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高门贵女x厌世太子 08


    ◎情于礼之中◎


    乌始挐瞪了她一眼, 没说话。


    他抓起那把轻飘飘的紫檀木弓,毫不费力地拉开,却迟疑了一瞬才将箭射出。


    众宾客原本热情高涨, 此刻却又都平稳下来,谁都觉得,乌始挐这回也会命中靶心。


    其实这个成绩到目前为止,对他们来说已然够了:还有什么比世家高门大户里几乎足不出户的娇小姐射箭成绩和马背上长大的西域王子一样更让人振奋的吗?


    自然有。


    只见乌始挐这一箭“砰”的钉在靶子上,小厮上前两步去看,报道:“正中——”


    “中、中……”他咀嚼了两下, 高声大喊:“离靶心三环开外!!萧小姐胜!!!”


    “啪!”


    乌始挐手中的弓一个不稳掉到地上, 将军府的下人连忙倾身去捡, 生怕砸坏了这个宝贝。


    乌尼雅看着难以接受的乌始挐心中怨怼, 却又碍于有那个邪门的萧南时在, 不敢上前将他拉回。


    萧南时还是挂着那副云淡风轻的微笑,笑吟吟地看向乌始挐, 见他呆若木鸡,她又看向陈清玉。


    陈清玉轻咳一声,将众人从震惊、欣喜和幸灾乐祸中拉出。他沉声唤道:“乌始挐王子。”


    乌始挐这下终于反应过来,不得不被迫面对这个现实。


    他看着眼前的萧南时,她和气地笑着,像用神情在告诉他:愿赌服输。


    他于是恼羞成怒,一把推开把神力弓奉上来的小厮, 推向萧南时的方向,狠狠地说:“我遵守承诺, 这弓就给萧小姐!”


    萧南时淡淡地说:“承让。”


    乌始挐最后意味不明的瞪了她一眼, 转身直接大步离开。


    乌尼雅没法, 也只好对众人行礼告退, 追着乌始挐离去。


    看着他们匆匆消失的背影,萧南时对小春吐槽:


    “我就知道,论射艺,乌始挐绝对是一流,但一开始听他讲话就能看出此人心浮气躁、目光短浅,这种人只要稍一刺激,必心态失衡,实力大打折扣。”


    “只是没想到心态居然能差成这样。”她叹了一口气,表面上作出心有余悸的样子,“还好是西域的王子,不是我们的。成大事者,首先还得沉得住气呀。”


    紧接着她不由看了一眼不远处一直温和有礼的陈清玉,扬起微笑。


    小春好奇的问她:【你这样算拉踩吗?】


    “拉踩是什么意思?”萧南时说,“这是古代世界,不要把我们之前娱乐圈世界那套带过来,多不和谐。”


    【……你这不是记得嘛!】小春说,【说实话,刚才我也被你吓了一跳,还在想你养在深闺十几年,从哪儿学来的射箭?


    后来才想起你上个世界拍武侠电影的时候演的就是个红衣神射手。看来以前苦练数年的经验也是能带到新的世界里的嘛。】


    “可以是可以。”萧南时说,“用的是肌肉记忆,而且我本身准心就好。”


    就是最后用乌始挐那把弓的时候因为太重,她这具身体疏于锻炼,臂力不够,到现在肌肉还很疼。


    但既然要装,就要装到底,装的云淡风轻、随随意意。不然不就看不到乌始挐最后那破防的样子了?


    小春又小声说:【除了你的爱人,你什么都记得。】


    “你又在说什么呢?”萧南时问它,“不止一次看见你只张嘴不说话了,在偷偷说我坏话吗?那样可不行哦。”


    她捏小春的脸调戏它,小春知道她这下又听不见了,也没再讲一遍。


    这时贺将军走过来,萧南时意识立马回到现实中听他讲话。


    “许久不见萧丞相的女儿,不想竟优秀至此,丞相家风果然令人敬服!”贺将军身后跟着贺夫人,仰头大笑道,“有女如此,夫复何求呀!”


    萧南时垂下眼眸,朝他礼貌致礼:“将军谬赞。”


    萧夫人走到南时身边,把她护在身后,和将军夫妇开始了一轮又一轮商业互夸。


    最后,贺将军说:“依我看,今日之比拼当属萧小姐拔得头筹,理应将绿菊给萧小姐,诸位都没有异议吧?”


    “没有!”“那是自然!”


    宾客们七嘴八舌的应着。


    萧南时看了一眼萧夫人,见她点了点头,乖巧地说:“小女不才,多谢诸位承让。”


    她走到放置绿菊的竹案边,有下人递上一把剪刀,指引她剪下花身上轻轻缠绕的彩色丝带。


    萧南时拿起剪刀又放下,转头问贺家夫妇:“将军将绿菊赠予我,可否由我自行决定这绿菊的去处?”


    贺将军扬眉:“哦?噢!自然。”


    萧南时颔首,继而当着众人的面说:“那小女想借花献佛,将这墨玉绿菊转赠于太子殿下。”


    被她忽然点到的陈清玉呼吸一滞,原本随和温润的神情怔愣住,看上去有些呆呆的。


    “都知道将军爱菊,所得之菊皆名满天下,小女愚钝,不懂得如何欣赏,若是让这稀世珍宝砸在我手中,恐怕我也不得安心。”萧南时说,“太子殿下清雅高远,又有陛下同样爱菊懂菊的熏陶,想必比我更加合适。”


    “又则,刚才在王子面前太子殿下的一番话,让小女受教颇多,甚是叹服,无以言表,只能献上这无比珍贵的绿菊,以示敬仰之心。”


    她一股脑儿说完这一番长篇大论,心里却想,这古代男女大防真是不易,要想光明正大地给太子他老人家送个礼,都要先掰扯一堆正经的理由出来。


    可哪里是因为这些理由呢?


    萧家没人爱赏菊,比起菊更喜欢丹桂兰草之流;


    最重要的是,她就是想送点什么给他,而且要是好东西。


    不问原因,也许跳动的心脏会给她答案,但对她而言,比答案更重要的是行动。


    众人将刚才一系列看在眼里,对她的做法也没有什么非议,反而颇为赞许。


    太子刚才站出来说话有目共睹,虽然大家都认为他纯粹是为了朝廷,但也的确帮她解了围。萧小姐报以绿菊,合情合理。


    贺将军大笑几声,连连点头;贺夫人却在后面暗中捏紧了手帕,目露遗憾。


    萧南时看向陈清玉,终于又再和他对视一眼。


    他温润无波的眼睛里此刻有些微的光亮,嘴角没有如平时一般微微挂起勾出礼仪性的笑容,分明是唇角平平,却能隐约品出真切的笑意。


    陈清玉说:“萧小姐过誉,孤只是随心所言,不足挂齿。”


    “那这份美意孤便领了。”他说这话时,纤长浓密的睫毛颤动着,看上去还有些紧张,“孤定会好好栽育这株绿菊,不辜负萧小姐。”


    他慢慢也走到竹案旁,接过萧南时手中递来的剪刀,上面还残存着她手掌心的余温。


    他的手冰凉,被剪刀的温度瞬间温暖,而后强迫自己凝神,将刀尖对准彩色的丝带。


    满亭人注视的目光下,萧南时见他们距人群有一段距离,便同他窃窃私语:“赔礼。”


    丝带共有十根,大抵是取十全十美之意。陈清玉剪断其中一根,略微停顿后同样悄声问她:“什么?”


    还不等她回答,他忽然反应过来,轻轻一笑。


    “是说你不小心听见我与人谈话之事?”陈清玉温声轻语,“不必挂怀。”


    “这叫礼尚往来嘛。”萧南时嗫嚅着嘴唇,像声音细微的小动物的呢喃。


    她看向他握住剪刀的修长玉手,刚才在她手里很大的剪刀在他手下显得突然很小,她下意识握了一下手心,却唤起刚才射箭时留有的红痕痛感,嘴角一撇。


    “其实刚才我以为你会阻止我和乌始挐王子比试。”萧南时盯着他手指上浅粉红色的好看关节,说出心中的疑惑,“可是没有。”


    “你怎么知道我会赢他?”


    谁又会觉得她会赢呢?不了解她的人不会,了解她的人,更不会。


    毕竟如若没有上个世界留下的“金手指”,她刚刚也没法扬眉吐气一把。


    “我不知道。”陈清玉回答她,“我只是觉得你不会输。”


    “你可以当作是我的直觉。”他说。


    其实他原本也有担忧,可不知为何,听见她说话的那一刻,就有了莫名的信任。不论如何,他想要相信她。


    “你不怕我真输给他?”萧南时打趣道。


    陈清玉幅度很小的摇了摇头:“你输给他,我也有方法能保证今天从这里出去后,拂的是他的面子。”


    “我还要感谢你,帮我省了另找办法搓他锐气的麻烦。”他难得语气挪揄。


    萧南时听到这儿,不禁想起乌始挐吃瘪的那个好笑样子,登时没忍住笑出来,没发出声音,却从鼻腔中哼出闷闷的笑。小鹿般的杏眼染上得意的光芒,灵动绚烂,不似平日里端庄柔婉,像明月忽然变成了日光。


    陈清玉余光一直瞥向她,自然也留意到了她的活色生香。


    他原以为她只是明月,至少之前的传闻和评价中都说她端庄大方,足不出户,是高门大院中贵女的表率;


    现在他几次见到真实的她,想到足不出户也可能只是因为她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乐园,他稍稍踏入其中,方才知道那不是天边的冷月,而是明媚的春日阳光。


    “听闻陛下也爱菊,绿菊珍贵,殿下可以送给陛下。”


    萧南时忽然想到这点设定,对他随口一说。


    皇帝不喜欢太子,但陈清玉要想过得好,还得孝敬皇帝。


    没准把这菊花献上去,他老人家能开心开心,对太子多些好感呢?


    她还没有意识到,在面对没有正面接触过的皇帝时,她已然将自己和陈清玉划到了同一战线。


    陈清玉却很快拒绝:“不必,贺府每年都会进献最上等的菊花品种给父皇。”


    萧南时点点头,信了他不再说话。


    陈清玉这时剪好了全部丝带,满堂喝彩,他们又回到各自的座位上,没过多久就结束了宴席。


    宴尽客散。


    萧南时和容妩作别,跟在萧夫人身后走向萧府的马车。


    萧夫人喝了点酒,先被人扶上去。


    马车的香帘开合,随风荡漾,萧南时刚想踏出步子跟着上车,却被一个侍卫模样的人喊住。


    “萧小姐请留步!”


    她疑惑地回过头,只见眼生的侍卫手中捧着一个小木盒,看上去材质很好。


    他俯下身奉上木盒,并未多言:“萧小姐刚刚射箭风姿卓绝,太子殿下欣赏小姐,特命属下前来以此相赠。”


    “太子殿下?”


    萧南时有些吃惊,不明所以地打开木盒,看见盒里是什么之后,瞳孔微缩。


    竟是传言中皇室独有的治疗伤痕和磨损的膏药。


    她目光转向自己打开盒子的双手手心,握弓射箭的红痕已经快要消没了,可她皮肤细嫩无比,生痛的勉强感和拉扯感还在。


    ——他原来,注意到了么?


    她抬起头,刚好撞见太子的马车路过。


    一阵恰到好处的微风拂过,马车车窗的帘子被吹卷起,露出里面端坐着的陈清玉的脸。


    他似乎感受到她的目光,敏锐地捕捉过来,错愕片刻后微笑点头,对她遥遥致意。


    萧南时理所应当地拉开嘴角,两只眼睛弯起,含着惊喜的笑意。她想要说些什么,奈何距离太远,只能比口型。


    可还不等她想好比些什么,陈清玉却主动伸出那双修长白皙的大手,一把合上车窗的帘,仿佛要将她与他隔绝在两个地带。


    太子府的马车迅速远去,来送木盒的侍卫也告辞跟上,统统瞬息之间消失在她的视界。


    萧南时低头看手里的木盒,盒身上镶嵌着白玉。


    温润无瑕,像他又不像他。


    她鼓起嘴,不解又郁闷地小声嘟囔:“什么意思?”


    第62章 高门贵女x厌世太子 09


    ◎相思入我梦,我不识相思◎


    *


    马车上。


    萧南时上车以后就把木盒子放在一边, 闷闷不乐地端坐着。


    萧夫人这时酒劲已经缓过来,看着她问:“这木盒子是哪来的?”


    萧南时眼神不自然的闪烁,吞吞吐吐地答道:“太子殿下给的膏药, 可能是看我刚刚射箭伤着了。”


    “伤着了?伤到哪了,疼不疼?”萧夫人立马起身坐到她旁边,按住她的肩膀仔细打量着。


    “娘,我没事。”萧南时把手掌心伸出来给她看,“就是刚才用他那个很重的弓的时候,我费了好大力气, 把手勒红了, 你看嘛, 现在已经要消掉啦。”


    萧夫人小心地捧起她的手, 手指在淡淡的红印上温柔摩挲。她心疼的说:“你呀, 就知道逞强!太子明明都解围过了,你非要去争那口气!”


    萧南时撅起嘴说:“他出言不逊, 我就是想让他瞧瞧轻视别人的下场。”


    “也罢,那王子确实口无遮拦,你这样也算狠狠打了他的脸面,给咱们争光。


    不过,我怎不知道你射箭何时这样好了?”萧夫人疑惑地问,“你不就是小时候随我去漪州老家时玩过一段时间么?”


    难不成萧南时实际上是个练箭的天才?那又为何不告诉他们?


    搞得她在萧南时开口说要比拼的时候,吓得差点没稳住脸色。


    “娘……”萧南时拉着她的袖子, 声音压低说道,“其实, 我是会一点啦, 但刚才能赢, 是因为……”


    她胡说八道:“因为太子殿下略施小计!您还记不记得在交给我之前, 太子把弓拿在手里一会儿?


    他怎么做的我也不知道,总之派人偷偷告诉了我,我才敢起来说。”


    她这番说辞漏洞百出,先后顺序和前因后果都对不上。可是萧夫人信她,心底虽仍有疑惑,但也只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她只是说:“你和太子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萧南时一愣,下意识反驳:“没有啊。”


    她随即低下头盯着自己裙摆下露出的鞋尖小声说:“熟吗?”


    “我和他只见过三两次面,连话都没说上几句。”


    还似乎被嫌弃了。


    萧夫人看着她低垂的头,试探道:“噢,那看来他就是单纯出于公道帮你解弓箭之围,出于好意给你顺手送药,此等周全,不愧是那位人人夸赞的太子殿下。”


    萧南时更加郁闷:“嗯,定是如此。”


    萧夫人摸了摸她的脑袋,若有所思。


    *


    “乌始挐!”


    乌尼雅跟在大步流星的乌始挐身后,大声叫他:“乌始挐,你等等我!”


    “你以后能不能想清楚了再说话?还嫌我们的麻烦不够多吗?”她追上他,左右看看,才压低了声音说,“那陈清玉和萧南时是什么人?


    一个是当朝太子,一个是丞相之女,你倒好,明面上就和人家过不去,你想过父王和族人没有?”


