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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一章


    沈希的容色苍白, 连指节都近乎透明。


    她的身躯轻轻地颤着,只是说了半句话,就仿佛是一丁点气力也没有了。


    萧渡玄紧紧地拥着她。


    脑中是一阵阵的刺痛和恐慌。


    他竭力轻声说道:“不是要用他威胁你, 小希, 我们只是在商谈一些事情。”


    沈庆臣也?觉察到了不对。


    他端庄矜贵、甚至暗藏着些张扬的女儿, 平时绝非是这样的神情和?语气。


    往日沈希行事总带着些无情的狠戾,沈庆臣也?不想承认, 但在很多时候沈希的确是像极了萧渡玄。


    可如今的她, 却像是一盏易碎的琉璃。


    哪怕是轻微的触碰,也?快要令她碎掉了。


    在潜藏的剑刃移开后, 沈庆臣再顾不上什么君臣之礼。


    他快步走到沈希的身边, 哑声说道:“别怕,小希,父亲是在同陛下讲让你回家?的事。”


    “等你身子稍微好些了,”沈庆臣很轻声地说道, “父亲就带你回去。”


    萧渡玄眉心一动。


    但他没有说出反驳的话语,仅是低声哄道:“小希,先让医官看看, 好吗?”


    沈希的思?绪还乱着,脑海中亦是阵阵嘈杂。


    她的目光一直紧紧地盯着沈庆臣, 记忆亦是忽然有些错乱, 仿佛是回去了很久以前。


    眼泪止不住地掉了下来。


    沈希带着哭腔, 像是个小孩子般说道:“可是我已经好了,你能不能现在就带我回去呀?”


    这仿佛是一句压抑了经年的渴望, 终于?在情绪崩溃的时候, 才?彻底地宣泄出来。


    那一刻萧渡玄和?沈庆臣都愣在了原处。


    胸腔最?深处的柔软像是被长簪给刺穿了似的,虽然没有血流出来, 但是却带起了尖锐到麻木的疼痛。


    无法言说的怜意全?都生了出来。


    萧渡玄抱着沈希,俊美?的面容苍白,玄色的眼眸都有些失神。


    沈希七岁的时候就入了宫,纵然再懂事、矜持,她那时也?只是个很小很小的小孩子罢了。


    东宫太大了,她那么小,受了委屈也?不敢说,什么心思?都压着。


    那时候萧渡玄的身子还不好,他每每一发病,沈希也?都跟着担惊受怕。


    也?是这个时候,萧渡玄忽然想起来沈希并不是自愿入宫的。


    宫里的公主?伴读很多。


    但她们都不是长居在宫中的,她们是真正有才?学?的小姑娘,被选中到宫里陪伴公主?们就学?。


    沈希却不是,她连字都不会写,也?鲜少尽公主?伴读的责。


    公主?伴读对她来说不过是个遮掩的身份罢了。


    沈希是被太子看上的,是被陆太后送来给他解闷的玩意儿,因为一时兴起的决定,她的命运便被永远地改变了。


    在那样小的年岁,沈希就开始学?着在宫中生活,察言观色,伪饰隐藏。


    但在母亲死后,又被父亲抛弃后,太子是她唯一能仰仗的人。


    萧渡玄那时还并没有强迫人的爱好。


    如果沈庆臣不愿意,不想将女儿送进来,萧渡玄是不会强将沈希留在宫里多年的。


    可是沈庆臣并没有。


    知悉沈希得了太子和?乐平公主?的青眼,他没有多去窥析分毫的内情,反倒还高兴地将沈希送了进来。


    她本来可以随着弟弟一起去云中外?家?的。


    她本来可以拥有很好的一生的。


    沈庆臣甚至也?不常来看沈希,只有在拜相那回,偶然在宫宴上遇见沈希了,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你长高了,小希。”


    当初听?到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


    如今回想起来,只觉得有无数的情绪在翻腾、满涌。


    萧渡玄的胸腔里传来阵阵的钝痛。


    他阖上眼,轻轻地抚了抚沈希的后背,哑声说道:“就让医官看一眼,好吗?”


    “我现在给令人安排车马,”他低声说道,“马上就送你回家?。”


    沈希的眼神懵懂,她像是什么都没有听?懂。


    可她还是哭了出来。


    少女的哭声压抑,沈庆臣的亲缘单薄,连父亲、弟弟去世的时候,他都没有生出过太多情绪。


    他是天性凉薄的人,也?是天生的风流客。


    但此刻听?到沈希的哭声,突然有一种很难言说的刺痛从?心扉里蔓延开来。


    “别哭,小希。”沈庆臣有些笨拙地安抚她,“父亲在这里,不会有任何事的。”


    沈希还病着,她没有力气,就是哭也?提不上劲,哭了片刻后就没了声息。


    她像是一只猫崽子般无力地蜷缩在萧渡玄的怀里,纤细到近乎伶仃。


    好在医官来得及时。


    江院正满眼都是血丝,他哑声说道:“陛下,沈大人,算下官求你们了,别让姑娘有太大的情绪起伏,成?吗?”


    萧渡玄紧紧地揽着沈希。


    施过针后,她昏昏地睡了过去,头颅靠在他的肩头,长发松松地挽着,像柔软冰凉的丝绸般滑过他的掌心和?手背。


    萧渡玄阖上眼眸,他压下心底的钝痛,轻轻地点了点头。


    沈庆臣的脸上亦是没什么血色,他含着恐惧看向沈希的脉案,胸腔里亦尽是尖锐的刺痛感。


    分明是夏夜,他却觉察到了一种冰冷的深寒。


    沈希的病根竟是在燕地时落下的……可是那些□□夕相处,她却从?来没有表露过分毫。


    强烈的后怕乍然袭来,让沈庆臣的心中都禁不住地生出惧意。


    他脸色苍白地应道:“好,多谢江院正。”


    萧渡玄陪在沈希身边很久,他知道在宫里诊治比在任何地方都方便。


    可是沈希已经承受不住了,她抬眼的时候若是再见到他,她或许不一定能接受。


    几人都彻夜未眠。


    在天将要转明的时候,沈希的情况渐渐好了起来,萧渡玄也?令人备好车马,送沈希回去沈府。


    清早的天带着些薄雾,直令人想起日之始升、天光明照的字句。


    萧渡玄最?后看了一眼沈希沉睡的容颜,他微微俯身,在她的额前落下一吻。


    她的眼睫颤了颤,但眸子却到底没有睁开。


    *


    睁开眼看见侍女玉案的时候,沈希的心神都是恍惚的。


    她撑着手肘坐起身,抬眼看向日历,急声问?道:“玉案,现在是哪一年?”


    玉案的眼睛红肿着,像是哭过了一场似的。


    她带着鼻音,语无伦次地说道:“元昭元年,姑娘,您可算是醒了,您若是再不醒,奴马上就要再请医官过来。”


    眼前的闺房既熟悉又陌生。


    沈希扶着额头,仔细地回忆之前发生的事,当看清铜镜中后背上的针眼后,她的思?绪才?倏然清晰起来。


    意识到真的回来家?中后,她披上睡袍,禁不住地从?床帐起身。


    沈希快步走到了窗边。


    外?间是一片绿意盎然,花香沁人心脾,连流动的空气都是自由的。


    眼皮轻轻地跳着。


    之前累积在心头经久,仿佛化都化不开的压抑情绪全?都消散了,转而涌上来的是强烈的喜悦。


    用这样一场不算严重的病症换来自由可太值得了。


    沈希都不敢想象,萧渡玄竟会因为她的崩溃真的将她给放回来了。


    她终于?自由了,再没有人能够控制她的生活了。


    沈希像是从?一场漫长的噩梦中苏醒一样。


    她控制不住地扬起了唇角,即便此刻她的眼眶里全?是泪水。


    玉案亦是红了眼眶,她走到沈希身边,声音里依然带着哭腔:“姑娘,您饿不饿?咱们先用点膳吧……”


    许久不见故人,沈希的心中也?极是高兴。


    她笑着说道:“好,我现在就吃。”


    沈希觉得她平生从?来没有这样放松过,连膳食都是在床榻上用的。


    但她大病初愈,脾胃还弱着,并不能用太多。


    玉案仔细地跟沈希说了近来发生的事,她弯起眉眼,说道:“世子在府里养了许多新花,要不是您身子还没好,奴现在就想带您去看看。”


    沈希都快记不得,她上一次住在家?里是什么时候。


    自从?年初在青云寺见过萧渡玄后,她的心就一直提着,再没有放松下来。


    如今心弦突然不再紧绷,沈希甚至还有些不知所措,但很快她就想起一件极要紧的事。


    从?萧渡玄把?她从?云中绑回来后,他们之间就没有一夜消停过。


    想到日日被灌/满的事,沈希就觉得恐惧,现今萧渡玄都将她放回来了,已不能再干预她更多。


    若是有了身孕,还是得趁早打?掉。


    不然如果令萧渡玄知悉沈希怀了他的孩子,依照他那偏执的性子,只怕眼下的一切都要前功尽弃。


    他先前那般频繁地弄她,便就是想用孩子困住她。


    玉案脸色微红,她紧忙说道:“姑娘您别怕,您刚回来的时候,国公爷就已经令府医瞧过了,您别担心,没事的。”


    沈希也?知道她是不易受孕的体质。


    真是没有想到,她倒霉了那么多年,幸运之神还是眷顾了她一回。


    这桩事也?解决后,沈希的心情更加放松。


    她好好地去沐浴了沐浴,但这些天实在是太累了,沐浴过后她还没将书册打?开,就昏昏地睡了过去。


    沈希再次苏醒的时候,天色都已经擦黑了。


    沈庆臣刚刚回朝,哪怕他满心挂念的都是沈希,依然要去述职做交接。


    好在他回来的时候沈希也?睡醒了。


    沈庆臣一回到府中,就急匆匆地来到了沈希的院落里,她打?着哈欠抬起水眸:“父亲?”


    明明是亲女儿,此时他却有些局促。


    “你好些了吗,小希?”沈庆臣低声问?道,“还有何处觉着不舒服吗?”


    他走的时候,沈希便已经好多了,御医细细地为她诊了次脉。


    即便如此,沈庆臣还是有些不放心。


    先前知悉萧渡玄总是令侍从?时刻汇报沈希的情况时,他只觉得实在是病态至极。


    但现下经了一整日的担忧,沈庆臣突然就明白了萧渡玄为何会如此。


    家?里放着这样一个孩子,谁能不挂念担忧?


