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高门贵女x厌世太子 28


    ◎佛祖在上◎


    陈清玉身体不着痕迹地向后靠, 压抑住内心的波涛汹涌,别开眼沉声道:“萧小姐自是百姓万民中的一员。”


    萧南时很认真地说:“陈清玉,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见他离得远了些, 她便倾身凑近他,目光紧逼,声音却柔婉。


    “我说过,你真要去做的事情,我不会拦你。但你看着我的眼睛。


    你说,你是不是不想……?”


    梦中每一个他面上的希冀都在告诉她, 他不想死, 不想被世界与家人抛在身后, 想要和爱一同活下去。


    但这希望被他爱的人亲手打碎, 让他再也没有生还的可能, 造就了现如今她面前的、支离破碎的他。


    可她仍然想拥抱那个尚有希望的小孩,将他从自毁的崖边拽走。


    陈清玉呆愣地看着她, 似乎难以承受,唇轻微的张张合合,最后微颤着说:“……我不能。”


    他没资格好好活着。从小到大,父皇,母妃,所有可堪亲近的人都身体力行的告诉他这句话。


    他对她说:“抱歉。”


    “你没什么需要抱歉的。”萧南时偏过头看窗外,语气平静。


    陈清玉想到萧南时刚刚对乞丐们说的话, 心中情不自禁地开始动摇。


    如果在很久以前,在他求死的心还没有根深蒂固之时便遇到她, 听她驳斥自己, 听她说一句“不是你的错”, 该有多么好。


    “如果……”他缓缓开口, 又很快止住,“算了。”


    怎么能算了呢?


    萧南时假装没有听见的样子,依然望着窗外,在心中这样回答。


    不过她隐约觉得,他的态度和心理已经开始松动。


    小春却觉得没这么简单,它在萧南时周身转了几圈,决定还是得告诉她一声:【那个,陈清玉把他名下最值钱的山庄做好了类似遗产划分的东西,都偷偷转了好几道名头,最后给了你。】


    “什么?”萧南时瞳孔微缩,“我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他出于礼节,出于那点小心思,当然搞得很隐蔽。】小春说,【至于你,他可能不想给你压力吧?自然也不会说。】


    【还有一些商铺和楼宇,还有他府上的珍宝,最好的都给你,其余的捐了。】


    萧南时心中苦涩。


    所以他早早就打算好了死后的一切。在死之前都想着他人,替她筹谋规划,却分毫没有想到他自己。


    而这些事情,他在她面前,都绝口不提。


    马车驶至寺庙门口,萧南时和陈清玉等到路边无人时,先后从车上下去,进入寶华寺。


    他们打算去的佛殿不同,所以事先便说好分开行动。萧南时于是将刚才的种种暂时抛之脑后,一心一意替萧父萧母补上本应昨日就完成的祈福平安。


    待诵完经,她又到另一个大殿去,给容妩求子嗣的福签和符纸。


    小春说:【这东西真的有用么?】


    它可是最高端的人工智能生命体,来源于更高维度的智慧库,对这些求神拜佛之事很有些质疑。


    萧南时向观音拜完,将香插在香炉中,才对小春说道:“我不觉得有用。”


    “但是表姐信,在这个世界的亲人们也都信。”她说,“如果签文和符纸能让她们安心、开心,那何乐而不为呢?”


    话刚出口,她灵机一动,匆匆前往旁边的佛殿,却在那里遇见了陈清玉。


    “殿下?好巧。”萧南时越过庙中众人,行至陈清玉身前,福身惊喜道。


    其实他们原本也说好后来要在某处相见,并装作偶遇的样子的,只不过这下是真的碰巧撞上了。


    陈清玉看见她,也有些讶异:“萧小姐?”


    萧南时和他假意客套了一番,走上前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音量说:“殿下不是说要去替百姓祈福吗?怎么来了这里。”


    寶华寺各个殿的职能都不同,此处是替人祈求如意顺心、安宁顺遂的地方,他们皇室祈福民生,并不在此。


    陈清玉说:“已经祈福完了,随便走走。”


    萧南时点点头,看向他身后不远处的高树,说道:“殿下可曾听过挂枝祈愿?”


    “那是什么?”


    陈清玉顺着她的视线回头望,看见远处树丛中有无数个木制的小筒,用红带串起来挂在树干上。


    “据说,在纸上写下三个愿望,用梨木小筒装好挂在寶华寺的树枝上,就可以心想事成。”萧南时带着陈清玉来到了上次她和容妩一起写下愿望的台前,对他介绍道,“这里有笔墨纸砚,殿下可以许愿,听说真的很灵验。”


    “你也写吗?”陈清玉见她只替自己取过小笺,并没有拿她的份,问道。


    萧南时摇头:“我前不久和表姐来时才许过三个愿望,现在再许,未免也太为难佛祖。”


    “再说了,我也没有那么多愿望。”她说,“殿下写吧,这种心愿不可以轻易被旁人看到的。


    正好我要去殿内办点事,一会儿和你在树下见。”


    她说完便踏着小步走了,陈清玉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恍惚。


    三个愿望么?


    他提笔,毫不犹豫而机械地写下第一愿:


    「一愿天下太平,海晏河清。」


    紧接着,又犹豫了一下,一笔一画地缓缓写下第二愿:


    「二愿父亲安康,娘亲顺遂。」


    陈清玉停住笔,下意识警觉地环顾四周,确认无人路过后方才舒了一口气,凝视着小笺上的墨迹,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良久,他更加缓慢地抬起手,狼毫蘸墨,垂眸落笔。


    「三愿萧氏南时一生无忧,安宁如意。」


    写完最后一个,他做贼心虚般飞快地将小笺收入木筒中,疾步前往树下。


    那高树生的伟岸,成群的木筒悬挂其上,幸亏他身形高挑,抬手便将木筒挂在了一根高翘的枝头上。


    一阵秋风扫过,如同铃铛一般相互击撞着,发出好听的清脆声音。陈清玉站在古老的巨木与飘摇的红丝带、梨木筒下,望着被封藏起来的愿望出神。


    萧南时从殿中出来,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幕。


    她对小春说:“高了就是好呀!想我上次与妩儿表姐挂这个,为了挂的高一点,可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狼狈得很。他手轻轻一抬,便挂的那样高。”


    小春赞同道:【要不你把你们上次的取下来,让他重新挂一次?】


    萧南时撇了撇嘴:“那么多一样的木筒挂在那儿,哪里还找得到?”


    小春扬起下巴说:【你可以让我帮忙呀!我什么不知道?我不仅可以帮你找到你写的东西在哪,还可以告诉你陈清玉刚才的愿望~】


    【你就不好奇,他写了什么?】


    “哼,谁要好奇他写了什么。”萧南时眼睛斜着瞥向地面,小声说,“总归一定没有为他自己许愿。”


    不过也没关系,她……


    【你怎么知道?】小春说,【不过,他写了有关你的——】


    萧南时刚想问是什么,忽然感觉小腹一阵绞痛,立马弯下腰去捂肚子。


    陈清玉这时刚好发现她站在殿前,正要习惯性露出一个温和有礼的笑容,就看见她摇摇欲坠的身影。


    “南时!”


    他大脑一片空白的脱口而出,向她奔去。


    *


    “唔……”


    萧南时痛苦地睁开眼,被室内的光线晃到,又难受的眯了眯。


    陈清玉往前挪动了一些,替她挡住光,温声问道:“你醒了,可还好?”


    “我……”萧南时感受到小腹上传来的暖袋温度,觉得好多了,但眼珠转了转,还是瓮声瓮气地扁着嘴说:“不太好……”


    陈清玉心疼地看着榻上虚弱躺着的萧南时,萧南时也越发可怜巴巴地回望他,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道沙哑的咳嗽声。


    二人一起偏头望去,只见寶华寺的圆一住持就站在房门口,此时正闭着眼,似乎非礼勿视。


    陈清玉回头与萧南时对视一眼,起身走向住持。


    萧南时这才打量起这间房来。这里应当是临时安排出的厢房,竟还贴心地点上了炭火,屋里暖融融的,让她好受不少。


    她床榻的正对面摆着一尊不小的佛像,面上笑眯眯的,看着很是亲切。


    “今日多谢住持。”那边,陈清玉对住持恭谦一笑,“多亏住持及时出现,安排了房屋和设施,替萧小姐与孤解了燃眉之急。”


    住持微笑着回话:“比起太子对寺中香火与弟子的照顾,贫僧只是做了份内之事,太子不必挂怀。”


    陈清玉说:“今日孤与萧小姐寺中巧遇,突发此事,便只好不顾大防暂先相助;但此事不宜宣扬,还烦请住持帮忙。”


    “阿弥陀佛。”住持双手合十说道,“贫僧明白。”


    “既有太子殿下在这里照看萧小姐,贫僧就先告退了。”


    陈清玉颔首,看着他走后,唤门外候着的侍女进来,然后关好门,重新回到萧南时身边。


    “你的侍女说略通医术,刚才你昏过去时已经替你看过了。”他说。


    萧南时看着疾步迎上来的自家侍女点点头,她名唤流月,是萧夫人特地给她寻的贴身侍女,不仅精通医术,还武力超群。


    流月担忧的走近她,替她揉着肚子说道:“小姐也不必太过担忧,依奴婢看,您今日腹痛昏阙不是什么大病,只是体内寒凉所致。


    近两日又是小姐癸水快来的日子,出现小腹绞痛的情况也很正常。”


    陈清玉着急的问道:“体内寒凉?可是与前些天……?”


    他看了一眼面生的流月,及时住了口。萧南时对他微微摇头,对流月说道:“我前些日子曾落过一次水,想来是当时着了凉,才导致今天痛。”


    流月点点头:“原来如此,那奴婢先替小姐按揉一下,等回府后给您冲些红糖燕窝鸡蛋喝。”


    她又想了想,说道:“小姐今后也要少吃点螃蟹,蟹最是性寒,也许正是您近日吃多了蟹粉蟹膏才……”


    萧南时咳嗽一声:“你先下去吧,我好多了。”


    等流月要退下去的时候,她又叫住她:“诶,等等。”


    “今日我腹痛晕厥之事,别告诉娘亲她们。”


    流月有些为难地看着南时:“小姐……”


    萧南时摆出一副强硬的态度,眼底却闪烁着心虚的光。


    若叫娘亲知道了,定会整日整夜唠叨她,并且把沾个“蟹”字的吃食全部从厨房里消去的!


    她见流月露出担忧的表情悬而未决,转头巴巴地望向陈清玉,他却也同是一副不赞成的模样。


    萧南时眨巴了两下眼睛。


    陈清玉冲她摇了摇头,表情出乎意料的严肃。


    萧南时瘪了瘪嘴,躲在被子里的手暗暗掐了下另一只手的手心,眼圈顿时红红的,棕瞳上泛起盈盈的水光,一动不动的盯着他看。


    陈清玉深吸一口气,又轻轻叹出来。


    他无可奈何地闭了闭眼,端出太子的气场吩咐流月道:“听你家小姐的,先别告诉丞相夫妇此事。”


    流月虽是萧夫人买下的侍女,但到底是小老百姓出身,面对乍然显露威严气场的皇家太子,很是敬畏,立马战战兢兢道:“遵、遵命。”


    陈清玉又缓和了语调,嘱咐她:“但要适当提醒府中注意饮食和调养,多吃温补之物,少碰螃蟹这种食材。”


    流月连声应着,而后匆匆退下。陈清玉回过头,正好对上萧南时狡黠的得逞目光,她两只眼睛愉悦的眯起来,像一只小狐狸。


    陈清玉走到她身旁,找来个凳子坐下,对她认真地说:“等回府后,我让太医去你府上看看,开些温补的药。”


    还得把太子府里补身子的好东西都找全了,寻个理由给她送过去。


    萧南时刚以为逃过一劫,这下又皱起眉头,嘟着嘴说:“药苦!”


    “良药苦口。”陈清玉语重心长,“总比身体痛好。”


    见萧南时不说话,他担心她还是难受,想做些什么让她好受些,房门这时又被敲响,似乎总是不愿意让他们独处。


    陈清玉有些郁闷,但还是温和地道:“进。”


    来人是云七。


    他向二人行礼后,对陈清玉汇报:“殿下,樊珍楼那边差人来确认,什么时候将午膳送来合适,以及菜品是否还需要变动。”


    “樊珍楼!”


    萧南时一个翻身趴着撑起身子,也顾不上肚子疼了,亮着双眼很期待的看向陈清玉,小嘴笑着微微张开,几乎要欢呼出来。


    “嗯,午膳时间快到了,但看情况你还需要在这里休息一会儿,所以我打算在山上解决。”


    “据说寶华寺的斋饭不好吃,我便自作主张订了樊珍楼的膳食。”陈清玉回头看她,“你喜欢?”


    萧南时闻言重重点头:“特别喜欢,特别特别喜欢!”


    “我可是常客,平时五次出门有四次都是去樊珍楼吃饭的!”


    陈清玉若有所思:“那便好。”


    他对云七说:“去告诉樊珍楼的人,加一道用红糖熬的燕窝鸡蛋,做好了便送来吧,尽快为好。”


    萧南时听在耳朵里,美滋滋地翘起嘴角,却听见陈清玉下一秒的话语,脸色骤然耷拉下来。


    “另外,把带螃蟹的菜肴取消。”


    “秋日吃樊珍楼不吃螃蟹吃什么呢?”


    萧南时一听便急了,抓上陈清玉的袖子,呲牙咧嘴的说,“我没事,我真的好了!而且我这身子是前些天落水所致,螃蟹是无辜的……”


    陈清玉继续对云七说:“……把螃蟹换成温性的食材,记得做清淡些。”


    云七领了命,憋笑看了一眼气鼓鼓的萧南时,赶紧离去。


    萧南时将头挪动了些许,靠近陈清玉,理直气壮地说:“陈清玉,你不能这样。”


    她拇指与食指并拢,比了一个手势:“我想吃樊珍楼的醉螃蟹,或者蟹黄捞饭,只吃一点点,就一点点,一点点就好。”


    “不行。”陈清玉态度很是坚决。这一次,任萧南时怎么撒娇也没用。


    萧南时于是义愤填膺地对小春说:“这要是他自己一定就吃了,他都不好好爱惜自己的身子,竟管我管的这么严格!这人太过分了!”


    小春抬了下眼皮说:【我看你被管的挺高兴的啊?】


    “怎么可能!”萧南时扬起下巴,撅着嘴不满道,“我都要讨厌他了。”


    小春摇了摇头,走远,不信。


    萧南时回过神,对面前的人可怜兮兮的说:“陈清玉,你不能这样对我。”


    “我身子都那样疼了,你还不满足我的这么一点点小心愿。”她假意抽噎着,“你都不心疼我的吗?一点点都没有吗?”


    陈清玉盯着她没说话,心里或许猜到她这是演上了,眼中却不可避免的流露出疼惜。


    但他理智尚存,立马说:“那也不行。”


    “螃蟹的确性寒,既然你受寒疼痛,不管起因为何,都更不能吃。”


    “好吧,我知道了。”萧南时自知不占理,心里也有点怕再犯疼,于是翻身躺好,鼓了鼓嘴,又背过身去不看他。


    这时,她脑海中有一个念头一闪而过,被她很快抓住。


    萧南时转过身面向陈清玉,突然说:“殿下不是不疼我,而是太心疼我了,对不对?”


    陈清玉被她突如其来的话一噎,想要开口解释,却也难掩神色,否认不得,只能面无表情地保持沉默。


    萧南时接着说:“我忽然想起来,刚刚昏倒之前,殿下叫了我的名字。


    殿下平日不是最注重男女大防、君子礼仪吗?却叫我南时,我听见了。”


    在那个“梦”中,他多么伤心难抑、沉重前行之时,被下人冲撞,或是被旁人撒气,都没有失去应有的周全礼数;


    刚才却在大庭广众之下,叫了她的名。


    既然她在他心中份量如此重,他又有责任感,想要看她过得好——所以才会为她筹谋未来不是吗?


    那便让他觉得,她没了他不行。她需要他,非常需要。


    她要成为他的责任,她从前的话都是骗人的,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他死。


    如果这样的话,他会不会也不舍得走了呢?


    “抱歉,是我一时唐突,我向你道歉。”


    陈清玉很快认错:“今天蟹粉酥一事也是,我疏忽大意,才导致你肚痛。”


    “你又在瞎自责什么?”萧南时说,“我今日在府里也吃了蟹粉酥,早膳是我爹爹安排的,难道你这意思是也要怪我爹爹吗?”


    陈清玉手忙脚乱地解释:“没有,我是说……”


    萧南时打断他:“殿下,你若是执意说自己有错,那我教你怎么弥补。”


    她重新拉住他的袖子,说道:“我这下又觉得有些难受,殿下不妨帮我按揉一番?”


    陈清玉被她吓了一跳,愣了片刻后红着脸道:“我去替你找侍女。”


    “不要,她的手太小了。”萧南时拽紧他的袖子,“手心也有点凉,她一定自己也体寒,这样的手给我揉肚子,不是雪上加霜吗?”


    其实流月的手暖乎乎的,但是嘛……南时在心里对流月双手合十道了声歉,两眼真诚地看着面红耳赤的陈清玉,柔荑更是大胆地探向他广袖之下的手掌。


    她动作迅速而出其不意,陈清玉没来得及躲开,萧南时将手贴在他的掌心,软软的说:“殿下,你的手好热呀。”


    陈清玉像触电一般弹开手,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其实平时他的手也没这么高的温度,只是因为……她的靠近。


    他原本白皙如玉的整个人从耳根到手心都染上粉红色,体温不断攀升,心脏被滚烫的烈火焚烧,几乎快要烧成一片灰烬。


    飞蛾在火里燃尽的温度,也不过如此。


    那火还不断引着脆弱而动摇的蛾。她的小手勾着他的手指,缓缓牵引进温热的被子下,直到抚上她的腹部。


    “我真的不舒服,只有殿下能帮一帮我。”


    萧南时说着,按着他的手揉动起来,眉目舒展开,似乎真的因为他的按揉动作缓解了疼痛。


    陈清玉避开她直勾勾的视线,紧张到快要不能呼吸,但余光瞥见她一副很舒服的神情,在心中升起一股奇异的感觉。


    他认命般给她轻柔的按着,一边按一边说服自己:这只是帮她纾解疼痛而已。


    “你会觉得我不端庄吗?”