    乌始挐冷哼一声,正愁丢脸的气没处撒,双手抱胸嘲讽地说:“你一个求了好几天才勉强被同意跟着使团过来玩的小公主,什么时候也能指使起我这个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来了?”


    “你这么厉害,这么会想,父王怎么不传位给你?”


    乌尼雅神色有一瞬的不自然,咬紧牙关不再看他。


    下一秒,她已经变作乖巧温顺的模样,像一只柔弱的小羊羔:“我只是担心你被他们报复,哥哥。”


    “而且那神力弓你真的就这么送给那个萧小姐了?”她皱起眉忍不住问道,“那可是父王特地交给你的,是我们族代代相传的弓箭啊!”


    她哪壶不开提哪壶,乌始挐大声吼起来:“那你说,我还能怎么办!赖账?!”


    沉默了一会儿后,他突然开口:“前朝中原的铛雯公主身为嫡亲公主,最后不也携带各种种子布料嫁与边疆了吗?依我看,这和亲倒是个两全其美的方法。


    那萧小姐也快到适婚的年纪了,若是我求娶她,她就可以当上王妃,成为一方疆域里地位最高的女人;


    这边的皇帝瞧着也想和我们建交贸易,用一个小姐换很多好处,他能不干?


    到时候,她萧南时成了我的,种子和弓箭不也都还是我的了?”


    乌尼雅在心里讽刺的冷笑,合着他打的是这个算盘。


    中原的前朝软弱,现在的皇室却军力鼎盛。且据她来后的打探,文武百官、皇帝和储君大多都极有能力,这样的皇室难道会将大臣之女或公主主动外嫁?


    不乐意等价交换利益也就算了,要饭还想站着要,乌始挐这个蠢货,也不知父王为什么这么宠他!


    “你觉得,这萧小姐配你哥哥的正妻之位怎样?”


    乌始挐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好,又回忆起萧南时那完美的外表和精彩的射艺,心里登时摩拳擦掌。


    这样强悍的女人,让她臣服于身下肯定无比美妙!


    乌尼雅不管他如何想,听到这话后打了个寒颤。


    从刚刚进到亭中开始,她就不敢和萧南时对视,甚至目光一直避开萧家坐的方位。现在离开之后,提心吊胆的精神才稍稍得以放松。


    这中原女子实在邪门,前些天的水声都够阴森的了,今天又居然赢了乌始挐的射箭!乌尼雅暗暗想着,开始后悔自己选中了她的身体。


    不过,她这么阴诡,若能直接把乌始挐克死才叫好。


    乌尼雅于是点点头接话道:“自然是配的。”


    乌始挐大笑不止,很满意妹妹的顺从回答。


    他似乎已经想到了今后的美好生活,长腿迈开,自信的张口:“走!去给你嫂嫂买点礼物!”


    *


    众人走后,贺家。


    贺将军面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一眼望过去很是开心,贺夫人小心翼翼地低着头跟在他身后,一路没敢出声。


    终于走到二人的住处,贺将军先大步踏进门槛,贺夫人也刚想进去,就听见他头也不回的一甩袖子冷声说:“你还进屋来干嘛?”


    “不去管管你的两个好女儿?”


    贺夫人心知他不满已久,刚才对着外人只是忍着,如今才发作,自觉心虚,只好唯唯诺诺道:“我,我……阿川,那两个丫头你也知道,不像岁儿一样和我亲厚,她们有自己的亲母,我平日里管教也不听,所以疏于……”


    “你还找借口?你是主母!”贺将军厉色吼她,又冷静下来,藏好眼底的厌恶按着太阳穴说:“不管从前怎样,以后这样的事情不准再犯。”


    “我不管你怎么管她们,在外人面前一定要好上加好,就算越不过那萧小姐,那也起码不要丢丑吧!”他踱着步低声道,“太子,孙家和容家等各大家的小子可都在场,一个上去弹琴弦断了,一个支支吾吾诗都背不好,还是主场,像什么样子?”


    他顿了一下,继而又叹了口气:“幸得今日十皇子不在。”


    贺夫人立马连珠炮似的问道:“陛下那边确定了吗?他果真属意十皇子?是不是上次进宫贺贵妃给你说的?”


    贺将军看了她一眼,良久后才说:“陛下的意思也是你能揣测的?找我说的去做就行了。”


    “若不是养的好了嫁出去,要她,要——”他隐晦地看了一眼贺夫人,转而说道,“要这么多培养她们才名的先生有什么用。”


    他们二人在门内聊着,下人们被遣散开,全年无,休更新腾讯群好七留留五另巴爸儿污没有人注意到没有掩好的门口处出现了一抹少女的身影。


    “小姐……”


    贺椒茹的丫鬟很小声的叫她,怕她难受。


    贺椒茹却是摇了摇头,神色未变。


    她低头看了一眼手里提着的食盒,对丫鬟说:“看来父亲和母亲现在也吃不下东西,我们回去吧。”


    “是,小姐。”


    丫鬟也没办法,只得跟着她回去。走在路上,她劝道:“小姐,刚刚宴席上您也没吃几口,要不然这些点心奴婢给您热热,您自己吃了吧。”


    “不必了。”贺椒茹摇摇头,“回去后热一下,分给没吃上席的下人们吧,也算结个善缘,以后有个万一也好说话。”


    “我不饿,一会儿回去还等着练琴呢,今日出了丑,应该会被先生罚。”


    丫鬟鼻子一酸。


    她是自小跟着贺椒茹的丫鬟,一开始和她一起受了很多冷眼。直到后来有一天,久久未见的将军带着夫人来到她们偏僻潮湿的小轩,说她们被黑心的下人欺负受苦了,以后夫人要亲自教导三小姐,也再不会让她们轩里委屈。


    那个时候,小姐、她还有病在床上的姨娘都觉得好日子要来了。将军和夫人真是心善,也的确是好父亲、好主母。


    再后来,一次不小心,她和小姐一起听见了将军和夫人议论她们的话,和今时今日相仿。那时她们才知道,好日子是来了,但是是用三小姐换来的。


    三小姐当下没说话,晚上练琴时也没说话,还比平时多练了好几个钟头,夫人听见后连声称赞;第二日晨起时,她却看见小姐眼睛红肿,哭出好大的包。


    所有人都说,贺家对女儿们真好,不分嫡庶一视同仁,个个都精心教导,谁又会知道这其中的算计呢?


    贺椒茹想起什么,嘱咐她:“此事不可对旁人说起,尤其是姨娘,明白吗?”


    丫鬟点点头,贺椒茹放下心来。


    她倒是不在乎了,以前还会难过,现在却也庆幸;好歹从之前那个阴暗潮湿、被下人克扣的地方出来了,姨娘的病也在好转。


    被当成婚姻与美名的工具去利用,远远好过在馊掉的饭菜中被耗死。而她不敢有别的指望,只希望自己能被安排给有能力、能护得住她的人。


    她想到了夫人给他着重介绍的那些才俊,想到那其中最是霞姿月韵、一看便是人中龙凤的太子陈清玉,心里一时很乱。


    *


    夜深人静时。


    萧南时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陈清玉对她,到底是什么态度呢?


    好像在一点点靠近,又好像将她推远。


    明明细致地留意到自己的手送来膏药,却在她满心欢喜地看过去时拉上车帘。


    她咬住嘴唇,原本双手交叠于腹上,端正躺着的姿势打开,在床上动来动去,胡思乱想着睡不着。


    想着想着,她翻身坐起来,穿着中衣轻手轻脚地走出卧房,走近茶厅前那个黄花梨柜子。


    柜上的锁被她轻车熟路地打开,柜门微敞,萧南时伸出手小心翼翼地从中取出雪白的披风,捧在手中看。


    过不了多久就是中秋宫宴,她和陈清玉约定好要在那天把披风还给他。


    她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忽然将披风展开披在身上。


    披风上已然没有他给她那日时的清香,而是换成了她洗衣的皂角和熏香的味道,多了一丝甜甜的橘桂气息。


    那时她用披风当作被巾裹住自己,故而不觉得有什么;现在他的披风罩在她身上,才发现这衣物对她来说实在好大,底部要垂到地上,将她整个人包裹其中。


    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立马双颊通红,懊恼地将披风放回原处。


    “嘭!”


    柜门被猛地关上,萧南时做贼心虚般别开眼,不敢直视柜子上的丹桂图画。


    房门外守夜的侍女被里面的动静惊醒,连忙问道:“小姐?发生什么事了吗?”


    “无妨。”


    萧南时稳住心神,装作刚睡醒迷迷糊糊的声音冲门外说:“只是刚刚做噩梦醒了,现在就要睡下,你们不必进来。”


    侍女应了一声,萧南时仔细听着,松了一口气,又慢慢回到卧房中。


    她坐在床上,没有一丝困意,看着窗外淡淡的、被乌云笼罩的月色出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难得感到疲倦沉入梦乡。


    梦里,有个温柔的声音在离她很远的地方轻唤,又像近在耳边。


    她隐约听见那个声音说,小时,小时。


    她觉得这音色很是耳熟。可是,周围没有人这样叫她,最亲近的家人也是叫“时儿”。


    ——会是谁呢?


    第63章 高门贵女x厌世太子 10


    ◎不让◎


    *


    “殿下, 寻来了。”


    下人双手呈着一个紫檀木盒举到陈清玉面前,打开之后,现出内里一根嵌着宝石的白玉簪。


    玉簪以成色极好的白玉制成, 温润如脂,上面镶嵌着如蝴蝶形状的粉紫色和金黄色流光宝石,看上去便千金难求。


    陈清玉放下手中的墨笔,拿起簪子端详很久,想到簪子在萧南时头发上绾起的样子,心中微动。


    他却很快又看向桌上刚刚翻开的书籍, 上面写着:“结发与君知, 相要以终老。”


    “送女子簪子, 或许也会引发误会。”


    陈清玉将玉簪放回原处, 口中喃喃:“书上说, 男子希望与女子成为结发夫妻的时候就会送其发簪,这样可能会让人多想。”


    “若让萧小姐误以为孤有其他心思, 不好。”


    他垂下古井无波的眼,面无表情,淡淡地说。


    “殿下,恕小的多嘴。”那下人压低声音说,“您那日从寶华寺回来便开始寻,这些天也看了这么多东西了,哪个礼物没有别的含义?


    簪子是结发, 手镯是山盟海誓,香囊是相思……”


    太子府虽用物尊贵, 但一向清俭, 从不购置闲置的多余物件;这短短数日太子专门寻来的那些珍宝, 却都快堆满一箱子了。


    “不如殿下送萧小姐一些食材饮品, 或者小玩意儿小物件?”他提议道。


    陈清玉不假思索地反驳:“不行。”


    这是给她的赔礼,不可以不郑重其事,送些小东西解决;而且,若是价值不高,他也觉得配不上她。


    若是他能再了解她一些,了解她的喜好……


    陈清玉猛然停住思绪,摇头在心里告诫自己:够了,不可以再多想。


    “此事我再斟酌,你先退下吧。”


    “是,殿下。”


    下人收好簪子退下后,陈清玉重新执笔,写着写着便不知为何乱了心神。


    他看向桌案上开得正好的绿菊。菊花正是花期之中,茂盛鲜活地开放着,他却不可避免地想到两三个月后它的死亡。


    既然早已知道要死亡,为什么还要开的这么绚烂呢?


    云七从暗处走出,打断陈清玉的思绪,向他回禀道:“殿下,之前萧小姐落水的罪魁祸首丞相已经审出来和长公主确认了,长公主处置了那人。”


    “确认是他么?”陈清玉眉微蹙,“我总觉得之前的证据不够确凿。”


    “属下之前追查到的也是他。”云七说,“只是当时人多混乱,我们开始查的又太晚,不能完全确保准确。


    不过既然丞相都觉得是,应该有可信度吧?”


    陈清玉略付思忖,点了点头:“你先盯着,有任何风吹草动立马汇报给——”


    “若影响她安危,立刻解决。”


    他及时改了口,又一次强调:“不必汇报我她的事情。”


    云七撇了撇嘴,颔首道:“是。”


    他看着明明看上去就很在意的自家殿下,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还有一事,有关西域王子。”


    陈清玉不大感兴趣地一边动笔一边说:“何事?”


    云七道:“王子近几日都在给萧小姐送礼物,虽然没有人尽皆知,但也有不少人已经知道了,这……”


    “送礼物?”


    陈清玉顿住笔,眉头紧紧皱着:“他送什么礼物?”


    云七说:“不知道。”


    “但是有传闻说,说……”他咋舌禀告道,“说王子那日将军府一败之后,被萧小姐的风采折服,想要追求她,故而日日送礼……”


    陈清玉语气不明地说:“哦。”


    他没有再说话,手中的笔迟迟不落下,狼毫上的墨汁逐渐干涸。


    待到停笔前最后写好的几个字墨迹变干的时候,他回过神来,重新提笔染墨给文字收尾,然后收好笔墨,拿起桌上刚刚写好的公文,吩咐云七:“备辇。”


    “我有事要向父皇禀告。”


    *


    “李公公好。”


    陈清玉一身白袍玉立于宸殿的前堂外,向守在门口的李公公问好。


    “殿下来了。”李公公恭敬地说,“是来找陛下的吗?贵妃娘娘也在里面,请殿下在此处稍候片刻,容奴才前去通传。”


    “劳烦公公了。”陈清玉温和有礼地说。


    李公公笑眯眯地走进堂内,又笑眯眯地出来:“殿下,请。”


    陈清玉与他擦身而过时,他没忍住小心提醒道:“陛下此刻心情似乎不是很顺畅,殿下……”


    陈清玉略微顿足片刻,微笑道:“多谢公公提点,孤知道了。”


    他往内室走去。李公公踏出门槛,一旁的徒弟小太监凑上来,小声对他疑惑的说:“师傅,我有一事憋在心里很久了。


    殿下这么好的人,遇到我们这些下人也从来都是和颜悦色的,为什么陛下就是不喜欢他呢?”


    他想到三皇子上次醉酒后打死了府上的下人,想到十皇子小时候因为贪玩总是连累一众宫人日日受罚,心里忿忿:陛下对这样的两位皇子,都要比对太子殿下好得多!


    “你怎么回事!”


    李公公恨铁不成钢地敲了一下徒弟的脑袋,压低声音呵斥道:“这上面的事情,也是容你议论的?!”


    “不论怎样,对太子殿下都要恭恭敬敬的,知道吗?”他警告他。


    “殿下德高望重,我自然尊敬他。”小徒弟捂着脑袋委屈道。


    “师傅您不是总说么?您当初还是个小太监的时候,经常受欺负,是太子殿下路过帮了你,救了您一命,因此后来您才有机会被陛下提拔……”


    “哎呀,你这个嘴呀!”李公公四下张望着,告诫他,“这可千万别在外面说,就当没有这回事!”


    “若是被陛下知道了,不知道怎么想。”


    见徒弟还是一副懵懂不平的样子,李公公叹了口气,揉碎了给他讲:“皇室里父子相争是家常便饭,就算太子和我都没那个心,但没准儿陛下怎么想;走得太近,对谁都不好。”


    “至于那位疼谁、喜欢谁,这就更不是我么能管的了的了。”他说,“你以为太子十全十美,你我都夸赞他陛下就喜欢?”