    沈希根本就不会自己将坏事给说出来。


    她早就习惯性地把?事情给藏着、掩着,除非是像当初被萧渡玄给强掠到那般地步的事,不然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开口的。


    沈希抿唇一笑,果然轻声说道:“早就好多了,父亲。”


    但她的眉眼舒展,唇边的笑意也?总算是真切起来。


    沈庆臣虚虚地抱了下沈希,声音低哑:“那就好,小希,如果有不舒服的话,一定要告诉父亲。”


    然他的目光已经看向了玉案。


    这是沈希母亲留给沈希的人,从?前就不听?沈庆臣的,眼下这情况实在太特殊了。


    他实在没法放心。


    再想到沈希之前坠落寒江的事,沈庆臣更是觉得脊骨里都透着冷意。


    他就这么一个女儿,他都不敢想象,若是沈希没了会怎么样。


    玉案的心里亦怀着恐惧。


    现下沈希的身子太差了,也?不知道在宫里到底经历了什么,单是她身上的痕印,就令玉案极是惊心。


    服侍沈希睡下后,玉案依照沈庆臣的暗示,去面见了他。


    *


    沈希在府中养了两日,身子便基本没什么问?题了。


    她的病到底不是病在身上,而是病在心里。


    如今刚刚回了家?,病症便飞快地好起来了。


    萧渡玄竭力按捺住控制欲,但还是要令侍从?隔几个时辰就来报一下沈希的近况。


    从?沈希坠落寒江以后,他就开始在沈府安插人。


    当初只是想要寻到她,没有想到竟在这时候派上用场了。


    明光殿依然华美?辉煌,但在沈希离开后,处处都透着寂寥。


    她其实也?没有在这里住太久,可如今各处都留着她的痕印。


    殿里的布置,更是早就换上了她喜欢的。


    当初沈希为了瞒着萧渡玄成?亲,百般刁难匠人而制出来的铜镜,也?全?都摆在了各处。


    某次连御膳房的人都上错了膳食,习惯性地呈了一盅乳酪上来。


    乳酪上洒着许多颗七彩的糖粒,一瞧就是沈希爱吃的。


    萧渡玄发怔了许久。


    最?终他执着汤匙,自己也?尝了尝,每次喂沈希吃,她的眉眼都忍不住弯起来,唇角也?常常翘着,仿佛是吃到什么珍馐。


    可乳酪化在口中时,萧渡玄才?发觉甜意是这样的重。


    片刻后他倏然想到,或许是因为沈希过得太苦了,她才?会在暗里有些爱吃甜。


    接着涌起来的就是发疯般的想念与渴望。


    沈希去燕地的时候,他们分开了将近两年,可如今只是两三日不见,萧渡玄就觉得要完全?不能忍受了。


    夜深人静时,偶尔闻嗅到软枕上残存的馨香,掠夺的欲/望便会如藤蔓般疯长起来。


    施展权力对萧渡玄来说是一件太简单的事。


    只要他轻声吩咐一句,下面的人就会将沈希给他带上来。


    所以隐忍权力才?会那样的困难。


    胸腔里空荡荡的,心脏像是被人给掏空了似的。


    萧渡玄每日都仔细地阅读侍从?呈上来的文书,试图从?中找寻沈希也?在思?念他的证据。


    如果她在跟人闲言时聊到“想他”,他估计就要当场将她给带回来了。


    但沈希没有一句提到萧渡玄,甚至在弟弟沈宣说起时,都直接将他给打?断了。


    不过好在她的身子还是好起来了。


    萧渡玄翻看着文书,指节轻落在那一行行的字句上,静默地在心中描摹沈希的容色。


    但沈希是一刻也?没有想起过萧渡玄。


    只要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她就会令自己直接将之给跳过去。


    眼下沈希还有好多事情要做。


    她有好多想玩的东西,有好多想吃的膳食,有好多想去的地方。


    从?云中回来以后,她是彻底明白了自由的滋味有多快乐。


    被萧渡玄关着的那些天,更令沈希深刻地领悟了自由的意义。


    她是一定要自由、要快乐的,如果没有这些,就是再光鲜亮丽的生活也?没有任何价值。


    她毕竟是要为自己而活的。


    前朝废太子的事已经解决,萧渡玄难得有些良心,将这功劳放在了萧言的身上,其实这整件事对他来说都是无妄之灾。


    所以和?离的消息也?可以渐渐传出去了。


    他们之前便已经沟通过,就以“不和?”作为和?离的理由。


    双方都是权贵,纵使有无数人好奇,也?没什么人敢深究。


    就连弟弟沈宣都被沈希给糊弄过去了,不过他本来也?不太喜欢萧言。


    知悉萧言安然无恙,平王也?没什么事后,沈希曾经对平王府深切的愧疚,也?总算是消退下去了。


    恰好很快就是宰相李缘的寿辰,到时候京城内外?有头脸的人物基本都会前去。


    只要她和?萧言不一起出席,和?离的事便可彻底传出。


    沈希着意将消息尽快传出是为了减少许多麻烦。


    她很清楚萧渡玄的性子有多偏执,他绝不可能轻易放手,沈希也?不知道他下一次再发疯是什么时候。


    但至少她现下要活好。


    而且她能让萧渡玄妥协一次,就一定能让他妥协第二次。


    沈希阖上眼眸,她慢慢地走回到露台内,星光已经开始闪烁,夏夜还是这样的燥热。


    她执着团扇,轻轻地搅着咬住吸杯的管,将果饮缓缓喝下。


    *


    同宰相李韶出身平凡,又是东宫官不一样。


    宰相李缘出身陇西李氏,是真正的名门之后,又有无数的门生故吏,因此他的寿辰也?格外?盛大。


    翌日一早,沈希便开始更衣洗漱。


    自从?沈宣在鸿胪寺任职以后,是越发喜欢给她买衣裙了。


    他一月的俸禄就只有那么一点,连养活自己都不成?,却将钱财都拿给沈希买新布制裙。


    沈宣喜欢养花,审美?与绣娘比都不相上下。


    他令人制出来的衣裙也?颇合沈希的喜好,所以今日去宰相李缘的寿宴,她干脆就穿了新裙。


    布料是极名贵的织锦,但样式却很新颖。


    浅金色的裙裾纹绣花鸟,不同种类的花样叠在一起,让她像是坠落凡间的春神,容光焕发,清丽柔美?,连举手投足都透着仙意。


    沈希原先在云中捉蝴蝶颇为受挫。


    没有想到,穿上这身新裙后竟有粉蝶误以为裙裾的花是真花,止不住地往她身上飞。


    这新裙给别的事也?带来了许多方便。


    先前便有人怀疑沈希和?萧言婚变,一见他们两家?全?然没有接触,便知道事情是坐实了。


    但眼下众人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沈希的新裙上,竟是忘了问?她和?离的事。


    今日来参加宴席的名门贵女数不胜数,可沈希的姿容依然能将所有人的目光都给轻易夺去。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和?离了。


    沈希的神情似是比之前要更加从?容恣意,就好像不是在旁人的家?中,而是在越国公府一般。


    李二姑娘遥遥地看着沈希,一种莫名的嫉妒从?心中生了出来。


    她父亲可比沈庆臣要厉害多了。


    如果她也?一直被养在上京,如今她的气度定然能够超过沈希。


    但沈希早已习惯潜藏在暗处的艳羡与嫉妒目光,纵是敌视的目光,她亦能够坦然地接下来,然后笑着看回去。


    区区一个李二姑娘,沈希根本就不在意。


    倒是眼前的李四?姑娘,更令她想要再多看看。


    这姑娘好俊男,先前便有许多人给她介绍夫婿,但她以对方生得丑为缘由,竟直接给拒绝了。


    沈希听?闻后,便觉得极是有意思?。


    在上京以美?貌闻名的是梁国公府,他们家?从?上到下都是俊男靓女,连仆役都要生得出挑才?成?。


    但其实如果真的比容色,没有哪家?能比得过越国公府。


    沈家?的人虽然不多,却一个比一个容色出众。


    沈希一边和?李四?姑娘柔声聊着,一边被她的话语给逗乐了,笑得极是欢畅。


    当在众人随扈下的皇帝路过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少女的笑靥如花,灿烂娇艳若新绽放的花朵,明媚得叫人连一瞬的目光都移不开。


    已经被压下来的思?念,仅仅是一个刹那,就被全?部点燃了。


    宰相李缘不明所以,他顺着萧渡玄的目光望过去,还以为皇帝看向的是自己的女儿李二姑娘。


    一向沉稳的他也?禁不住地心头直跳。


    今日皇帝亲临他的寿宴,还待了这般久,便已经令李缘极是讶异,没有想到皇帝似是对他的女儿还生情了。


    不过一想到那日女儿冲撞了平王世子妃都没有受重罚,李缘便觉得一切早有苗头。


    平王世子妃沈希是乐平公主?身边的人,从?前也?深受萧渡玄的照拂。


    连陆恪的女儿陆仙芝冲撞了她,都受到那般重罚。


    他的女儿却没事,肯定不是因为他的面子,是有其他的原因在作祟。


    李缘心中闪过一丝狂喜。


    这些年来,他处处都胜得过陆恪,连当初科举时名次都比他靠前得多。


    之所以一直被陆恪压着,便是因为缺少国舅这样一个身份,但往后可就未必了——


    *


    沈希觉察到有一道目光不对,但她回过头的时候,那群人便已经离开了。


    越是盛大的宴席,就越是鱼龙混杂。


    天知道李家?有多少早已落魄的穷亲戚。


    沈希垂下眸子,她微微敛了笑意,轻声说道:“李姑娘,我先去更一下衣。”


    天太热了,哪怕是在阴凉处,她的里衣亦是有些汗湿。


    在女客这边侍候的女使都十分伶俐,那女使一见沈希起身,就立刻迎了上来。


    沈希在燕地待了多时,早都快受不了这样的燥热天。


    如果不是今日要传出和?离的消息,她甚至都不想出府。


    进入休息的内室后,沈希的眼前还有些微微地发黑,她一手抵在额前,一手去摸杯盏,但还没有碰到,便有人将杯盏喂到了她的唇边。


    沈希没有反应过来,本能地说了声“谢谢”。


    饮下茶水后,她才?发觉不对。


    萧渡玄的身形高挑,即便是迎着光站着,也?会带来深重的压迫感。


    他有意地在收着气势,可沈希还是打?心底就觉得害怕。


    但萧渡玄并没有更多地靠近她、触碰她,他只是轻声说道:“身子好些了吗?”


    他的目光过分的柔和?了,让沈希有些不适应。


    “差不多吧。”她低下头,轻声说道。


    萧渡玄似是点了点头,低声说道:“脾胃还难受吗?”