    百般挣扎之际,他听见萧南时这样问道。


    “不。”陈清玉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又更轻缓地隔着衣料揉动她柔软的小腹,“……是有些。”


    “但你不需要端庄。”他害怕引发歧义,立刻补充道,“我是说,你只要按你想做的去行事便好,端庄与否,都不用在意。”


    萧南时弯起嘴角,看着墙面上投射出的光影说:“都说萧家南时端庄淑贤,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是最好的名门淑女的表率。”


    “可我不是人们口中说的那样。”她轻轻地说,“我不出门是因为我懒,我乐得在府中悠闲玩乐,和他们推崇的那些束缚规章没有半分干系,也算不得多么贤良。”


    “我性子野,脾气也娇,也没人管的了我。”见陈清玉因为她的话温柔的点点头,萧南时嘴边的笑意愈发深了,“所以,我想做什么就一定要去做,想喜欢谁也不会遮掩退缩,想吃蟹就吃……”


    “咳。”陈清玉补充道,“蟹还是要少吃。”


    萧南时将目光投向他,与他对视:“殿下要是真如此记挂我,那就时时刻刻看着我。”


    “您到底是皇家太子,您一声令下不让我吃,我才不吃;您不在,不说,我就天天吃蟹。”


    陈清玉闷了半天,才很是头疼的说:“……我也不会用权来压你。”


    “那你便用你的人来压我。”萧南时接话道。


    “反正,我喜欢的也不是太子陈清玉。”


    她话音未落,陈清玉便猛地看向她,手上的动作停滞住,整个人变得僵硬。


    萧南时话语不停:“不是七皇子陈清玉,也不是那个人人称赞、政绩斐然的陈清玉。”


    “我喜欢陈清玉这个人,没来由的很喜欢。”


    “特别特别特别特别……无数个特别的特别喜欢,比喜欢螃蟹多多了。”


    “所以,陈清玉不叫我吃螃蟹,我就不吃。”


    陈清玉睁大双眼看着她,心中似有万千声音叫嚣不止。


    那是一种被喜悦冲昏了头脑的不可置信——他并非察觉不到她的心意,可正是因为有所察觉,才更煎熬着选择抑制。


    可她是如此直白、敞亮、热烈、大方的,将爱意交付在他面前。


    这一刻,从小到大什么爱也得不到的人,忽然得到了上苍的眷顾,让一轮他所仰慕的光芒,也照在他的身上。


    可是。


    “我不值得你喜欢。”陈清玉低下头,就要缩回手,“你知道的,我是没有未来的人。”


    “你却会有美好的以后,一定会,我保证。”他说,“你有美满的家庭,丞相和夫人都很爱你,你的亲友们我都了解过……都是很好的人,起码对你都很好。”


    “你会很好的。”和他截然相反的好。面对这样美好绚烂如春光般的她,他永远是自卑的。


    “即使有他们,他们都很好,那也与你不同。”萧南时紧紧拉住他即将抽走的手,用力地握上。


    “我很贪心,除了爹娘,姐妹,亲友,我还想要一个你。”


    陈清玉垂下眼,浓密的睫毛叫人看不见他此刻复杂纠结的情绪。他缓缓开口,陈述着一个事实:“即使没有我,你会有很好的以后。”


    萧南时气的笑了一声,将他的手甩开。


    她又一次背过身去,这次是认真的。柔顺的头发交缠在一起平铺于枕上榻上,挡在她与他之间,像一道弯弯的长长的木桥。


    “对,我的以后没有你,也会是很好的以后。”她说,“看来那日我在山洞说的话要灵验了,你就是要走,我尊重你,不拦你,没人能拦住你。”


    “我家世好,吃穿不愁,未来万事无忧。再有了你的担保,我一定日日吃香喝辣,春天就和表姐去踏青,夏天和家人去老家山里避暑,秋日与朋友去樊珍楼吃大闸蟹,冬日和家中的小孩子们一起玩雪,总归都有好盼头,总归会快乐。”


    陈清玉缄默不语,静静听着她口中对未来的描述,心中酸涩沉重,另一面,却也莫名开始勾勒出那些画像。


    似乎遇见她之后,他也逐渐开始期待未来。


    ——那死气沉沉的、毫无盼头的人生,也能憧憬“未来”的字眼么?


    ——那被亲生父母嫌弃、打压、利用的人生,偷了弟弟的生命苟活下来的人生,也配憧憬“未来”吗?


    “……但我爹爹娘亲琴瑟和鸣,只羡鸳鸯不羡仙,我也想要这样相濡以沫的爱情。”萧南时说着说着,很犀利地提出要求,“你说要替我筹谋,那好,我想要一位好丈夫,你能替我去选好这个人选吗?”


    陈清玉双拳攥紧,修剪整齐的指甲刺入手心,却丝毫感受不到疼痛,坐在冰冷的木凳上呆住。


    萧南时心中有些泄气,她在心里说:她并不是一贯爱倒贴的,如果他点头,她就和他一拍两散。


    她是萧夫人萧丞相从小到大捧在手心的掌上明珠,干嘛要在这里剖明了自己的心意,还得受着他的冷眼?


    就算情有可原,就算、就算……


    她没听到陈清玉回答她,只听见一片沉默,心里越发难受,小腹下侧的绞痛早已消散了,仿佛转移到了心中。


    萧南时自小不是受的了委屈的性子,霎时便双眼红红,从床上起来就要离开。


    她低下头找鞋子的时候,陈清玉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伸出手,轻轻扯住她的衣袖。


    萧南时低垂的眼正好能看见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此刻正颤抖着抓着她袖子的最末端,她抽了抽鼻子,小声埋怨道:“殿下这是又不顾礼数了?”


    “……不。”


    陈清玉这么说着,手上的动作却也没有放开半分,反而比刚才扯得更用力了些。


    萧南时有意激他,又说:“殿下这样可真叫人为难,若是传出去,叫小女今后的夫君知道了,他会不高兴的。”


    “你别这么说。”陈清玉急促地说道。


    “可我看你就想让我这么说。”萧南时扬起头看他,面色沉沉。


    “我不想。”陈清玉坦白,“我不想你……”


    他话到了嘴边又吞咽回去,知道自己没有立场说什么,却心中恍惚。


    良久,他还是认命般说:“我不想看到别人娶你。”


    萧南时定定地看着他,嘴边绽开一个很浅淡的笑容。


    陈清玉听见她很轻的笑声,眼中重新染上因她而生出的点点星芒,看向她的眼睛,便听见萧南时说:


    “殿下说自己没有未来,那就来到我的未来吧。”


    她坐近他,目光坚定:“殿下和我一起的,未来,以后。”


    未来,以后,她喜欢这些词语,总是让人心怀期待。


    “我不知道殿下以前发生过什么,仅仅是有所耳闻,但是……”萧南时斟酌着继续说,“我想,没有什么以前是过不去的,我想要和你度过余生,只和你,只需要你。”


    她拂开陈清玉抓着她袖子的手,陈清玉还有些失落,却直接被她给予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他身体僵成一块寒冬中的木头,心中却热血沸腾,不敢动弹分毫。


    萧南时也是第一次抱一个异性,心中小鹿乱撞,不过幸好还没有忘记正事。


    她贴在他耳边说道:“陈清玉,我不会丢下你的,你也别不要我。”


    陈清玉条件反射的开口:“我没有不要你。”


    “那你就不要离开了。”萧南时说,“你不要去死了,我以前说的不对,我以为我可以尊重你所有的选择,但现在我明白我不行,我做不到。”


    “我只想要你好好活着,活在我身边。”


    “殿下先来招惹我的,殿下将我从水中抱上岸的那一刻就该知道,要对我负起责任。”她蛮横地宣布。


    陈清玉原本就动摇的心因为她的这些话,更加不平静。他缓慢地呼吸着,似乎在消化她的言语。


    他眼神闪烁了几下,最后,动作很轻很轻地回抱住她。


    萧南时松了一口气,很幸福地闭上了眼,嗅着他怀中好闻的清香,她仔细辨别着男子的气息,似乎有兰草的味道,还染上了一些茉莉香气,前些天却不曾有。


    “你不会再说那种要离开的话了,对吧?”她再一次确认道。


    陈清玉将头埋的低了一些,贴着她的散发,轻轻的应着:“……嗯。”


    “我可以么?”他还是有些游离,双目出神地喃喃。


    萧南时坐直了些,摸了摸陈清玉的头:“嗯,可以呀。”


    “不管发生过什么,不管别人说你什么,我都不会觉得是你的错。”她一边爱抚着他一边温柔的说,“就像你不觉得我不端庄有什么不对一样,在我这里,也永远都包庇你。”


    “我想接受你的一切,我想和你共同面对。”她诚恳地说。


    陈清玉心中撼动非常,难以抑制神情,鼻尖酸涩,早已通红的双眼更是涌动着泪光。


    萧南时趁热打铁,从他的怀中出来,捧住他的脸说:“陈清玉,那你便在佛祖前立誓吧。”


    “你发誓你不再寻死了,你发誓不永远别离开我。”


    陈清玉吞咽了一下,压住苦涩与幸福的泪水,怔怔说:“我不信神佛。”


    出于礼教的祈祷与参拜,只是太子的责任,他不是佛祖的信徒,不愿拿这个骗她。


    萧南时莞尔:“我也不信。”


    “我信你的誓。”


    陈清玉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转过身去面对房中那尊佛像,双手合十,恳切地开口。


    “佛祖在上,吾今日在此诚心立誓,不再求死,不再厌生;


    一生绝不离开萧氏南时,绝不负她,事事以她为先。”


    “若有违背,吾甘受任何惩罚,潦倒病痛;不入轮回,不计来生。”


    他立完誓,又轻声说道:“……愿萧南时平安喜乐,得偿所愿,万事如意。


    若愿成,吾必将再至佛前焚香叩谢,并植桂树于佛堂前,护荫来人,共结善缘。”


    说罢,他转身,看向萧南时,那目光中有无数交织流动的深沉情感,有喜悦,有坚定,有感慨,有害怕,又不敢相信……


    萧南时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盈盈地回望陈清玉。


    她在心里说,若真的有所谓佛祖,那便也让她心愿成真吧。


    她希望他真能够心怀期待,期待每一个和她携手的明日,而不再是一个人被抛在雪地,被困顿于破裂的冰湖,或是被关在暗无天日的书房禁闭。


    萧南时一字一句,在脑海中默念。


    “佛祖在上,让我的清玉,有一个明亮、温暖的以后。”


    第82章 高门贵女x厌世太子 29


    ◎大义与私心◎


    *


    第二日。


    京城一处不太繁华的酒楼中, 萧南时独坐雅间内,举止优雅的斟了一杯茶。


    “公主,里面请。”


    流月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伴随着房门开合的声音,乌尼雅出现在门口。


    萧南时并未起身相迎,只是朝她笑了笑,伸手点了一下她对面的位置,示意乌尼雅进来。


    “萧小姐有话不妨直说。”


    乌尼雅大步流星地走进来坐下,将面前温热的茶水一饮而尽。


    萧南时没有给她想要的回答, 只是问:“这茶怎么样?用桂圆、红枣、枸杞和你们西域带来的玫瑰浸泡制成, 我很喜欢呢。”


    “那日你给我的部下说, 合作共赢。”乌尼雅直勾勾盯着手中空掉的茶盏, 正襟危坐地说道, “这是何意?”


    萧南时看了她一会儿,笑了:“他既回了话给你, 你也必然知道,我已经了解了你的心志。”


    乌尼雅深呼吸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杀意:“所以?”


    萧南时说:“你别紧张,若是我要告密,早便说了。


    而且,你的计谋卓有成效;我现在对你那位王子哥哥厌烦得很,不会告诉他的。”


    乌尼雅听到她冷静的话, 也渐渐理智回笼。


    她眼中迸发出不甚确信的光泽,定定的望着萧南时, 沉声道:“萧小姐如何确信我真的有此意?”


    “乌始挐是我的亲哥哥, 我不争不抢, 便是西域的公主, 身份最尊贵的女子,衣食无忧,数万人之上,何必多生事端?”


    萧南时面上的笑意逐渐收敛,抿了一口温润的茶水,淡淡道:“你将雄鹰踩在脚下。”


    乌尼雅眉头一拧,随即反应过来,低头看着自己的云头锦鞋,那上面绣着雄鹰展翅的图案。


    萧南时又说:“不仅如此,上次在佛堂中,我捡起你的匕首,那上面却刻着雌鹰。


    我回去之后查过,比起雄鹰,雌鹰的体型更大、更壮硕,颜色特征也有所不同。”


    “你这样更为强壮的雌鹰,难道会甘心屈居于雄鹰之下吗?”


    乌尼雅忽然嘲讽的笑了一声:“……你说的对。”


    “我不甘心。”她承认道,“我不甘心。”


    “所有人都知道乌始挐是个空有四肢的蠢货,但大家又都尊他为理所当然的继承人。”乌尼雅握紧茶杯,情绪不稳地说,“凭什么?”


    萧南时提起茶壶,将她的杯子重新倒满,而后坐直身子说:“所以,乌尼雅,和我合作,和中原合作。”


    “和你?”乌尼雅觉得有些好笑,“你需要我提醒过你我做过什么吗?”


    她害了萧南时,要她性命不成又让她被乌始挐缠上,乌尼雅自己都觉得今日一定是一场鸿门宴,但迫于压力,又不可不来。


    萧南时说:“我又不是来和你交朋友。”


    “为政之事,不需要朋友。”她冷静的说,似乎对那些过往都不甚在意,“我可以帮你,你手上也有我想要的东西。”


    “你如何帮我?”乌尼雅不确定的问,“你比起我来应当更无实权,你背后是何人?丞相?皇帝?”


    萧南时说:“我就是我自己,没有人知晓我们的交易内容。”


    即便是和这个雅间一墙之隔、正在隔壁提心吊胆照看她情况的陈清玉和云七,也只能通过缝隙看到她们室内的景象,听不见声音,也看不见二人的嘴形。


    “你先不要着急质疑我。”见乌尼雅一副不相信的模样,萧南时说,“你仔细回想一下,我若是真如你想的那般无能,上次寶华寺中,我是怎样识破你的意图的?”


    乌尼雅听她这么一说,心中打鼓,不由问出一直以来的疑惑:“既然你要说这个,那我便问你,你如何得知?”


    “你怎知我曾想杀你是为了夺你身份,我……”


    “我不仅知道这个。”萧南时说,“我还知道你手里有一种易容幻化的药,能够以假乱真,很是诡异,你就打算用它来扮作我,不是吗?”


    乌尼雅被她直白的话语惊到,嘴里疑惑地喃喃:“……你如何得知?”


    她从寺中回去后就疑神疑鬼,把自己的亲信全部查了一遍,还忍痛处置了两个手下得力的骨干,都没有头绪;萧南时却就坐在她面前,轻描淡写地将她所有秘密平铺直叙。


    这人不会真是被推下湖后成了妖怪吧?邪门几次也就算了,这下真真是手眼通天啊!


    “我不是说过,我是从水中爬上来找你一报还一报的鬼魂吗?”萧南时笑眼盈盈地说道,乌尼雅却感到一阵寒意,“怪力乱神,我有何不知,有何不能?”


    “你既然知道我如此厉害,是不是更应乖乖和我合作?”


    乌尼雅无力道:“你这是合作吗?”这分明是威胁。


    萧南时说:“你应该感到庆幸。就冲你对我做的那些事,我不杀你,已经是你捡回无数条命了,更何况我是真正能帮到你。”


    乌尼雅心中动摇,其实已经隐隐期待起她口中的合作,却还是有疑虑:“我依然不明白,为何你要帮我?”


    “如果我是你,我会杀了这个不识好歹的西域公主,免得夜长梦多。你们中原人讲究善良、和平,难道对怀有杀意的敌人也是如此吗?”


    “盟友和仇敌,也不过只是一个称呼。”萧南时说,“适当的宽恕更不是孱弱,你不能只看着我们的私怨,而要看这天下众生。


    能让他们生活水平提高,选你去扶持比乌始挐划算多了,不是吗?”


    乌尼雅被她说服,当下点了点头,算是同意。


    她们商量了一下“合作”的细节,总的来说,萧南时这边负责搞垮乌始挐;乌尼雅则要将易容药给萧南时,并且将西域王先前未同意向中原输出的一些特产和古法悉数奉上。


    “我还有一事不解。”末了,萧南时好奇的问道,“你既要权,为何不选太子,反而对十皇子押注?”


    乌尼雅沉默了片刻,忽然苦涩一笑。


    “如果你是我,你会明白,为何挑中他。”


    “不被偏爱的人,永远都不会被选择。”


    她这样说着,随后讲述起自己的过去。


    *


    乌尼雅小的时候,每日被西域王抱在怀中,像个宝贝一样走到哪里都要炫耀。


    她出身尊贵,衣来张口,饭来伸手;但偏生也没养成娇生惯养的性子,反倒对策马扬鞭、发号施令兴致勃勃。


    八岁那年,她第一次去找父王说:“父王,我长大了,要和您一样,做至高无上的西域之王!”


    彼时父王正在和一群光着上身的大汉们一起高谈阔论,听到她的话,不约而同哈哈大笑。


    那笑容或许善意,她懂事后仔细想来,却带着散漫,似乎她的话不值一提。


    她懂事了,知道如何提升自己的能力、靠灵巧与谋略战胜箭术超群的乌始挐,却始终不懂一件事。


    记得那日,她疯狂地冲进父王的帐中,大声问道:“父王,您为何要把世代相传的神力弓送给乌始挐?!”