    “我问你,若你做事情做得比我还好,比我多得陛下的赏识,他凡事第一个想到的、夸赞的都是你而并非我,你觉得你师傅我会怎么想你?”


    小徒弟听他这么一说,这才猛地惊醒,点了点头捂住口,缄默不敢语。


    此刻的殿内。


    “参见父皇。”


    陈清玉站在书桌前,面对皇帝行了个礼,又转而对皇帝身旁站着的贵妃问好:“贺贵妃。”


    “免礼。”


    皇帝坐在金黄的龙椅上,把玩着手里的翡翠镇纸,眸光深深地盯着他说道。


    “你有何事?”


    “有关经营与汇通西域诸地与我朝关系的策略,儿臣刚刚写好,请父皇过目。”


    陈清玉说着,呈上了手中的文书。


    “西域的乌始挐王子和乌尼雅公主已在京城停留许久,儿臣以为考察期已过,是时候定下交往条例。”


    “嗯。”皇帝翻阅着他的墨迹,时而眉目舒展,却又很快眉头紧皱,最终放下文书,问到他,“朕听说王子在京城内不是很安分的样子,可有此事?”


    陈清玉目光中闪过一抹冷意,语气平稳地回答道:“王子或是习惯了西域的生活,来到中原后水土不服,处处怀念家乡。”


    皇帝冷哼一声:“看不惯我中原还要大老远跑来,可真是难为了他!”


    “要不是为了打通西域的贸易路线,顺便联合他们围剿残存的北荒蛮夷,朕难道会搭理这不毛之地?”他挥挥手,“你给他找些事情做,在事情落定之前别让他再去生事。”


    “儿臣遵旨。”


    陈清玉俯身一拜,双手刚好遮住嘴角轻轻勾起的弧度。


    “你最近也辛苦了,听你母妃说,前阵子很是劳累。”皇帝随口说。


    陈清玉起身的动作一滞,心底涌上温暖的情绪。


    ……这是从小到大,父皇第三次这般关怀他。


    “不辛苦。”他再次俯身拱手,颤着声受宠若惊地说,“多谢父皇挂怀。为父皇分忧,为百姓谋福祉,是儿臣应尽的责任,儿臣不觉疲累。”


    “这么多年,你都做的很好。”皇帝点点头,淡淡的说道,“有困难不要自己一个人扛着,要及时和朕说。”


    还不等陈清玉接话,他便和贺贵妃对视一眼,继而温声道:“实在不行,不是还有你那几个弟弟么?虽然有的人年纪小了点,但有活力,机灵,能为你分忧。”


    “比方说,老十。”


    皇帝又重新拿起那个翡翠镇纸,有意无意地在桌上轻敲,那声音清脆却沉重,像是敲在陈清玉的后颈上。


    “你既然累了,那手头上那个漪州建防洪堤和水库的事就都交给他吧。”


    陈清玉不可置信地抬眼看了一眼皇帝,又低下眸,很快整理好心情,扬起一个微笑说:“好。”


    “儿臣听父皇的。”他手脚冰凉的顺从说道,“容儿臣回去后准备一下案卷,等明日中秋一过,就与十弟交接此事。”


    贺贵妃莞尔一笑,插嘴道:“太子真是位好哥哥,你十弟弟年级小,没你有经验,你多教教他。”


    陈清玉见皇帝也点了点头,咽下心中的涩意说道:“好。”


    哪里需要他再多指教的呢?防洪堤的修建早已竣工,抗住了今夏的汛期,此时已经是入秋后最末尾的再检修阶段;而新水库更是他一手负责至今,也即将收尾。


    如今交给十弟,说是锻炼,不过是给他加上两笔现成的功绩罢了。


    “对了。”贺贵妃悄悄拽了一下皇帝,皇帝于是又说,“我听说,贺家那个赏菊宴上,你得了一盆绿菊?”


    陈清玉收敛好思绪,回答他:“是。”


    “那墨玉绿菊是个好东西,今年就两株,一株给了朕,另一株给了你。”


    “但朕这里的那盆是白玉,你那盆是墨玉,若是两盆能凑齐在一处,也是一桩美事啊。”皇帝把玩着镇纸,意味深长地说。


    一旁的贺贵妃也看向太子,眸中含着涌动的情绪。


    陈清玉眉心跳动,心里了然父皇这是在向自己讨要。


    可是那绿菊是……


    他眸光闪烁,终于还是低下头,对皇帝说:“自然是美事。”


    “儿臣与父皇血浓于水,绿菊不论在哪,皆是心系一处。”


    皇帝阴沉着脸色看了他一会儿,最后不耐地挥了挥手:“你说的很好,下去吧。”


    陈清玉松了一口气:“遵命。”


    “儿臣告退。”


    他步伐平稳,却隐约让人觉得比来时要略急促了些。


    贺贵妃狠狠的瞪了一眼他消失的背影,对皇帝娇嗔道:“陛下不是说好问他要来那盆绿菊给我的嘛!”


    “你得了,闹了一上午了,还来。”皇帝把镇纸丢到桌子上,斜睨了她一眼,目光中却有无奈的宠意,“朕是天子,他是朕的儿子。他不主动给,朕还能拉着脸硬问他要不成?”


    “皇上!”贺贵妃跺了跺脚说,“太子殿下聪慧过人,怎会听不懂你暗示他要绿菊的意思?今日是一盆绿菊,明日不知道是什么呢!”


    “一盆菊花都不愿给陛下,那以后得到了权柄,肯定——”


    “贵妃。”皇帝冷声道,“你过了。”


    “皇上!”贺贵妃止住没说完的话,又急匆匆道“您还帮他说话!”


    “您想想那个孩子。”她话锋一转,两眼突然涌上清泪,“您还帮太子说话……龟年,我们的龟年啊!


    他当时还那么小,都是陈清玉,都是他——”


    “够了!”


    皇帝一拍桌子,不再看她,厉声喝道。


    “朕说过,不要再提这件事!”


    贺贵妃憋着一口气,擦了擦眼泪,立马不再言语。


    她垂下浓密的睫毛,藏起眼眸中无限的恨意。


    陈清玉……!


    她一定会让这个罪魁祸首付出代价!


    第64章 高门贵女x厌世太子 11


    ◎落花有意◎


    *


    宸殿之外, 陈清玉走在宫道上,正好遇见了同样赶来面圣的萧丞相。


    萧丞相对陈清玉行礼相拜,陈清玉立马回道:“丞相免礼。”


    以往他们都是略作寒暄后便相互告别, 今天丞相却罕见的驻足,多说了几句,但也都是些闲话。


    陈清玉虽然心中不解,却仍耐心有礼地陪同着闲聊起来。


    “近日西域使团驻京,事务繁多,还劳丞相费心。”


    聊着聊着, 想见刚才听到的消息, 他旁敲侧击道。


    “唉。”萧丞相长长叹了口气, “原以为以礼相待, 和气有道;现在看来不过是让人得寸进尺了!”


    他愤愤地说, 一边仔细观察着陈清玉的表情:“可怜我闺阁小女,三番受到牵连。”


    “丞相不必担心, 此事陛下和孤会处理。”陈清玉笃定的说,目光渐深,倒叫人瞧不出情绪。


    “那臣先在这里谢过陛下和太子。”


    萧丞相不愿再多提这事,转而摸着胡子似是随口问道:“太子也到了该成亲的年纪了吧?先立小家,才能立大家啊。”


    “多谢丞相挂怀。”陈清玉依然沿用先前的话术,“丞相所言甚是。然则大家未稳,天下待兴, 若将立小家的精力先用于大家,岂不更好?


    再说, 父皇年富力强, 孤又何须着急于后嗣之事。”


    萧丞相挑了挑眉, 顿时露出一种复杂的神情来。


    陈清玉不明所以, 微笑着同他作别后,目送着萧丞相一挥衣袖离去。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萧丞相一脸木然地草草面圣,汇报完公事又被留下商讨西域交往的细则,一直到了晚上才步履匆匆地回到家中。


    他径直走进内堂,坐到正在织帽子的萧夫人身边。


    萧夫人手上忙活着,来不及顾着他,只瞥了一眼说道:“自己倒杯茶水喝。”


    萧丞相哼了一声:“不喝了!”


    紧接着又瞧了一眼萧夫人,她还是低着头织手上的小老虎帽子。


    萧丞相有些心虚,立马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又给萧夫人的杯子续上,这才清了清嗓子说:“今天我进宫面圣,在宫道上遇见了太子。”


    “噢,太子,然后呢?”萧夫人依然穿针引线,下一秒却忽然抬起头看他。


    “等等,你说太子?”


    她连忙放下针线,凑过去问萧丞相:“你问了吗?他什么表示?”


    萧丞相又郁闷又生气地摆摆手:“不提也罢!”


    又是在那边不咸不淡说让他别担心;又是推脱婚事,一看便没那意思!


    他家时儿样样都个顶个儿的好,太子优秀是优秀,也不过勉强能和时儿相配,这样表现莫不是在嫌时儿不成?


    萧夫人不怎么高兴地坐回椅子上,拿起针线轻轻戳着:“哎,那咱们时儿岂不是单相思了?”


    萧丞相还是有些不信:“你怎么就确信时儿喜欢太子了?她又没亲口和咱们说。”


    “那还能有假啊?”萧夫人捏起嗓子,开始学那日马车里女儿的样子:“‘熟吗?’”


    “‘我和他,只见过三两次面,连话都说不上几句!’”她一副委委屈屈又私自怨怼的样子,看起来倒真像那么回事。


    “而且我当年就是……”见萧丞相眼睛亮亮的看着她,她脸颊一红,拍打着他靠近的身体说:“反正我说她是她就是,我女儿我了解,你爱信不信!”


    萧丞相急忙说:“信信信,我信。”


    “那现在怎么办?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太子样样都好,怎么眼光这样差?”萧夫人不满道,“我时儿哪里不好了?”


    “你总不能逼着人家喜欢吧。”萧丞相摸着胡子思考,“再说又不是我们一家,太子谁都没看中呢,莫不是真的无心情爱,沉湎国事?”


    萧夫人提议:“也没准是时儿年纪小,喜欢优秀的才看中了太子。


    这样,你去多物色一些有能力的才干之士,最好和太子那般芝兰玉树,到时候让时儿开开眼界,兴许就不在一棵树上吊死了。”


    萧丞相暗自腹诽:哪有那么好找!太子殿下人中龙凤,万中挑一都不止啊!


    但他不敢不从:“遵命,我一定好好去找,夫人放心。”


    这时,相府的下人敲门而入,捧着一个精致的玉盒。


    萧丞相只当是乌始挐又送东西来了,一看见这玩意儿就脑仁嗡嗡疼:“又来!拿出去拿出去!”


    萧夫人也皱着眉头说:“每次都给他退回去了,第二天又送新的来,一点眼力见都没有吗?”


    “亏的只有咱们知根知底的人家知道这件事。”她忧心忡忡地说,“要是被大众知晓了,不知道怎么编排我女呀。”


    她一把拉住萧丞相的袖子,低声说:“你说,太子知不知道此事实情?若是他觉得时儿因此名誉受损,他……”


    萧丞相倒看得开:“若真因为这个嫌弃时儿,他也配不上她,不凑一对儿倒还是好事。”


    下人及时接话:“老爷,夫人,这玉盒不是西域的人送来的,是太子府的人私下里送来的。”


    “你是说那个狗皮膏药今天没送礼?”


    “太子府送来的?给谁的?”


    两道焦急的声音同时响起,下人愣了一下,回答道:“西域的王子今日被带去京外参观了,应是没有时间选礼物送来的;


    奴才手中的玉盒是太子府差人送来给小姐的,原是吩咐不许外传,但小姐已经睡下了,她房里的丫鬟便呈来给老爷和夫人看。”


    “知道了,许是先前将军府宴会上的表彰,你先放这儿,下去吧。”


    萧夫人咳了一声,率先反应过来说道。


    下人退下后,她怼了一下旁边呆呆的丞相:“‘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丞相摸了摸头:“这果真是那日的表彰?还是你胡诌应付的?”


    “当然是胡诌的!”萧夫人捂住嘴小声说,“这玉盒看上去就不凡,里面不会装着什么定情信物吧。”


    萧丞相也好奇到不行,但还是说:“是不是也得等她看了才知道,咱们还是别私自先看了人家礼物才好。”


    “看什么礼物?”


    萧南时一身宽松的衣袍,裹着一件豆绿披肩打着哈欠推门而入。


    “不是睡了吗?”萧夫人问。


    “睡得太早,刚醒来,听说爹爹回来了,我过来看看。”萧南时乖巧地说,又看见那个白玉盒子,柳眉倒竖,“娘,怎么又来啊?快叫下人来帮忙丢出去。”


    她说着,就伸手去拿那个盒子。盒子不大,也不重,她拿起来就要出门随便差人还回去。


    “诶,时儿。”萧夫人拦住她,“你等等。”


    “先别扔。”


    萧南时疑惑地看着她,眼里饱含着对乌始挐的无语和怒火:“为什么呀?娘,你和爹爹又不是不知道,他前两日那样高调地送那些礼物来,妩儿表姐她们都知道了。


    还在礼物里夹什么恶心的求欢诗……”


    萧夫人和丞相对视一眼,对萧南时说:“你手上这个不是王子的,他人被派到外地去了,今日顾不得送;


    这是太子府送来的,你可知道里面是什么吗?”


    萧南时一惊,瞳孔微缩,樱桃小嘴略张开,拿着盒子的手差点没稳住。


    她很快反应过来,抿着嘴巴一会儿,又支支吾吾地说:“我、我不知道啊?”


    “太子府送来的,是什么呢?”她看看玉盒,又看看眼前的二位长辈,耳朵烫烫的。


    原本随意拿着盒子的双手变成将玉盒抱在怀中,她急急开口,边出门边说:“那我先回房看看是什么,我先走了!”