    沈希不想在他面前示弱。


    她强作平静镇定地继续跟他言语,先前沈希怎么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们会进行这样的对话。


    更令她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在问?完话后萧渡玄竟是要准备离开。


    但门被人从?外?间突然跌跌撞撞地给推开了。


    沈希有些愣怔,她当即就将萧渡玄给按住了。


    今日的宴席太大了,无论外?面进来的是什么人,叫他们瞧见她跟萧渡玄共处一室,都会带来数不尽的麻烦。


    萧渡玄像是也?没有想到,竟然有人敢闯他的门。


    但那似乎是一对野鸳鸯,没多时便有接吻和?爱/抚的声音响了起来,沈希跨坐在萧渡玄的腿上,她抬手掩住萧渡玄的唇。


    低眸的时候,沈希第一次在萧渡玄的眼里看到了少许的无措。


    第六十二章


    外间的两人似是极为的急切, 动静也越来越大。


    隔着一盏屏风,声响是那般的清晰。


    只可?惜声音变了?调,叫人听不出来到底是谁。


    沈希屏住呼吸, 她?不想表现出什?么异常, 可?心跳声还是有些加速。


    许是怕她?撑着手臂会累, 萧渡玄动作小心?地揽住了?她?的腰身,他用的气力?极轻, 仿佛是害怕将她?给打碎了?一般。


    即使这样, 沈希的身躯还是颤了?一下。


    闷哼声亦低低地倾泻出来。


    沈希身上最敏/感的地方就是腰身和耳垂,从前?还稍微好些, 如今不过禁欲了?几日, 便又恢复了?惯常的不经触碰。


    好在那?两人极是沉迷,似是并没有听见。


    萧渡玄眸色微暗,他阖上眼眸,深吸了?一口气。


    须臾, 他将沈希往怀里抱了?些,轻声问道:“还是不舒服吗?”


    萧渡玄的语气里含着太多的关切,拥抱也没有半分情/色的意味。


    沈希离宫前?那?回被?他摧折得太狠, 她?想要强撑镇定?,但仅是被?萧渡玄揽住, 她?便禁不住地感到恐惧, 身躯亦是下意识地往后缩。


    心?底是本能的害怕, 可?过于合拍的身体已?经开始泛起酥麻的痒意。


    萧渡玄像是哄孩子一般说?道:“别怕。”


    他的手轻轻地抚过沈希的后背,玄色的眼眸里尽是小心?翼翼的关怀。


    沈希的记忆蓦地回到很久以前?。


    在被?顾家的那?个叔伯险些杀死后, 她?有一段时间常常做噩梦。


    那?时候萧渡玄身体康健, 已?经开始频繁插手朝堂了?,按理来说?不会再有闲工夫来照看她?。


    甚至他直接将那?个男人处以极刑的行为, 就已?经太超过了?。


    他是帝国的储君,是被?万千人盯着的表率。


    但萧渡玄没有理会任何人。


    他只是好好地护佑着沈希,然后将那?些嘈杂的声音全都压下去。


    萧渡玄平时是很忙碌的,但在那?以后他很长一段时间都在长乐殿做事。


    没有人知晓,在东宫的僚属上前?禀事时,屏风后端坐的太子其实是在很温柔地哄一个小女孩睡觉。


    沈希的鼻头?莫名地有些酸。


    漫长的相处真的太可?怕了?。


    萧渡玄明明做了?那?么多伤害她?的事,可?只要一想到当年的温情,她?的心?底还是会生出触动。


    他们早已?不是寻常的男女,有一种类似亲情的东西将他们的心?魂都紧紧地联系到了?一起。


    尽管这种关系,并非是十分健康的。


    很明显,萧渡玄也能意识到这一点。


    但他没有做更多,只是这样轻轻地抱着沈希,好让她?不会太累。


    外间是那?样的旖旎激烈,可?他们这两个关系最亲密、病态的人,却难得有了?一次平静的相处。


    萧渡玄向后微仰,然后换了?个姿势抱住沈希。


    她?有些轻微的受惊,眸光也颤了?颤。


    方才在宴席上还那?般明丽娇艳的姑娘,一在他的跟前?就像是猫崽般。


    萧渡玄的心?中微滞。


    他阖上眼眸,低声呢喃般地说?道:“别怕,小希,我不会做什?么的。”


    外间的声响太大了?,沈希恍惚了?片刻,才听清萧渡玄在说?什?么,她?低低地“嗯”了?一声,然后就垂下了?眸子。


    她?的睫羽很长,轻轻地颤着。


    仿佛是伸出小爪子挠到了?萧渡玄的心?里。


    小孩子其实是愿意跟他好好说?话的,之前?他待她?的方式错得太过,差些就要酿成大错。


    这些年来沈希对外的姿态太强势了?。


    哪怕是算计他的时候,行事也太漂亮了?。


    所以即便是萧渡玄,偶尔也会忘记沈希是一个多么柔弱、对世界多么缺乏安全感的姑娘。


    想到这里,萧渡玄真的很恨顾长风和萧言。


    如果没有他们,他和沈希是绝对不会走到这个地步的。


    哪怕沈希做再过分的事,在情绪下来以后,萧渡玄也永远只会疼惜她?、原谅她?。


    可?顾长风和萧言就像是往炉火中添进去的那?把柴一样,会让那?些潜藏的恶欲尽数点燃。


    萧渡玄现今才清楚地明白,那?情绪名为妒忌。


    高高在上、生杀予夺的帝王,也会有朝一日陷入这种病态的情绪里。


    *


    但再度提起顾长风时,萧渡玄的声音却很轻:“小希,之前?的事对不起,是我骗了?你,让你那?般担忧。”


    “我其实没有杀顾长风,”他抬起眼帘,看向沈希,“他的身子如今已?经快好了?,马上就能回京。”


    她?垂着眼眸,闻言倏然睁大了?眼睛。


    萧渡玄轻声说?道:“我让人说?是他受了?刺杀,声名也不会有任何影响。”


    他的声音和柔,眼里也全是很柔软的情绪。


    沈希太震惊了?,无论是萧渡玄没有杀顾长风,还是萧渡玄告诉她?这件事。


    疑惑实在是太重了?,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就问出来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沈希很想改改这个毛病。


    她?总是会在情绪浓烈的时候,问出很蠢的话,然后在事后疯狂地后悔。


    但萧渡玄只是轻轻地拥着她?。


    “因为我不想让你难过,”他鸦羽般的长睫颤了?一下,“我害怕你真的再不肯原谅我。”


    原谅是一个很奇怪的词,很难说?清是上位者对下位者,还是下位者对上位者。


    但至少在萧渡玄这里,原谅有着太多的掠夺意味。


    他总是高高在上地去决定?原谅或者不原谅沈希。


    然后让她?为了?获得他的原谅拼尽一切,虽然她?确实做了?些不太好的事。


    这是萧渡玄第一次说?出想求得沈希原谅的话语。


    沈希的心?底像是被?打翻了?五味瓶。


    但她?下意识生出的情绪却是躲避,她?不想要听萧渡玄再说?下去了?。


    当初在明光殿的偏殿,见到那?与她?旧日居室一模一样的宫殿时,沈希生出来的也是同?样的情绪。


    有时候,她?真的是个很胆小的人。


    他们的关系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沈希还是会偶尔忍不住地想,如果他们的关系没有发?生任何改变就好了?。


    还像在东宫时那?样该多好。


    沈希突然有些局促,好在这时候外间的那?两人也消停下来了?。


    不得不说?,他们还是很快的。


    沈希常被?萧渡玄折腾得厉害,今日才知道不是所有的男子都那?般的。


    那?女郎的声音很娇,带着点媚意:“世子,那?咱们可?说?好了?哦,再过些天,你就来提亲。”


    那?郎君的声音则是风流中带着些倜傥,亦颇为有意蕴:“六妹妹你放心?,我母亲最是疼我,绝对不会不应的。”


    “不过愿娘的事,”他低低地道了?一声,“你可?千万别同?别人说?出去。”


    “哎呀郎君,你担心?这个做什?么,”那?女郎娇笑着说?道,“上回我被?人下药,险些出事,是你救下了?我,你可?是我的大恩人呢。”


    “再说?,咱们马上都要做夫妻了?,”她?似是依偎在那?男人的怀里,“等过门以后,我就帮你将愿娘纳进来。”


    那?郎君也高兴地说?道:“好好好!”


    “六妹妹,得你这样的贤妻,”他夸张地说?道,“可?真是我三生有幸呀!”


    说?罢,两人又像是拥在一起开始温存。


    沈希原本还有些愣怔,听到他们的话语后,脑海中尽是惊异,再没有理会萧渡玄的心?。


    这说?话的两人不是陆仙苓和梁国公世子,还能是谁?


    听他们话里的意思,似是梁国公世子养的外室,被?陆仙苓而发?觉了?,加上他又帮她?解过药,于是两个人便勾搭在一起。


    但沈希的思绪倏然一动。


    不对,如果是正经养的人,没有必要这样遮遮掩掩。


    梁国公美人众多,家风都带着点风流。


    梁国公夫人那?位寡居庶妹的身边人,更是数不胜数。


    更何况梁国公世子比沈宣还大五六岁,早就能随扈萧渡玄了?,一个外室而已?,先迎进门也无不可?。


    沈希心?里倏然泛起些寒意。


    梁国公世子很有可?能是强抢了?寻常民女,所以才会这般的。


    从前?沈希常听沈宣提起这个人,言辞中还总带着些艳羡,但现下沈希对梁国公世子,仅余下了?强烈的恶心?之感。


    她?带着点脾气说?道:“这就是您的近臣。”


    萧渡玄的肩头?被?沈希的指节点住,重重地戳了?戳,心?里却没有任何不快。


    反倒是有一种难以说?清道明的情绪。


    “我会惩治他的,别生气。”他像是一个没有底线哄孩子的父亲,直接便说?道。


    沈希从来不喜欢管闲事,她?没有那?么乐善好施,也没有那?么多时间精力?。


    许是自己也遭了?这种事,她?很想去帮一把那?个或许也正身处绝望中的姑娘。


    沈希轻声说?道:“不用您操心?了?。”


    “您又不知道,对姑娘家来说?声名有多重要,”她?漫不经心?地说?道,“您一惩治是没事了?,可?叫人家姑娘日后怎么活?”


    沈希的话音很平淡。


    萧渡玄神?情微动,她?一直是很重声名的人,也是靠着好声名活的人。


    可?他做的却是什?么?