    西域王当时转过身,很奇怪的望了她一眼,不解的说:“什么叫送?那本来就是他的。”


    “可明明所有人都说我才是最优秀的!”乌尼雅咆哮道,“他什么都不如我,前些天把您交代的巡逻那么简单的事情都搞砸;上个周,他连自己的家事都处理不好,还是父王您去给他善的后!”


    西域王说:“可我就他一个儿子,没有别人了!”


    乌尼雅说:“我啊!父王,我也是您的——”


    话还没说完,就被西域王的哄然大笑打断:“哈哈,别开玩笑了,我知道你生气他不中用,但你是女人、是公主啊!说什么傻话呢……”


    他只笑着无数遍重复一句话,便击垮了她:“你是女人!是公主!”


    “女人怎么能当王?”


    从小到大,父王把她抱在怀中,慈爱又疼惜;却把乌始挐举在肩上,如雄鹰般展翅高飞。


    为何宠爱?是因为怜惜,因为觉得她弱小、需要呵护。


    世上娇宠有两种。


    一种是真的爱到极致,时时刻刻记挂牵念,只渴望双手奉上一切所能寻见之珍宝。万事都顺应纵容,不愿意看到对方露出一丝愁容。


    另一种,则是表面上百依百顺,实际上当作需要自己垂怜施舍的菟丝花,只靠旁人以“爱”为名的小恩小惠圈养。


    看上去什么都有,却唯独没有权利。


    那娇宠便是谎言。


    她说到这里,戛然而止,陷入沉默。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道:“我来中原之前就了解过你们这里的政局,皇帝或许重用太子,那只是因为他有能力。十皇子的政务水平只比乌始挐好那么一点,却也有实绩,想也知道是怎么来的。


    等我到了这里,眼见为实皇帝对他们的眼神、态度,便更加确信,你们这位天子的心也是偏的,他把太子干的好事能抢的都抢过来,给自己小儿子贴金,正如我被迫当乌始挐的绿叶。”


    萧南时没有多言,只是端起茶杯,示意她举杯相碰。


    “敬,未来的西域王。”她说,声音轻缓,却如有魔力,“乌尼雅公主。”


    乌尼雅难掩激动之色,端起茶杯用力撞上她的杯子:“以茶代酒,敬你。”


    萧南时问她:“你觉得从你回去,到上位,再到西域稳定、与中原友好密切地进行往来要用多久?”


    乌尼雅算了算,很自信地说:“不出二十年,定能做到真正意义上的天下大同。”


    她心痒难耐,只想赶紧回去与属下们商议着准备,立马起身告辞。


    萧南时同她进行了言语上的告别,起身目送她走到门口,隐蔽地对陈清玉那边露出一个微笑,然后合上可供他们察看的屏帘。


    乌尼雅没注意到萧南时的小动作,她走到门口,正要回头挥手相告,却看见对方从桌下拿起一把长弓。


    乌尼雅定睛一看,两眼放光,关上门惊喜道:“这是——神力弓?!!”


    萧南时莞尔一笑:“这弓太重,我用不惯,给你了,倒也算是物归原主。”


    乌尼雅一声“多谢”还没感激涕零的说出口,也没来得及对萧南时行云流水的飞快拉弓动作做出什么反应,就疼得惊呼一声。


    她低下头,看见一根利箭贯穿自己的腹部,血流不止。


    下一秒,她两眼发黑,昏倒在地。


    萧南时放下弓,吃痛的甩了两下手,左右揉揉,自言自语道:“幸好最近在家练了不少力量,不然今天拉完这弓,回去又要疼的擦药膏。”


    她走近乌尼雅,将弓放到尚有一丝清醒的身下之人怀中,说:“我给你二十五年。”


    说罢,她喂了一颗药给乌尼雅,对小春说:“哎,我还以为她会说二十五年,这毒药还做长了时日。”


    小春说:【没关系,到时候我能让毒药的药效在她体内加速发力。】


    “也好,若提前完成或者有其余合适的接班人出现了,就直接送她去死。”


    萧南时点点头,向门外高声唤道:“流月。”


    “小姐。”流月应声走进屋来,眼疾手快地关上门,看了看萧南时,又看了看不省人事的乌尼雅,什么都没问,立马上前蹲下身收拾起地上的血迹来。


    萧南时对她的反应很满意,说道:“将她送回她们的府邸,连带着这弓。”


    流月说:“是。”


    萧南时好奇地问:“你不问我发生了什么?”


    “小姐自有小姐的道理。”流月说。


    如果说之前奉命照顾萧南时只是职责,那么久而久之相处下来,看见萧南时虽然箭术精湛但仍不时训练,既能悠闲度日、吃喝玩乐,遇事又足智多谋、运筹帷幄,便生出无限的折服与敬佩。


    萧南时还是嘱咐道:“这事不要告诉我家里。”


    “流月明白。”流月说,怕她不信,又补充道,“上次回去后,夫人叫奴婢过去问了许多事,奴婢当时惧怕太子威仪,便什么也不敢说,一问三不知。


    夫人却夸我,爱主护主,告诉奴婢就要这样替小姐守口如瓶,亲近如夫人也不能泄露分毫,连吃了什么东西也不要随意汇报……”


    所以,她现在的主子,只有萧南时一个;她说一,自己便不二。


    萧南时听见这话,想象着娘亲对流月吩咐时的表情,心中很是温暖。


    她重新低头看向乌尼雅。


    不恨她是不可能的,她们素不相识,她却要索她性命,鸠占鹊巢,霸占她的姓名,霸占父母亲对自己那真正百依百顺的爱——叫人如何释怀?


    但为了大义,她还不能动她;身为丞相与书香世家之女,身为一国子民,她有自己的责任。


    那便留够时间给大义。


    等一切尘埃落定,她立马让这位终归是仇敌的“盟友”归西。


    萧南时收敛思绪,走到离血迹很远的地方,点上香炉。


    金制的香炉上飘起一阵青烟,如影似魅缭绕,她勾起唇角,眼中却没有笑意。


    她在心里对那个死在水中的自己说:萧南时,大仇得报,我为你燃了一炉安息香。


    萧南时熏了一会儿香,又抓起自己的衣服角角左闻右闻,确认没有沾上血腥味后,高高兴兴地朝陈清玉所在的雅间走去。


    第83章 高门贵女x厌世太子 30


    ◎迟桂花◎


    房间内。


    陈清玉正端坐在上位, 见萧南时进来,立马起身相迎。


    他走近她,却慢慢停住脚步, 不敢再靠近。


    萧南时歪头冲他甜甜一笑,扑入他的怀中:“这里没有旁人。”


    一阵浓郁的桂花熏香气息骤然笼罩陈清玉,他睫毛颤抖,愣了片刻后回抱住她。


    萧南时的头发被他低下的头颅压到,轻叫了一声:“你也抱得太紧了吧!”


    陈清玉很不好意思地松开她,眼中尽是担忧, 萧南时却一副并不在意的模样, 走到茶桌前坐下。


    陈清玉也跟着坐在她的下首, 刚入座便听见她说:“你就不问我刚才和乌尼雅说了什么吗?”


    陈清玉摇了摇头:“你自有你的道理。”


    “噗。”萧南时没忍住笑出了声, “你的话怎么和我丫鬟讲的一模一样。”


    “完了, 传出去人人都要说我不敬。”


    她很快捂住嘴说道。


    他们二人在一起的时候,她常常忘记眼前这位是当朝太子。


    “无妨。”陈清玉温柔一笑, 眼底有淡淡的愉悦。


    若能侍奉她,亦是一种福气。


    “不过我确实得和你知会一声这事。”萧南时想到陈清玉负责着外交的事,主动交代道:“我方才是与乌尼雅谈合作。昨日和你提过,我想搞垮乌始挐,乌尼雅也想这么干;


    我想要帮她取代乌始挐成为下一任的王,相应的,她也会回报我们中原。”


    “嗯, 我记得。”陈清玉问,“她怎么说?”


    “自是同意了, 我是谁!”萧南时得意地扬起下巴。


    “不愧是萧大小姐。”陈清玉很顺畅地接过她的话赞美道, 像在给一只耀武扬威的小老虎捋毛。


    萧南时又撅起嘴说:“不过具体要怎么扳倒乌始挐, 我还没想好。”


    陈清玉不假思索地说:“我帮你。”


    萧南时忽然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我这样是不是给你添了麻烦?”


    “你们都谈妥了合作事宜, 我却想要变动。”


    “不会,乌始挐德行有亏,胸无点墨,若非大局,我也不愿与这样的人来往,能换一个你认同的人来反倒是好事。”陈清玉温声分析道,“而且若真如你所说,乌尼雅想要合作夺权,她需要中原,那么不仅不会破坏原有的条款,我们能拿到的反而更多。


    你帮了大忙。”


    萧南时心里也是这么想的,此时被陈清玉直白的肯定,高兴的神情藏都藏不住,眯起眼睛冲他撒娇道:“陈清玉,你饿不饿?我饿死啦。”


    陈清玉听见她甜腻的声音,面上微红,仍不忘回答她:“我也有些。你若是方便,我们可以去樊珍楼……一同用膳。”


    “好诶!”萧南时一下子站起身,却又想到什么,问他,“在樊珍楼的雅间里用餐要预约的呀,你约过了吗?”


    陈清玉顺势说:“不用。你以后过去,也都不用预约。”


    萧南时眨了两下眼睛,雀跃起来:“原来跟着太子殿下混有这么多好处,早知如此,我一生下来便赖上你,这么多年能多吃多少顿樊珍楼的大闸蟹!”


    陈清玉轻轻敲了一下她的脑袋:“今日没有大闸蟹。”


    萧南时欢欢喜喜的表情一下子萎靡下去,皱着小脸咬牙切齿了一会儿,又重新期待道:“那我要吃芋泥牛乳米糕、陈皮红豆沙、板栗烧肉、拌藕梨……”


    “好。”陈清玉把她报的菜名在心里牢牢记下,又和昨日回去后连夜背诵的寒性食材表一一比对,建议道,“拌藕梨换成金钩芥菜如何?”


    萧南时不做他想,随口接道:“你想的话,可以啊。”


    她有点欣慰的和小春偷偷说:“太好啦,小春,你看陈清玉这家伙现在都会照顾他自己的口味、提出异议了!”


    小春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摇了摇头,望向正温柔的看着萧南时的陈清玉,叹了一口气。


    *


    樊珍楼中。


    萧南时跟在陈清玉后面走入雅间,心里波澜起伏。


    她也算是身份尊贵了吧,可来樊珍楼这么多次,竟从没遇见过和今天一般热情似火的小厮!站桩一样列成整整齐齐的一排,点头哈腰的,还一个比一个大声的朝他们行礼问好。


    甚至他们入楼时,是掌柜亲自来接的!要知道,樊珍楼的掌柜,柏羏0З①柒心气高傲得很,从来不爱见人。


    她不爱出门,不喜交际,对他的名头哪里有什么实感。如今见到了,顿时瞠目咋舌:以前没发现陈清玉这么厉害呢?


    萧南时赶紧扶了一下刚才在马车上睡歪的发髻,觉得自己也必须要拿出一副与之相配的贵气模样来,对他耳语道:“你先在这儿等着,我头发乱了,去找个镜子。”


    陈清玉想让下人去拿了直接送过来,这时,掌柜上前摆出一个大大的笑脸说道:“萧小姐请随我来吧,我们提前便为小姐准备好了梳妆用的房间,以备不时之需。”


    萧南时微笑颔首:“好,烦请掌柜带路。”


    她在心里惊讶起来,这服务竟还如此人性化了?虽然知道或许因为皇权,但做到这份上……


    这还是她熟知的那个从跑堂的到看门的脸上都写着“您爱来不来”的樊珍楼么?


    很快,她的疑惑就得到了解答。


    掌柜走在她身侧,先是满口保证樊珍楼的人都嘴严,绝不会把他们二人同行的事传出去一星半点,又感慨着说:“若不是太子殿下,我们这小楼也开不起来呀。”


    “此话怎讲?”萧南时好奇地说。


    掌柜抹了一把眼泪,感动地说:“想当年,京城闹过一场瘟疫。那时候我一家老小都住在最南边那个贫民区,路上到处都是病患,里面大多是要死不活的人。


    传言说,我们那片地带已经被放弃了,恨不得一场大火烧了去,也好过威胁到显贵们的性命。但就是这个时候,太子站了出来,也只有太子站了出来,力排众议,不惜以身犯险,来我们住的地方视察施救……”


    萧南时心中震荡。


    她听说过那场瘟疫,那时爹爹被外派到很远的地方办事,娘亲要照顾容妩那身子不好的母亲,于是和她留在京城内。


    可是那年,她十三岁,陈清玉也才不过十五。


    琢玉少年郎的年龄啊,本该众星捧月,起码也是养尊处优,却每日面对着生死攸关。


    掌柜说:“……所以我自那时起就对太子殿下仰慕之极。殿下来找我问能不能长期为萧小姐留位的时候,我一口就答应了,而且只收了太子比市场价低好多的价格!”


    他伸手比了个数,萧南时一晃眼:“多少?”


    掌柜扬起唇,凑近她耳语一番,萧南时听清楚了,却依然在心里愣怔:多少?


    他给了多少??买这一个位子??!


    萧南时在心里暗骂一声:“奸商!!”


    不过她表面上仍笑盈盈的:“看来樊珍楼还真是炙手可热啊。”


    掌柜扬眉吐气道:“那可不,京城、乃至天下我们都是头等的,多少人挤破了头都约不来一次……”


    萧南时微笑着同他商业互捧了几句,快速的进到应有尽有的梳妆室中理好头发,又重新上了口脂,这才快步返回。


    她回到雅间,关上门,瞪着陈清玉。


    陈清玉回头,对她凝重的表情不明所以,还噙着笑和乐的说:“饿了吧?菜已经上齐,我把碗筷摆好了。”


    方才在马车里他们就把菜点好了,让下人快马加鞭去通传,于是进来之后,很快便上了菜。


    此时桌上的佳肴琳琅满目,除了他们刚刚商议好的菜品,还多了清蒸的大虾和两道道金灿灿的菜,颇有樊珍楼一贯的特色——种类繁多,份量袖珍,令人垂涎欲滴。


    二人吃饭都不喜欢让下人在一旁伺候,此时屋内只有他们两个人。萧南时本想说什么,听到自己口水吞咽的声音,还是暂且向馋虫屈服。


    她坐到位子上,先尝了一口点缀着桂花的红烧肉,入口即化,甜而不腻,引的人幸福的眯起眼享受。


    不过萧南时也没忘记心中的愤懑:“我刚听掌柜说,你花好多钱买下了这个位子?”


    “听说这里难预约,而且流程繁琐。”陈清玉将那碟烧肉往她面前移了一点,默认道,“日后你想来便可以来。”


    萧南时心里淌过甜蜜,但又好似眼睁睁看着钱币都飞往掌柜那张笑眯眯的脸,痛心疾首的说:“好是好,可你这不是给那个奸商送钱吗?


    这么多钱,够我买个小宅子了!”


    还说比市场价低了不少……他这价格,有什么市场?


    她却又不会骂人,只能重复道:“太不值了,真是奸商!”


    陈清玉看上去很是理所应当,反过来柔声劝她说:“我只是觉得,你喜欢就值得。”


    萧南时语一噎,害羞的低下头将筷子捏紧了些,觉得自己有义务劝诫自家太子合理开销:“你还有钱吗?”


    “你花钱这么大手大脚的——”她故意把话说得很夸张,“到时不会没钱娶我吧?我可不要什么一切从简,我要十里红妆、锣鼓喧天、向世人昭告……”


    陈清玉听见她的话,不由在脑海中勾勒出她一身喜服、红衣似火的模样。


    恍惚间他仿若已经能看见她头上摇曳生光的金步摇,和各种金饰的配饰叮叮当当,藏在嫣红的头帘下、藏在富丽堂皇的花轿中。


    鞭炮齐鸣的浩荡人群中,鲜花与彩带飞舞,祝贺与赞叹齐响,只有如凤凰火般一眼望不见头的金与正红,方能配得上她。


    而这是他想给予她的未来,甚至是远超于此的盛况。


    陈清玉到现在还是觉得美景虚幻,这幸福来得太不可思议,却真真切切就坐在他眼前。


    “不止十里红妆。”他保证道,“只要你想,我的私库都任你使用。”


    萧南时觉得他好像是来真的,抿了抿嘴说道:“……太子不是最勤俭清正?”


    怎么听上像是那千金博一笑的昏君?


    陈清玉沉默的微笑,不置可否。


    他不好外物,不喜铺张,维持体面的尊贵即可。但对她自是珍重万分,只恨不能将日月星辰摘下来,为她装点头面。


    “我无所谓,你不一样。”他这样说。


    “我与你没有什么不同。”萧南时义正词严地说,“你才不是无所谓,你想给我最好的,我自然也想给你最好的。”


    “你若是再觉得自己怎样都无所谓,就想想我,这世上永远还有一个人为你挂心,知道了嘛?”


    “你以后再说这种话,小心我生气。”


    她三申五令之后,用一旁专用的干净帕子擦擦手,剥好一只虾,丢进陈清玉碗里。


    陈清玉原先以为她是给她自己剥的,这下倒出乎他的意料,又听见她故作凶狠却实则柔软的话语,先是惊讶了一瞬,而后眼眶泛红,泛出点点水光,几乎快要流泪。


    萧南时注意到了,忙心急如焚地说:“哎呀,我就是说说,不会真的生你气的,你别哭呀。”


    陈清玉笑着仰了一下头,压回泪水,又极力控制住颤抖的声线,平静地说:“我无事。”


    他不想告诉她。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给他剥虾。


    萧南时一向长于手工、琴艺,手上功夫很是灵巧。只见她纤细修长的洁白手指婉转动作,葱指破开红色的虾壳,露出内里新鲜的虾肉。


    虽说手巧,但很明显她对剥虾这种琐事很不熟练。陈清玉似有所料地笑了笑,同样擦净手后给她剥。


    他剥的比她快得多,手上动作飞快,剥出的虾肉却完整无缺。


    萧南时看了一眼他的碗中,自己刚才剥出来的破破烂烂的虾肉,撇了撇嘴,不平道:“这下倒是没编手串时那样笨了。”


    “你当时不会是装的吧?”她狐疑地说。


    陈清玉将完美的虾肉轻轻放入萧南时面前的碟子中,扬了一下眉:“你就当我是吧。”


    萧南时难得从他面上看见调皮二字,噗的一下便笑了,越看越觉得可爱。


    她这下才想起来问他:“桌上那两道金灿灿的是什么?”