    萧夫人看了一眼萧丞相:“你看,我就说吧。”


    “落花有意。”她叹气道,“就是不知道流水有没有情了。”


    丞相也叹了口气。


    他想起太子的表现和一贯的作风,心里难受。


    只怕这流水不是流水,而是冻住的冰湖啊。


    *


    萧南时回到屋内,屏退了丫鬟们,将玉盒放在膝上抚摸着。


    温润的玉表面冰冰凉凉,她的指尖划过其上,有一种舒服的滑腻感。


    “玉。”


    她口中喃喃。


    “……陈清玉。”


    话音刚落她便谨慎地抬起头,这才想起来房间内除了自己空无一人,又垂头在玉盒上画着圈圈。


    但这玉的确像他。


    看起来温柔随和,实际上冷冰冰的,稍微靠近一点又会立马被拉开距离。


    【你怎么了?】小春看她迟迟没有打开盒子,好奇的问她,【怎么不打开看看?】


    “不想看。”


    萧南时闷闷不乐地说,含着一丝生气。


    “有什么好看的?一个讨厌的家伙被迫送的赔礼罢了,拖了这么好久才送来,都不知道有没有用心。”


    她用手梳着光滑柔顺的乌发,发尾处因为刚才睡觉的缘故有点缠绕打结。萧南时用手小心解开发结,却不小心扯痛了自己。


    她恼了,把气撒在那个玉盒上,手掌大力扬起在空中,却停在距离玉盒表面咫尺的地方,然后轻轻落下。


    “吱——”


    熟悉的柜门又一次被打开,披风已经被她收进包裹里,等着明晚宫宴时还给他。


    原本放披风的位置此刻空空如也,她于是又把玉盒放进去,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打开看里面的东西。


    合上柜门锁住后,萧南时摊开掌心,走到妆台旁坐下,拿起淡淡草药味的药膏开始涂抹。


    不愧是皇室的东西,这药膏功效极好,她手心的勒痕早就不见了,而且日常涂抹,更让双手细嫩光滑,肤色如脂。短短几日,练琴练字时磨出来的茧都消散了许多。


    萧南时盯着手心的掌纹,仔细回忆以前道听途说来的迷信知识,开始看自己的姻缘线。


    那条线很深,很长,但中间靠前的位置却有一道细纹压在线上,像是要将它截断。


    “要不下次去寶华寺找个大师看看吧……?”


    她撇起嘴说。


    *


    中秋佳节。


    依照本朝的传统,中秋不仅仅是阖家团圆的日子,更是王朝建立的吉时,故而每年中秋傍晚都会举行宫宴,召集部分皇室与臣子家眷于宫内的繁越楼相聚共度。


    萧南时一身明黄色的百蝶穿花云缎裙,广袖和领口处镶着软软的细绒毛装饰,领子略高,将她天鹅般的脖颈围住,衬得她的脸愈发娇小白嫩。


    她随萧夫人一起落座。广袖之下还戴着今早萧夫人教她编好的茉莉手串。


    她喜欢的紧,把萧夫人示例的和她自己学着编的都戴在腕上。


    面前的桌上还没有上菜,先摆着切成莲花形状的团圆瓜,瓣牙交错,中心放着一颗红枣;两边各摆了几盘菊花和莲花做的酥饼年糕。


    “怎么今年没有桂花糕了?”


    萧南时本来馋的紧,此刻却有些扫兴。


    宫中的桂花糕格外好吃,她馋许久了。


    “今年京中桂花都开得尤其晚,哪来那么多原料。”萧夫人解释道。


    萧南时端正地坐着,一边礼貌的勾起嘴角向陆续进场入座的夫人小姐们致意,一边特别小声地和萧夫人吐槽:“今年真的怪极了,桂花迟迟不开,想吃都吃不到。”


    萧夫人说:“迟有迟的好。”


    “迟开的桂花香。”


    萧南时心里不以为意:等做成糕点了,还不是一个味儿?


    人们接连坐好,皇帝和贵妃一同前来,分别坐进上席和离上席最近的位置。


    “今年又是贺贵妃坐的最近啊。”有夫人小声说,“都说皇帝宠爱她,果然不假。”


    “那可是圣上表妹,青梅竹马的,又是贺将军的亲妹,旁人自是比不了。”另一位夫人接话道,“能出其右的,也就只有已故的皇后娘娘了。”


    “不是说太子的生母樨妃也一度宠冠六宫么?她也是唯一一位有封号的妃嫔,又是太子之母,我还听过她要直接封为下一任皇后的传闻呢。”


    “你也说了是传闻了,瞧着现在,不还是坐在贵妃下位?”


    随着她们的议论,萧南时也望向樨妃的位置。


    那是一个华美的女人,五官端正,眉目大气,可惜的是化了很郑重的浓妆,将原本清丽秀美的容颜遮住,却依然能从厚厚脂粉下窥见其中的光华。


    倒是与太子长得不甚相像。


    “十皇子到——”


    宫殿门口的太监唱念道。


    拖长的尾音之中,一身醒目红衣的陈宝闻双手背在身上,吊儿郎当的走入殿中。


    第65章 高门贵女x厌世太子 12


    ◎宴无好宴◎


    陈宝闻红唇上扬, 勾起一抹轻挑的笑容。乌黑的长发随意束起,好像下一刻就要散开,鬓边和额前还垂下几缕碎发, 其中一缕垂到眼尾处,时不时遮住眼角的小痣,看上去就是一个纨绔子弟的模样。


    他走到皇子的席位处,还没坐下就听见皇帝不满的声音从上位传来:“天天这么不着调,中秋了还这么晚才来,你呀!”


    虽是嗔怪, 语气里却全是操心和温情。


    贺贵妃在一旁笑着说:“闻儿就是顽皮, 总让你父皇担忧, 刚还和我说起你呢!闻儿, 快给你父皇赔礼道歉。”


    陈宝闻举起酒杯随意地敬了一下, 不耐烦地说:“哎呀,知道了知道了, 父皇和母妃天天念叨,儿臣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前天是说天凉了添衣,昨天又是找公公监督我念书,今天我一来,屁股还没坐热就被你们围攻……”


    他挨个数着,感觉都列举不完,“儿臣长大了, 父皇母妃别总把儿臣当小孩儿操心了!”


    “不成体统!”皇帝呵斥了一声,眉眼中却尽是笑意, “让众爱卿见笑了。”


    底下的大臣们友善地跟着笑起来, 连忙夸起十皇子性情中人。


    离陈宝闻几个座位之远的陈清玉抿了一口酒, 也淡淡的笑着, 没有说话,深邃的眼里蕴藏着隐隐约约的羡慕。


    樨妃的脸色却很糟糕。她用力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端起酒杯敬向皇帝:“皇上近日操劳国事辛苦了,臣妾敬皇上一杯。”


    她接而当着满厅的大臣说:“玉儿时常和臣妾说跟着皇上学了许多,譬如漪州洪……”


    “好了。”皇帝不悦地打断她,“今日过节,朕设宴与众爱卿把酒言欢,不要再提这些政务。”


    樨妃语塞,眼睛闭了闭,只得不平的坐下。


    贺贵妃捂着嘴笑,轻声细语地说:“樨妃实在是急了些,再怎么着急太子……也不要破坏这佳节的好氛围呀。”


    皇帝锐利的目光扫射过来一瞬,樨妃故作平静的坐着,暗中瞪了瞪那边从容平静的陈清玉,又剜了一眼没心没肺吃着糕点的陈宝闻,恨铁不成钢地在心中咒骂:


    “这么个废物,也好意思和太子抢功劳,果然是贺倩碧那个狐狸养出来的孩子!


    还有清玉这个不中用的,我好心好意当着满堂宾客起来说,不就是为了让大家都知道这事就是他的苦功吗?他倒好,不争不抢的,真以为自己是人家的好哥哥?


    若是最后功劳全归了别人,他一事无成,那我辛苦督促他养育他这么多年,还有什么用!”


    三皇子看着好戏,乐呵呵地开口:“就是说啊,樨妃娘娘莫扫了大家的兴致。”


    “不过要我说,十弟确实应该再多历练历练。”他想到皇帝的偏心,又将矛头对准陈宝闻,“成日就爱跑到酒楼和街市去斗蟋蟀,一看就还没长大啊!这要让你太子哥哥如何放心把事情交给你呢?”


    陈宝闻呛他:“父皇和太子哥哥都没说什么,有你什么事?我巴不得这活不给我!”


    贺贵妃听到他这般不成器的话,这才想要出来打圆场。


    却只听三皇子随口驳道:“到时候你别让人笑掉大牙才好,别和老八似的——”


    “碰!”


    贺贵妃起身的动作凝滞,与此同时,皇帝将手中的酒杯重重砸在桌面上。


    殿内顿时鸦雀无声,奏乐的宫人都停了下来。


    三皇子自觉说错了话,埋着头喝水,不敢再言语。


    他旁边的陈清玉目光闪烁,给自己倒了一满杯酒,一口接一口的默默喝着。


    等过了好久之后,皇帝笑了两声,给贺贵妃添了道她最喜欢的菊花年糕,场面这才渐渐缓和起来。


    萧南时问萧夫人:“刚才怎么了?”


    萧夫人沉吟了一会儿,轻言道:“三皇子口中的八皇子是贺贵妃已故的亲生子,小时候病逝了,听闻就在皇帝第一次给他委派任务的那天。”


    “说是任务,其实对小孩子来说,无非就是些算数、合计、动动笔头之类;三皇子拿他来类比十皇子,简直糊涂和恶毒。”她眉头皱起,“再说,本身八皇子就是贺贵妃的心病,平日大家都注意着不要提起,今日中秋,他还挂在嘴边取乐,太伤人心了。”


    萧南时点点头表示同意。


    但不知为何,她莫名觉得这其中恐怕还有什么隐情。


    她按下不语,默默记下这事,一边吃着糕点一边观察殿内。


    刚刚的插曲过去,宴席上的人们又开始你来我往的相互对话,暗藏机锋;皇帝高高在上,时不时制衡一下。


    南时把一众人的神色和举止收入眼中,忽然觉得嘴中的莲花酥都不香了。


    百花争艳。皇子,妃子,还有他们身后的世家,包括坐在上位的皇帝,都是在争。世事纷纷扰扰,争来争去的,不累吗?


    可即便是累,为了背后的一切,还是不得不去争,哪怕是争一口气,争一口饭吃,也要努力的争。人的一生都毁在这样无休止的重复争斗不断打转,上演无数重来太多次的历史。


    宴无好宴。这宫宴名义上和乐团圆,实则如一场巨大的漩涡,而有的人生来便在风暴中心。


    萧南时看向远处的陈清玉,从他淡然的表情上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他似乎在喝酒,亦或是茶水。他此刻也会感到疲累吗?


    但她并不清楚他。


    萧夫人注意到她停住的动作,倒了一杯茶水给她:“吃噎着了?喝点茶水顺顺。”


    “少吃点点心,一会儿多吃点饭。你这几天吃的都少,给你买樊珍楼的蟹膏回来也不爱吃,这可怎么行。”


    “我哪里有。”萧南时小声替自己辩驳。


    一连几天都心中有事,就想吃点甜的嘛。


    她慢条斯理地将用筷子夹着的莲花酥放回小碟里,微抿花茶,小声问出自己心中的疑惑,“娘,今年的宫宴怎搞的如此剑拔弩张?”


    萧夫人在她耳边轻语:“皇帝似乎不太喜太子,每每用三皇子制衡,暗地里又捧着十皇子。听你爹爹说,太子的位子看似稳固,实则一个不慎便是步步险境。


    今天是因为皇帝刚准备把太子的某个大功劳全数算在十皇子头上,樨妃自然气不过,把事情摆到了明面上。”


    萧南时心里了然,又不安的拽了拽萧夫人桌下的袖子问道:“那……我是不是不该和这些皇子中的谁走得过近?”


    她想起之前容妩的告诫,心里打鼓:“我不是说想和哪位走得近,我就是,就……”


    萧夫人看着她慌乱的神情,安抚的拍拍她的手,笑了:“你不必考虑这些。”


    “萧家是中流,不会站队。”她保证道,“但你要与何人来往,与何人不来往,我们都不会干涉,如若专门为此避开,反而显得刻意。”


    “爹和娘努力了这么大半辈子,为的不就是能让咱们过得舒心随意吗?而且娘相信你有分寸,是吧?”


    萧南时点点头:“嗯。”


    萧夫人笑眯眯地打趣她:“就算你日后看上了哪位皇子想要嫁给他,只要你真的很想,我和你爹爹拼着张老脸也会去替你求的。”


    “娘!”


    萧南时小声嗔着,面上烧红烧红。


    她眼神乱飘,恰好和殿上斜对面的陈清玉四目相对。


    二人皆是愣怔了一瞬。陈清玉很快向她颔首,起身离席,朝殿外走去。


    萧南时瞄了一眼身后侍女手中的日月纹绣花包裹,在座位上磨蹭了一会儿,才扭扭捏捏地对萧夫人说:“娘,我热的紧,想出去走走。”


    萧夫人摸了一把她通红的脸蛋,心想这是热呢,还是羞呢?


    但她也没有戳穿女儿那些秘密的小心思,只嘱咐道:“在附近转转就成,一定要让人跟着,知道吗?”


    萧南时当下点着头,踏着碎碎的莲步悄声出门。


    甫一踏出宫殿,她便接过侍女手中的包裹和绛纱提灯,让侍女在原地等候,她去去便回。


    沿着宫道,她走向离繁越楼最近的一处花园。因是在秋天,园内开花寥寥,枫木却茂盛,像夜色中灼灼的火。


    沿途有三两棵桂花树,萧南时看过去,花果然还是没有开。


    似乎时间还停留在上一次寺庙相见,也是他们,也是迟迟不开的桂花。她停下脚步,望向湖边伫立的白色身影。


    陈清玉背对着她,站在离湖很近的地方,不知在想些什么,看上去格外寂寥,仿佛下一秒就要摇摇欲坠地掉下去,消失在湖面与沉沉的夜色之中。


    萧南时忽然想到他们的初遇,他救她的那一天,也是在湖边。


    她是被人刻意引去,那他呢?


    他独自去往人迹罕至的湖边干什么呢?他站的那样近,多危险呀。


    萧南时摇摇头,收好万千思绪走近他,轻声唤道:“太子殿下。”


    陈清玉没有回头。


    “殿下?”萧南时抬高了声音,“殿下?陈清玉?”


    这一声似乎唤醒了犹在梦中的男子,他呆滞地回过头,看上去像一具失去了灵魂的木偶。


    萧南时被他的表情惊了一下,又怕他觉得自己直呼其名于他不敬,忙先发制人:“刚刚我叫你,你不理我。”


    “抱歉。”陈清玉很快扬起平日里和煦的笑意,从离湖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走到她前方。


    萧南时敏锐地觉得这笑意有些不达眼底,她不是很想看见他这样的笑,眼波流转,定格在湖面上一盏缓缓飘远的莲灯。


    陈清玉留意到了她的视线,却也不多言,只是从她手中接过包裹:“劳烦萧小姐专门交还与我。”


    “你救了我,这算什么。”萧南时不好意思地说,“那个……你先打开看看吧。”


    “这披风先前被弄湿了,我洗的时候一不小心把领口处的线弄开了。”她主动坦白道,“不过后来我又给你缝上了,你看看?如若觉得缝的不好,我再……”


    “这样就很好。”陈清玉只看了一眼包裹里面的披风,便眸色深深的看向萧南时:“你亲自洗的?”


    萧南时以为他嫌自己洗不好,立马说:“我洗的很干净……”


    陈清玉有些意外的笑了一下:“我知道。我只是觉得麻烦了萧小姐。”


    “我说了!”萧南时又一次强调,“你救了我,我做这些都是应该的。”


    陈清玉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多谢。”


    他从包裹中取出披风,直接披在身上。


    披风上是不熟悉却好闻的味道,顷刻之间将他的嗅觉席卷。香味温暖,有种被阳光晒过的感觉,混着淡雅的橘桂气息。


    他系着领口处的丝带,萧南时盯着领口一侧的空白部分,发现那桂花图案似乎正好靠近他心口的位置。


    她说:“其实我还要坦白一事。”


    见陈清玉疑惑的看过来,萧南时有些难堪:“我在缝线的时候,看到了被缝住的里面的图案,看到了桂花……和殿下的名字。”


    陈清玉沉默了一会儿,方才说:“无妨。”


    所以是谁绣的呢?