    萧渡玄最常做的就是将沈希的旧伤疤揭开,让那?好不容易忘却的痛苦记忆再度苏醒,疼得血肉模糊。


    在床/笫间也是。


    沈希明明有那?么多害怕的,他却无数次轻易地触碰她?的底线,将她?往绝处去逼。


    萧渡玄抬起眼帘,他按住沈希的手,说?道:“小希,抱歉,我……”


    沈希却没有精力?再跟他谈论这些。


    眼见外间的两人一前?一后地出去,沈希也直接就站起了?身。


    瞧见她?眸子里的光芒后,萧渡玄忽然就不想说?什?么了?。


    她?难得这样有劲头?。


    他还是不要搅了?她?的兴致。


    *


    沈希的心?绪其实没有那?样纯一,她?只是不想和萧渡玄再共处一室了?。


    他从前?很不喜欢出席这种宴会,加之身子又不好,也没有人敢令他前?去。


    可?近来萧渡玄仿佛是有数不尽的兴致一样。


    沈希回想之前?的事,发?觉从燕地回来以后,他们已?经无数次在宴上遇到过了?。


    好在他今日没有那?样疯狂地掠夺。


    走出去以后,沈希长舒了?一口气,但她?没走几步,就遇见了?跟在宰相李缘身边的李二姑娘。


    她?的脸上满是惊喜,也不知道在高兴什?么。


    但两人擦身而过时,李二姑娘却闻到了?沈希身上淡淡的兰香。


    轻微浮动的香气带着些淡漠、疏冷,不似是姑娘家常用的,但是萦绕在鼻间,很令人心?神?舒快。


    李二姑娘是很骄傲的人。


    她?虽然不懂香,但也知道这是极名贵的。


    李二姑娘禁不住地又想,若她?自小也是长在京城就好了?。


    淮南母亲那?边虽好,可?再怎么说?也比不上京城的繁华,如果她?也长在上京,如今最负盛名的女郎一定?是她?。


    李二姑娘拽了?拽李缘的衣袖,说?道:“父亲,您认得制香的人吗?我想定?制些香。”


    李缘皱了?皱眉。


    他低声说?道:“我之前?没有告诉过你吗?陛下不喜欢用香的女子。”


    李二姑娘心?中蓦地生出些窃喜。


    沈家曾经做出过严重的错事,沈希定?然没有门路知晓此事。


    先前?因为沈希和离而生出的危机感,也渐渐地退了?下去。


    李二姑娘默默地盘算着,上京的贵女里,生得好的没有她?家世好,家世好的没有她?生得好。


    怪不得陛下会对她?青眼有加呢。


    如今陆仙芝也受了?重罚,便再也没有能超得过她?的人了?。


    但李二姑娘想得很好,却没想到跟着父亲在外间的烈日下侯了?许久,才终于等到皇帝回来。


    萧渡玄的容色俊美,眼底却没什?么情绪。


    他谁也没理会,径直就进了?内室。


    跟在皇帝身边的宦官堆着满脸的笑,说?道:“李大人先请回吧,今日您是寿星,不必如此多礼,陛下马上也要回宫了?。”


    他边说?着,边不着痕迹地看了?李二姑娘一眼。


    这话说?得巧妙,讽刺的意味却有些重,实在是结结实实打了?李缘一巴掌。


    做国舅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更何况他们这位陛下,是个多么冷情寡欲的人。


    李缘掌心?都生出了?冷汗,但还是笑着说?道:“多谢中使,有劳中使了?。”


    他笑得尴尬,转身就欲离开。


    可?身畔的女儿仍满脸震惊,呆愣愣地站在原处。


    她?的眼底除却恐惧还是恐惧,就仿佛是突然窥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事,连瞳孔深处都是近乎可?怕的震骇。


    若不是被?父亲李缘拽着,李二姑娘站都要站不稳。


    不会的,不会的……


    一定?是她?搞错了?,沈希这段时日刚刚和离,之前?可?是萧渡玄的侄媳,怎么也不可?能和萧渡玄有什?么的——


    两个人毕竟是差了?辈的。


    但那?暗香未免也太相似了?些,就好像是同?一种似的。


    *


    沈希回到席间后,目光便落到了?陆仙苓的身上。


    她?坐得离沈希有些远,脸庞被?日光晒得有些微红,脸上的笑意很难遮掩。


    内宅的阴私事多。


    沈希也没想到,陆仙苓这还未嫁,心?思竟已?这般阴暗。


    她?从来不觉得利己有什?么错,但要是因之故意损人可?就太令人厌恨了?。


    先前?陆仙芝亦是如此。


    用最狠辣的手段,去对付最无辜的人。


    现在想想当年故意饮下那?杯果酒的事,沈希都觉得做得漂亮。


    沈希阖上眼眸,她?喝了?点茶水,休息片刻。


    然后等着宴席快结束的时候,方才再度起身。


    弟弟沈宣很崇拜梁国公世子这位长他几岁的前?辈,没多时沈希就寻到了?他们的身影。


    沈希只是看了?沈宣片刻,他便立刻注意到她?了?。


    但沈宣还没有走过来,前?夫萧言倒是先红了?眼眶,他哑声向身边的人说?道:“抱歉,我先失陪片刻。”


    两人已?经和离,如今是一点关系也没有了?。


    可?沈希之前?坠江,最难过也最害怕的人还是萧言。


    他为之甚至一气之下撞了?萧渡玄的剑刃,如今脖颈上还有一道浅浅的痕印。


    萧言爱她?爱得很卑微,又很疯狂,但萧言也很小心?。


    他太害怕给她?带来麻烦了?,仅仅是那?样看着她?,连身躯都不敢靠近更多。


    虽然一言不发?,但又仿佛是有千言万语。


    沈希别过脸,到底是错开了?萧言的视线。


    她?如今也算是明白了?,哪怕她?给萧渡玄下毒,他或许都会在动怒过后原谅她?,但他受不了?她?有妄图离开的念头?。


    尤其是随着另一个男人。


    这的确是萧渡玄的逆鳞,但如果沈希不去碰,萧渡玄其实并不会拿她?怎样。


    他是有些怕她?出事的。


    沈宣过来得很快,梁国公世子也跟着他过来了?。


    两家没有那?么熟悉,也就是近来梁国公和沈庆臣的关系转近,才开始渐渐多了?联络。


    梁国公世子在外时,的确是一表人才。


    玉树临风,高大俊朗,瞧着就是个能担事的。


    他谦谦有礼地说?道:“许久不见,沈妹妹生得愈加美丽了?。”


    梁国公世子的姿态虽然沉稳谦逊,但言辞却是天然的风流。


    沈希轻声说?道:“世子谬赞了?。”


    像他这样年岁还没有定?亲的男子其实并不多。


    如今想来,怕不是因为在结良缘之前?,姑娘家里都已?知悉他是何等的风流底性,又或许是担忧成亲后就没法恣意地玩闹,方才迟迟不定?亲。


    但无论哪一种,都叫人难以生出好的观感。


    聊了?几句后,沈希便觉察出少许的不对,这梁国公世子似是极喜好妇人。


    怨不得他之前?并未将目光落在她?身上过,原是因为那?时她?还年少。


    沈宣全然没有听出沈希是在套话。


    他只是觉得梁国公世子的眼神?有些过于热切了?,仿佛沈希随便说?一句什?么,他都要高兴地拊掌大笑,甚是捧场。


    直到离开宰相府后,梁国公世子仍是有些恋恋不舍,目光还停留在沈希的身上。


    沈宣本能地觉得怪异,疑惑地说?道:“阿姐,你从前?是认得郑兄吗?”


    梁国公世子姓郑,年岁又比他大,所以他一直这样叫他。


    沈希用帕子仔细地擦净了?手指,又气得禁不住点了?点沈宣的额头?,说?道:“不认得。”


    “嘿嘿,阿姐,后日休沐。”他高兴地说?道,“咱们去逛逛吧。”


    沈希回家以后,他们又开始常常一道出游。


    她?想着梁国公世子外室的事,轻轻地点了?点头?。


    *


    但沈希还没有想好要如何做,顾长风回来的消息便传来了?。


    果如萧渡玄所言,传出来的声音是他受了?敌袭,意外受了?重伤。


    因是伤得不行,侯府都开始谢客了?。


    理智在说?不要去管,不要去插手。


    但沈希最终还是没有克制住,去看了?顾长风一回。


    她?一直都是很重利益,善于权衡利弊、得失的人。


    可?对于这样一个付出一切,将她?从困境里救出来的人,沈希还是做不到置之不理。


    顾小七牵着沈希的手,小声地说?道:“其实哥哥已?经没什?么事了?,他身子好得很,姐姐不记得了?吗?”


    “他十七岁的时候,第一回 上战场,”顾小七摇头?晃脑地说?道,“盔甲出了?问题,被?人一刀刺进了?肩头?,休息不过三两日,就没什?么事了?。”


    都是很旧很旧的事了?。


    沈希的喉头?还是有些微哽,她?轻声说?道:“我记得的。”


    那?时候她?跟顾长风的关系还没有很近,只是因为萧渡玄的缘故,她?才会对他多些视线。


    凯旋的那?日,高坐在马上的少年容色苍白,眉眼冷情,却满身都是慨然的气度。


    沈希陪在萧渡玄的身边,从城楼上往下看去。


    刚巧对上了?顾长风的视线。


    一年前?在父亲祭奠上身着白色孝衣的少年,已?经成长为了?能够独当一面的侯爷。


    那?时候沈希便忍不住幻想,若是将来她?也能这样成长就好了?。


    想要长大,想要成为一个能顾得住自己,也顾得住在乎人的人。


    哪成想如今竟是这样的面目全非。


    沈希阖上眼眸,她?走进内室,轻轻地抬眸看向顾长风,他躺在床榻上,面白如金纸。


    可?看向她?的时候,顾长风的眼里全是柔情。


    曾经那?样疏冷寡情的人,此刻的声音里却尽是缱绻:“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他只是说?了?这样一句话,沈希的眼眶便红了?。


    但两人简单地交谈了?几句,府医便又走进来了?,顾长风伤得是肺腑,据说?差心?脏也不远了?。


    虽然最后没有杀顾长风,但萧渡玄的确是动过杀念的。


    沈希哑声说?道:“你好好养伤,等得空了?,我再来看你。”


    顾长风应道:“好。”


    从武宁侯府离开后,沈希没有多待。


    但回到马车上的时候,车驾里已?经坐着一个男人。


    她?刚刚哭过,略微有些累,被?萧渡玄一揽,便跌入了?他的怀中。


    “我没有骗你吧,小希,我真的没有杀他。”萧渡玄的声音很轻,“这一次的事,的确是我做得不对,我向你道歉。”


    他的指腹抚过沈希眼尾的薄红。


    萧渡玄声音喑哑:“但是都过了?这么多天了?,可?以原谅我了?吗?”


    第六十三章


    马车虽然轩敞, 但萧渡玄的个?子?太高,让原本开阔的空间都变得有些逼仄狭窄。


    沈希的眼眶有些红,许是因为来看病人, 她新?裙的颜色很浅。


    那是一种很剔透、很干净的颜色。


    像是蝴蝶的翅膀。


    萧渡玄看向她颤抖的肩头, 眸色越来越暗。


    “我?很想你, 小希。”他的声音喑哑,“平王和?萧言我?宽宥了, 顾长风那边我?已经令御医过去了。”


    萧渡玄一件一件地说着:“梁国公世子?强掠民妇的事我?也解决了, 那女子?已经无事了,他我?也令人惩治了。”


    最后?他又将目光落在了沈希的面容上。


    萧渡玄搂住沈希的腰身, 轻声说道:“如今是不是也该原谅我?了?”