    “都是赛螃蟹。”陈清玉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解释道,“碟子里的是用鸡蛋和鱼肉炒制的;装在碗里的是同样食材熬的豆腐羹,应当就是蟹黄豆腐的口感。”


    他边说着,边替她盛上一碗。萧南时接过碗尝了一口,咸鲜香醇,确实与她爱吃的蟹黄别无二致。


    没有螃蟹,他便给她点了大虾来充数;还有别出心裁的“赛螃蟹”。


    的确是赛螃蟹,她想,但胜过螃蟹的不是菜,而是他的心意。


    萧南时在心里嘻嘻偷笑,入口的食物都更鲜香了些。


    她大快朵颐,一顿饭好生愉悦地用完。二人离开雅间,还未踏出门廊便迎面吹来一阵清风,裹挟着浓郁的、醇香的桂花气味。


    “桂花竟已然开了吗?!”


    萧南时不由惊呼出声,这才想起来刚才吃的菜中已有桂花。她鼻尖耸动,细嗅了片刻,顺着香气的来源一蹦一跳的寻过去;


    陈清玉跟在她身后,秋天白花花的日光和雾蓝色的地影摇曳着,迎着他们朝雅间外小院的深处走去。


    将暮时分的粉橘色日光笼罩着他们落于庭院地面上的脚步。今早下过一场雨,一抬头便能看见漂亮的云,太阳像流心的咸鸭蛋一样挂在天上,那日光便是它流泻的黄,暖洋洋的,令人不觉冷也不觉热,一切都恰到好处。


    他们很快见到那株桂花的真容。碧绿的叶子掩映新发的刚刚绽开的金黄颗粒,一瓣一瓣,像是碎碎的黄金,亦如被凝成星点的阳光。


    萧南时踮起脚尖深吸一口这迷人的浓烈芳香,想起娘亲说:“桂花开的越迟越好。迟开的桂花,最香。”


    陈清玉没有闲心欣赏桂花,他只是看着萧南时心情很好的背影,在心里描摹记下她的身形。


    一片金黄的秋色里,她是春天的好天气。


    明媚,灿烂,辉煌。她站在那里,令人自觉欢喜。


    逆着暖色的暮阳,他忽然看见萧南时斜发髻上的步摇随着动作剧烈摇晃,发出丁零当啷的细响。金银首饰折射明晃晃的日光,她在光中回头,容颜比光芒更盛。


    “陈清玉,桂花开了。”


    天气明媚,桂花可亲。


    这一刻,陈清玉了悟一切暴雨风雪都会过去,凝聚成的冰湖终于被旭日温柔的融化,原本的坚厚冰面碎裂,变成春的泥土,长出一棵恣意生长、香远而浓的桂花树。


    萧南时与他四目相对,望见他好看眉眼中的情动,彻底转过身来,一步一步走近他,扬起脸,把眼睛轻轻合上。


    陈清玉忽然想到一首诗词的改动。


    庭院深深深几许。


    秋晚桂迟八月暮,门掩黄昏,却将春留住。


    他望着她花瓣一样的粉唇,上面水润嫣然的口脂被蹭掉一点,引着他将它完全蹭脱;


    可他喉间微动,最终只是走上前一步,温柔的揽住她的肩,很珍惜、很珍惜的在她发顶落下轻轻的一吻。


    萧南时睁开眼,有些不满,却又雀跃羞涩,一颗心被欢喜填满到快要溢出来,无暇顾及其他。


    其他,比如……


    她猛然一惊,握住他的手,很是懊恼地说:“糟了,最近太安逸,我都要忘记正事了!”


    “那日、那刺客,是……你可有查到?!”


    第84章 高门贵女x厌世太子 31


    ◎这样笑~◎


    她话到嘴边, 又不得不咽下去,换了个征询的问法。


    其实她不久前刚靠小春搜集讯息、知道刺客是谁派来的,但这又是劝陈清玉弃死向生啦、又是报上辈子的大仇啦, 事情一堆在一起,她这陈年累月窝在府里玩乐的小脑袋瓜就有些不够用,差点忘了。


    而且她总不能直接告诉陈清玉对方是谁,乌尼雅那边还可以装神弄鬼蒙混过去,陈清玉这儿要是追问起来,她可不知道怎么说。


    好在陈清玉并没有让她为难。他点点头:“应该知道。”


    “我不想把你牵扯进来。”陈清玉为难道。


    他有信心保护好她, 这就够了。


    “晚了。”萧南时一本正经的说, “我已经知道了, 你必须告诉我。”


    陈清玉看着她光彩有神的眼睛, 忽而无奈的笑了, 随即沉声道:“是贺川,贺将军。”


    萧南时听到这与小春一致的回答, 装作略吃惊的模样说:“原来如此,那你有什么证据吗?我们直接去御前告他一状!”


    就算皇帝宠爱贺贵妃和十皇子、不喜陈清玉,都敢对太子动手了,他再当没看见,那也罔为一国皇帝!


    “没有证据。”陈清玉见萧南时没打算追问便相信了自己一面之词的态度,心中颇受震撼,还是解释道, “我推断是他原因有很多,最重要的是……”


    他想了想, 还是决定将往事和盘托出。


    “其实, 这不是他第一次谋害我。”


    “贺川, 贺贵妃都恨我, 想要取我性命。”陈清玉拉住她的手,垂下眼说道,“我想告诉你一件事,关于他们这样做的原因。”


    他一边说着,握住萧南时的手不自觉收紧。


    她的指尖被他紧紧捏着,却没有挣脱开,反而微微蜷缩,更贴近他的手心。


    萧南时想,和刚才的刺客来源一样,虽然这些她都知道,但还是想听他说。


    之前在山洞里,因为不明的原因意外窥见了他最暗无天日的过去,但实际上,若非他自愿讲出口,总有些冒犯与不尊重他的隐私。


    于是她温柔的声音在陈清玉耳边响起:“你若是想说便说吧,我就在这儿听着呢。”


    陈清玉抬起眼,认真的注视着萧南时,缓缓开始回忆。


    “贺贵妃膝下曾有一子,排行第八,名叫陈龟年。”他许久没叫过这个名字,话一出口,还有些许凝涩,“当年对外宣称是病逝,实则不是。”


    “即使是皇室中,也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他死于失足坠下结冰的湖。”陈清玉沉重地说,“那时,他与我在一起。”


    “我没有看好他,他……”


    萧南时反握住他的手,见缝插针问道:“你那时是与他一起在湖面上么?”


    陈清玉点头:“……嗯。我们在冰面上滑冰,我身为太子与兄长,本应做好表率,可我。”


    萧南时又打断他:“我记得那时你也是个小孩儿吧?小孩子哪有不贪玩的,我一直到豆蔻年间,冬日还往湖里扔鞭炮炸冰层取乐呢。”


    “况且你也说了,若是你在一旁看着、没有及时伸出援手,那便再议;可你当时同样在滑冰,若是运气不好,当时该掉下去的是你也说不准,所以为什么要怪你呢?”


    “发生这种事谁也不想,可运气这东西,就是你我没法决定的呀。”


    作为一个彻底的旁观者,如果意外一定会出现,她甚至隐隐庆幸当初掉下去的不是陈清玉。


    “你不觉得……”陈清玉不甚确定的问,“这一切与我脱不了干系吗?”


    “我反正觉得不是你的错。”萧南时笃信地说,“谁都不应该责怪你,包括你自己。”


    她转而问道:“那贺川,就是在那以后开始了对你的刺杀吗?”


    陈清玉面色渐沉,目光中闪过几分复杂:“次数不多,他做的很隐蔽,也需要时机。”


    他坦诚道:“其实我曾有机会以此告发他,也搜集到过证据,但我当时想……如果是这样,一报还一报,若他真的能将我杀死,也……”


    察觉到萧南时看他的目光越来越危险,陈清玉怕她觉得自己言而无信,赶忙承诺道:“不过那都是以前,现在和你在一起,我定然不会再将自己生命当作儿戏。”


    “他此番迫害,我不会轻饶。放心,我会找机会敲打。”


    萧南时用力地点了点头,扬声愤然道:“就要重重敲打他才是!他简直太过分了!!!”


    “贺家待我……”陈清玉面色沉下,还想说什么,目光中有几分落寞和愧疚,“龟年毕竟是与我独处时出事,贺家因此仇恨于我,不难理解。”


    “那也不行。”萧南时反驳道,“说句不客气的,他们迁怒于你,只是在分摊自己身为长辈的责任。”


    “疼爱和痛惜八皇子,和索你的性命并没有关联。我虽然不认得八皇子,可是就算让他本人来说,也不愿意看到这样的局面吧?”她摇晃着陈清玉的手说,“他们为八皇子痛心疾首,我还为你难过呢。


    人心都是肉长的,他们就看着自己的心头肉,以他的名义宣泄恨意,来害我的陈清玉,也要问问我允不允许。”


    陈清玉听着她对自己无不维护的话语,怔怔的笑了。


    从那天在山崖间跳下后,他就一直如在云端,垂直下落;或许还要更早,溺毙于破裂冰湖的人,也有他一份。


    可是,是她接住了他,一次又一次。


    他忽然很庆幸自己在长公主府中的湖中救下她,尽管那时他觉得自己尚且冲动,可是对渴望生还的人出手相助,仿佛已经成为他的本能。


    但他如今又不仅仅渴求她的情意是出于报恩。陈清玉说:“你这样重视我,是因为我救过你么?”


    萧南时仔细回想后,摇了摇头:“是也不是。”


    “是因为你救了我,我们才得以产生交集,有了后来种种;


    但救我,并不值得我托付心意。”


    “只是因为你值得。”她说,“而且没有其他可能。那日落水的人一定是我,正如那日你若看见了,一定会来救我,仅此而已。”


    她也不是没有在意过上一世的结局,和小春复盘后,才得知在觉醒前她并没能撑到陈清玉路过便没了声息,缄默的沉入湖底;


    那之后,陈清玉很快走过,便是乌尼雅扮作她的戏码正式上演。


    那一次,他们的运气不算好,都是阴差阳错,都只差了遇见彼此,便可挽回毁灭的结局。


    见萧南时陷入沉默,陈清玉第一次主动伸手揽住她。一时间,她衣上的香熏味和身后的花香交织,两种桂花气息交融又争奇斗艳,各有各的美好。


    他再次向她保证:“以后不会有这种事了,再也不会。”


    萧南时心中很是安稳,他的能力一向让人放心。


    只是这放心背后,多了说不出的苦涩。


    其实她觉得,比起被迫的优秀卓越,被坦然接纳的普通、平庸才更为幸运。


    如她,如陈宝闻,其实都是这样,不论是被交口称赞抑或众人嫌弃,总有那么些亲近之人,坚定又踏实的爱着自己。


    那爱意浓厚深沉,如同桂花的香气。如若可以,她也想做陈清玉的桂花。


    她甚至希望他不做个如此贤能的储君,只是一位普通的皇子,哪怕是比陈宝闻还要顽劣的纨绔子弟,只要他被爱意包裹,那会是多么幸福、多么简单的人生。


    *


    “再待一会儿,就一会儿~”


    抱了许久,黄昏都快要过去,萧南时还赖在陈清玉怀里不肯出来。


    嘻嘻,这可是殿下第一次主动抱她,她怎么舍得放开呢?


    在喜欢的桂花树下,闻着喜欢的桂花香,抱着喜欢的人,还有比这更美好的事吗?


    她用脸蹭了蹭他胸前的布料,腻腻歪歪的抱怨:“下一次见你,不知是几时。”


    陈清玉也不愿放开她,可仍是红着脸好言相劝道:“若是晚回去,你家中会担心的。”


    “他们左不过说我两句。”萧南时不以为意。


    她向来对父母是只敬无怕的,尤其是萧丞相,爹爹在她们娘俩面前可是纸老虎一只,乖巧的紧。


    “那也不要因为我,导致你被说。”陈清玉对她说,眼底却划过一丝羡慕。


    萧南时依偎在他怀中,没有看见他的神情,不倒是若有所思的说:“才不是因为你呢,你可不要一遇到事情就往自己脸上贴金啊。”


    “是因为我舍不得这桂花树,想要多欣赏一会儿风景,我堂前那棵今早去看时,还没开呢。”


    她从他怀中出来,捏了捏他的脸:“就算有你的缘故吧!那也是因为我舍不得你,因为我贪玩、贪图你的美色~”


    陈清玉忍俊不禁,萧南时看着他好看的如玉容颜此刻如冰雪消融般舒展温朗,不由看呆了些。


    她说:“陈清玉,你笑起来特别好看,以后应该像这样多笑笑。”


    见他不解,她补充道:“不是像那种礼貌性的、摆出温和仪态时的微笑,而是像这样。”


    她伸出双手的食指放在嘴边,咧开嘴角:“这样笑~”


    陈清玉的目光从疑惑变得恍然,又溢满动容。


    他定定盯着她上扬的粉唇,移开视线,轻咳一声:“我答应你。走吧,我送你回家。”


    萧南时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样急切,但看了眼天色,还是乖乖理好仪容,被他一路悄悄护送回府。


    确认她平安回府后,陈清玉在马车中深深望了萧府关闭的大门一眼,才命令下人调转车头,回太子府去。


    第85章 高门贵女x厌世太子 32


    ◎孤相信她◎


    *


    太子府中。


    云七伫立在陈清玉面前, 向他禀报:“殿下,今日我们的人在萧小姐与乌尼雅公主会面的房间善后时,发现了一些痕迹。”


    “是……血迹。”


    陈清玉手指轻敲了两下桌面, 淡淡地说:“嗯。”


    云七试探性的问道:“可是萧小姐……?”


    “她无碍。”陈清玉说,“处理干净了吗?”


    云七低下头:“是。”


    陈清玉吩咐道:“今日之事,不许走漏半点风声。”


    云七应了一声,想了想,还是问他:“殿下,可否要属下派人再去看着萧小姐那边?”


    见陈清玉投来深长的目光, 他连忙解释:“一则, 萧小姐近日毕竟遭遇颇多, 我们的人可以帮忙照看着;二则……”


    “萧小姐想必, 瞒着我们一些事。”他严肃道, “她背后是萧丞相,丞相是皇帝近臣, 很得他圣睐。


    属下不是不相信小姐与殿下的情意,可更希望殿下谨慎。”


    陈清玉看着他,掷地有声地说:“你是好心,但这种话以后也不必再说,孤信任她。”


    他一边说着,一边望向桌案上的绿菊,墨色与绿色交融, 正是开的好的时节。


    他从来都知道她有所隐瞒,心中挂念, 却觉得应当相信她;


    就像那日马车背后, 他无意中瞥见的她藏起来的那根沾了血的簪子。


    养在深闺中的, 也不一定是需要呵护的娇花, 尽管萧南时的确娇气,却足以独当一面。


    陈清玉想起他事后问责西域方时,他们交来的那名暗卫脖颈后部巨大的伤疤,正是被尖锐物体刺入的残痕。


    他又想起刚才樊珍楼的别院中,他最后问她的话,和她的回答。


    他说:“你相信我说的话吗?”


    “这一切只是我一面之谈。当时只有我和龟年两个人在湖边,他与我……终归还有外界传闻中的夺嫡之争,你就没想过,这一切是我故意谋划?”


    他字字说的艰难,但依然想要将这些话说给她听。


    “我知道你不会。”萧南时却坚定的如此说道,笑眼盈盈,仿佛看穿他所有恐慌,直叫它们烟消云散。


    还有她最后最后,让他云里雾里的一句话:“就算,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也相信你不会。”


    他想,他理应完全信任她,即使知道她有秘密。


    就像她坚定不移的信任他一样。


    云七闻言便道:“属下遵命。”


    “那属下先行告退,殿下——”他停顿了一下,终于还是说出口,“殿下不若暂将公务放一放,先去补觉吧?”


    “昨天值夜的人无意中提起,殿下一夜未睡,一直在书房处理政务。”


    云七眨了几下眼睛,哭笑不得:“属下知道殿下昨天,激动了些,辗转难眠了些,但也不必一整夜……”


    陈清玉不自然的咳了一声,红着脸赶他走:“孤知道了,你先下去。”


    云七连忙退下,出门时还嘱咐道陈清玉旁边的近侍:“你可多劝这些殿下,别染了风寒,殿下身体好却也遭不住这样劳神。”


    近侍应道:“是,云统领。”


    这近侍是新来的,难得与这位武力超群的太子亲信说话,一时多嘴了几句:“统领不知,殿下也就昨日不知为何夜里精神了些,近些天来,听府上的老人们说,殿下比以往要注重许多呢。”


    “不仅天寒添衣不用下人多次提醒,而且吃饭也不再是草草了事,前阵子还特地嘱咐厨房多做些茉莉口味的吃食,据说那位老厨子都激动坏了,念叨了好久殿下终于肯好好吃东西了呢!”