    萧南时忽然大脑一抽,直接便冲动的问道:“莫非图案和名字是贺三小姐绣的吗?”


    话一出口,她就觉得自己很蠢,想三两步向前冲进湖里一跃而下。


    这和贺三小姐能扯上什么关系?她亲耳听到了他的拒绝不是吗?再说那贺三小姐可还是原剧情里的女主,是有男主的。


    但万一呢?让她来想,也想不到旁的女子,再说……


    她果然还是很在意那日听见的贺夫人的话吧。


    陈清玉怔愣了一下,答道:“不是。”


    萧南时双手背在身后,十指相绞,像要把骨头都绞痛。她咬住嘴唇,细声说:“噢。”


    陈清玉收回看她的目光,落在身着的披风衣摆上,披风对他来说有些小了,下摆堪堪不过脚踝。


    他忽然解释道:“这是我母妃绣给我的。”


    “!”


    萧南时双眼瞪大看着他。


    联想陈清玉身边的女子时,她竟忘了他的母亲!


    她很尴尬地笑了两声,然后接话:“这样啊,樨妃娘娘手艺真好呀,哈哈。”


    陈清玉点了点头,目光染上怀念,被他很好的掩藏住。


    一阵夜风吹过,他的披风随之而动,萧南时闻见了他身上一贯的清香和自己常用的橘桂香气混合的味道,似乎还有淡淡的酒味。


    她心里微动,又仔细辨别了一下,确认是酒的醇香,但是只有一点点,而且面前的人脸色平静,看上去很清醒。


    “你喝酒啦,我闻到了酒味。”萧南时想到他刚刚一杯接一杯的动作说道,“真羡慕你,喝完酒还不醉,酒量真好。”


    “我就不行。我阿娘都不让我喝酒,一滴都不让。”她有意缓解自己刚刚失礼的提问,主动分享着。


    “她说我小的时候一喝就醉,醉了酒耍酒疯,拉着他们闹;可我总觉得我现在应该成长了,结果阿娘还是不准……”


    陈清玉被她撅起嘴的表情逗笑了,疏淡的神情有些和缓。他问她:“那丞相呢?”


    “我爹爹?”


    萧南时想了想,嘴巴撅得更高,很是愤愤不平:“爹爹只会顺着阿娘!”


    陈清玉抿起一个浅浅的微笑,感慨说:“挺好的。”


    “好吗?”萧南时哼哼着。


    “嗯。”陈清玉肯定道,“很好。”


    萧南时听到他平淡却笃然的语气,平白无故从中觉察出无边的落寞。


    今晚的陈清玉,似乎从一开始便很反常。


    如果说平时的他是平静无波的湖面,温润而温度偏凉;那今夜的他则是沉静的深潭,如死水般沉寂,了无生气,只偶尔会露出淡淡的笑来回应。


    她耳朵一动,想起席上众人的表现,想起听说过的传闻。


    偏心的皇帝,不被喜爱的太子,针锋相对的贵妃,搅浑水的三皇子,纨绔却受宠的十皇子,或是中立观望、或是早早站队的臣子……


    她是不是不该在他面前说自己和爹娘有多要好呢?可若是避讳,便是在自作主张的可怜他。


    他是太子,得天独厚,哪里需要别人的可怜。


    萧南时看向湖面,水随风动,又渐渐静止,莲灯早已飘向很远的地方,在视野中消失不见。


    她不知道他怎么了,只是本能的想让他看上去不那样寂寞,便上前对陈清玉说:“殿下,今夜中秋佳节,要不要和我玩个游戏取乐?”


    还不等陈清玉反应过来,她弯下腰捡起湖边的小石子,玉指捏住,又很快掷出。


    石子在夜空中划出一道很漂亮的弧线,落到水面上,噼啪噼啪几下,在湖上翩跹越阡,击出一串点圈状的波纹。


    “小时候我随阿娘去漪州老家,那时我年纪小,又离开熟悉的京城,一度闷闷不乐,经常跑到河边偷偷哭。”


    “有位在河边浣衣的婶婶发现了我,教了我这一招。”萧南时又掷出一块石子,回忆道,“心情不好的时候,孤单落寞的时候,或者思绪很乱的时候,就随意捡几块石子打水漂。”


    “石子落出去了,烦心事也都没了。”她伸出手心,上面躺着两颗石子,抬眼望着陈清玉说,“殿下也试试吗?我看殿下兴致不高的样子。”


    陈清玉盯着她递过来的石子,半晌没有动作。


    萧南时摊开的掌心逐渐变得僵硬,她有点紧张,移开望向他的目光,几乎想要收回手心。


    在她眼底泛上难堪的羞恼的时候,陈清玉终于伸手,从她掌中捻起其中一块石子。


    他动作稳重小心,一点也没有碰到她。若不是手心的重量骤然减轻,萧南时完全注意不到石子被他拿走。


    陈清玉有学有样的模仿着萧南时刚才的一系列动作,微微侧身,左手挽住右手的袖子,将石子轻轻掷出。


    他的举止和萧南时方才如出一辙的端庄优雅,只不过南时的石子在水面上点了七八次才沉下去,他的只有三次。


    萧南时没忍住“噗”地一声笑出来,和陈清玉对视一眼后,捂住嘴转过身去笑。


    陈清玉有些羞赧,自己弯腰捡起一块石子,又一次尝试。


    “啪!”“啪!”“啪!”“哗。”


    这次是四下,不过最后那下只有很小的水声,几乎没什么波纹。


    萧南时捡起一块小而薄的扁石给他,然后举起手里剩的那枚石子,仔细的教导:“你用我这个手势捏石子,不要太用力;石子飞出去的时候,这样用指头助推它转……”


    陈清玉认真的聆听着,跟随她的讲解学习。


    二人这一次前后掷出石子,萧南时的那块打了九下,陈清玉的又是四下。


    萧南时一转头就看见陈清玉郁闷又不解的目光,顿时乐不可支:“殿下,我怎么觉得你到底还是喝醉了?”


    陈清玉轻咳一声,又一次弯腰寻找合适的石子:“再来。”


    “再教我一遍。”


    于是,素日里在旁人心中最是端庄持重的两个人,一下接着一下地往宫中的湖里打着水漂。


    陈清玉还是打的很烂,萧南时银铃般欢悦的笑声不时响起,在夜晚湖畔的风中轻轻回荡。


    原本沉寂已久的冰冷湖面绽开一道道噼啪作响的烟花,随着石子落下,水面上有数只水花激起的蝴蝶振翅,翩跹欲出。


    终于有一次,陈清玉掷出石子,石片轻点湖面,一连落下七道水圈。


    萧南时比他还高兴,不顾礼仪地跳起来,兴奋得宛如一只雀跃的小兔子:“七下了!”


    “嗯。”陈清玉回望她,眼底含笑,“多谢你。”


    他定定地看着她,又一次郑重其事地重复说:“多谢。”


    萧南时抬头看着他,挂着还未散去的欢笑。她脑袋歪了歪,似乎在不解为什么相同的话他要说两遍。


    陈清玉被她明亮的目光烫了一下,不敢和她对视,低眸看向萧南时握着石子的手指。


    萧南时也跟着他看向自己的手,“啊”了一声,把石子轻抛出去,一回头却发现他还在看。


    “你看我的手干嘛?”她大多时候都是有话就说的性格,便直接抬起手来问他,“我手上有什么吗?”


    她的手洁白胜雪,皓腕凝霜,袖口随着举起的手稍微滑落,露出里面一小截纤细的柔荑,上面戴着两条茉莉编织的手串。


    陈清玉连忙移开目光,耳根通红:“抱歉,我失礼了。”


    “我只是在想,上次的药膏你是否会觉得有用。”他解释道,“如果觉得好用,我那里还有。不止受伤磨损,日常也可以用来养护。”


    “你说那个啊。”萧南时收回手,“那个很好用,谢谢你!”


    “不过好大一罐呢,我每日都涂,也才用了一点点,足够了。”


    陈清玉放下心来:“那便好。”


    萧南时看着他明显松了一口气的动作,心里有点暖暖的。


    他在关心自己呢。


    她眨了眨眼,开口道:“我还以为殿下刚才是在看我手上的手串。”


    “这个。”她又一次举起手,这次着重展示了那两条茉莉手串,“好看吗?我今早和阿娘一起编的,我特别喜欢,两串都戴来了。”


    陈清玉诚恳的评价:“好看。”


    小小的茉莉花一颗一颗攒着,很是可爱。手串对她的手腕来说有些大了,愈发衬得她娇小。


    萧南时看着手串,又大胆地看了一眼陈清玉:“你喜欢吗?”


    “你喜欢的话,我送你一条。”她话音方落,便立马摘下其中较大的那串递给他。


    恰好是她自己编的。


    不等陈清玉来得及推脱,她便说:“这是给你赔礼的还礼,一物还一物,你不要急着拒绝。”


    陈清玉有些讶异地笑了。


    从未听说过谁家赔礼还有还礼的。


    他伸手去接那手串,却在离它很近的地方停下。


    萧南时撇撇嘴,直接把茉莉手串挂在他的手上,收回小手盯着自己的脚尖看。


    陈清玉只好将手串戴在腕上,这个大小对他而言刚刚好。


    他放下广袖遮住手串,又一次说:“那便多谢萧小姐的美意。”


    “方才忘记问,萧小姐对我的赔礼可还满意吗?”


    他小心翼翼地看向萧南时,声音染上不易察觉的紧张——是连他初次上朝或单独直面皇帝时都不曾有过的紧张。


    萧南时抬起眼睛看他,又心虚地垂下长长的睫毛:“满、满意啊。”


    她总不能告诉他她还没打开盒子看吧?


    他要是问起原因,她自己都说不上为什么,就是不想看,奇奇怪怪的。


    陈清玉很是欣然的笑了,紧绷的情绪放松下来:“那便好。”


    “嗯。”萧南时下意识抬手想去抚两侧的头发,这才想起今天进宫前将头发尽数整齐盘起来了,手抓了个空,脸颊通红。


    但好在陈清玉也不敢多看她,没有注意到她的小动作。


    他们气氛正好,都含羞内敛着,各自沉浸于彼此未通的心底事,未曾注意到离湖不远的假山后,一道暗中窥视的视线正快步离开。


    第66章 高门贵女x厌世太子 13


    ◎她和她◎


    *


    贺椒茹疾步回到宴中, 神色凝重。


    贺岁不大舒服,贺颂声从上次赏菊宴之后就一直被罚在家中禁足,今天也没能来。贺椒茹坐在贺夫人旁边, 不断犹疑着要不要把刚才偷看到的一幕讲出去。


    若是太子殿下能和萧南时传出谣言乃至坐实,是不是就意味着她日后可以摆脱巧遇太子的桥段了呢?


    每一次贺夫人精心设计的那些偶遇巧合,十皇子心大发现不了,她也可以当作不知道;但太子不一样,他太通透智慧,每当她出现在他面前, 总觉得无所遁形。


    可是, 若萧南时和太子只是有事相谈约在湖边见面, 实际上也并没有看到什么亲密的举动, 她难道要为了一己私欲去毁坏她人的名节吗?……


    贺椒茹心里打着鼓, 轻轻扯了下贺夫人的袖子。


    “怎么了?”贺夫人移开她面前的骨碟,淡淡地说, “别吃了,一会儿还要表演,吃多了不好看。”


    贺椒茹看向她的小碗和小碟子,那里面只有几块肉菜,她统共也没吃几口。


    她摇摇头:“无事,母亲。”


    贺夫人暗瞪了她一眼:“无事就别搞这些小动作,学着端庄些, 你看看人家萧南时。”


    贺椒茹随着她的话音望过去,才发现萧南时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恰好此刻陈清玉也姗姗来迟, 他们应当是分开回来掩人耳目的。


    如果没有什么的话, 为什么要刻意遮掩呢?


    她又一次陷入两难。


    *


    萧南时坐回位子, 看着桌上琳琅满目的菜肴, 忽然感到食指大动。


    许是因着解开了心结,她这些天的食欲一下子补偿回来,一筷一筷的不断夹着菜,吃了不少。


    萧夫人给她倒了杯水,问道:“这些天让你在家里好好吃饭,你就不,来到这里却胃口这么好,难不成真是宫中的厨子合你口味?”


    她苦口婆心:“吃归吃,也要慢一点、注意一点。人们都说你最庄重贤淑呢,一回头看见你这副小馋虫狼吞虎咽的样子,恐怕要惊掉下巴。”


    萧南时喝了一口水,倒并不在意:“他们不了解我乱传的,娘你还不了解我吗?我可不想活在他人的讹传和眼光里。”


    萧夫人想了想,她说的也是,便又帮她盛了一碗肉羹,很是欣慰的嘱咐她好好吃。


    萧南时吃着吃着,抬起头看了一眼,发现不远处的贺椒茹正和贺夫人说着什么,然后站起身独自离席。


    只见她施施然走到殿中,原本表演歌舞的队列一曲方休,为她齐齐让道。


    贺贵妃端起一杯酒敬向皇帝,巧笑倩兮:“今日佳节,椒茹这孩子体贴,特地学了皇帝喜欢的《江月夜》来,想要为陛下、为大家演奏一曲呢。”


    皇帝哈哈大笑,看向贺椒茹满意的点了点头,命宫人取上好的琴来。


    萧南时本能的觉得皇帝与贺贵妃看贺椒茹的眼神很让她不适,不像在欣赏一个年轻有才的小辈,而是在打量和评判一件货物。


    她移开视线,刚好看到正如狼似虎盯着她的乌始挐。


    萧南时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很快移开视线,问小春:“这个晦气东西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小春说:【他今日特地快马加鞭赶回来参加这宫宴的,他说想见识一下中原的传统文化,皇帝自然也是同意咯。


    刚你出去的时候他恰好进来,开心吗?】


    萧南时忍住想要生气的感觉,顺了顺气:“你觉得呢?”


    萧夫人也注意到乌始挐毫不收敛的强烈视线,用身子挡住萧南时,向她愤然:“这王子太惹人厌了,和个狗皮膏药似的,纠缠不休。”


    “娘,这么好的日子,别和我提这个晦气东西了。”萧南时不想被他影响今晚的好心情,“一看见他就烦。”


    萧夫人叹了口气:“幸得这两天有事,没顾得上咱们这边,就是不知道以后……”


    萧南时忽然想到刚才和陈清玉分别之前,她抱怨乌始挐的无礼纠缠时,他说的那句“不必担心”。


    几番接触下来她已经发现,陈清玉处处和人有距离感,画着一条泾渭分明的楚河汉界;但只要他说出口的事和承诺,都会说到做到。


    他说不必担心,那么她是不是可以期待一下?