    如果放在以前, 知悉沈希私下里来见顾长风,萧渡玄是决计不会忍的。


    今非昔比,他越是心里动怒,越是要装作不在意。


    放手?可以收获沈希的笑容和?温柔话语, 但就是这些天的放手?,也让萧渡玄彻底明白,他做不到真?正的放手?。


    萧渡玄也想让沈希自由、快乐。


    可这一切的前提是她得在他的身边, 他不能眼看着沈希去同旁人接触。


    从?沈希七岁那年,他就开始养着她。


    漫长的相?处会让分别变得难以忍受。


    萧渡玄甚至不喜欢别的事情分夺沈希的视线, 什么陆仙苓、陆仙芝、李二?姑娘、梁国公世子?, 最好也都通通离沈希远些。


    “我?不会再困着你了, ”他低声说道,“就偶尔过来看看我?, 好吗?”


    萧渡玄觉得他的姿态已经放得很低了。


    但沈希还?是没有言语, 听到前几句话时,她有些愣怔愕然, 可到了后?面,她又沉默下来了。


    有时候他是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


    朝堂之上,尽是城府深沉的政客,萧渡玄都能深谙他们的心思。


    但面对这个?他一手?养大的孩子?,他却总是读不出她的心。


    沈希垂着眸子?,轻声说道:“过些天再说吧,陛下。”


    “我?近来有点私人的事情要忙,”她不亢不卑第说道,“等得空了,我?一定?去看您。”


    萧渡玄的神色如常,但心底却生出了些情绪。


    他们之间从?未有过如此?怪异的相?处。


    无论是隐忍或是反抗,沈希总不会用这样客气冷淡的态度来对他,她现在这样子?,就仿佛他是个?陌生人一样。


    当?初就不该放她走。


    萧渡玄强压住心底黑暗晦涩的念头,低声说道:“好。”


    他离开后?很久,沈希的心还?是乱的,车驾在飞快地行驶着,两侧的风景不断地向后?掠去。


    到底是六月盛夏天,连流动的风都是燥热的。


    但沈希却从?心底感到发冷,涌动的尽是说不出来的情绪和?感觉。


    无法说清道明,但就是有一种在冰上行走的错觉。


    身体是悬在半空的,随时都有可能坠下去。


    萧渡玄觉得怪异,沈希亦是觉得怪异。


    他们之间从?来没有平等地相?处过,哪怕如今她离开太极宫,哪怕萧渡玄试着压抑掌控欲,也不会有太多的改变。


    回?到府中后?,沈希向侍从?轻声交代:“原先让你查的事,不必再查了。”


    却不想那侍从?惊喜地说道:“姑娘,真?是老天开眼!”


    “那个?姑娘已经被救出去了,”他高兴地说着,“梁国公世子?也被人狠狠地参了一本,上头还?没说怎样呢,他老子?就将他狠狠地打?了一顿板子?。”


    这是一件好事。


    如果沈希自己来做的话,估计要许久才能把事情做成,平白让那姑娘多吃许多苦。


    萧渡玄只要抬抬手?,就能立刻把事情解决掉。


    但不知道为什么,沈希心里还?是有些异样和?别扭,只是她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为什么。


    有人愿意帮她,这不好吗?


    *


    沈希嘴上说着有些私事要做,其实她最近并没有什么正经事。


    加上弟弟沈宣也已入仕,除非休沐,都没空陪她一起玩乐。


    日子?虽然轻松自由起来了,但因为萧渡玄前些天的话语,沈希的心弦还?是有些绷着。


    现在想来,当?初逃去云中的那一路艰辛,其实却是她生命里最自由松快的一段时光。


    沈希撑着下颌坐在露台边。


    木质的地板经过一整日的暴晒,到了晚间还?是温热的。


    她穿着松垮的外袍,捧着果饮翘起腿,慢慢地将鱼食往水池里投去。


    沈宣下了值就过来她这边了。


    他高兴地大喊道:“阿姐!我?跟你说个?特别好的好消息!”


    沈宣满脸都是喜色。


    沈希也有些困惑,到底是什么好消息,才会让他这样高兴?


    沈宣笑着说道:“过两日陛下就要去玉华山那边的行宫了!官眷都可一同前往,你还?记得吗?我?小时候在那边的河里捉鱼,还?失足跌进去过。”


    他执起托盘上的另一杯果饮,畅快地喝了一大口。


    沈宣离京多年,已经许久不曾去行宫避暑过。


    那边的风光的确是好,地势开阔,盛夏天也甚是阴凉,在五大行宫里也是数一数二?的。


    陆太后?不喜太极宫夏日的闷热潮湿,冬日的阴寒深冷,从?前做皇后?的时候就很喜欢去行宫居着。


    但萧渡玄却没有这个?喜好。


    他是很勤政的帝王,精力又很好,说是宵衣旰食也不为过。


    沈希静默地想着,萧渡玄突然说要去行宫避暑,恐怕是想要哄某个?人开心,想带她出去玩,想让她高兴起来。


    这就是帝王的权势。


    他只是想让一个?人快乐,就可以令所有人作陪。


    可是那个?“某个?人”是沈希自己,她心里便生出了些说不出来的感受。


    当?萧渡玄想要宠她哄她的时候,他是真?的可以将这天下的华美都捧到她的眼前。


    哪怕沈希想要天上的星星,他也是会想办法为她摘下来的。


    沈希莞尔一笑,轻声应道:“那可真?是太好了。”


    她做出一副很开心的样子?,眉眼也弯了起来,可笑意最终却未达眼底。


    直到见那瓷碟里的鱼食空了以后?,沈希的神情才是真?的变了。


    她扣住沈宣的肩膀,生气地说道:“你是想把我?的鱼快都撑死吗?”


    沈宣一边抱着头,一边连连叫道:“阿姐,我?不是故意的!”


    “它们要是死了,我?就赔给你新?的鱼!”他大喊大叫着,“再把我?新?养的睡莲也全都送给你!”


    沈宣说了很多俏皮话,沈希被他逗得欢声大笑,腰肢亦是笑得颤抖。


    原本有些压抑的情绪也全都退去了。


    再晚些的时候,沈庆臣和?冯氏也过来同沈希说这件事了,一家人很久都没有一起出去过,光是准备的事就言说了许久。


    难得出去玩一次,还?是要好好准备的。


    *


    但两日的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快要出发的那天。


    沈希帮着冯氏忙来忙去,安排各种事务,一时之间累得也没空去想萧渡玄的事。


    临到出发那日,沈宣已经激动得夜里都要睡不着了。


    沈希特别不明白,沈宣为什么一激动就特别爱说话,他的话又多又密,听得沈希耳朵都疼。


    她原本还?有些忧虑,后?来是一点情绪都没了。


    将沈宣面无表情地从?院落内推出去后?,沈希倒在榻上就开始安睡。


    一夜无梦。


    翌日清早,沈宣便又来高高兴兴地叫她,沈希刚巧梳妆好。


    两人一起去冯氏那边用的早膳,用完后?时辰便差不多到了。


    沈希也有段时间没有到过玉华山的行宫。


    附近的山谷很多,视野极为开阔,是很难得的避暑胜地,光是宫殿群就十?分的辉煌。


    遥遥地望去,像是志怪笔记里的仙山,青翠欲滴,琼楼玉宇。


    上一次来的时候还?是十?四岁的时候。


    那时沈希早已不好意思再叫萧渡玄抱着,但她在溪边玩的时候扭伤了脚,萧渡玄便还?是抱着她走遍了玉华山的各处。


    风光是什么样子?已经记得不太清晰了。


    但萧渡玄温暖有力的臂弯却还?残存在记忆的深处。


    先帝到了后?来就不怎么处置政务了,很多事都交给萧渡玄,他那时候很忙,但陪沈希出来玩时,也还?是很用心的。


    路上瞧见什么题字,都要给她讲讲典故。


    就仿佛她还?是当?初那个?字都不识的小孩子?。


    沈希不愿再多想,她移开目光,加入同乘族姐们的谈话。


    但与外人相?比,她们的好奇心就强得多:“小希,你和?离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今朝不重贞节,改嫁之类的事很随意。


    沈希的继母冯氏,便是和?离后?改嫁过来的。


    沈庆臣甚至想过让沈希不再嫁了,就在家中养些面首算了。


    高门的权贵女子?私下里这样做的并不少,有些夫妻更是各过各的,十?分风流,也十?分恣意。


    若不是因为萧渡玄,只怕沈庆臣已经开始给沈希挑人选了。


    沈希想起父亲的那些话,差点有些语塞。


    她摇了摇头,笑着说道:“此?事还?是要看缘分。”


    “对了,阿姐原来说婆母想送来两个?妾室,如今怎样了?”沈希三言两语便将那些意欲打?探的话给拨回?去了。


    那个?问话的族姐开始大吐苦水,话题又被引走了。


    因为众人启程很早,约莫正午时分,便到了玉华山,抬眼望见满山的青翠,沈希亦是觉得舒快。


    风景实在是太好了。


    以前在东宫的时候,沈希就很喜欢跟着萧渡玄出去。


    太极宫虽然华美,但她还?是更喜欢外间的辽阔风光。


    到了以后?,便是一家人在一起。


    沈希跟在父亲沈庆臣的身边,沈宣站在继母冯氏的身边。


    他们这家人生得都好,她和?沈宣又是双生子?,沈庆臣的同僚也都纷纷传来艳羡的目光。


    沈宣到了行宫后?话变得更多了,连午膳都堵不住他的嘴。


    他低声说道:“阿姐,你知道梁国公世子?为什么没来吗?”


    “他叫御史台的人给参了,”沈宣继续说道,“现在还?停职着呢。”


    “我?真?是瞎了眼了,”他气愤地皱起了眉,“他这人瞧着那般妥帖,私底下竟然会做出强抢民妇的恶事来,而且还?不止一次这样,真?是晦气!”


    沈希又给沈宣推过去一盅甜羹,这才让他消停了片刻。


    百官都到了行宫,虽仍是有许多事务要处置,但到底是要比在皇城时放松。


    各种表演和?马球比赛也通通被提了上来。


    丝竹管弦的乐声悠扬,欢畅。


    沈希听了片刻,发现这是她平时爱听的曲子?,低眸的时候看向碟中的膳食,也发觉这不是平时宫宴上的寡淡口味,全是她爱吃的菜色。


    萧渡玄一直都是这样贴心的人。


    便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同样能让沈希成为整个?宴席的主人。


    顾长风在云中时想要求得她的欢心,再度追求她的时候,也不能做到这个?地步。


    但不知道为什么,沈希总还?会觉得别扭。


    就仿佛落在身上的不是爱,而是一种旁的物什,密密麻麻,铺天盖地,富含疼宠和?溺爱的意味,却无法形容,无法说清到底是什么。


    那比纯粹的强权能难以抵抗,更令人不知道该怎样抵抗。


    *


    下午的时候,各式各样的活动便已经开始了。


    李四姑娘很善打?马球,骑在马上的时候英姿飒爽,肤色亦是健康的小麦色,持着球杆利落地奔腾。


    偏生每一步都能应住乐声中的鼓点,叫一众人都看呆了眼。


    沈希陪在李缘的夫人钱氏身边,笑着说道:“四姑娘真?是潇洒。”


    钱氏的父兄都是武将,小女儿也自小喜欢这些。


    沈宣原本不想跟过来的,此?时也看得睁大了双眼,附和?道:“伯母,四姑娘真?是厉害!便是让我?再练一百天,我?也是做不到的!”