    云七嘴角抽动了两下:“是吗,呵呵。是好事啊。”


    近侍不知内情,乐呵呵的,只当太子喜欢:“殿下表面上看着英明非凡,不想也喜欢这种甜甜的口味呢。”


    云七内心偷笑,脑中闪过陈清玉在书房中珍视地捧着一条发黄了的茉莉手串的画面,还有他在给萧南时准备早膳的前一天,特地亲去厨房吩咐添上茉莉饼的身影。


    殿下啊,殿下。


    他走入夜中,嘴里哼着从云一那里无意中听来的小调。


    “不入春园,怎知春色几许……”


    “惊觉相思不露,原来只因已入骨…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


    几日后。


    西域的使团即将返程。在此之前,发生了两件大事。


    其一,是乌始挐的名声从“淫徒”变为“不举”,因为常年萎靡,所以才需要寻求刺激;


    乌始挐本人并未正面回应过,只是据下人透露,他的府邸中日日传来摔东西的声音。


    其二,则是西域长老公开表示对乌始挐的失望,并且支持乌尼雅公主暂代乌始挐,继续与中原的合作事宜。


    乌尼雅更是没有让他失望,传闻她与萧家的小姐把酒言欢,互相赠礼,拿回了西域王室历代相传的神力弓。


    为欢送使团而设的宴席上,乌尼雅左右逢源。


    她近日瞧着乌始挐不好受,表面上忧心忡忡,实则乐开了花。


    和丞相之女合作,自己的确损失了一个神奇的丹药,却所获颇丰。利用萧南时介绍来的人脉,连谈事情都顺畅不少,让西域众人对她的能力很是信服。


    春风得意的乌尼雅端来一杯酒,恭敬的敬陈清玉:“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陈清玉似乎早有预料,微笑着点头,与她移步无人的偏厅。


    偏厅内,乌尼雅面色微沉:“太子殿下为何言而无信?”


    “您上次问我借人,说要调查萧小姐遇害一事,现在事情查清楚了,为何还不将人还我?”


    “公主很看重您的手下。”陈清玉说。


    乌尼雅不悦道:“当然了,那是我得力的手下,或许被乌始挐下令而不得不从,到底是我西域的子民。”


    “西域的人若在中原犯了错,自然有中原的刑责要担。”陈清玉说,“倒是他受刑时,吐出的一些话,让孤很好奇。”


    乌尼雅心中愈发沉重,双手攥紧问他道:“太子在说什么?”


    陈清玉温和一笑:“没什么,只是知道了公主的一些筹谋,想必王子、长老和远在西域的王也同样好奇。”


    乌尼雅心里恨得咬牙切齿,表面上却只能乖顺地问:“既然太子知道了,那不妨敞开来说。


    我的确想上位,成为下一任的西域王。”


    “若能得到殿下助力……”


    “你不是已经找到帮手了么?”陈清玉说。


    乌尼雅警铃大作,退后一步,眯起眼说:“看来什么都瞒不过慧眼如炬的太子殿下。”


    “可是,太子要知道,我的背后是当朝丞相之女。”


    陈清玉扬了扬眉,他当然知道。


    他不仅知道,连那些人脉都是他与萧南时一同设计好的。


    但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孤不理会这些杂事,对你的交易也没有兴趣。


    孤只知道,你的计划容不得泄露,尤其是现在。”


    “所以,我们可以谈谈通商条款的事吗?”陈清玉继续温和无害的笑着,“先前拟定时,中原在某些地方做出的让步,或许还来得及再议。”


    *


    【西域回去了。】


    【乌尼雅要气死了,哈哈。之前你让她拿到的那些好处,陈清玉又收回去了,还多收了!这下他们回去的马车都轻了不少。】


    萧南时听着小春的汇报,手上绣东西的动作不停,嘴角却上扬:“哪有那么大的便宜给她占。”


    “不过她最想要的,会得到的。”她说,“乌始挐已经废了,她就算失去一些政绩,大体也不错。”


    小春又说:【乌始挐玩的也太狠,竟把自己玩废了!这样的人要真当上了西域的王,你们也不敢和他合作了吧?】


    萧南时不置可否。


    她心里倒是有点想法:乌始挐上一世可是一帆风顺的成了王,就算因为她有了蝴蝶效应,也不至于此。


    她后续没动手,不代表别人没有。


    有个人,倒是很有可能。


    萧南时心里想象着那道纯白无暇、翩翩如玉的温雅身影吩咐下人对乌始挐出此计策的样子,不由噗的一声笑出来。


    萧夫人正坐在一旁织帽子,问她:“笑什么呢?最近总是看你无缘故的一个人傻乐。”


    有时候在饭桌上,南时便对着一块糕点,或者一碗豆腐羹露出神秘的笑。


    南时收住笑容:“和娘呆在一起,时儿高兴。”


    这时,她的贴身侍女走进来,毕恭毕敬地说道:“小姐,长公主府的人刚刚来回话了。”


    “长公主说,很是喜欢小姐送去的手抄佛经,邀小姐五日后去她府上听戏呢。”


    “长公主可有说是什么戏吗?”萧南时问,“若是《牡丹亭》就好了,我最喜欢。”


    萧夫人抬起头来嗔了她一眼:“长公主请你去看,你还先挑上了。”


    侍女在一旁也笑了,还是一五一十地答道:“回小姐,夫人,长公主并未说呢。”


    侍女走后,萧夫人问她:“你怎么突然想起给长公主示好了?”


    萧南时说:“娘,您不是常教育我不要整日闷头玩乐,该多出门走动走动、学着去交际么?女儿是听您的教诲。”


    “长公主喜欢我,直夸我字好看呢!”


    萧夫人哼了一声,摇摇头,没说话。


    是听她的教诲呢,还是为了日后当那位的妃子开始不再懒散了呢?


    罢了,总归比她日日窝在被窝里躺着好。


    不过一会儿,刚才的侍女又折返回来。


    萧南时笑着打趣她:“怎么,想起来长公主指定的戏名啦?”


    侍女面色有些古怪的说:“小姐,府外有一个……”


    “有一个,拿着一只筷子的乞丐找您。”


    第86章 高门贵女x厌世太子 33


    ◎恩人◎


    *


    西域一事由太子主办, 且办的甚好,不仅文武百官满意,早朝时, 皇帝也难得龙颜大悦地夸奖陈清玉。


    “不枉朕对你的看重!”他对修改后追加不少的条款连连点头,“太子你说,想要什么赏赐?”


    陈清玉听见上位之人久违的夸奖,心里微微起伏,却并非想象中那般欢喜。


    也许,听过真正发自内心的肯定后, 再听这些所谓的嘉奖之词, 即使来自自己一直孺慕的父皇, 也并不受宠若惊。


    他宠辱不惊地恭敬行礼道:“回父皇, 儿臣不过谨遵父皇所教, 在诸位大臣相助下完成此等分内之事,不敢奢求赏赐。”


    皇帝对他依旧谦恭的态度很是受用:“太子贤德, 朕更当嘉奖,以激励你的其他兄弟。”


    “西域此番进贡的香料草药,还有奇珍异宝,都挑好的送到你府上。”


    “嘉奖,奇珍异宝,他也配?”


    太子这边得了夸奖,那厢, 便有人犯了红眼。


    三皇子在亭台高处眺望着满载宝物前往太子府的马车队伍,对下人酸言酸语。


    下人连忙奉承他:“可不是吗, 西域本来就求着咱们办事, 这差事谁来办都一样容易, 太子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三皇子冷哼一声:“你还算明事理!”


    他身后不远处, 贺颂声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她的侍女在一旁皱眉说:“明什么事理呀?惯会拍马屁的东西!”


    “奴婢虽然不通政治,但前些天也跟着小姐听过将军他们提过一嘴,这差事看似不难,却还关乎西北边的诸部落和挨着西域的夷人,哪里是他这个废物皇子能完美解决的?”


    “是啊。”贺颂声说,“而我却要被母亲逼着来,为嫁给这个废物皇子做准备。”


    侍女急道:“小姐,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贺颂声摇了摇头,没再说话,神情不似一贯的轻狂骄纵。


    她劝贺椒茹不要嫁入皇室,也正是怕有此日。


    没想到,贺夫人真的先将她许了出去。贺椒茹甚至还能嫁与十皇子或者太子,她呢?就只配个浪名远扬的废物,还不比陈宝闻受宠。


    而她心气依然高傲,即使被强行塞来与三皇子“提前认识”,也不欲与他这个真草包多谈。


    即将走远之时,却听见三皇子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不行,我倒要给他找点事做!”


    贺颂声本来对这种皇家内斗没什么兴趣,下一秒却听见他毫无遮拦的音调响起:“不若就拿那漪州的事情开刀,反正现在也是十弟那个不中用的在看着,好下手的很……到时候东窗事发,一箭双雕!”


    “蠢货!”贺颂声在心里责骂道,“那可是漪州,这些年水患不知害了多少人,他拿漪州做靶子,不知是蠢还是恶毒?!”


    “况且漪州人杰地灵出人才,多少世家大族都诞生在那里,他要是被人发现,指定会被报复,说不定我也——”


    她突然想到什么,口中喃喃:“漪州世家……”


    “漪州,萧氏?”


    *


    “你,过来。我家小姐有话给你说。”


    贺颂声的侍女拦住一个过路的小乞丐,命令般地说道。


    卫鸦看着侍女得体大气的装束,心中疑惑:最近怎么总撞上这些达官显贵?


    他心中自知得罪不起,只好跟着侍女来到站在隐蔽处的贺颂声面前。


    他是见过太子与丞相之女的人,并非一般的小乞丐。但那二位都是随和温柔的亲切之人,虽然威仪万千,但未曾摆什么架子,让他不太有压力。


    贺颂声今日却因着贺夫人的要求,好生打扮了一番,华贵艳丽,金光闪闪,一张瓜子脸上凤目张扬。


    卫鸦望见她高高在上的模样,压住心中的慌张,极力沉着说:“不知这位小姐找草民何事?”


    贺颂声扬起了下巴:“还挺懂礼数。”


    她这时才正眼瞧他,不禁高声大叫:“天啊,你怎么这么脏?!”


    卫鸦瞅了一眼身上的脏污痕迹,难堪不已。


    日渐寒冷,他们一行人没什么去处,整日和野猫野狗争地盘睡觉。今日凌晨,他们辛苦摘来的蘑菇被年纪大的乞丐抢走,还一人挨了顿打,身上自然更加狼狈。


    侍女对贺颂声耳语道:“小姐,找人传话就得找这种。越是不起眼、脏兮兮的,越不会被人与我们关联呀。”


    贺颂声挥了挥手:“可我看着不爽,人还是干净些好。”


    她对卫鸦说:“我看你长得也不差,何必这么糟践自己?到时候叫你去传话,指定被拦在府外。


    这样,我给你点钱,你去客栈洗个澡,买身干净衣服,再去萧府替我传这个纸条。”


    卫鸦看着侍女递来的钱袋和写着他看不懂的文字的纸条,犹豫了片刻后,正要谢恩,便听贺颂声张扬而强势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喂,我可告诉你噢,你不许拿了这钱不按我说的做,听见没?”


    “我会叫人盯着你的!”她张牙舞爪地恐吓。


    卫鸦以为自己的小心思都被她看穿,忙说:“多谢这位小姐,我一定都听你的。”


    *


    “所以,你便去洗了澡、买了新衣裳,才照她说的来给我传话?”


    萧南时让侍女将卫鸦带入府中,接过纸条问他。


    “嗯。”卫鸦说。


    托贺颂声的福,他选的是最偏僻的客栈,买的是别人不要的破衣服,手里的钱袋还剩下大半,足够他带着弟弟们撑过冬天了。


    “那你为何身上脏?”萧南时说,“上次见你,你们虽然拮据,却也保持着体面,可是遇到了难处,又为何不来求我?”


    “我觉得我能解决。”卫鸦干巴巴地说,“机会只有一次,我想省着点。”


    他又不好意思地开口:“不过……这下,可能真的需要萧小姐相助了。这些钱,我需要留着用,却担心被那些年纪大的乞丐发现了抢走。”


    萧南时闻言道:“无碍。你若是不放心,将钱先交给我保管,我每隔一段时间约好地点给你一些维持生计,这样也不至于被别人注意。”


    卫鸦很是感激:“实在是麻烦萧小姐……”


    “好吧,或许上次见面还是萍水相逢。”萧南时笑着晃了晃手中的纸条,“但这下你帮了我,不是吗?我们互帮互助。”


    其实她也可以直接替卫鸦他们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但卫鸦的神情告诉她,他是一个追求自尊与平等的人。


    这时,侍女走近她耳语几句,萧南时看了一眼卫鸦,对侍女点点头:“无妨,让他进来。”


    于是没过多久,陈清玉的身影也出现在会客厅内。


    卫鸦见了他,连忙想要下跪,却因为腿上被打后留下的伤口嘶了一声。


    陈清玉看了萧南时一眼,对卫鸦说:“免礼。”


    他还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上次和你提过的收容所一事已经快要对外正式宣布。这个冬天之前,你们就可以登记并住进去,只是需要通过劳作换取粮食。”


    卫鸦此时也顾不上疼痛,双眼放大,一下子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多谢太子、多谢太子!”


    “就算劳作再多,我们也是愿意的!”


    陈清玉又说:“你们若想要识字念书,也是可以的。”


    卫鸦眼中的光芒更盛,又忽然有些暗淡:“是,我一定会告诉弟弟们,叫他们去好好念书……”


    陈清玉说:“不止他们,还有你。”


    卫鸦小声的说:“我、我已经年纪大了……”


    萧南时刚刚出去了一下,这时又走进来,接话道:“年纪稍长又如何?我前几年才学弓箭,前阵子已然能打败西域王子了。”


    小春在一旁啧啧称奇:【你可真是一点也不害臊。】


    前几年?她明明先前已经学了大半辈子弓箭!


    卫鸦自也听过坊间流传的她的英武事迹,仰慕道:“萧小姐自然是贵人贵体……”


    萧南时说:“人贵在自贵。你不轻视自己,相信自己了,什么都能做到。”


    她说着,递给他一盒药膏:“我瞧着你有伤的样子,这个药膏很好用,我用不起眼的盒子给你装了一些,你留着和弟弟们一起用吧。”


    卫鸦连声道谢,与此同时,他眼中的光一下子亮起,再也没有熄下。


    他很快告别。陈清玉在萧南时一旁不疾不徐地说:“回头我再让人给你送些药膏来。”


    萧南时瞥了一眼他:“这不是你送我的那个。”


    “我们萧府也是有好的医药的。”


    她还不舍得把他给她的那盒药膏送旁人,当成宝贝稀罕都来不及。


    陈清玉心里高兴,依然沉静着说:“不论如何,太子府的东西,都是你的。”


    萧南时说:“这是你将皇帝给你的香料和宝贝全偷偷送到我这里来的理由?”


    陈清玉眼神乱飘着说:“我留着也无用。”


    他有些脸热,赶紧转移话题:“所以这纸条讲的是什么?卫鸦可说了是谁送的?”


    “他不知道是谁,对方脸皮薄,想必也不会告诉他。”萧南时打开纸条说,“不过照他描述的那种口气,除了贺颂声,我实在想不出还有第二个人。”


    “贺家二小姐?”陈清玉眉头微蹙,回忆道,“她似乎总是针对你。”


    “小姑娘想争一口气罢了。”萧南时说,“她当真要嫁给三皇子?”


    “嗯,据我所知,父皇并不反对。”陈清玉回答她,“但也不支持,你有别的想法?”


    “我虽与贺颂声不对付,却也不想看她跳火坑。”萧南时边说边阅读纸条,语速逐渐缓慢,“此事我再想想——倒是你,要怎么对付这个?”


    她捏紧纸条,面色愈发难看,给陈清玉翻译着上面的内容。


    纸上是几朝前通用的字形,现在只有爱好书法并对此颇有研究的人才会通晓。贺颂声事事都相与萧南时争个高下,萧南时研究过这种字,她不知从哪得到的消息,也跑去学,倒是方便了她二人传密信。


    陈清玉听完她的话,眼睛微眯,神情沉下脸,全然不复平时的好脾气。


    “漪州之事不可儿戏。”他冷声说。


    “我与你同在。”萧南时握住他的手说,“贺颂声都知道,那是我母亲的家乡,我儿时也住过好一段时间。”


    她想到这里,忽然歪头看向他,半认真半戏言道:“如此说来,你倒还是我们的恩人了。”


    陈清玉笑着摇了摇头:“我是奉命行事。”


    “真是神奇。”萧南时自顾自的说着,“原来我们这样早就有了关联。”


    她有些欣喜,拉着陈清玉往厅外走:“难得你来我家,我带你去……”


    正说着,她忽然停下,大惊失色地松开他的袖子。


    “哎呀,我忘了!我还没和爹娘说过你我的事!”


    第87章 高门贵女x厌世太子 34


    ◎生生世世,夜夜朝朝◎


    陈清玉哑然失笑, 又试探性的问她:“你想要什么时候说?抑或是我先……”


    萧南时摇了摇头:“不不不,这种事我得亲口同他们讲。”


    “我想想……就最近,我挑个时日与母亲提提。”她向他保证道, “我家长都很开明,他们也经常夸你,想必会支持我们的。”


    陈清玉心中很是忐忑,但不好在她面前表露,只好装作平静的温顺一笑:“好。”


    他们站的有些远,这时, 萧丞相拎着几包红绳系好的糕点袋子, 匆匆赶来:“不知太子今日忽然来访, 微臣有失远迎!”


    他甫一靠近, 这才看见陈清玉身旁还站着自家闺女, 立马咳嗽两声,说道:“原来小女已先招待过太子殿下了, 呵,呵呵。”


    陈清玉恭敬回道:“丞相不必多礼。是晚辈今日路过丞相府,突发奇想来拜见丞相,还望不要叨扰丞相才是。”


    萧丞相看看陈清玉,又看看站在他身旁、丝毫没有走到自己身边意思的萧南时,眼皮狂跳。


    他晃了晃手里的袋子,对萧南时说:“接着!特意给你和你娘买的刚出炉的桂花糕, 快点找她去吃吧,我来接待太子这位贵客。”


    萧南时闻见油纸袋子里飘出的香甜气息, 咯咯地笑着, 与他们匆匆分别, 欢快地跑向内院找娘亲去了。


    萧丞相目送她小鹿般的背影, 生怕陈清玉觉得不妥,说道:“这丫头从小被我们宠的无法无天,在家里活泼的紧,太子勿见怪。”


    “丞相哪里的话。”陈清玉的视线也紧紧追随,“令爱机敏灵动,若非丞相与夫人爱之深切,又怎会有如此活泼的萧小姐?”