    她这么想着,那头的贺椒茹已然坐在琴前,抬手开始演奏。


    其曲如江,拨弹弄月。萧南时不由沉浸在琴声里,如痴如醉。


    一曲毕,满殿安静,还回味着琴曲的余韵,皇帝大手一挥,就要赏赐。


    乌始挐却突然看向皇帝,大剌剌道:“上一回我去将军府看花儿,也是这一位小姐弹曲子,也是这些文文弱弱的清歌小调儿,好听是好听,就是我觉得吧,未免太过小气。”


    他说话不过脑子,语速飞快的一旁的乌尼雅拉都拉不住:“我们西域中人,演奏的都是欢快大方的战歌,多么辽阔!反观中原虽大,没想到却尽是弹些柔弱的软绵绵的东西。”


    皇帝笑眼微眯,眼神里满是警告和阴霾。


    一位大臣见状,连忙接话道:“刚能胜柔,柔也能克刚;中原之大,大在刚柔并济,刚柔共赏。”


    “王子如此刚劲空武,可要说上一次将军府的赏菊宴上——”见乌始挐一脸自得的样子,他笑着开口,“不还是被我们中原的小姐打败了吗?”


    他话音一顿,全场的焦点立马落在萧南时身上。


    她连忙咽下口中的点心,放下筷子轻抿茶水,做出一副极其优雅端庄的模样,淡然承受着来自皇帝等人欣赏满意的视线,以及乌始挐情绪复杂的注视。


    乌始挐突然嘿嘿一笑,黏腻的看着萧南时,轻佻地说:“萧小姐自是和那些莺莺燕燕的俗物不一样的。”


    萧南时听到这话,第一反应是看向刚刚演奏完、来不及安排撤下的贺椒茹。


    她安安静静地独立着,表情冷静,叫人看不出情绪。


    但乌始挐的话太难听了。萧南时心想,如果此刻站在殿上被内涵到的人是自己,那她一定会在心里气的不行,回到家里还要和娘亲爹爹骂一晚上的那种。


    她盯着贺椒茹,想要做些什么。


    【📢作者有话说】


    抱歉哦,今天很忙,只有一点点


    ><


    第67章 高门贵女x厌世太子 14


    ◎合奏◎


    贺贵妃听到乌始挐轻浮的话, 看了眼皇帝不悦的脸色,连忙帮尴尬的气氛解围:“萧小姐是萧丞相的爱女,才华更是惊艳绝伦, 如此仙姿,自然不俗。”


    说着,还意味深长的和萧南时对视一眼,目光中透着示好的意味。


    这时,萧南时对萧夫人耳语了几句,起身莲步轻移, 行至贺椒茹身旁, 朝皇帝行礼。


    “从小臣女便知晓, 中秋团圆日, 不仅是百姓合家欢聚的日子, 更是我朝当年大业初建成之时。”


    萧南时立于殿中,音调轻柔, 却掷地有声:“臣女方才听贺三小姐的琴声,惊羡不已,愿与贺三小姐合奏一首我朝赤彦将军首创的战曲,以告万千将士仙魂、贺我朝千秋万代!”


    皇帝有些吃惊,又很满意的点点头:“准!”


    萧南时向宫人要来了一把琵琶,走近贺椒茹,用只有她们俩才能听见的声音说:“这首曲是三小姐琴师的拿手曲目, 我以为三小姐应该会弹,等下你便弹着, 我和你的调子。”


    其实在原本的剧情里就有提到过, 这首战曲是贺椒茹最喜欢的曲子之一, 只是从未在外人面前弹过。


    贺椒茹有些犹豫。


    她看了看贺夫人的眼色, 又看了看坐在上位一脸期待的皇帝,终于下定决心,走到琴前。


    “铮!”


    一声弦惊宴中人。贺椒茹双手翻飞,琴音如铁马金戈,骤然袭来。


    萧南时闭上眼睛,仔细聆听她的韵律节奏,在某一小节时拨动琵琶弦,加入其中,丝毫不显突兀,反而像一阵战场上凛冽吹过的风,给人无限的回味与期待。


    虽然是第一次合奏,但二人意外的配合的很好,犹如两个上场杀敌、一往无前的女将军,所向披靡,威风凛凛;可定睛一看,又是两位优雅坐在殿上、柔弱纤细的高门小姐。


    一曲完毕,已有白发苍苍的将臣泪流满面,仿佛回到年轻时经历过的战场之上,见到昔日里并肩作战的同胞。


    萧南时将琵琶交给来收还的宫人,亭亭开口:“我与贺小姐虽是闺阁女儿,不比战场马背上的将士豪迈英武,却也能操千曲、弹战歌。”


    “既能弹得好文人写就的清雅小调,又能奏得了战场风情的英烈战曲。”她说,“海纳百川,这是我朝儿女人人都具备的素养。”


    皇帝哈哈大笑,很是开朗。文武百官也热泪盈眶,不乏有接二连三的人连声赞美。


    贺椒茹看见众人赞许的表情和贺夫人和缓下来的神色,松了一口气。


    她看了一眼身旁的萧南时,神色愈发复杂。


    萧南时倒是浑身轻松,用余光瞧到被好一通内涵打脸的乌始挐面目涨红的衰样,在心里扬眉吐气的偷笑。


    她这么不给面子,乌始挐但凡要点脸,也不至于再觉得自己有什么希望、纠缠于她了吧?


    再加上陈清玉的保证,她已经喜滋滋地想到终于能够摆脱掉这个狗皮膏药的美好生活了!


    既顾全了利益和大国风范,又狠狠出了口气,皇帝对她二人的表现十分高兴,给了好些珍贵无比的赏赐。


    贺椒茹虽然表面平静,眼底却依然不可避免的流出一丝对奇珍异宝的惊艳;萧南时倒还好,毕竟丞相府一有什么好东西就立马紧着她用,反应淡定。


    宫宴结束之后,萧南时正要跟着萧夫人离开,贺椒茹忽然和贺夫人打了声招呼后,朝她走来。


    贺椒茹脸上有些微红,将萧南时叫到一边说:“方才谢谢你。”


    萧南时看着她,眼神含笑:“不必谢我,我也是为了自己出气,那王子实在令人讨厌,不是么?”


    贺椒茹摇了摇头:“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原本没必要出来淌这趟浑水;


    若没有你,我现在应当会被众人在心里暗记一笔,因为落下了话柄给西域的王子嘲讽。”


    还应该会被贺夫人回去后狠狠责罚,但她看着萧南时和萧夫人母女情深的样子,无论如何都讲不出口这个事实。


    萧南时皱了皱眉:“你弹得很好呀,他嘲讽你是他脑子有问题,和你无关。”


    贺椒茹微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她忽然又压低声音,凑近萧南时说:“其实我来找你,还有一件事。”


    “就、就是……”她低下眼,颇有些不好意思,“我在弹琴之前出过殿一段时间,想着去花园里散散心,结果不小心看到了你和……太子殿下在湖边说话。”


    她提醒南时:“你以后若再有类似的事,要记得小心些,不要再被旁人看到。”


    她其实还有些羞愧,毕竟她险些为了一己私欲,将萧南时和陈清玉的名声弃之不顾,私自将这私会之事传播出去。


    萧南时很是吃惊:“多谢三小姐提醒。”


    她戳了戳小春:“刚有人在偷看,你怎么都不告诉我?”


    不靠谱的小春心虚的别开眼:【她来的时候你们气氛正好,我想着等一小会儿就说,等着等着,等着等着就忘了……】


    南时拧了拧它的脸,小春又焦急地问:【我这样是不是坏事了?如果被人看见传出去的话,对你很不好吗?】


    南时沉吟了一会儿,向它解释:“或许吧?毕竟我们这里是一个古代的世界,男女大防、私相授受还是抓得很严的。”


    虽然她打心底里不认同,但好歹也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是土生土长的古代人本尊,还是得在乎一下的;


    就算她不在乎,陈清玉那个家伙看上去也万分在乎的样子。


    她想到每次陈清玉和自己严格保持礼仪距离的样子,还有他每次煞有介事地和自己分开走的样子,又鼓起嘴巴有些闷闷,和贺椒茹道别后就在殿上找着陈清玉的身影。


    不过他应当是结束后就匆匆走了,早已经不在这里;萧南时四处看着,却正好看到乌尼雅看着十皇子的方向,而十皇子则看向走到贺夫人身边的贺椒茹。


    萧南时心中警铃大作:她才刚刚和贺椒茹这个她欣赏不已的对象结识,乌尼雅不会这就盯上了她,要像害自己一样害她吧?


    但她却清晰的看见,乌尼雅虽然看向陈宝闻,眼中却只有势在必得的决心,没有丝毫的恋慕;


    而陈宝闻痴痴望向贺椒茹的眼神,乌尼雅虽然也明显注意到了,却只是瞟了一眼贺椒茹,并未有什么情绪。


    萧南时忽然觉得很奇怪。


    她自己没有什么经验,却分明记得之前容妩在和自己讲起夫君时,那种羞涩含春的姿态;又在丈夫可能被塞其他人时,那不高兴的模样。


    剧情里,包括现实中,乌尼雅为了得到陈宝闻都铤而走险地杀人了,可为什么连一丝爱意都看不出呢?


    正逢萧夫人来找她催着回家,萧南时收起思绪,最后看了乌尼雅一眼,转身离开。


    *


    “太子殿下,您怎么来了?”


    樨妃的寝宫外,陈清玉匆匆赶来,和门口正在关宫殿大门的老太监刚好碰见。


    陈清玉微微颔首,问他:“母妃她刚才走的很急,可是有什么不舒服吗?”


    “娘娘她……”老太监支支吾吾地说,“倒也不是说不舒服……”


    他劝道:“哎,不说了。夜深露重,殿下要么改日再来,先回去休息吧。”


    陈清玉眉微蹙,正要再问什么,在他们面前便忽出现一名樨妃近身的侍女,请陈清玉进去:“太子殿下,樨妃娘娘说请您进屋一叙。”


    陈清玉于是跟叹了口气的老太监道别,和侍女一同进到宫室之内。


    刚踏进门槛,就听见一声清脆的器物碎裂声。


    侍女很有眼色的关门退下,偌大的屋内只剩下门口的陈清玉,和坐在榻上、刚刚一连摔了好几个花瓶的樨妃。


    樨妃将一个软枕朝门口砸过来,怒斥道:“孽子,你给我跪下!”


    陈清玉向她走近,看着满地的破烂,低头不语。


    樨妃又尖叫道:“跪下!!”


    陈清玉抬起眼,正视她:“若是儿子跪了,母妃能否消气歇息?”


    “上次太医特地嘱咐过我,母妃心火旺,怒急攻心,对身体不好。”


    他边说边扫开花瓶的碎片,动作娴熟的径直跪下去,地板冰冷的触感隔着衣料传来,而他即使跪着,也姿态优雅直挺,宛如一颗雪里的青松。


    “我怒急攻心,都是因了谁?”樨妃怒瞪着他,“还不都是因为你这个废物!”


    “好不容易你当上了太子,太子——你可是太子!”樨妃说,“我的儿子才是太子,不是他十皇子那个蠢货!”


    “结果你堂堂太子,连自己的功劳都护不住,被皇帝拿给陈宝闻充台面。


    我生你不如生一条狗!你说说这么多年,你都做了些什么?


    皇帝不喜欢你,你有没有反思过为什么?


    我和贺贵妃明里暗里斗这么多年,始终就因为你不得圣心,低她一等。”


    她这话说的狠毒,一言否定了陈清玉这么多年来所有的心血和努力。


    但陈清玉只是淡淡的微笑承受着,很安静的听她破口大骂,时不时安抚性的肯定应下。


    像是听过千百万遍。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得等到零点后了(悲)真的很忙,不好意思…(双手合十)


    第68章 高门贵女x厌世太子 15


    ◎未圆满的小团圆◎


    *


    安抚好樨妃后, 陈清玉从屋门中出来,轻拍衣袍前的灰尘,向迎上来问候的侍女嘱咐道:“母妃睡下了, 你们进去收拾的时候务必小心,地上有些碎片很小,要注意。”


    侍女恭敬地说:“是。”


    她盯向陈清玉的膝盖处,犹疑着问:“殿下刚才……可否需要帮您传太医看看?”


    “不必。”


    陈清玉温声道。他不以为意,颔首后转身离去。


    跪了这么多次,早就习惯了, 没有那么娇气。


    樨妃的宫殿不大, 却很精致华丽。屋檐很宽, 上面有各种鸱吻和装饰, 显得屋角框住的四方天空稍稍逼仄, 像一个精美的笼,框住黑沉的夜空。


    今夜八月十五, 按理来说该是圆月当空之时,月色却被浓浓的阴云挡住,露出钩子一般的尖角。


    陈清玉刚走没几步,他的一个贴身侍从急忙迎上来向他汇报:“殿下,您刚才让我去御膳房打听的事,属下已经了解清楚了。”


    “方才宫宴上,紫衣宫女上的菜是蟹粉酥, 墨绿色衣服的宫女上的是菊花酥酪月饼。”


    宫宴是由一位闲散的王爷主要承办,他最爱舞风弄月, 经常做一些设计上的小心思。譬如今日宴上除了皇室中人一人一桌, 单独布菜;其余桌都是由不同颜色衣服的宫女呈上不同的菜肴。


    陈清玉让随从去打听的, 正是宴席上他远远观察到萧南时那边后来多添的菜肴。


    原来这就是她喜欢的口味。


    陈清玉暗暗记在心中, 不知自己为何要做出这样反常的举动,去了解她的一点一滴。


    明明无数次克制自我想要靠近的冲动,却仍然忍不住。


    或许他知道为什么,可是正因为知道,才觉得难堪和无地自容。


    他花了十余载去接受父皇和母妃都不喜自己的这个事实,觉得世事大抵也不过如此。


    他从小便被灌输,存在的意义便是去争、去守这个一人之下的位子,为了给母妃争一口气。


    所有的事情,不论大小轻重都必须做到最好,因为不被宠爱,所以没有容他犯错的余地。哪怕只是在刚到学龄的时候,在课上出了很小的一点纰漏,都会在之后遭受无尽的冷眼和严厉的指责。


    活着,苟活着,也只是一具暂且有些价值的行尸走肉。


    所以早已决定好,如果安顿好一切,百姓和乐,功业稳定,他立刻就可以无憾终生。


    可为什么在他心里已经死寂一片这么多年后,又骤然遇见这样鲜活的她?阴差阳错,从此再也移不开视线。


    “不应该是这样的。”他想。


    “我什么都给不了她,不能给她承诺,我也没有未来。”


    “错误的感情,一开始就要扼杀掉。”


    陈清玉慢慢沿着宫道走着,眼前有沿途的宫灯火光。


    他抬头去看,便见灯火之外,一只飞蛾正朝着光源飞去,盘旋在火边,一下又一下试探地扑上前。


    明明知道是错误的,是没有结果的,可还是忍不住想去触碰那团明火。


    陈清玉觉得,他就是那只蛾,萧南时是那团灯火。


    真的舍得吗?真的能够无憾吗?放弃那样鲜亮的、温暖的火。


    他眼睁睁看见那蛾扑入火中,兴奋地扇动翅膀,像被火光吞噬殆尽。


    这也是一种幸福。


    *


    萧南时回到家中,洗漱更衣后被萧夫人催着赶紧上床入睡。


    她很乖巧的躺到床上,当着萧夫人的面双眼紧闭,双手交于腹上,看上去像一位安静如画的梦中美人。


    萧夫人叹了口气:“也就只有睡着了和在外人面前才这么端庄。”


    说罢,宠溺地帮她掖了掖被角,轻手轻脚出门。


    小春对床上假寐着的某人说:【她走啦。】


    萧南时一下子睁开眼,张开双手,全身舒展开,呆呆地借着昏沉的月色看床顶。


    她思绪乱糟糟的,想东想西,可无论想到什么,最终都会定格于一个湖边独立的颀长身影。


    她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朝紧闭的屋门处张望了一会儿,然后披了件褂子偷溜下床,来到茶厅的柜子前。


    打开柜门,取出玉盒,萧南时坐到软榻上,很紧张的双手紧贴盒身。


    她葱指轻敲盒盖,一会儿又抚摸着滑腻微凉的玉质表层,像是近乡情怯般迟迟不敢打开盒子。


    他会送她什么呢?