    他话很多,是个?天然的捧哏。


    钱氏果然被逗得合不拢嘴,女儿喜好特别,常被人言说没有世家女的风度。


    她从?来不在乎这些,可听到这样真?诚的夸赞,钱氏也很是高兴。


    眼见两人顺利地聊上了,沈希也借故悄悄地离了席。


    但没多久便有内侍笑着过来,说道:“姑娘,公主想请您过去叙一叙,不知可否赏个?脸?”


    沈希坐在休息的殿阁中,前后?的人不少,闻言众人的目光都投过来了。


    谁不知道沈希和?乐平公主的关系有多好?两人打?小就朝夕相?处,前不久乐平公主生病,沈希更是时刻陪同在她的身边。


    但问题是,来传话的人并非是乐平公主的人,而是萧渡玄的人。


    萧渡玄真?的是很聪明。


    这样的问话和?邀请方式不会让沈希反感,也不会令她轻易拒绝。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随着那内侍走了出去。


    萧渡玄居在正殿,但他没有在那里等她。


    沈希不记得路,也不知道侍从?是怎么走的,她只觉得几次穿花过后?,便到了一个?奇秘的花苑中。


    沁人心脾的芬芳围绕着她。


    在沈希踏进去的时候,更是有许多的蝴蝶向她飞了过来。


    萧渡玄站在花路的尽头,后?方是翼然的亭台和?潺潺的流水。


    他身着宽衣广袖,倚靠在栏杆边,微风掠起皇帝的衣袖,将他的身姿衬得更加翩然若仙。


    萧渡玄含笑看向她,轻声说道:“小希,过来。”


    这样的风景一瞧就是人为营设出来的。


    但也不知道要花费多少的精力,才能布置得这样好,让沈希能在走进来的一瞬间,就刚好瞧见最美好的风光。


    很少有年轻姑娘会不为这样的情形动心。


    沈希起伏着的胸腔里,心脏亦是怦然地跳动起来。


    只是她心中涌起的情绪不是高兴和?喜悦,而是恐惧和?慌乱,想要逃离的欲/望再度无法控制地涌到脑海里。


    沈希终于明白怪异在何处了。


    萧渡玄不是在爱她,而是在摹仿旁人爱人的方式。


    这种情形太怪异了,就仿佛是潜藏在暗处的异兽在摹仿着人类,意欲将她一点点地蚕食、吞噬。


    强烈的不安情绪让沈希连虚假的笑容都挂不起来。


    她的掌心全是冷汗,腕间更像是被毒蛇给缠绕住了一样。


    与此?同时,随着萧渡玄缓步靠近,沈希耳边的嗡鸣声也响了起来,她怎么可以这样轻信?怎么可以这样不设防的?


    他像是没有注意到她的不安。


    萧渡玄衣袂翻飞,他抚了抚沈希的脸庞,轻声问道:“你不喜欢这里吗,小希?”


    他的声音很温柔,抬手?就将她给抱了起来。


    沈希的手?臂本能地攀上萧渡玄的脖颈,她是那样的惧怕,可她能想到的第一个?藏身之处,竟然还?是萧渡玄的怀抱。


    但如果旁人听到沈希的心声,一定?会觉得她疯了。


    她不仅不识好歹,还?矫情做作。


    皇帝纡尊降贵,给她这样大的惊喜,她居然还?避如蛇蝎。


    萧渡玄的脸上带着些少年人般的疑惑,他揉了揉沈希的头发,轻声问道:“怎么又不说话了?”


    沈希将恐惧掩饰得很好。


    她摇了摇头,咬住下唇,低声说道:“陛下,我?有点不舒服。”


    沈希的脸色有些苍白,额前也冒着些冷汗,萧渡玄轻轻颔首,说道:“别担心,殿中有医官候着。”


    说罢,他便抱着她走回?到了正殿。


    沈希也是这时候才发现,这花苑就在玉华宫正殿的后?面。


    花苑的边沿是一个?很漂亮的圆弧形,站在高高的宫殿上望去时,却像极了一个?巨大华美的囚笼。


    而正殿就是这个?囚笼的核心。


    屋檐高翘,阴影落下后?是明亮的黑暗。


    沈希很想不顾一切地逃走,但是经年形成的惯性让她在犹豫再三后?,也没有做出那样疯狂的举动。


    她在别处时,一直都是个?很果决的姑娘。


    可在萧渡玄的面前,沈希就仿佛是变成了另一个?人。


    哪怕他现在很温柔地对待她,她还?是会感觉不安和?恐惧。


    但是沈希相?信,如果眼前的人变成沈宣,她是绝对不会有这些吊诡念头的。


    *


    玉华宫正殿。


    医官仔细地给沈希诊脉,认真?地说道:“暑气太盛,姑娘先在殿中休歇片刻吧。”


    “姑娘可以先喝些解暑的果饮,”他温声说道,“若是待会儿还?难受,就服些药。”


    萧渡玄点了点头。


    他将瓷碟中的冰块倒进盛着果饮的杯盏中,然后?喂到沈希的唇边。


    她似乎是有些晕晕的,眼眸半阖,长睫无力地低垂着。


    小孩子?这些天受到的惊吓太多,受到的摧折也太多,好不容易养得康健起来的身体,又开始变差了。


    沈希小时候,萧渡玄从?来不为她的身体忧心。


    哪成想现今越长越大,身子?却是越来越差。


    他从?前是多病的人,知悉缠绵病榻的痛苦,总是希望将沈希养得再康健一些。


    沈希含住吸杯的管,小口地饮着。


    喝了大半杯后?,她的容色似乎好起来了许多,至少脸色没有那般苍白了。


    萧渡玄低声问道:“要不要睡一会儿?嗯?”


    他的声音很轻,但沈希阖着眼眸,并没有做出反应。


    正殿里的冰用得很足,地理?位置又好,几乎没什么暑气,见沈希这样萧渡玄还?是有些不放心。


    他将她抱上了软榻。


    就在萧渡玄想为沈希解开腰间的衣带时,她倏然睁开了眼眸,那双漂亮的眸里尽是恐惧。


    她颤声说道:“别……”


    萧渡玄的指节顿住,他抱住沈希,轻轻地抚了抚她的后?背,低声道:“小希,别害怕,我?是不会伤害你的。”


    她的情绪好像有点不太对。


    萧渡玄的眸光微沉,但他没有松开沈希。


    “你穿着衣服睡觉,很容易发热的。”他轻声哄道,“若是发热了,又要扎针吃药。”


    沈希微微地挣动着,她颤声说道:“那我?不睡了。”


    恐惧越来越深,明明是很华美的宫殿,沈希却觉得这里像极了危机四伏的险地。


    黑暗像是张着獠牙的异兽,妄图将她给吞噬掉。


    但萧渡玄还?在哄她:“你有点中暑,小希,咱们只休息片刻。”


    他今日的耐心很好,仿佛沈希不更衣睡觉,他就能一直这样将她哄下去。


    沈希坚持地说道:“可是我?没有中暑。”


    明明只是一件很小的事情,两个?人却开始焦灼起来了。


    沈希额前的冷汗越来越多,她总觉得下一瞬萧渡玄的耐心就会告竭。


    想逃。逃出正殿,逃出行宫,逃出萧渡玄的身边。


    “我?真?的没有中暑。”沈希急得满头大汗,“你让我?走!”


    在萧渡玄的示意下,方才那个?医官也走过来了,他耐心地温声说道:“姑娘,您染了些暑气,先休息片刻吧。”


    他的话语带着医者的权威,而且又是那样和?柔。


    但沈希心中的焦躁却更重了。


    她高高地扬声说道:“我?真?的没有中暑!”


    沈希从?来不这样对老人家说话,除却陆恪那等人,但此?刻她快要烦得不行,只觉得眼前的人亦是萧渡玄的帮凶。


    萧渡玄低下眼眸。


    他轻声说道:“好,我?让人送你回?去。”


    当?初将沈希送来的糕点弃之如履时,萧渡玄并没有什么别的感触,如今耐心准备惊喜,却被这样拒绝的时候,他才知道这是什么滋味。


    小希好像是真?的讨厌他了。


    第六十四章


    沈希移开视线, 她强作镇定地坐起身,低声说道:“多谢您。”


    她一句话就直接将两人的距离给拉开了。


    萧渡玄按下心中的躁意,轻声?说道:“没事, 小希, 这是我应该做的。”


    他的话音低柔, 带着点兄长般的关切。


    萧渡玄的神情没有任何?的侵略意味,隐约带着点失落。


    那个瞬间他不像个不容忤逆的帝王, 反倒像是不知道为?什?么惹了心上人生气的年轻郎君。


    沈希看向他玄色的眼睛, 心里?有一处很柔软的地方被碰了一下。


    或许是她太敏/感?了。


    萧渡玄方才什?么也没做,他只是单纯地想要关心她, 也并没有什?么强迫意图。


    当那突如其来的强烈压抑和恐惧退下去以后, 沈希慢慢地松开蜷缩在一起的指节。


    继而生出的是一种新的冲动。


    沈希的长睫轻颤,她几乎是未经任何?思索地说道:“您不必为?我做到这个地步。”


    “我……不须要您这样关心,”她低声?说道,“您也不须要处处都依着我。”


    萧渡玄心神微动, 沈希的话音平和,但危机感?瞬间就生起来了。


    她又想将他给彻底推开了。


    “我愿意的,小希。”他轻轻揽住沈希, “你?不用多想,也不用觉得?有压力。”


    萧渡玄搂住沈希的腰身, 将她从软榻上抱到了膝上, 用哄孩子的语气说道:“就当是出来玩了, 好不好?”


