帝一眼便看中?在观星楼上?设宴也是有缘故的,楼高三层,巍峨高耸,每层的檐角都挂了中?空的铜铃,若是明?月之下登高远眺,配着这隐约传来的空灵铃响,当真会有登仙之感。


    苏淼淼跟在父母身后,慢悠悠爬上?塔顶,一眼便也看见了端坐正中?的陛下。


    延平帝比长公?主?还小十多岁,将?将?不惑,今日只穿了一身绛色单袍,镶着玄色绸边,只在颈下隐隐露出些内里?的白色交领,清癯儒雅。


    若不是有身着蟒袍箫予衡,神色恭敬的在一旁侍立服侍,这样的袖手闲坐的延平帝,简直像是来郊游踏青的富贵闲人。


    延平帝听见动静,转身叫众人起身之后,便又对苏淼淼爽朗一笑:“怎的?不认得舅舅了?”


    的确有些不太认识,苏淼淼打有记性起,她这位舅舅便是当今陛下,从前拜见都是在宫中?的年节宫宴,周遭伴着仪仗礼乐,有时还隔着耀目的冕旒,仿佛连模样性情都遮掩了大?半,


    只剩一个帝王的影子。


    苏淼淼下拜:“见过陛下。”


    延平帝只是摆手:“什么陛下,叫舅舅。”


    远离了宫闱深深,屏障重重,被?天家?威严遮掩下的亲缘便隐隐露出些许苗头,透着一种莫名的亲近。


    苏淼淼笑起来,也大?大?方方又叫了一声?:“舅舅。”


    延平帝哈哈大?笑:“果然爽快,朕就知道,你是最像阿姐的!”


    苏淼淼偷偷留意?了陛下的面色,气色红润,精神充沛。


    果然,陛下这时候也没有生病。


    苏淼淼沉思着又看一眼陛下身后的箫予衡。


    那天音的时间故事都是乱的,后面全是杂音,只有前面说箫予衡要来打破元宗太子多年经营之处,母亲不肯罢休的最后手段这一句,没有乱。


    只不知陛下来的目的缘故,还与从前一不一样……


    延平帝碍于身份,平日里?不得做出一副沉稳泰然的姿态来,实则生性却不喜拘束,最是玩世不恭。


    因此这会儿看见苏淼淼面上?的复杂深思,也不觉恼,反而觉着这样小姑娘家?家?,一本正经的模样十分有趣,故意?伸手招呼:“来,到舅舅身旁坐。”


    楼中?没有座椅,只按位布置了几张竹席,陛下坐于主?位,身后箫予衡都是在左侧恭敬侍立。


    苏淼淼想一想,果真答应了一声?,绕到延平帝右面屈膝正坐,才抬头问道:“舅舅怎的突然来了蓬莱宫?”


    “长嫂如母,兄嫂在世,对朕多有照顾,如今皇嫂病故便未能亲见,朕想一想,觉着还是亲来祭奠一回才合道理。”


    延平帝也不敷衍小辈,果真回了这话。


    只是这样简单吗?苏淼淼一时又陷入了犹豫。


    延平帝也不在意?,伸手将?案上?酒盏推到了一旁:“朕这是梨花白,你小孩子家?喝不得,爱喝什么茶,叫人给你送来。”


    说罢,一旁便有侍从打扮的人端了茶盘,箫予衡见状,伸手接过,亲自呈上?了木案。


    苏淼淼在箫予衡靠近的同时,浑身上?下便忽的紧绷。


    分明?对方的动作神色都是谦和有礼,□□风,她却是如临大?敌,手心都是紧紧攥着,只等?对方将?瓷盏放下,又后退起身,才敢略微松了一口气。


    延平帝瞧见她这模样,倒仿佛想到了什么,又生出几分促狭心思,又开口道:“除此之外?,其实还有一桩事。”


    那天音里?提过母亲的名字,苏淼淼心下一直记着,闻言也立时认真起来:“是什么?”


    延平帝回头看一眼箫予衡,面带笑意?:“舅舅可听说了,你喜欢小六多年,这一次来,朕作主?给你们定下亲事如何?”


    箫予衡眸色微沉,余光似有似无扫过角落的苏卿卿,不置可否。


    下首的长公?主?苏驸马等?人,也都看向主?位上?的苏淼淼,面色不一,似有所待。


    只有被?众人关注的苏淼淼,面色苍白,嘴唇都在微微颤抖,一时间却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拜见陛下。”


    众目睽睽之下,最终打破凝滞的,是楼梯处传来的清冽男声?。


    是元太子赵怀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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