    萧南时心里有万种猜测,却又被她一一否决。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按下宝石做的盒扣,“啪”地一声,盒盖轻轻开启,她攥紧拳头犹豫了一瞬,还是心中痒痒的打开盖子。


    洁白的玉盒内部躺着一块圆圆的饼状物体,亮橘黄色和褐色的光交相辉映,流光溢彩,比她见过最美的月色更加动人。


    萧南时拿起来仔细一看,是一块花珀。


    剔透的琥珀内部炸开无数多细小的花朵,不论是颜色还是形状大小,都让她觉得很像桂花。


    那迟迟未开的桂花。


    ——但没关系,她已然收到了今秋最美的新桂。


    不知历经多少岁月,才能诞生凝结出这样美丽的、花朵怒放的琥珀。琥珀将时光凝结,让本该开谢的丹桂不死秋心,永远的盛开在这个中秋佳节。


    是了,今夜是中秋。


    萧南时忽然眉眼弯弯地笑起来。


    今夜是中秋,是阖家团圆的时刻。他们见了面,说了不少话,一起打了水漂,也算是一种小团圆。


    她双手握住圆圆的花珀,抬头看向窗外缺掉一大半的月亮,伸手用圆珀补在月缺的部分,叫它看上去变得圆满。


    *


    深夜的贺府。


    贺椒茹从贺夫人房中出来,面色沉静。


    侍女给她披上披风,小声怨道:“小姐刚明明表现的很好,圣上满意,给了那样多赏赐,夫人却还是要训话这么久。”


    “别说了。”贺椒茹给了她一个警告的眼神,侍女立马噤声。


    贺椒茹抬头看天,叹了口气。


    这样已经很好了,若不是萧南时帮她想法用一支战曲救了场,她此刻还在房中跪着出不来呢。


    但贺夫人仍有不满,无他,毕竟提出想法的人、最出彩的人,依然是萧南时,皇帝看她的目光,要比看自己时更为满意。


    夫人的评价标准,只是仰仗皇帝等人的目光。贺椒茹这样想着,一边朝自己的住处走去。


    “所幸圣上的赏赐很多,给府上众人分了好些,还剩不少。”贺椒茹对侍女说,“改日风头过去了,找个黑市卖一些不太扎眼的出去,多换点银子回来。”


    侍女有些惴惴不安:“那可是圣上的赏赐,会不会不好?”


    贺椒茹说:“隐蔽点就行。”


    奇珍异宝再好,她看见的也只是它们所代表的那些价格,而非价值。


    没有依凭,姨娘还常年病着,没人比她更知道真金白银握在手里的重要性。


    她陷入沉思,不知不觉间路过了贺颂声的住处。


    里面似有吵嚷声,贺椒茹愣了片刻,还是走进去。


    贺颂声最近被禁足着,满心烦闷,每日躺在床上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此刻坐在床头,正在对侍女发脾气。


    “我只是被禁足了,又不是像后宫娘娘一样打入冷宫了!”她大叫着,“人家樨妃娘娘当年两次进出冷宫,如今照样风光;


    我只是被关在这院子里,你就如此狗眼看人低拿乔我,这婢女你是不想干了?一身小姐病!”


    看到走进屋内的贺椒茹,贺颂声眼泪一下子飙出来,向她哭诉道:“三妹!”


    “你快来看看这个坏心眼的丫头!我被禁足以来,她处处阳奉阴违,还挑我的刺。


    前几日说夫人叫我不要贴秋膘、给我送最清汤寡水的饭食我都忍了。”她委屈又怒火中烧地说,“刚刚我醒来,想在院子里走走,叫她帮我取衣服来换,她居然让我就安心在床上躺着,三妹,你说这!”


    那个侍女自知理亏,一看是夫人身边的红人三小姐,立马低头跪下,连声认错。


    贺椒茹给了自己的侍女一个眼神,对方顿时心领神会,将跪着的侍女拉出去处罚,顺便杀鸡儆猴。


    她还是不放心,用帕子给自怜自艾起来的贺颂声擦了擦眼泪,细声讲着一些驭下之道。


    贺颂声借着她的帕子擦干眼泪,忽然抬头问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蠢?”


    还不等贺椒茹回答,她便又说:“我都听说了,三妹妹你今日在宫宴上大放异彩,还和萧家的小姐一起演奏了名曲,皇帝给了好多赏赐。”


    贺椒茹知道贺颂声一直和萧南时不对付,当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含糊地应着。


    贺颂声似是看出她所想,低声嗤笑了一声,说:“和萧南时合奏的感觉怎么样?她很厉害吧。”


    贺椒茹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她点了点头,赞叹道:“萧小姐的琵琶一绝,与我琴音的相性也很好。”


    老师说过,交友就如高山遇流水,闻弦音,知雅意,观人心。她从前并未觉得,可是琴瑟和鸣,倒第一次意识到以琴会友的奇妙之处。


    虽然话都没说上几句,但器乐交奏之间,好像已谈尽千言万语。


    贺颂声说:“我就知道。”


    “只要是见过、接触过萧南时的人,都会喜欢她。”她淡淡地说,语气有些尖锐。


    贺椒茹不知道她怎么突然说这般不符合她调性的话,忙牵住她的手。


    贺颂声又说:“所有人都知道,贺颂声讨厌萧南时。其实不是。”


    “与其说讨厌她,不如说我好嫉妒她。”她说,“萧南时什么都好,出生就是全府上下期待的掌上明珠,过了这么多年,丞相还是只有夫人一个女人,她也还是独女。”


    “父亲是朝廷大官,母亲来自名望最盛的书香世家,关系最好的表姐是近两年最得皇帝重用的容家人。她却被保护的那样好,丝毫不用关注这些大家族间的弯弯绕绕。


    不是蠢到一无所知,而是压根就不用知道和了解。”


    “她多厉害呀,从小便做什么都好。”贺颂声意味不详地说着,声音喑哑,“所有人都夸赞她,但所有人又都知道,她就算没这么优秀,也能活得很好。”


    贺椒茹握住贺颂声的手紧了紧。


    她只能干巴巴地说:“原来……你待她是如此想法。”


    贺颂声反问她:“你就没有么?讨厌她的情绪。”


    “大家都说我整天找她麻烦是因为我傻,但我哪里忍得住呢?看到她命那样好,我就是想去刺两句,我就是嫉妒啊。”


    “而且我不傻才怪呢。”贺颂声嘲讽道,“夫人需要一个红脸,来衬托你们这些个白脸。我学东西慢,自然就被她挑中。


    她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听到过她对教我的先生说不必认真教,给我的课业也聊胜于无。”


    贺椒茹震惊地瞪大双眼,一时间忘记接话,过了好久才说:“竟是如此!”


    “她竟是如此。”她喃喃道,既有种苍凉,却又觉得在意料之中。


    贺颂声不吱声了,只是玩着贺椒茹的手指,忽然小声说:“三妹妹,答应我件事好不好?”


    贺椒茹本能地看向她,问道:“什么?”


    贺颂声深吸一口气,语气严肃起来。


    “如果有的选,别嫁给太子,或者十皇子。”


    第69章 高门贵女x厌世太子 16


    贺椒茹睫毛颤动, 将手从贺颂声手中缓缓抽出来,低声说:“你也知道夫人的盘算了。”


    “我又不是真蠢。”贺颂声说,“回回我们一同出去, 归家的时候总是要和你分开走,结果你每次都遇上不靠谱的事,会被十皇子或者太子府的车辆送回来……


    稍微一想就知道其中肯定有什么缘故。”


    贺椒茹面上躁红,虽然并非她自己所愿,可确确实实是上不得台面的事情,让人无比羞愧;


    况且, 连二姐都发现了的事, 聪明如陈清玉那样的人, 肯定也能发现。


    “你听见我的话了么?”贺颂声问, 再次强调, “我觉得,尽量不要嫁给皇室那几个。”


    “怎么突然说这个?”贺椒茹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而是避重就轻。


    贺颂声默不作声,很久以后才说:“总之嫁入皇室绝不是什么好事情,尤其是如今他们争来争去的时候。”


    贺椒茹摸摸她的头,宽慰道:“他们争他们的,你别总想这么多。”


    贺椒茹往日里最是张扬跋扈,就算心里有计较,也断不会这样说, 看来这次禁足实在是将她憋坏了。


    贺椒茹这样想着,又听见贺颂声说:“就算夫人一定要你嫁他们中的一个, 那也一定得选太子。”


    贺椒茹一下便想到了湖边那两道相配的身影, 摇了摇头问道:“为什么?”


    “虽然父亲母亲不看好他, 但我觉得吧, 太子终究是太子,万一哪天皇帝……”


    贺颂声正分析着的小嘴一下子被贺椒茹捂上,她支支吾吾了几声,咽下未说出口的大逆不道的话,转而说道:“而且十皇子那个纨绔,怎么能和那位太子殿下相较?也不知道父亲母亲怎么想的,居然也押宝了他,害你两边跑。”


    要她说,太子和十皇子简直是云泥之别,一个是天上云、云间月,一个是整日里只会喝酒打架斗蟋蟀的混世魔王,孰优孰劣,难道有悬念吗?


    贺椒茹叹了口气,没有回话。


    如果有的选,她也不想嫁。男人有什么靠谱的?可她不是像萧南时那样得天独厚的独女,这里是贺府,就注定了不会养她当个闲人。


    她好像理解了一些贺颂声口中“嫉妒”的情绪,而更多是羡慕。


    *


    翌日。


    乌始挐急匆匆地起床洗漱,准备进宫见皇帝。


    约定好的时间就要到了,他起的太迟,狼狈不堪。


    乌尼雅从她住的偏殿走出来,看上去穿戴整齐得体。她站到乌始挐面前,一边帮他整理行装,一边若无其事的问道:“哥哥今日进宫面圣,若觉得无聊,不妨把我带上?”


    乌始挐不以为意:“你?你个女人能做什么,老老实实在这儿呆着,那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乌尼雅在心里狠狠呸了他一下,表面上露出恭敬的笑意:“那哥哥慢走。”


    她像是想起什么的说:“哥哥今日还要不要给萧小姐送礼物了?我可以去帮你采购,正好最近我结识了几位中原女子,她们知道京城里的姑娘们最爱什么。”


    乌始挐脚步停了一下,想到昨天在宫宴上被反复打脸后的难堪,面色阴狠:“那个给脸不要脸的货色,她也配?”


    说完,他大步流星地向门外走去。


    乌尼雅轻蔑的白了他一眼,一旁的侍女走到她身边说:“公主,看王子这样子是不喜欢萧小姐了,这可怎么办?”


    “您费了那么多口舌才让他对萧小姐穷追猛打,如今他在京中的风评已经很差,丞相一派更是厌恶他。”侍女直率的担忧道,“他这下放弃了,那边态度自然也会和缓下来,他一旦和中原这边处好关系,您想上位就更难了。”


    乌尼雅垂下眼眸,也在思索这个问题。


    她没有告诉侍女的是,其实除了败坏乌始挐的风评之外,她想让他追求萧南时最大的原因,其实是希望萧南时那个老神在在的邪祟能真的把他克死。


    至于萧南时会因此受到怎样的牵连,她也未曾担心,左不过是一个不相干的人,噢不,是不人不鬼。


    这时,一个灰衣人影突然从天而降,对乌尼雅毕恭毕敬地说:“公主,属下打听到今日午后萧府的小姐会前去寶华寺祈福。”


    乌尼雅盯着他若有所思,倏尔眼神发亮:“有了!”


    她唤那个灰衣下属上前,对他耳语几句,露出一个志在必得的微笑。


    *


    政殿之外。


    乌始挐疾步走着,正好遇上了同样前来见皇帝的陈清玉。


    只见陈清玉一身白衣翩翩,容颜如玉,身姿挺拔,浑身上下充满着矜贵的禁欲气息,宛如一块上好的温雅美玉。


    乌始挐平日里最瞧不起这等文雅之士,认为文绉绉的都是些软蛋废物,却在陈清玉面前大声说话都不敢。


    先前打了几个照面,他见陈清玉表面上温润有礼,好像脾气很好,什么都可以包容,故而在他面前逐渐放肆起来;


    后来,大小事宜屡屡受挫,谈判过程也一波三折,他才知道陈清玉在政务上手段了得,不可随意招惹。


    尤其是在将军府那次赏菊宴之后,陈清玉如同一只笑面虎一般给他找各种茬,搞得西域随行的能臣都对他怨声载道。


    乌始挐只得收敛起随性的做派,按照中原的礼节给陈清玉行了个礼:“见过太子。”


    陈清玉微微颔首,对他做了个“请”的姿势,二人前后走入殿中。


    皇帝坐在龙椅上,看向来人,坐直了些。


    他刻意没有出声,先晾了他二人一会儿,陈清玉处变不惊,乌始挐却骤然感到一阵压力,有些急躁的开口:“皇帝今日约本王子来,是要谈谈贸易交通的事了么?”


    皇帝还是没说话,他给陈清玉递了个眼神,陈清玉心领神会,对乌始挐和煦一笑:“别心急,王子,今日大臣们都不在,我们先暂且初步做个交流。”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唱白脸,皇帝唱红脸,再加上刚进门时皇帝刻意流露出的威压气氛,乌始挐实在招架不住,原本心里想的合作谈判被他们绕得云里雾里,最后演变成了他单方面的退让。


    别说是之前盘算的娶个公主或者高门小姐回西域了,除了必要的种子和物资,他连个子儿都带不走。


    乌始挐心里泄气:早知道就带上大臣了;但他又很快否认这个想法。


    如果让大臣来,岂不是显得他这个当王子的很没用?!


    末了,还不等陈清玉主动提起,皇帝就开口问道:“听闻王子对我中原女子很感兴趣?”


    他虽然没有明说,但在场三人都知道他指的是萧南时。


    乌始挐本来就心气不顺,此刻听了这话,更仿若吃了一口苍蝇般负气说道:“我有吗?”