    “你?如果觉得?我烦,”他声?音很轻, “那我就不出现在你?面前。”


    方才的那位医官早早地就退了下去, 侍从也全都有眼力地离开了。


    正殿里?寂静无声?,只有外间的鸟雀声?是那样清晰。


    萧渡玄的眼眸太温柔了。


    有那么一个瞬间, 沈希差些?以为?那个十八九岁的太子殿下又回到了她的身边。


    弥漫着花香的宫殿,被风轻轻吹响的文书,还有不带任何?掠夺意味的怀抱。


    二十岁之前的萧渡玄是沈希永远都无法?抵抗的存在。


    刚开始被送进宫中?的时候,她每天都很害怕担心。


    可?那位拖着病体?的储君,却为?她带来了她平生都没有遇见过的爱护和疼宠。


    从此沈希不再是被人随意对?待的先妻之女。


    而是东宫里?最受宠爱的、太子的掌心明珠。


    是萧渡玄为?她撑起了整片天,将她从黑暗中?带到了世界上最明亮温暖的地方。


    沈希眸光颤抖,身躯也轻轻摇晃了一下,她细声?说道:“不用的,陛下。”


    痛苦的情绪生出来得?很快,消退下去得?也很快。


    萧渡玄抱着沈希,所以能很快地感?知到她的身躯不再紧绷了。


    他不知道方才她为?什?么会那样害怕,不过他能感?觉到她现下好多了。


    这个曾经会在他的怀抱里?肆意撒娇的孩子,竟然会因为?一句话、一件简单的事就被激得?浑身带刺。


    但萧渡玄并不怪沈希。


    胸腔里?尽是很滞塞的钝痛,歉然和怜惜的情绪全都涌了上来。


    如果当初他没有那样侵占、掠夺沈希,没有用那样残忍的手段对?待她,她或许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孩子。


    沈希可?能还是会觉得?他独断专行,但至少她不会这样痛苦。


    萧渡玄轻声?说道:“没事,小希。”


    “还能站起来吗?”他抚了抚沈希的脸庞,“我送你?回去。”


    沈希低低地了“嗯”了一声?。


    萧渡玄抬手帮她理了理衣襟,然后牵住她的手往殿外走去。


    外间的日光还是那样的毒辣,沈希都想寻一把伞撑着,她抬起手搭在额前,一个转身就花眼撞到了萧渡玄的身上。


    她的身躯很柔软,温香软玉,叫人很难按捺得?住。


    萧渡玄压住眼底的晦色。


    他轻轻地扣住沈希的手腕,低声?说道:“小心些?,有石阶。”


    从正殿到他们方才玩乐的地方并不远。


    但沈希从小就是个不识路的,这边的路是环形的,回环曲折,更令人难以分辨。


    萧渡玄带着她走回到花苑里?。


    他一边陪她聊天,一边将走过的路再走一遍。


    沈希全然没有发现有问题,她的眼神有些?懵懂,轻声?应道:“嗯,我觉得?这里?很美。”


    这里?的风光当然是极好的。


    萧渡玄先前就令人安排,仿照他们初见时的那座花园修葺的,原先他准备等沈希成为?皇后时再带她过来,刚巧给她一个惊喜。


    但她那时才六七岁,能勉强记事就不错了。


    萧渡玄低笑一声?,轻声?说道:“你?觉得?美就好。”


    他将沈希送到了马球场的前方,才最终离去。


    转过身后,她的脑子里?还有点乱,一直忍不住想方才落在眼皮上的是萧渡玄的指节,还是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所以沈希没有发觉,直到她的身影消失,萧渡玄的目光都没有移开。


    他长身玉立,遥遥地望向她,眼中?的柔情和恶欲交织,浸透了占有的欲念。


    *


    沈希回去的时候,马球比赛已经进入到了最激烈的阶段。


    沈宣看得?投入,坐都坐不住,站在栏杆前看的。


    沈希一见到他那样子,就很想笑。她拍了拍他的肩头,挑眉说道:“原先不还说不想来看吗?”


    沈宣惊喜地回过头来,说道:“阿姐,你?可?算回来了!”


    “不过阿姐,你?刚刚去何?处了?”他像小狗般地转来转去,“身上怎么这么香?”


    沈希笑着说道:“没有去何?处,不过是刚巧路过花丛罢了。”


    沈宣太好糊弄了,她都懒得?编说辞。


    不过话音落下后,沈希便看见不远处的李二姑娘煞白了脸色,她失魂落魄地低下眉眼,像是听到了什?么骇人的话语似的。


    沈希不明所以,不过她也没那个闲心去管她。


    马球比赛结束后,李四?姑娘高兴地下了马,沈希随着钱氏一起过去接她。


    李缘有过两任妻子。


    一个是李二姑娘的母亲,如今远在淮南,声?势很高,两人婚后不久就分开了,不过两家人在政事上仍然藕断丝连。


    一个就是钱氏,武将之女,她父亲的声?势也很高,从前跟顾家关系不错。


    但李四?姑娘和钱氏像朋友般的相处,还是让沈希讶异了一回。


    两个人欢声?笑着,不像是母女,更像是一起玩乐的挚友。


    李四?姑娘喝完壶中?的水后,看向了沈希,笑着说道:“沈姐姐,你?方才瞧见我进球时候的样子了吗?”


    “自然瞧见了,”沈希弯起眉眼,“我的眼睛都睁圆了呢。”


    她们聊了许久,快到晚间的时候才分开。


    沈希感?觉心情许久都没有这样松快过。


    晚上的时候她和沈宣一道去用膳,吃的又是烤肉。


    沈宣一边给沈希炙烤肉片,一边说道:“阿姐,这几天主要是马球,过几天还有射猎的活动,到时候我给你?看看我的射箭技艺有多高。”


    他在云中?待了十年,过得?跟北人没有任何?区别。


    “你?净会哄我,”沈希弯起眉眼,“之前外祖母还跟我说你?在兄弟里?面是最弱的。”


    沈宣急了,紧忙说道:“那是跟他们那群路都不会走、就开始拉弓的人相比,我在上京肯定是没什?么敌手的。”


    他并非云中?人,学这些?学得?晚。


    而且当初继母崔氏还有意养歪沈宣,像给沈希请了个刻薄的先生一样,给沈宣请了一个常常纵着他的教?习师傅。


    所以他的底子没有那般好。


    不过说来也是,沈宣的技艺在云中?贺家虽然没有多厉害,但同上京的众人相比,定然还是颇有竞争力的。


    就在沈希胡思乱想的时候,沈宣忽然抬起头。


    他轻声?说道:“不过阿姐,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从来没有跟你?说过,”沈宣看向沈希的眼睛,“外祖母在信中?也没有提到过。”


    每次云中?来信,他们一家人都是一起看的。


    娄氏答应沈宣为?他遮掩,不可?能会故意揭他的短。


    沈希握住杯盏的指节微微颤了一下。


    沈宣大部分时候很迟钝,但在某些?时候又会莫名的敏锐。


    他其实是很聪明的,就是不够聪明。


    “你?不知道了吧?”沈希轻轻地笑了一下,“之前我大婚的时候,外祖母悄悄寄了一封信过来,放在礼盒里?面的,写了好多你?的事呢。”


    外孙女出嫁,老人家年岁已高,虽然无法?亲自前往,却一定会有些?表示的。


    沈宣也记得?当初从云中?送来的贺礼有多少。


    但他总觉得?沈希的话不全是真?的,并非是逻辑上的疏漏,而是她眼里?的笑意太浅太少了。


    就像是着意想把他糊弄过去似的。


    沈宣想到今日沈希一直在把他和李四?姑娘放在一起凑的事。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有些?慌乱。


    其实从之前沈希嫁给萧言的时候,沈宣就已经有这个感?觉了,现在这个感?觉越来越深。


    他总觉得?沈希有什?么很大的事要做,如今她的所作所为?更是像极了交代后事。


    俗话说,长姐如母。


    沈希跟沈宣虽然是双生子,年岁没有什?么相差,但无论是心智还是其他,她都远比他要成熟太多。


    沈宣并不知道这些?年沈希到底经历了什?么。


    他只是本能地感?到些?许害怕和担忧。


    但沈宣没有表现出来。


    他把烤肉刷满酱料,递给沈希,状似寻常地说道:“下回再有这种事,阿姐可?得?告诉我才成。”


    沈希见他的神情又似小孩子一般,方才松了口气。


    “我才不告诉你?。”她扬起下颌说道,“外祖母专门告诉我的事,凭什?么要我说给你??”


    话虽然是这样说,但沈希接烤肉的动作却很快。


    沈宣很想将那刚刚烤好的肉给夺回来,然而他还没反应过来,沈希就已经吃掉了。


    两个人一边斗嘴,一边吃烤肉,到夜色昏黑的时候才从外边回到休歇的宫室里?。


    *


    白天玩得?太累,又是一夜无梦。


    沈希伸了个懒腰,她披着外袍踱步到窗前。


    抬眼就是青翠欲滴的山峦,枝头缀着的花往下落,被风一吹飘到了她的掌心里?。


    这样的风景能抚平人心底的躁意。


    沈希一边用早膳,一边想怪不得?陆太后这么喜欢待在行宫。


    这里?的确是比太极宫要强得?多。


    宫城是压抑的,只是深红色的宫墙和规划齐整的道路,就会令人觉得?烦闷,像是处在一个巨大无比的笼子里?。


    还是在行宫这样开阔的地方更让人舒心。


    连日都有马球比赛,沈希原本是没打算参与马球比赛的。


    但有一个姑娘突然受了伤,李四?姑娘就想到了她。


    沈希从前不太擅长此道,但在云中?的时候每天都随着表哥表姐一起玩,手也不算生,只是技艺没有特别好就是了。


    李四?姑娘笑着说道:“没事,沈姐姐。”


    “只是做替补,成不成?”她摇晃着沈希的胳膊说道,“你?可?以今日先试试,若是不行就算了。”


    沈宣也来凑热闹,说道:“试试吧,阿姐!”


    “你?都好久没有好好玩过了!”他的眼睛亮亮的,“我先来教?教?你?也行。”


    沈希挑眉说道:“阿姐才不用你?教?。”


    几人闹作一团,但上马以后,沈希的思绪就飞快地明了起来。


    她的气力和耐久或许比不上那些?常玩的姑娘,但她的思维却很清晰,在云中?的时候又跟着表亲们学了许多。


    当看着沈希一杆击进门的时候,席间顿时掀起阵阵的呼声?。


    连沈宣作为?沈希的亲弟弟,都震惊地张大了嘴巴。


    之前也没听说姐姐擅长打马球,她到底是何?时变得?这样厉害?而且她方才持杖的姿态,为?什?么那么像小舅舅?


    但沈宣无暇多想。


    在他刚刚闭上嘴巴的时候,沈希再次将球击打进了门里?。


    这回别说是沈宣,就连他身边的钱氏也要坐不住了,她睁大眼睛说道:“阿宣,你?姐姐真?是深藏不露呀!”