    萧丞相对陈清玉的话很是满意,将他请进自己的书房。


    “殿下,请。”丞相取出他珍藏的棋盘和永子,对陈清玉说,“我在朝堂上,不能对太子倾囊相助,那便教殿下下下棋吧。”


    “晚辈朽木,惭愧受教。”陈清玉说。


    萧丞相率先落下一子:“我记得殿下一直极力避免与臣子们私交,连最普通的社交活动也鲜少参加,近日也开始改变了。”


    陈清玉一边对弈,一边回答他:“一味退避三舍不是自保之策,也无力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当仁不让。”


    丞相轻笑一声,隐约从他眼中觉察到几分不同往日的志气,让人想到了画龙时最后点上的睛。


    陈清玉又说:“我明日会去将军府。”


    萧丞相看了他一眼,沉吟不语。


    既要积极活动,就不免与他们这些重臣打交道。正因为熟悉皇帝,才明目张胆的来,反而少猜忌。陈清玉这是在示好,不欲将萧家拖下水,也不想他帮他站队。


    “皇帝与我下棋时曾告诉过我,世间有如棋盘,身居其位,要制衡利弊,利用一切可利用的资源。”萧丞相感慨道,“可我还是觉得,这世事并非棋盘,而是广水,取一滴用之于民,取百滴恩情于世,方可船行更稳。”


    “太子是有情之人。”他说。


    “丞相也是。”陈清玉看着黑白相间的棋盘说,“我很羡慕,也很庆幸,南……”


    他看见萧丞相突然古怪起来的脸色,连忙改了口:“萧小姐有萧丞相夫妇这样的父母双亲,真的很好。”


    好到让他相信即使没有他,她也能过得很好。


    萧丞相瞪了他半晌,终于还是摇摇头笑了:“我也希望有朝一日,殿下也能让我心服口服地说出这样的话。”


    “为她有了你,而感到欣慰。”


    陈清玉猛然抬头与他对视,洞明他了然的眼神,不由微笑出声。


    南时还说父母不知情,可他们看来也只是足够尊重她,选择了放手观望。


    他执棋欲落,原本打算下偏,却最终未避锋芒。


    “好棋。”萧丞相叹服,“我输了。”


    “承让。”陈清玉谦虚道。


    “皇帝说你棋艺不精,此言差矣。”萧丞相仰天大笑,“不过,我和他下棋,也不敢下赢,在他面前谁能大的过他呢,是吧?哈哈!”


    “希望以后也有机会常与太子下棋。”


    “只要不打扰丞相。”陈清玉高兴地说,坐直身子环顾书房,欲言又止。


    萧丞相哪里不懂他心中那些小九九,挥挥手道:“我家有棵桂花树,枝繁叶茂,想来也该开花了,不如由下人领着,太子替我去瞧瞧?”


    陈清玉的眼睛里霎时落满光芒,他诚心告了谢礼,匆匆离去。


    萧丞相又低头皱着眉研究刚才的棋局,对陈清玉的棋艺啧啧称奇,自叹不如,灰头土脸地去后院找萧夫人。


    “时儿呢?”他在屋内左右瞧瞧,没看见南时,只看见小桌上才吃了几个的桂花糕,指着问萧夫人道,“哼,我大老远去买的,她没吃?”


    “吃了两口。我看她吃的也不香,心里想着旁的,就打发她回自己院子里找事干去了。”萧夫人正在织帽子,头也没抬地回话。


    萧丞相转而说起太子:“方才我和太子谈过,他人倒是诚恳,也不露怯。”


    “不骂他了?”萧夫人斜睨了他一眼,调笑道,“昨晚是谁在床上瞪眼嘟囔半天?”


    “谁叫他一天天的净找各种由头往府里送东西?”萧丞相跳脚,“用他送那千年老参、阿胶银耳、奇珍异宝……?我堂堂丞相府,还能没有?”


    “孩子一片心意嘛。”萧夫人倒很满意,“再说,那自然是皇室的东西比较好。”


    “而且你别总和他较劲,平白无故讨人嫌。”


    “谁敢嫌?!”萧丞相吹胡子瞪眼。


    萧夫人:“时儿敢,我也敢。”


    萧丞相一下子蔫了,支支吾吾道:“……哼,陈清玉那只狐狸精真那么好?怎么就把我家时儿迷惑走了呢?”


    “哪怕不是太子,而是市井小民,我也赞同。”萧夫人这时换了个针脚,对他语重心长的说道,“市井小民有市井小民的好与不好,太子也有太子的好与不好。”


    “时儿喜欢,就是最好的。”


    *


    陈清玉跟着下人一路来到一处院落外,院前挂着一道好大的牌匾,上面用行书娟秀利落的写着“时居”二字。


    未入其院,先闻桂香。下人没有跟进去,陈清玉只身走入,远远眺见萧南时坐在桂花树下的秋千上,捧着一本书,却又没有看。


    金黄与橘色的相间的桂花像金屑一样落到她膝间和脚下,桂落无声,四周静悄悄的。陈清玉不忍打扰这份美好,悄无声息的走近她,却被正好抬头的萧南时惊喜的眼神捕捉:“你怎么来了!”


    她并未多想,也懒得起身,倒是迫不及待的问他:“你和我爹爹下棋了吗,谁赢了?”


    陈清玉有些不好意思,也有些难以自抑的自得,轻声说:“是我。”


    萧南时立马捧场:“你真厉害!我爹爹的棋艺是我听说过最高的了,你竟这么短时间便下赢了他。”


    陈清玉抿唇一笑,并不夸夸其谈,很好奇地问她:“你在读什么?”


    萧南时将书册举起来给他看,一双眼睛半遮在书后,笑意盈盈地念刚刚读过的文字:“问天不应,看小小双卿,袅袅无聊。”


    “这诗集写于我最喜欢一位词人,她名叫双卿。”


    “世间女子,要么受世俗制约,无可奈何失去自我;要么奋而起之,临危远眺,悬于高阁。


    双卿却羡煞我也。她的词总是在写自己,一遍又一遍写自己的名字。”她说,“我总觉得,女子不论是居于庙堂、江湖抑或深宅,最重要的都是凭自己的心去选。自己认同了,选什么都是天高海阔,选什么都是不负卿卿。”


    “你所言甚是。能让百姓都安心选择自己心之所向,也是我的责任。”陈清玉深有同感,“我想,我也该拜读一下这位词人。”


    “我房里还有她更全的诗集,我去拿给你。”萧南时说完,提起裙子便欢快地跑进房中,又很快出来,递给他一本厚一点的书册。


    “里面还有一封信,也是给你的。”陈清玉伸出双手去接,萧南时却并未立刻松手,而是叮嘱他,“你要回去了才能看。”


    “为何?”陈清玉不解道。


    “这有什么为不为何?”萧南时跺了两下脚,气急败坏地说,“总之就是不能在我眼前看,我也是会害羞的。”


    “我知道了。”陈清玉连忙温着声乖乖向她保证,“我回去再看。”


    萧南时很是满意。她抚着头发,又问他:“到饭点了,你在我家用午膳吗?”


    “可以的话。”陈清玉很期待,又为难道,“会不会打扰你们?”


    萧南时摇摇头,拉了一下他,便往前厅走去。


    陈清玉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脚步忽然停了一下:“你家一直是一起用膳吗?”


    萧南时在前面头也不回,脑袋上的钗环发出清脆细碎的声响:“对呀!那不然呢?”


    “不过,我娘喜欢原汁原味,我爹爹不爱吃荤,我呢,则喜欢鲜香一些的海鲜河鲜,除此之外……”说到自己的家人,她叽叽喳喳地打开话匣,“我们三个总吃不到一起去,都是互相迁就。”


    “上次,我和娘亲还故意给爹爹的汤盅里添了他最难接受的蹄筋整蛊他,他当时那个脸哦……”


    陈清玉闻言流露出羡慕的神情,萧南时刚好回头,这一次,她没有错过。


    “那你呢?”她问,“清玉,你喜欢什么?”


    “我?”陈清玉对这个问题很陌生也很意外,“我没什么喜欢的。既是来你家做客,入乡随俗便是,不必特意照顾我。”


    “在我心里,你不是来做客的。”萧南时说,“我心里的饭桌上,早晚要从三个人添至四个人。”


    她并未多言,热热闹闹的四人饭桌上,却从闲聊中分出神来,不着痕迹地密切观察着陈清玉的筷子停落。


    下人又一次上菜时,她出声嘱咐道:“我看太子殿下喜欢芥菜呢,一会儿在汤里多放点呀。”


    “我……”陈清玉惊讶的望向萧南时,却只看见她俏皮地眨了眨眼,转头去和萧夫人抱怨如意坊的工期越做越长,好像刚刚只是随口一提,不足道也。


    他自己都没发现的事,她总是能够发现。


    就像他手腕上那颗小痣。


    不论是喜好还是为人,他始终觉得自己残缺,却被她柔和而慷慨地接纳,一块块拼起,让他也可以有完整与生存下去的权利。


    *


    陈清玉从萧府告别,又马不停蹄去办公务。等回到太子府已是晚膳时分。


    他的三餐四季常年一人独用,原先只是觉得寂寞,现在觉得孤苦,尤其是短暂的坐在萧府温暖洋溢的热闹饭桌上之后。


    下人端来整齐装盘的精致菜肴,清淡而少颜色。天气渐冷的季节,饭菜摆在他面前,他却一动不动。


    下人又很快按照礼制,用银针为他试毒。陈清玉眼睁睁看着食物表面的热气消散,最后吃进口中已经变得冰冷。有些菜还热气腾腾,但在他看来和冷掉的食物也没什么分别。


    满室静的只有他落筷的声音。陈清玉不禁想:萧南时真的能忍受的了吗?


    皇室是华美的樊笼,对她来说,会不会成为一个火坑?她对于这种生活的厌倦,最终会不会也变成对他的厌倦?……


    怀揣着难言的失落,他草草吃完,一番更衣盥洗后,颇正式而紧张的打开她的信件。


    “清玉卿卿……”


    陈清玉刚看了半行,便来不及愁肠百结,连忙合上信纸,面红耳热。


    过了半晌,他按耐不住心中溢满的思念,又一次展信阅读,满纸亲昵。


    纸上沾了桂香,墨色倜傥,萧南时柔雅娇俏的面容似乎和她优美而不失笔锋的妙洒字迹一样映入眼帘。


    早月朦胧,像一个不太圆的圆盘。陈清玉一手眷恋的执信,另一手借着月色翻开诗集,找到某一页。


    “问天不应,看小小双卿,袅袅无聊。”


    “谁望欢欢喜喜,偷素粉,写写描描?谁还管,生生世世,夜夜朝朝。”


    第88章 高门贵女x厌世太子 35


    ◎恩爱天命◎


    *


    一连数日, 萧南时都没有再见过陈清玉。


    他从府上离开的隔天夜里,三皇子就开始生事,来者不善, 幸亏他们早有防备。


    即便如此,陈清玉也依旧很忙。三皇子专拣漏洞较多的十皇子麾下找事,漪州的新堤和水库本来大功将告,如今也不得不暂停了工程。皇帝只好命陈清玉重新主管此事,彻查内情。


    对此,萧南时只觉得讽刺, 她若是陈清玉, 必然不会再轻易临危受命。可换位思考, 若她居其位、谋其职, 又有这样可怕的家庭双亲, 又会如何呢?又能如何呢?


    只好在心中更疼自家太子了一些。


    虽然面上见不到,但二人日日纸笔传情, 也以此为乐。陈清玉一开始还疏离有礼的紧,还在信中劝她好好说话,萧南时不听,一封一首黏腻的思慕艳词,一封又一句“陌上花开”,他倒也逐渐习惯。


    这天,萧南时坐在案前, 刚落笔“展信安”,便停了下来, 问小春:“对了, 之前让你帮忙查的贺将军的把柄, 怎么样了?”


    小春闷闷道:【我的权限级和能量太低了, 只查到些鸡毛蒜皮的八卦,根本不足道。】


    它很是自责:【对不起,姐姐……】


    “没事没事。”南时宽慰的抚摸了两下它的光团身体,温柔地说:“你用不上苛责自己,按人类的年龄来说,你还是个婴孩呢,整日不休息,陪着我忙活,够辛苦了。


    放宽心,陈清玉都说他会解决了,我也就是随口一问。”


    虽然这么告诉了小春,但她自己心里还是隐隐担心。


    “贺将军,贺夫人,贺二、三皇子,贺三、十皇子,贺贵妃……”


    “陈龟年,陈清玉,暗杀,落水,婚配……”萧南时用笔在纸上理了一下逻辑,忽然觉得蹊跷。


    陈清玉说,贺家为陈龟年苦他久矣,不惜涉险谋害,为何之前又想把贺三嫁给他?


    嫁过去监视和进一步害他吗?还是贺家并非真心对待陈龟年,一切都只是为觊觎大权而找的借口?


    “今天怎么没见你捧着那个宝贝十字绣?”


    她正想着,琉璃珠串成的门帘被掀开,粉面含春、稍稍丰腴了些的容妩走进来,笑着打趣。


    萧南时惊喜地站起来,飞快收好纸笔,小跑到她面前:“表姐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


    容妩说:“阿栩因为水库的事情忙着,没人陪我去樊珍楼吃蟹了,所以来找我的好妹妹。”


    萧南时瞪了她一眼,愤恨地转过头去:“那你还是找办完公事的姐夫吃去吧,我近日改头换面,不吃蟹!”


    “骗人的吧,时值盛秋,你肯不吃蟹?”容妩忙笑着拉回她,“我刚刚开玩笑的,其实我来是要感谢你上次给我求的符。”


    萧南时瞪大眼睛转身看她,只见容妩低头扶摸了下自己的小腹,轻声道:“顺便去寺庙还愿呢。”


    “哇!”萧南时笑逐颜开,“那我岂不是要当姨姨了!”


    她连忙手忙脚乱的扶容妩坐下,还笨手笨脚的找来一个最软的软垫子,又给她添了一杯热水,用手微微扇凉。


    “得了你,怀个孩子哪有这么金贵。”容妩说。


    “怎么没有?我觉得生孩子最不容易,也最吓人了。”萧南时说,“我敬佩你们,敬佩我娘,怀胎十月含辛茹苦生下孩子来,换了我就害怕,我觉得我做不到。”


    “我也有些怕,但我喜欢小孩,自己想生,所以不觉得苦。”容妩说,“你若是做不到就不做,左右萧姨母他们都惯着你。”


    萧南时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那我若是嫁入皇室呢?嫁给日后的皇帝呢?”


    容妩只当她在奇思异想,随口接道:“那不行吧,皇帝子嗣有关江山社稷,你不生都有大臣在你和皇帝耳边念着你们生。”


    萧南时用手撑着脑袋,笑了笑,自然而然地岔开了话题:“上回你说,孙家有几个长辈烦人的很,如今你们搬出去后再没有了吧?”……


    *


    她们没聊多久,就赶着天色未晚,一路快马加鞭去寶华寺还愿。


    今天似乎是个良辰吉日,香客不少,萧南时还在人群中遇到了几个熟人。


    “听闻贺二要嫁给三皇子,贺夫人今日与她同来,许是来算一算这门姻缘的。”容妩在萧南时耳边说,“可是算的好与不好又能如何?终归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萧南时说:“我看也未必吧?”


    容妩皱着眉说:“瀛栩说,三皇子近日在朝堂上很是春风得意。


    水库的事办不好,十皇子责无旁贷、太子无辜受牵,恰逢漪州当地的知府德行有亏,三皇子的人处理得当,皇帝自然嘉奖他。”


    “为此,这门婚事,估计贺夫人就更加着急着操办了。”


    萧南时瞅了一眼面色木然的贺颂声和她身边红光满面的贺夫人,叹了口气:“三皇子召妓、酗酒、自大,嫁给他便是跳入了火坑,辛苦养了这么久的女儿,贺家也舍得。”


    容妩如今是当了母亲的人,往日里对总找萧南时麻烦的贺颂声颇有怨言,当下却也怜悯慈悲:“是呀,我竟不知道这样的人家,养女儿是为了卖女儿。”


    萧南时跟着容妩进了佛殿,陪她还完愿后,萧南时说:“表姐,你先四处逛逛,我上次来时托住持帮忙制了个小玩意儿,现在去取。”


    她同容妩分别后,却没往住持常在的大殿走去,反而回到刚刚路过的地方,走到一个偏僻的拐角,戳了戳躲在红柱后的人。


    “贺三小姐,别来无恙。”


    贺椒茹猛然回过头,听见她的声音,松了口气,又疑惑地问:“萧小姐找我,是有什么要事吗?”


    刚刚她跟在贺夫人与两位姐姐身后,却意外地被塞入一个纸条,上面写着见面的地点,定睛一看,塞纸的人正是萧南时的贴身侍女。


    她实在想不出萧南时为何要找她,何况贺夫人又又漁零Э壹7耳提面命,萧家小姐是她们姻缘路上的“劲敌”。虽然上次合奏后她视萧南时为流水知音,可毕竟只是她一人这么觉得。


    萧南时展颜一笑:“合奏战曲时我便觉得,贺三小姐与我琴音相合,颇为投机,不知是否得幸与贺三小姐成为朋友。”


    贺椒茹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颇震惊地看向萧南时,哑着嗓子没说话。


    萧南时又说:“对了,也要感谢你前阵子与十皇子一道传信太子,救我于西域人阴谋的事。”


    贺椒茹大惊:“你怎么知我?!”