    若说之前是想征服她、驯服她,那么现在就是憎恶她。


    这么会有萧南时这么不知好歹的女人?他堂堂王子都这样以礼相赠了,她难道不应该感恩戴德地羞答答应下吗?


    不仅她,这中原众人都因此对自己冷眼相待,真是岂有此理!


    他沉声补充说:“或许刚来你们中原是觉得这儿的女子新鲜吧?但如今看来,也就那样,没什么了不起的,呵!”


    面对他挽尊式的说辞,皇帝和陈清玉对视一眼,都有些无语。


    陈清玉余光瞥向乌始挐,辨别着他话中的真伪,确认他神情不似有假后,松了一口气。


    他虽然不觉得萧南时眼光会差到看上这个蠢货,萧丞相夫妇爱女如命,也不会将她嫁到西域,甚至自己也会百般阻挠。


    但只要想到她会被这样一个粗俗无礼的家伙惦记缠住,就心中愤然。


    他忽然想到,愤怒对他来说已经是太过陌生的情绪。


    好像从有记忆开始,就在被迫学着去接受一切。他是包容的,是接纳的,一开始有过委屈,但从来不敢生气,不敢产生愤怒。


    大家也都说,太子殿下脾气最是好,性格温文尔雅,从未有人见过他动怒。


    没有怒气,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也失去了悲伤,他只是一个行走的躯壳,空壳之下是腐烂死寂的七窍,本该早就死去。


    他二人走后,贺贵妃从内室中施施然走出来。


    她走近书桌帮皇帝研墨,继而开口道:“我方才在里面不小心听见乌始挐王子最后说的话了。”


    “最后?”皇帝把贺贵妃搂到怀中,回忆道,“噢,你是说他自证对萧小姐无意那些话。”


    贺贵妃对他的亲密举动生出一闪而过的嫌恶,接着立马勾起唇角,美眸柔情似水的接话:“是呀。”


    “教臣妾好生松了口气呢。”她说,“若是王子在这么纠缠不休下去,将萧小姐名声坏了,臣妾真是替萧小姐不值!”


    皇帝刮了下她的鼻梁,宠溺道:“替萧小姐不值,还是替我们的闻儿不值?”


    贺贵妃扑入他的怀里,甜腻腻地说:“自然是都不值!”


    “萧小姐才学过人,端庄温婉,闻儿那般调皮不知事,自然得靠萧小姐这样的好女子才能镇一镇、管教一番。皇上答应过臣妾的,要将萧小姐许给我们闻儿,可不许反悔!”


    皇帝看着心爱的女子在自己怀中如此撒娇,顿时也将之前暗暗提过此事时萧丞相严肃反抗的态度置之脑后。


    在他看来,他们的闻儿虽然年纪小不懂事,但其余样样都是个顶个的好,假以时日,就算萧丞相不同意,萧南时一个闺阁小姐,怎会瞧不上他闻儿?


    他信誓旦旦的保证:“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萧小姐是如今京城中最好的女儿家,朕自然是要把她的婚事留给我们的宝贝儿子。”


    贺贵妃犹且不放心,确认道:“千真万确?皇帝可不要转头将萧小姐这最好的人,留给你的太子儿子了!”


    皇帝听她这么一说,才想起来陈宝闻前面还有个地位更尊贵、和萧南时更匹配的太子,他皱了皱眉,却听贺贵妃又说:“陛下您还记得我们的龟年么?……他和闻儿是那样像,若他还在,说不定他才是和萧小姐最配的人——”


    皇帝立马说:“好了,别想了。朕答应你。”


    “萧家小女,既得你看重,也是她的福气,不日朕就找机会和萧家通口气,赐了这门婚事。”


    殿门外,折返回来的陈清玉意外听到这段谈话,怔怔立在门前,像一块凝固了的冰,僵硬冰凉。


    他也忘记了自己回来的原因,麻木地挪动脚步,朝宫门外走去。


    他不知道自己是以怎样的心情和姿态回到太子府,回府后便径直去了书房,将自己锁在房中,开始办公。


    繁琐的公务是一剂麻药,陈清玉手中的笔一刻未停,右手悬空写字整整一个下午,连饭都没有吃,也丝毫感觉不到疲累。


    他开始不受控制的想,这样会不会也很好?


    毕竟他什么都给不了她,而陈宝闻有父皇和贺家在背后撑腰,千娇万宠,可得到的保障毫不逊色于他;


    而且如果萧南时真的想要一个家庭,那么那个人怎么也不会是他这个寻死之人。


    可若不是他——可若不是他,陈宝闻那个小孩子心性的家伙,自己都照顾不好,又怎么能照顾萧南时呢?


    而且他骄纵惯了,从来不服软,万一他欺负了萧南时怎么办?


    ……他浮想联翩,愈发放不下。


    明明不该奢求,明明想好了要终结生命,却突然间发现内心如此挣扎。


    陈清玉半晌再落不下一个字,笔尖的墨汁滴到纸上,洇出一片难看的墨渍。


    “不好了,殿下,殿下——”


    云七忽然门都未敲地闯入屋内,一个滑跪在地上,大声禀报。


    陈清玉来不及放下手中的笔,眉头微皱,便听见云七接下来令他大惊失色的话语。


    “萧小姐她!”


    云七上气不接下气,连稍微喘口气的余地都没有,十分焦急地说。


    “她出事了!”


    【📢作者有话说】


    晚上还有一更


    第70章 高门贵女x厌世太子 17


    ◎第三十计◎


    “啪!”


    陈清玉手中的枯笔瞬间滑落, 掉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僵直了一瞬,立马回过神来, 双目中满是焦灼之色,一边走向门口一边急急问道:“何事?”


    云七汇报道:“萧小姐今日本打算去寶华寺,乌始挐王子不知从何听说了消息,从宫中离开后本是去了花楼,没过多久就驾车去追她,还扬言要让萧小姐付出代价。


    ……十皇子听见此事, 特来告诉太子。”


    他的话里有许多值得深究的地方, 但陈清玉此时只关注萧南时的安危, 无暇思虑其他:“她现在在哪?”


    云七立马心领神会:“萧小姐她们现在应该是在去寶华寺必经的山路上, 属下已经派人去追了。”


    他顿了顿, 补充道:“……只是,乌始挐王子的马车也应该已经快追上去了, 而且萧府的马车不知为何走的是最远而崎岖的那条路,我们的人还没有发现踪迹。”


    陈清玉这时已经快步走到府中的马厩,牵出一匹雪白的骏马,翻身跃上,自责又懊恼地攥紧缰绳。


    乌始挐……


    他平日里清润温和的眼眸一片冰冷,染上嗜杀的意味,仿若陷入无穷无尽的阿鼻地狱。


    若萧南时被乌始挐所伤, 他不会放过自己,更不会轻饶了乌始挐。


    与此同时。


    萧南时坐在颠簸的马车里, 悠闲地欣赏着窗外由熟悉逐渐转为陌生的风景。


    以往去寶华寺都是走别的路, 今天的车夫倒别有兴致呢, 选了这条偏僻的小道。


    虽然路途上抖了些, 偏了些,但人迹罕至之处,景色格外优美,秋日的红枫林郁郁一片,像人间的流霞,烧红溢彩。


    “可惜了呢。”她今日没有带书,也没有带些刺绣之类的小玩意儿打发时间,只得和小春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原本是想要顺路去首饰坊给这花珀选个形制,做成什么的。”


    她珍惜的抚摸着香囊的纹路,摸见里面装着的鼓鼓的花珀触感。


    但车夫既然要走这条道,并不路过那家京城最好的如意首饰坊,她也便不说什么,由他去了。


    马车渐渐由颠簸变得趋于平缓,似乎走到了一片平地,越来越缓慢,最后停了下来。


    萧南时掀开车帘,四处张望了一下,目光在某处多停留了一会儿,又慢慢移开。


    这里并不是寶华寺的所在,而是一片杂草遍布的林地。


    她叫了两声车夫,清脆的声音在林间回荡,却并无人应答。


    这里看上去人烟稀少,特别适合将人特意带到此处,毕竟没人看见,想做什么也好下手,事后还好摘干净。


    她正想着,不远处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接着萧南时便听见一个粗犷而熟悉的讨厌声音,不怀好意地含笑开口。


    “你们中原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乌始挐下马,张开双臂大摇大摆地向萧南时所在的马车走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他得意地一笑:“萧小姐,在这里遇见你,我们真有缘啊。”


    却见马车之内,萧南时垂眼看他,目光平静如水,没有丝毫他想象中的惊慌失措。


    她抚了抚秀发,顺便摸了一下盘发用的银色发簪,语气和缓:“是啊。”


    “有缘。”


    *


    几个时辰之前。


    萧南时一身浅绿色衣裙,披着织锦的白色金线披风,头发用一根银白色簪子精致地挽在脑后,愈发衬得娇颜白玉无瑕,端庄周正,整个人举手投足间都透露出极致的优雅。


    她手中握住一个墨绿色锦绣香囊,盯着上面的玉兔丹桂纹饰瞧了一会儿之后,才颇小心地将香囊系于腰间。


    仔细看过去,香囊里还鼓鼓地塞着什么东西,刚好装下。


    今天她打算去趟寶华寺,一则近日来换季转凉,她想去给父母求个平安符;二则容妩表姐近期在备孕,她听闻寶华寺求子也很灵验,容妩不好意思去,她帮她上一炷香也是好的。


    三则……


    萧南时跟着下人往门口走,手若有似无地摸了摸香囊。


    三则,如果那佛祖真的那么神通广大的话,她也想去问问和某人相关的心事。


    【不对。】小春忽然警惕地在她耳边说,【今天不能去。】


    萧南时一怔:“怎么了吗?”


    小春自上次湖边被偷听一事后,就对周遭的风吹草动格外警觉,此时探查了一番,立马说:【你要出行的事没有刻意隐瞒,被西域那伙子知道了。】


    【他们打算趁你不注意的时候把你拐到京郊的一个偏僻地方去,让乌始挐报复你!】小春双眼冒火地说,【什么人啊这都是,都疯了吗?】


    “报复我?”萧南时觉得可笑,“他想怎么报复我?”


    小春说:【不知道。但听谈话的意思,不是强占了……就是恐吓你之类的,啊!乌始挐这个人渣!】


    【你快别去了!!】


    萧南时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正好行至门口,原本应该停在这里的马车却不见踪影。


    侍女疑惑地上前问询一番,才回来说:“小姐,府里的马不知为何吃坏了肚子,跑不了了,他们正在府外找车夫,说是恰好寻到了,很快就来。”


    小春翻了个白眼:【哇,南时你看,他们做得好低级啊,生怕别人看不出来这里面有诈,这不就是想让你坐上他们准备好的马车吗?】


    萧府的马突然全出了问题,这时候又及时出现一对可以赶路的车夫和车马,都不用它操心,这等巧合,萧南时要是真能坐进去,那才是……


    萧南时对侍女盈盈一笑:“好啊,我等一会儿就是了。”


    【姐姐!】小春不明所以,围着她转圈圈,【你别不信我说的话……】


    “我相信你呀。”萧南时很认真地说,“就是因为相信你才要去的。”


    她狡黠一笑:“你知道《三十六计》的第三十计是什么吗?”


    小春不知道,但它善于查找资料,立马搜索了一番:【反客为主?】


    萧南时点点头,望着从远处赶来的陌生车夫,眼底溢满期待。


    她忽然对侍女说:“虽说是秋天,寶华寺在山上,依然多蚊虫,你去我书桌旁那个屉子取里面的布袋来,我带着驱虫用。”


    侍女连声应下去取,回来以后,帮萧南时掀开车帘,扶她上去。


    萧南时上了车便转过头说:“不必跟着我了,若母亲问起来,就说是我想给她一个惊喜,差你们留下来守着防止她去寻我。”


    侍女很担忧地看着她:“小姐……”


    萧南时面上严肃起来,流露出名门闺女风范的威严,侍女只好低下头退后。


    门帘合上后,萧南时坐下来,松了口气。


    他们寻来了车夫,倒方便了她行事,不用顾忌如果自己“遇难”,那原本随性的府中下人难逃责任,定会被好一通处罚。


    如果为了报复回去了结私欲,让府里的下人们受到牵连责罚,那她才不愿意呢,乌始挐,他也配?


    ……


    “和我有缘。”


    乌始挐刚听见萧南时说完上半句话,勾起一个色眯眯的笑容倾身上前,就猝不及防听见她的下半句:“你也配?”


    他面上狰狞了一下,想到那车夫特意说了,定将她带到荒无人烟之地,又仰天大笑:“萧小姐如今倒是不装淑女小姐了?哈哈,但你嘴上再怎么厉害也没用,如今你要是想好皮好肉地走出这里,跪下来求求我怎样?”


    真是大快人心啊!


    他原本都准备将萧南时这块香饽饽弃之脑后了,今天在皇帝太子面前才说了那番话,转头却听属下说有个天大的好机会,千载难逢,只等着他将这个小妮子驯服身下!


    萧南时见他靠近过来,往后退了一下,捏住鼻子仿佛来人很臭的样子嫌弃开口:“就凭你?”


    她着重强调:“我的手下败将?”


    她不说还好,一说这四个字,乌始挐立马发了飙,怒目圆瞪,就要扑过来。


    萧南时轻轻一晃,乌始挐眼前顿时发黑,反应过来之后已经见不到她的踪影。


    “人呢!??”


    他咆哮道,左顾右盼,忽然右耳动了动,似乎从身后听到了隐约的脚步声。


    他没有打草惊蛇,而是打算趁其不备突然回头,也来不及思考为什么车里的人突然到了他身后,大声喝道:“你这个——”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面前空空如也,只有满地的杂草,还有一条条或直耸或歪斜的树。


    寂静的林子里响彻着他粗沉的回音,一声一声连绵不绝,生出诡异的气息。


    而萧南时宛如人间蒸发一般,从他眼前消失不见。


    乌始挐很大力地跺了跺脚,气急败坏地重重敲打着马车:“你给我出来,人呢!!”


    萧南时就站在离他很近的地方,仔细凑过去看了看他手掌心因为敲击马车而产生的粗糙红纹,摇摇头叹气道:“真笨,找不到人就拿车撒气,除了把手打红还有什么用呢?”


    小春暗道:【是没用啊。本小春大人亲自制造出的幻像让他看不见你,他做什么都没用好吧。】


    它望着抓狂恐惧、四处寻找的乌始挐,和在他面前双手撑着脑袋看笑话的萧南时,突然觉得她的决定没错。


    乌始挐特地挑了个没人的好地方,真是给她们做了嫁衣裳。


    这要收拾起来,也太方便了吧?


    萧南时也是这么想的,以往在大家面前,尤其是在父母面前,她既不爱出风头,也懒得去纠正自己在他们心中娇柔端庄的小小姐形象,怕他们担心或是因此加强对自己的锻炼培养,所以面上还是知书达理、规规矩矩的;


    这下嘛,都说了荒无人烟,没人看得见……


    那简直十全十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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