    “之前不确定,现在知道了。”萧南时俏皮地眨了下眼,“果真是你让十皇子去找的太子吧?我总觉得十皇子自己遇上这种事,指不定一个莽撞就自个儿没轻重的冲上去救人了。”


    “这……”贺椒茹没忍住笑了出来,又很快捂住嘴,眼中流过一丝吃味,“萧小姐很了解十皇子。”


    萧南时愣了一下,随即咳了一声,压低声音说道:“那个,你懂,清玉有时候会提起……”


    贺椒茹忽然想起来这茬,为自己刚才的失言面上燥热,忙不迭说:“啊、是,抱歉,我知道你们……”


    “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说出去!”她低下头,红脸保证道,“我虽是贺家人,与萧小姐素来有隙,但那日抚琴也让我觉得同你颇有缘分,视若知己。”


    “看来我们心有灵犀呢。”萧南时点点头说,“我今天特找你来,确有一事……”


    “三妹,夫人叫我来寻你回府,你可——”


    贺颂声的声音忽然传来,打断了二人的对话,她从拐角尽头探出头,看见萧南时回过头的面容,大叫一声指着她道:“萧南时!”


    “二姐。”贺椒茹走到她身边,压低声音说,“不可对萧小姐无礼。”


    “看见你这么有精神,我就放心多了。”萧南时说。


    “怎么。”贺颂声才不管什么有礼无礼,见了萧南时便如炸了毛的猫,一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在她面前有多形秽,就更高声说:“你也来看我的笑话么?”


    “不是,我是来感谢你。”萧南时很淡然的面对她气急败坏的怒火,“前些天你的那张纸条忙了我的大忙,也帮了漪州的大忙。贺二小姐,你是功臣,不要妄自菲薄。”


    贺椒茹闻言惊讶不已,转头去看贺颂声,却见她双目圆瞪,小声说:“我就知道那个小乞丐靠不住,竟还是告诉你了!”


    “不错,我就是报了信,却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让三皇子那个蠢蛋倒霉。”她说,“结果哪知道你们萧家这样没用,竟还任由着他成了事!”


    萧南时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她后来也将纸条给了父母。爹爹、娘亲和陈清玉都觉得,这未尝不是个清理那些私吞水库款项的佞臣的良机,稍微放长线,才能钓大鱼,所以目前由着三皇子自以为是。


    漪州知府倒是一个意外,陈清玉忙着,让三皇子占了先机,但在皇帝面前抢功劳刷脸,和万千民生、天灾下的百姓安危孰轻孰重,群臣心中也自有一把秤。


    但她没打算把这些掰碎了讲给贺颂声听,她只是说:“总之,你不想任由贺将军把你嫁给三皇子吧?”


    “废话!”贺颂声嗔怒道,“嫁过去给他府里那群大着肚子的妾室当主母管家吗?”


    “既如此。”萧南时笑盈盈地说,“我们合作吧?”


    *


    和贺家的两位小姐道了别,萧南时趁着四下无人伸了个懒腰,重新端好整齐的仪态,莲步轻移向佛寺大殿。


    她先前并没有和容妩撒谎,见到住持,萧南时赶忙走上前去恭敬道:“圆一住持。”


    住持对她亦颔首问好,让她稍等片刻,便去一间屋里取出一个包装简朴大气的符,交给萧南时。


    萧南时双手合十后,迫不及待的接过符,听见住持苍老的声音问道:“可否容贫僧一问,这符是萧小姐为太子殿下求的吗?”


    萧南时接符的双手缓慢下来,反问他:“住持何出此言?”


    “阿弥陀佛。”住持微笑着说,“萧小姐尽可放心,太子殿下于我寺有恩,贫僧不过随口一问。”


    萧南时想到上次陈清玉对住持的态度,也放松下来:“原来如此。”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


    住持忽然说道。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萧南时不解道:“住持这是何意?”


    住持说:“世间因缘际会,苦恼嗔痴,都缘于爱者。


    萧小姐命里有一劫,因他人之爱欲升起,因你被爱的优渥心性而来。”


    “可若我因为恐惧为求爱而产生的烦恼苦楚,也就自然无法拥有爱所带来的那些喜乐温情。”萧南时坦然的说,“如果有些爱一定要历尽艰险才能落定,我也愿意一试。”


    住持合眼,了然一笑。


    “我曾在佛前,听天命传说殿下命里有一劫,你也是。”他轻轻道,“如今看来,你的劫已然解了。”


    “那殿下的呢?”萧南时急急问道。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住持并未回答她,口中念念有词,背身离去。


    萧南时望着他的背影打了一个冷颤,忽然有点理解乌尼雅当时被自己装神弄鬼时吓到的心境。


    “真的有神佛吗?”她停下脚步,抬头凝望森严威武的佛殿。


    金顶木梁,龙莲垂首,香烟缭绕。


    “即便有神佛,既定天命,我也不信。”


    她便是从那“天命”中走出,天命要她和陈清玉死,她偏要他们好好活着。


    生生世世,夜夜朝朝。


    *


    “今日你爹爹上了早朝便一直没回来,这都多久了,也不叫个人来吱一声。”


    隔天晌午,萧夫人坐在萧南时对面织帽子,毛线帽子已然快完工,她把帽子放在萧南时脑袋上比了比,顺口说道。


    “许是忙忘了吧。”萧南时不以为意,“娘,您这帽子织小了,我爱绾发髻,得织比头大些的。”


    萧夫人瞟了她一眼,神神秘秘地说:“你懂什么。”


    这时,门外跑来一个着急忙慌的下人,正是萧丞相身边的人。


    他一进来,就大揣着气说:“不好了不好了,漪河秋涝,淹死好多村民了!!”


    第89章 高门贵女x厌世太子 36


    ◎陈清玉,我好想你呀◎


    *


    此时此刻, 皇帝的书房中。


    “若新堤没有暂停修筑,如今已然竣工,又岂会死伤如此多人!”


    皇帝坐在龙椅上, 把手串往桌上狠狠一摔,紫檀木和碧玺的手串四分五裂,骨碌滚到地上。


    “你别以为朕不知道你那点争宠的小心思,身为皇子,为了内斗拿这种事情当筏子,如此不顾大局!”


    “比不上太子分毫!”


    “父皇, 您现在知道儿子比不上太子分毫了?”


    三皇子自知做错了事, 一直沉默地将头低埋。


    这下被皇帝戳穿, 他又羞又恼, 抬头苦笑说:“您一早就知道儿子设计太子和老十漪州的事, 不也没有阻拦么?”


    “既想着坐山观虎斗,就不要等着虎斗起来打坏了旁边的栅栏而责备!”他忽然撕心裂肺地大吼起来, “从来都拿儿子当棋子去制衡太子、保护你的老十,父皇,父亲,我也是你的儿子!!”


    “滚出去!”


    皇帝一张脸涨得通红,胸口剧烈起伏,对三皇子大骂道。


    “一个二个,都让朕不安心。”


    三皇子擦了擦眼角, 一甩袖子匆匆离去。


    皇帝抚摸着心口,自言自语道:“就连后宫也鸡犬不宁, 去贺贵妃宫里, 便上太子的眼药;去樨妃宫里, 更是乌烟瘴气。”


    “若是皇后还在……”


    那样温柔大度、从不忤逆他的女人, 这世上也就唯她一人了。


    “陛下,贺贵妃来了。”


    皇帝正打开抽屉,取出一对黄色的碧玺耳环,就听见下人通传的声音。


    “你来啦。”他抚摸着碧玺,抬眼看温婉动人的贺贵妃款款而来,他的目光也随之柔和,“朕在看桂儿的遗物。这么多年过去了,朕还是最爱她。”


    “若是人都能像皇后那样,多好。”


    贺贵妃弯腰捡起地上散落的珠子,低垂着头掩住冷笑的神情,细声细气的说:“皇后姐姐自是最好的,臣妾也每每思念难平。”


    “漪州洪涝,皇帝打算如何?”她轻声问道。


    “臣妾不过随口问问,也是想着我们老十正是精力旺盛的年纪,该让他去历练历练。他也一直想替最疼他的父皇分忧呢。”


    “闻儿身娇体贵,从小没吃过苦,他有这个心就很好了。”皇帝说,“漪州苦寒,再过一阵子又是冬季,朕还答应他过阵子带他去打猎,等到秋末冬初一起吃羊肉火锅呢。”


    “太子倒是自请接下这个担子,亲去漪州一趟。他之前便一直负责这些事,交给他朕也放心。”


    “太子的能力自然是极好的。”贺贵妃走到皇帝身边,笑着帮他捏肩,“臣妾也时常听哥哥说,臣子们提起太子都只有夸奖呢。”


    见皇帝的脸色逐渐黑下来,她眼中划过一丝得逞的精光,转移了话题。


    “那皇帝哥哥,臣妾先前和你提过的,闻儿和萧小姐的事……”


    “萧夫人正是漪州人,等这件事过了再说吧。”皇帝想到萧丞相三番五次暗示女儿不急出嫁,皱了皱眉,转而疑惑地说,“不过朕上次听你哥哥说,你属意你那侄女,贺家的三小姐与闻儿结亲?”


    “哥哥许是记错了。”贺贵妃捏皇帝肩膀的手一顿,又很快面色如初地继续,“椒茹也是个好孩子,但臣妾想着家人嘛,同闻儿亲厚,不免娇惯他;若是端庄高贵如萧小姐,自然能管教一二。”


    她同皇帝又说了些话,见他公务繁忙,便与宫女一道离开。


    出了殿门,宫女着急的问她:“娘娘不生气吗?这下让太子抢了风头。”


    “原本就是随口一说,表个孝心罢了。”贺贵妃眯了眯眼,云淡风轻的说,“漪州积贫偏僻,就算治得再好,也没什么大的加成。


    就和陈清玉前些年瘟疫时冒死救那些穷人一样,吃力不讨好,蠢得很。”


    “娘娘英明。”宫女低下头笑着说。


    “再说,把太子调去漪州那小破地方数日,我高兴还来不及。


    他不在,三皇子那个蠢蛋自有一堆把柄等着哥哥好好收拾,也可以趁此让我们闻儿多在皇帝跟前学习。”


    贺贵妃掩唇轻笑,眉间尽是得意之色。


    “都说太子爱民奉公,有什么用?这天下是皇帝的,皇帝爱谁,谁就是赢家。”


    “太子,不过是我们十皇子的垫脚石罢了。”


    深宫萧墙,抬眼是四方天,肃杀的秋风扫过,连带走贺贵妃低沉又冷森的话语。


    “漪州苦寒之地,不知能不能冻死了他。”她的脚步逐渐缓慢,望着白茫茫的天空喃喃。


    “秋一过,就是冬天了。”


    “我的龟年走的时候啊,也是一个冬天。”


    “陈清玉。”贺贵妃轻轻的说,“真希望死的人是你。”


    *


    话说回萧家这边。


    “你先别急,慢慢说。”


    萧夫人沉静地对下人吩咐道,话虽如此,她的手紧紧捏住针的末端,目光紧盯对方。


    下人冷静下来,一五一十地说:“今日早朝传来消息,漪州大洪死伤多人,皇帝震怒,丞相也因此被留宫商议此事,不得空回来,特意忙中抽空嘱咐小的来给夫人小姐禀报。”


    “丞相还交代小的告诉夫人小姐,萧家人都住在地势高的山下,应该没有受到波及。”


    “都这个时候了,怎还会有洪涝?”萧南时皱起眉,“那水库和堤岸呢?”


    “水库应是无事,但原先正在收尾的新堤前阵子因为朝廷下令搁置了,本就没修完,如今天降大洪,听说都冲垮了。”


    下人说完,萧夫人挥手遣他退下,压下心中不安,转过头对神色忡忡的萧南时说:“要不你进宫去看看,再问下你爹爹详细的情况?”


    “正好快到饭点,你带上食盒,顺便给他送些吃食。”


    萧南时点头答应。她换了身端肃些的装扮,解下琉璃珠串的钗环,换了一个木质的素簪。想了想,又往香包里塞了一个平安符。


    她提着大食盒,坐上马车便焦急地往宫里去。


    萧丞相以前也被留在宫中议事办公过,她有探望的经验,轻车熟路地在宫道上行走,迎面撞上了行色匆匆的陈清玉。


    “太子殿下!”


    萧南时眼前一亮,连忙走上前去行礼,问道:“殿下这是要去哪里?”


    陈清玉回了一礼,看见她和身后侍女手提的食盒,心下了然,低声回复:“漪州事急,我已向父皇请命前去赈灾,稳住后续运转。”


    “你放心,我定尽我所能赈灾漪州。”见萧南时神色不安,他柔声说,“丞相就在前面的宫里,正在与工部尚书交谈,你过去探望的话,可能要稍等片刻。”


    萧南时闻言眉头微蹙,屏退下人,对陈清玉小声说:“要去多久哇?”


    “我也不知。得等到过去看实际情况,再把一切处理好再回来吧。”陈清玉实话实说,“怎么了?”


    萧南时低下头,想去抓他的衣角撒娇,又反应过来这里是宫内,便瓮声说:“没怎么呀,就是我一想到好久都见不到你,心里难过。”


    陈清玉喉结滚动,喑哑着说了一声:“嗯。”


    他红着脸开口,声如细蚊:“其实我也……”


    “你吃过了吗?”萧南时忽然抬眼问他。


    陈清玉讶然片刻,这才感到几分饥饿。洪涝的消息是凌晨传来的,他从那之后就起身赶往宫里与皇帝议事,早饭也没吃。


    但他想快马加鞭赶往洪区,摇摇头说:“不曾。我会让下人准备食物,在路上解决,你不必担心。”


    “我怎么会不担心,你等等。”


    萧南时鼓了鼓嘴,放下手中的食盒掀开盖子,顿时现出里面冒着热气的蒸糕。她取出食盒内干净的布将糕点包好,递给陈清玉。


    “这些米糕和月饼你收好,一会儿在车上吃。月饼是我家中秋时自己做的,咸口的里面有咸蛋黄芸豆沙和玫瑰云腿两个口味,你记得趁热吃呀……”


    她细细嘱咐着,最后说:“这些都是我爹爹爱吃的,希望你也吃得惯。”


    陈清玉受宠若惊地捧着手里的点心,像捧着什么奇珍异宝。他沉吟良久,还是问她:“我若是吃了,那丞相……”


    “这个你放心。”萧南时不自然的眨了两下眼,“我命她们多装了许多吃的,原想着遇不到你,就多分些给爹爹的同僚,量很足的。”


    其实归根结底,进宫前她就怀揣着念头想要趁机见他一面,没想到真叫她见到了,却是临别一面。


    萧南时颇伤感的叹了口气,解开系在腰间的香包,从里面翻出来一个小巧简约的平安符来,一并塞到陈清玉手里:“对了,这个你也收好。”


    陈清玉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平安符,月白色的符上用宝蓝与墨绿色纹着兰叶葳蕤的图案,右上角有一点半橘半黄的圆形,像琥珀,又像月亮。


    萧南时解释道:“这是我之前去寶华寺给你求的平安符,没想到现在真用上了。陈清玉,祝你平平安安、顺利回来。”


    那次去寶华寺,她给父母、表姐都祈福求了平安,又怎么可以少了他的份呢?


    且严格意义上,这算是她第一次为他求平安符,为此特地去找住持,自己设计了符文的包装,才有了如今的图案。


    萧南时见四周没有路过的宫人,踮起脚尖凑近陈清玉,甜甜的一笑:“我等着你呢。”


    她的笑娇俏可爱,而言语温柔绵软。陈清玉紧攥着平安符,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眼角红红的,萧南时见了,忙打趣他:“殿下攥的这么紧,可不要把符攥坏了!”


    陈清玉闻言忙松了松指尖的力道,轻声笑着:“你说的对,我不能把它攥坏。”


    他应当当作无上的珍宝,好好供奉起来,或无时无刻系在身上,永远不离。


    萧南时还急着去给丞相送饭问候,陈清玉也即将启程,二人只好匆匆告别。


    陈清玉大步走出宫门,一边走近马车一边问幕僚:“我去漪州的事,告知母妃了吗?”


    “刚才已经派人去说过了。”幕僚恭敬地说,“樨妃娘娘说,殿下此去定要认真办事,务必抓住这个机会牢牢把握水库的功劳才是;她也会在皇帝面前多替殿下美言……”


    陈清玉听见意料之中的回答,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手中的点心却愈发让人感到温度尚暖。


    “孤知道了。”他平静而和善地说,“今天一早便同孤一起忙碌,辛苦你了,先回去吧。”


    那幕僚立马露出惊喜之色,对儒雅多礼的太子殿下感激不已:“多谢殿□□恤,那小的便先告退,殿下此去也要注意安全……”


    陈清玉挂着温和如春风的微笑,看着幕僚同自己道别又离去,他的笑意不减半分,目光却渐渐淡漠。


    他坐上车内,眼神重新聚焦在那团被包好的糕点上,这才不由得眉目舒展的勾起嘴角。


    平安符还没有结绳,他将它放在衣物里贴近心口的地方,每一次心跳仿佛都可以感受到符的存在。他将还热乎乎的糕点摊开放在桌上,用手帕包住一个月饼咬下一口。


    耳边似还回荡着萧南时把月饼交给自己后说的话:“……不是中秋,也可以吃月饼呀。日日中秋,日日团圆,这才是好兆头呢!”


    他吃到的是蛋黄夹心的月饼,里面的蛋黄橘黄色冒着红色的油光,圆圆的,恰似一个好月。


    他的中秋不太好,但或许十五日过去,总会迎来月亮圆满的十六夜。


    陈清玉想,也是她让他第一次不想再去计较母妃对他的态度。他从遇见萧南时开始才明白,原来被人牵挂,被人真心关怀是这种感觉。


    从此他便不再是孤身一人,有人牵挂他,有人因他的离开而寄予思念,而非仅仅是厚望。


    *


    某天夜里,京城下了一场雨。


    雨打桂花落了满地。屋外的秋千和小桌上都浮着一层被水浸湿的桂,雨的气味与桂的气味相互混杂,透过窗户不容忽视地飘进房里。


    容妩捧着暖炉,帮趴在桌上的萧南时把披风往上提了提:“你怎么愁容满面的,比我还心事重重?”


    孙瀛栩随太子一同去漪州了,同行的还有朝中负责相关事宜的部分官员。她这些天闲来无事,又忧思不已,便想来萧府找表妹玩乐玩乐,哪知道她是这副样子。


    萧南时把地理志往桌上一丢,嗷呜一声,长长叹了口气。


    “姐姐,你说眼下秋天都快过完了,漪州怎么天降大水了呢?反常的很。”她皱着眉说,“我想要翻书查查以前人们记载的治水方法,都找不到完全可行的案例。”


    剧情里也没提到过这场洪涝,毕竟原先的剧情服务于男女主,陈宝闻不需要处理政务,只管谈情说爱、吃喝玩乐,脏活累活自然还得陈清玉这个炮灰哥哥来干。


    “我们国土辽阔,就是京城和底下的县城气候也不一样;漪州是离咱们最偏远的了,据说夏潮热冬苦寒,秋涝多发,灾害不断。”容妩说,“你且宽心吧,看不懂就不看了,左右有那些大臣们去。”


    萧南时转了两下琥珀似的眼珠,小声辩解道:更多支援由气额群叭衣寺巴一刘就六三整理发布,看文可加入“这不是想着漪河大洪,作为我的老家,我也该略尽绵薄之力嘛。”


    “雨要下大了,窗户关紧了吗?”


    萧夫人端着一盘月饼走进屋来,随口问道。


    “关紧了关紧了!”萧南时看见月饼,原先不是很饿,却十分嘴馋,蹦蹦跳跳就去迎萧夫人坐下,又夹起一块月饼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表姐,你吃不吃?”她把盘子往容妩跟前推了推,介绍道,“这可是我们自己做的哦,娘亲拿来的应该都是咸蛋黄豆沙的,咸蛋黄是邮州贡来的,可好吃啦!”


    “我便不了,我近来吃咸一些的东西就犯恶心,只想吃些清淡的。”容妩笑了笑,将盘子重新推回去,想到什么,神情落寞下来,“不知瀛栩在漪州怎么样了,竟也不写封信回来。”


    “漪州路远,他们事多繁忙,京内外也下着大雨,重重因素累着,一时半会儿传不来消息也是正常的。”萧夫人说,“我听你姨夫说,他们在漪州一行人很顺利,皇帝近来面色都好了不少。”


    萧南时不管皇帝老儿如何,她和小春反复确认过好几次,既然皇帝猝死是原定的剧情,就不会轻易逆转,左不过这个冬末他就会驾崩。


    她只是和容妩感同身受。


    陈清玉在京中,她尚且可以与他写写信,偶尔还能相约出去,面对面说说话、亲昵一番。


    况且那时即便整日不见,也知晓二人就同在一地,心中踏实;而他走的这么多天,了无音信,她只能凭爹爹每日在饭桌上无意提起的朝政事务才能听见他的近况。


    山遥路远,山高水长,古来音书难传,锦书难寄。车马迢迢,她也是这下才懂得了曾在现代的便利,相隔千万里,一个电话打过去,便能听见他的声音。


    但是,在这里只有没完没了的秋雨和相隔数远的他们。萧南时呆呆望着被她吃了一大半的月饼,里面的蛋黄夹心像前几日浓郁的月色一样。


    然而如今只有半个月亮,就好像有个人不在,她心中空落,像是缺了一半。


    萧夫人瞧见萧南时出神的样子,偷笑着摇了摇头,状若无事地提起:“说起来,我也许久不回漪州了。”


    “本打算新年回去一趟,可听闻近两年皇帝身子不大好,京中局势千变万化,我也不放心留你爹爹一人在京守着。”她话中别有深意,“这次洪涝,虽然应当无事,但我也总挂心着漪州老家那边的亲戚呢。”


    萧南时原本低头不语,听她这样说,耳朵动了动,若有所思地偏过头对萧夫人缓缓开口:“既然娘这么想回去一趟,不若我们收拾一下,这两天就动身?”


    *


    “许久不回来了,这山路倒是比之前要平稳许多。”


    去漪州的马车上,萧南时望向青绿满目的车窗外,对萧夫人说。


    “是呀,原本早就要修路的,结果拨下来的款被人挪用了,前几年太子来时才发现,回去便彻查此事顺便修好了路,如今村民们出行也方便。”萧夫人说,“你小时候走这山路,一连哭了好几天呢。”


    萧南时听到前半段还觉得与有荣焉,听到后半段就蔫下去,吐吐舌头,并不承认。


    这时,马车前面传来马夫的声音:“夫人、小姐,再过一个时辰我们就能到漪河边上!离萧家老宅也不远了。”


    萧南时见萧夫人不时望向窗外颇为紧张的神情,握住她的手好生劝慰道:“娘亲您别慌,我们来前爹爹不都说了吗?洪涝已然被治住了,目前他们只是在重建堤岸和一干基建。”


    “我不是慌。”萧夫人回握住她的手,摇了摇头,轻声说,“我就是……”


    “近乡情更怯。”


    萧南时笑着靠在她肩上,马车下的颠簸袭来,她难得不觉得晕厥,心中无比欣喜。


    那欣喜的情意在她行至漪河边下马车歇息时,格外深厚。


    萧夫人有些乏,留在车上打盹。她兴致勃勃,想要去看看好久不见的漪河。


    洪水已经渐消,除了坏死或倒塌的树墟,在河边看不出什么汹涌决堤的痕迹,只见反射着太阳光亮的水外,石头滩地显露,无数块小小的石子堆积如山。


    石山的那头,无数块小石子之外,一道素白色的修长身影被阳光照射,在空旷的蓝天下尤为瞩目。


    萧南时在来得及认出他是谁以前就已经不自觉咧开嘴角,她提起裙摆,一路小跑向前,鞋履在石地上踩出欢快的响声,愈响欲密集、愈清脆。


    于是,陈清玉手里拿着当地官员称上的报表与图纸,刚刚视察完地形情况,回过头来,恰好遍撞见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向他跑来。


    若不是身边还有下人在说话,他几乎要以为这是昨夜的好梦。


    可他清晰听见数十步以外,萧南时比春日更加明媚的高声呼喊:“陈——清——玉——”


    “我——好——想——你——呀!”


    第90章 高门贵女x厌世太子 37


    ◎“广爱世人,绝无私心”◎


    “陈——清——玉——”


    “我——好——想——你——呀!”


    最后一个字落下, 她扑入他的怀中。


    是熟悉的兰草清香,是她怀念许久的味道。


    下人很有眼色的退开,站去远处值守把风。陈清玉胸口剧烈起伏着, 不可置信地回抱住萧南时,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南时?”


    良久,他才呆呆的开口,像是还没缓过来。


    “我在呢~”萧南时从他怀中出来,双手扶住他的肩,踮起脚来亲了亲他的鼻尖, “我在这儿。”


    “南时。”陈清玉的睫毛如蝴蝶般颤动, 他低下头靠近她的脸, 用刚刚被她亲吻过的鼻尖抵住她的鼻头轻蹭, 红唇微张, “南时。”


    萧南时觉得有些痒,但没避开他, 轻轻地回应着:“嗯,我就在这里呀。”


    “你怎么……”陈清玉这才想起来问她怎么来了这里。


    只是,怕她是因他而来,又怕她说不是。


    萧南时了然一笑:“我娘亲思念家乡,也挂心这里的亲戚,特回来看看。”


    陈清玉垂下眼,露出微笑:“好, 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说。”


    “我还没说完呢。”萧南时看见他腰上系着的平安符,很是高兴, 两只手揪住它晃着, “而我思念你, 挂心你, 于是也跟来了。”


    陈清玉忽然有些鼻酸。


    他解开随身的囊袋,从中亦取出一个平安符。


    萧南时眼前一亮:“这符上印着金箔的桂花图案真好看!”


    “你喜欢么?”陈清玉闻言将符递给她,“喜欢便送给你。”


    “这种东西怎么能乱送?”萧南时虽然眼馋,但不赞同的说,“你向佛祖求了平安,就是给自己用,又不是给我求的,赠与我多怪啊。”


    陈清玉很小声的说:“就是给你求的。”


    “啊?”萧南时张开小口,惊讶的看向他,继而听见陈清玉正色重复道:“正是给萧小姐求的。”


    “你母亲来了。”他轻声道,又用正常的音量说,“愿萧小姐日后不再身处险境,平安健康,安宁和乐。”


    萧南时背对着马车的方向,心里也打鼓。


    她这才想起来上次他们同去寶华寺,最终在同一个殿前偶遇的事情,顿时泛出蜜意,抿抿唇说:“那,便多谢殿下美意了。”


    她双手接过符,才发现左上角的位置有一个玉白色的小小的圆点,像浑圆的玉,又像雪色的月亮,不由笑起来。


    “臣妇见过太子殿下。”萧夫人这时刚好走近,对陈清玉行礼。陈清玉立马回礼将她虚扶起,萧夫人站直身后,瞥向萧南时道:“聊什么呢?在太子面前笑得这么开心。”


    “娘!”萧南时赶紧将平安符收好,欲盖弥彰道:“没聊什么,就是在说今日天气真好。”


    萧夫人装作没看见的样子,咳了一声对陈清玉说:“那殿下先忙,小女与我就不叨扰了。”


    她福身作别,也不忘说一句:“若殿下得空,也可来萧宅坐坐,我想大家都会很欢迎殿下的。”


    萧南时跟着萧夫人离开,恋恋不舍地回过头来,用口型对陈清玉说:“你一定要来!”


    陈清玉站在原地目送她们离去,用微笑代替回答。


    *


    漪州萧宅。


    漪州四面环山,中间一条漪河。山间多野味,亲戚们听闻萧夫人和南时要回来,准备了满桌山珍,陈坛相迎。


    萧夫人是能喝的,一杯接着一杯和许久不见的亲人们执手泪眼,好不感人;


    萧南时就有些困乏,大人们不许她吃酒,曾经一起玩的同龄人又都不在此,饭吃饱了便了无乐趣。


    “哎……”她蹲在地上看瓢虫乱爬,闷闷不乐,“怎么千里迢迢跑过来,还是见不到面啊……”


    “一个人在这儿嘀咕什么呢?”萧夫人突然出现在身后,吓了她一大跳。


    萧夫人手中端着一碗盛着漂亮的橘红色的东西,萧南时凑近一看,原是一碗乳酥酪,左右各有一团红薯泥和栗仁芋泥,上边点缀着鸡头米、柿子,还有桂花酿的蜜糖,看上去便很好吃。


    “你舅娘说你从小爱吃这个,特意做给你当饭后点心的。”萧夫人说,“若是没吃够,后厨还有原料。”


    “就知道舅娘疼我。”萧南时嘻嘻一笑,伸手就要去接,忽然有些犹豫。


    萧夫人疑惑的望向她,只看她小嘴鼓了鼓,双手背在身后扭捏道:“娘,你说,太子殿下如此辛苦的为我们漪州赈灾,我刚看他都瘦了……要不——?”


    萧夫人狠狠刮了一下萧南时的鼻子,笑着说:“那你拿着这碗去献给殿下吃呗?就说体恤他为民奉公!”


    “正是这个理呢!”萧南时高高兴兴地说,接过碗提腿便要跑,又突然转头狐疑地盯着萧夫人,犹疑道,“娘,你是不是——”


    萧夫人露出神秘的笑容,萧南时立马不自然地回过头去,讲碗还给萧夫人,比往常跑的更快,边跑边说:


    “我不端去给他了!我喊他过来一起吃!”


    *


    却说陈清玉处。


    今天的事务已经处理完,剩下的只等下面的官员进一步勘查走访再议,所以也算偷得半日闲。


    他却站在临时的书房中无聊抚书,没有离开的打算。


    云七刚来问过他是否要借这个机会去萧宅,他拒绝了,其实不是不想去,而是不敢。


    她们一家子久别重逢平安喜乐,他若是去了,便是外人,算得上什么?


    会打扰她们、让她们不自在的吧。


    “殿下,有人找您。”


    书房古朴的木门被敲出沉闷的响声,守门的下人是当地分配的一个仰慕太子的少年,此刻正扬声通报。


    “谁?”陈清玉问道,以为又是公事,习惯性整理衣袖,拿起手边的图纸。


    门外的声音有片刻迟疑,还是回答他:“说是萧小姐。”


    “快请她进来。”陈清玉立马说。


    他扫视一眼简陋的临时书房,桌上整齐摆放着密密麻麻各种公文书函,急匆匆地走去打开门说道:“不,我出去迎她。”又就着衙府的水缸照了照自己,确认外形整洁后才疾步往出走。


    守门的少年对这一系列行云流水的动作目瞪口呆,自言自语道:“这萧小姐是什么来头?让太子殿下如此这般!”


    “不是吧?那个萧家,你不知道?”一个年长些的大胡子男人走过来,搭着他的肩说,“就是山脚下那个萧家,书香世家!


    前朝起就往朝廷输送了不知多少夫子大臣,两朝交替,大把的人回来隐世避世;数十年前萧家重回大众视野,为天下读书人兴办书院、提供各种典籍古籍,被人传颂流芳呢!”


    “但是萧家没有那样年纪的小姐呀。”少年眨了眨眼说。


    其实他原就是当地官宦人家的幺子,从小与萧家也有来往。只是听说太子要来,才特地求了个看门的的差事来,能给这位了不起的殿下看门,他颇为荣幸。


    “我听闻丞相夫人也是出于萧家,最近要回来省亲。”大胡子说道,“许是丞相的千金?难怪太子要亲自招待。”


    “太子殿下莫不是想巴结丞相?”他摸摸胡子说。


    “去去去!”少年立马辩驳道,“太子来咱们这儿这么久,你可曾见过他是那拜高踩低趋炎附势之人?”


    “殿下那是广爱世人、绝无私心的!”


    绝无私心的陈清玉此刻站在萧南时面前,摸摸鼻子,心虚道:“抱歉,我不是故意不去找你的。”


    萧南时撅起嘴做出娇蛮的样子,心里却想着他定是太忙了,又心疼起来。


    她看周围没人,偷偷握了一下他的掌心,手撤走时微挠了一下,小声说:“好啦,又没人怪你。我舅娘做了特别好吃的东西,邀我们太子殿下一起去品尝呢。”


    陈清玉手心酥痒,面上惊讶道:“邀请我吗?”


    萧南时点了点头,拉着他往萧宅的方向走:“是呀是呀,大家都欢迎你去呢。太子殿下为我们漪州日夜劳神,是该好好招待。”


    “这都是我分内之事。”陈清玉轻声说。


    “不管怎么样,你就是做了,做了好事就要好好庆贺欢迎。”萧南时笑着说,“我,我舅母一家,我娘……我们都欢迎你来!”


    她想到什么,忽然把他的手臂猛地一晃,柳眉一竖,压低声音说:“对了,我娘好像发现我俩的事了!”


    “都怪你,光天化日送什么符呀,被她逮着了吧!”


    陈清玉没来由想戳一下她因为佯怒鼓起来的脸,实际上他也这么做了。


    见到萧南时更加恼羞成怒的模样,他难得笑的欢快,颇有几分少年意气地说:“你不喜欢?那还给我吧。”


    “陈清玉!!”


    萧南时跺了跺脚,正要发作,忽然撞见他明朗的笑容,自己也一下子开怀起来。


    或许,这般意气风发,有些许顽皮——才是本来的他。


    她心里如此想着,情不不禁地对他说:“我好喜欢你。”


    “怎么突然说这种话。”陈清玉的笑容止住,不好意思起来。虽然听了这么多次她的表白,但他对此还是没有任何抵抗力。


    “就要说,就要说!”萧南时任性道,“每次见你都会发现新的你,都会更喜欢一点。”


    “我就是想将我的喜欢说与你听,让你知道,有这么个人,她特别、特别爱你。”


    “那我争取每次都让你发现。”陈清玉笑着说,“这样你就不会厌倦。”


    “我本就不会厌倦你的。”萧南时不满地反驳他,“我怎么舍得。”


    秋日,山谷中多风。这时正好一阵风扫过,一同卷来的还有远处窸窸窣窣的声音。


    “什么声音呀?”萧南时觉得很耳熟,但一时没反应过来。


    陈清玉很轻的扯了一下她的袖角,带她走向山道去寻。


    他在这里数日,知晓声音的来源,也曾梦想过带她去看。他们走着走着,窸窣的声音沙沙放大,萧南时定睛一看,是一棵枝干粗壮的桂花树。


    她回头惊喜的看了陈清玉一眼,小跑着去树下,用手比了比自己在树干上的位置,对身后走近的陈清玉说:“小的时候,这棵树对我来说是参天巨木,如今看来也只是一棵普通的大树罢了。”


    陈清玉想着小小的萧南时抬头仰望大树的模样,在她背后勾起嘴角。


    又一阵风吹过,橘红色的桂花随之摇落,伴着刚才听见过的花叶声响与从天而降的桂香,萧南时蹲下身,取出手帕一粒一粒拈着被吹落满地的桂花。


    陈清玉也学着她蹲下,一起帮忙捡起来,期间听见萧南时的耳语:“我小的时候,也这样捡桂花。”


    “用手帕包好,放进衣袖里,结果整个人都充盈了桂花香。”


    她咽了道口水,怀念又期盼的说:“捡下的桂花,可以酿桂花蜜,也可以做成桂花糖。”


    “我看舅娘那里已将桂花蜜酿好了,我们一起做桂花糖,好不好?”


    陈清玉立马附和她:“好。”说完了才反应过来是什么事,低下头闷闷笑着。


    他们改走了山道,比萧南时来的时候用时还短一些便回到了萧宅。


    萧夫人和舅娘舅舅一起站在低调朴实的大门口,像在翘首以待两个家人的迟归;


    舅娘身后还躲着南时刚上学堂的外甥,一只手抓着舅娘的裙摆,一只手背在身后,不知拿着什么宝贝。


    远远见到二人,萧夫人也没了在京城的种种规矩,向他们高高挥手大声说:“走快点儿,饭都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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