    日光高耀,铄石流金。


    沈希骑在马上,清美的面容都泛着红。


    既是热的,也是激动的。


    沈希原来在云中?时全靠表哥表姐们让着,才能偶尔进一回球,没有想到对?面由京中?贵女组成的队伍,竟然会这样的弱。


    她之前还在担心,若是输得?太难看该怎么办。


    沈希打马球的时候很专心,一双顾盼流辉的眼眸,也不再做任何?的游移。


    所以她没有注意到,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当皇帝在随扈的簇拥下到场的时候,声?势更是被烘到了新的高度。


    萧渡玄并不是刻板严苛的帝王,众人都只以为?他是想与民同乐,没有人想到他是来看某一个人的,更没有人想得?到这比赛也是为?讨一人欢心举办的。


    唯有沈庆臣看出了他眼底的微光。


    世上再没有比这更麻烦的事。


    沈庆臣咬着牙根,风流的眉眼都微微有些?扭曲。


    身为?簪缨世家、顶级豪族的掌门人,便是谁看上他女儿,沈庆臣也决计不会给对?方强掠的可?能。


    然而眼前的人是帝王,还是一位独断专行的实权帝王。


    萧渡玄亦留意到了沈庆臣的目光,他的指节落在栏杆上,轻轻地叩着:“沈卿的女儿,还真?是允文允武。”


    这样的一句话带着鲜明的赞许。


    近旁侍候的都是重臣,听到萧渡玄这样言说,都有些?艳羡。


    世人都重生男,没想到沈大人竟是靠女儿翻得?盘,当初都到那个境地了,凭借女儿与皇帝的东宫旧情还能东山再起。


    但沈庆臣的心头都在冒火。


    这简直是昭然的挑衅。


    可?身为?人臣,又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还要顾忌小希的声?名,竟是连稍微发作都不能。


    萧渡玄倒是没再理会旁人,他凝眸看向沈希,目光专注。


    知悉沈希来打马球时,他心里?是动过怒的。


    旁人蛊惑就罢了,她自己的身子她还不知道吗?


    旁人一邀约,还真?的答应了。


    但看着沈希在球场上神采飞扬的笑靥,萧渡玄到底还是扬起了唇,或许养孩子最大的快乐就是这样——


    让全天下的人都看看她有多好。


    一场比赛结束后,沈希更加容光焕发了。


    沈希的胜负欲很强,能在众人面前获得?这样一场大胜,更令她感?到高兴。


    她笑着从马上跳下来,然后和李四?姑娘拥在一起。


    李四?姑娘拍了拍沈希的后背,笑得?也很是欢畅:“你?哄我,沈姐姐!我还以为?你?真?不会呢。”


    沈希很久没有这样玩过,她抿唇一笑:“真?没有哄你?。”


    当目光飘到不远处常鹤的紫衣上后,她倏然发现萧渡玄过来了。


    人群中?的皇帝只是那样站着,就将所有的光亮都给夺走了。


    他的身姿如鹤,一身玄衣更显气度非凡。


    然就是这样一个万人瞩目的上位者?,将全部的眸光都落到了她一个人的身上。


    那个瞬间有莫名的心悸涌了起来。


    沈希随着众人一起,走到萧渡玄的跟前,当众人都行礼的时候,她才想起来她有多久没给萧渡玄行过礼。


    但她还没有福身,便有人将她扶了起来。


    内侍温声?说道:“沈姑娘快快轻起。”


    皇帝本就是随性宽容的人,方才她们在赛场的表现又那样好,众人没有察觉异样。


    唯有沈庆臣移开了视线,他扶住额头,唇角微抽。


    沈希想要错开萧渡玄的视线,但他一直都在看着她。


    他的眼中?含着少许的纵容和疼爱,还有一些?悦然,甚至是为?人父母般的骄傲,明显得?让沈庆臣想让他闭上眼。


    她们这一支小队的人员构成很复杂。


    其中?父亲职位最高的是李四?姑娘,但离萧渡玄最近的人却是沈希。


    这就让人更禁不住羡慕沈庆臣了。


    暗流的涌动很微妙,也很无声?息。


    萧渡玄轻声?说道:“芝兰玉树,欲生庭阶,国有尔等允文允武的女郎,该是国门之幸。”


    他是不吝赞许的人。


    萧渡玄的眉眼微扬,衣袖亦摆动了一下:“赏。”


    只是赢了一场马球,而且还不是终局,竟就这样得?到了皇帝的赏赐。


    直到萧渡玄离开很久,众人还没缓过神来。


    连李四?姑娘都甚是懵然,她拉了拉钱氏的衣袖:“娘亲,你?掐我一下。”


    然而这场盛赛最大的功勋,已经被銮驾之上的皇帝给揽在了怀里?。


    *


    萧渡玄边为?沈希擦汗,边柔声?问道:“中?午陪我用膳,好不好?”


    他执着帕子,轻轻地拭过她的额头和脸庞。


    方才实在是太热了,沈希头脑昏沉,连怎么被萧渡玄哄骗到銮驾上的都记不清晰。


    她的眼眸失神,愣愣地看向他。


    萧渡玄本来是高兴的,见沈希似是有些?不舒服,眉心便又蹙了起来,但难得?一次玩得?这么高兴,也不能扫小孩子的兴致。


    好在她在他怀里?的时候,控制情绪并不是难事。


    萧渡玄阖上眼眸,他抚了抚沈希的后背,轻声?说道:“回去要好好休息一下,小希。”


    但銮驾并不是前往她居的宫室,而是玉华宫的正殿。


    激动的时候很激动,可?激动完了沈希才发觉身体?快跟散架了似的,累得?要不成样子。


    再加上萧渡玄直接将她给抱到了殿中?。


    所以被侍女扶着,从净房中?走出的时候,沈希才留意到萧渡玄又把她带回了正殿。


    她的眸里?还含着水汽,透着薄粉的脸庞也像新绽放的桃花一般。


    萧渡玄望向沈希的面容,有一刹那的失神。


    这两天他们之间仿佛又恢复了旧日的温情,以至于在那个瞬间,萧渡玄很想放弃隐忍,直接将她拥在怀里?。


    但沈希眼中?并不是如他一般的柔情。


    她就像个敏/感?的小兽,带着些?警惕看向他。


    沈希的发丝还有些?湿,垂在肩头,往下轻轻地滴水,浸润了深色的外袍,衬得?脖颈和锁骨白的像是在闪烁着莹莹的光亮。


    “陛下,多谢您。”她轻声?说道,“时候不早了,我……我先回去了。”


    沈希抬起眼,眸光晃动。


    “陪我吃一回午膳吧,好吗?”萧渡玄声?音很轻,“已经备好了。”


    膳桌上已经摆满了佳肴,远远地就能闻到香气。


    陪萧渡玄用膳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因为?很多时候是萧渡玄在陪她用膳。


    但沈希还是想要离开。


    可?她还没有开口,萧渡玄便轻声?说道:“是我思虑不周了,你?这么久不过去,你?家人该等急了,我这就遣人送你?回去。”


    他低垂着眸子,唇角也落了下来。


    萧渡玄的神情和柔,带着点纵容,等了片刻后,他缓声?说道:“还不过来吗,小希?”


    “……可?以,陛下。”沈希轻声?说道,“我陪您用午膳。”


    她不知道这话是怎么说出来的。


    声?音落下后,沈希才发觉她答应了萧渡玄什?么。


    他的眉眼又扬了起来,抬手就将沈希抱了起来。


    萧渡玄的容色一直都是温柔的,但沈希却觉得?她仿佛是被蛊惑进了沉沉的渊水里?,莫名地有些?无措自心底生了出来。


    第六十五章


    用完午膳后萧渡玄没有多留沈希, 如约遣人?将她?送回?去了。


    她?发间还微微潮着,没有完全拢干,心里的思绪也有些乱, 身躯好像是被浸入到水里了似的, 难得又陷进了噩梦里。


    与往常总是梦到被萧言撞见不一样。


    这一回黑暗里只有萧渡玄。


    他?轻抚着沈希腕间的红痕, 低声?说道:“小希,你想见太?子的话, 就跪过来。”


    腕间是冰冷的锁链, 踝骨上亦有刺痛的磨痕。


    沈希的意识游离模糊,她?一半的思绪还沉浸在梦里, 一半的思绪却悬浮在了空中。


    她?抬起眼眸, 竭力?地望向四周。


    宫殿华美空旷,屏风纹绣金凤,像极了皇后所居的宣光殿。


    但沈希还没有抬起头,深重的压迫感便全倾在了她?的身上, 她?的膝几乎是控制不住地就软了下?来,嗓音亦是哑的:“陛下?,求您放过我父亲吧……”


    萧渡玄神色晦暗, 像对待玩物般掐住沈希的下?颌。


    他?低声?说道:“你看,到了这种关头, 你的脑海里还只有你的父亲。”


    “我没有, 陛下?。”沈希颤声?说道, “我只是,只是……”


    萧渡玄声?音很轻, 蕴着的却是令人?骇然的冷意。


    他?打断了她?, 低声?说道:“你只是自私,小希。”


    沈希的情绪忽然就上来了。


    她?哑声?说道:“我不是!”


    沈希不断地想要挣开萧渡玄的钳制, 但下?一瞬就被他?摁在桌案上,像禁脔般被掐住了腰身。


    乌黑的长发散开后,如玉般的浑圆肉/臀和笔直长腿全都露了出来。


    他?的耐心到头了。


    萧渡玄轻声?说道:“跪好,小希。”


    锁链响动的金属声?响是那般清晰。


    深重的绝望和压抑感尖锐地袭了过来,梦魇里的情绪真实?得像是真的在发生?一样。


    沈希被迫跪匐,她?竭力?保持沉静,哑声?说道:“求您放了我父亲吧……”


    可眼泪却是无法止住的。


    萧渡玄抚了抚沈希的腰身,声?音残酷:“你就这么?薄情吗,小希?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对你来说还不如父亲的权势重要?”


    她?应该冷静些的。


    但崩溃的情绪就是在那一瞬间爆发的。


    “十月怀胎?你确定不是你将我绑在床上的十个月吗?”沈希哑声?说道,“而且我连太?子的面都没有见过几回?,你凭什么?要求我去爱他??”


    “飞鸟尽,良弓藏,”她?的眼眶通红,“你给我父亲权势,为的不就是今天吗?”


    沈希仰起头,她?死死地盯着萧渡玄,声?音里全是绝望:“你真是把我骗得好惨啊……”


    脑海中的刺痛尖锐得近乎麻木。


    沈希瞬时?就从梦魇里挣了出来,她?大喘着气坐起身,颤抖着手执起桌案上的杯盏,然后往喉间灌去。


    外间的天色有些昏沉,茶水也早就冷了。


    冰冷的茶水滑过喉间,将肺腑都给激得发寒。


    好久都没有做过这种梦了,沈希扶着额头,她?披着外衣走到梳妆台前,用冷水洗了一把脸。


    但许久以后,她?的思绪还是没能平静下?来。


    脑海中尽是乱七八糟的念头,那种深重的惧意亦是深深地残存在心口。


    沈希的胸腔剧烈地起伏着,她?第一次感觉喘气是这么?难的事。


    为什么?又莫名其妙做这种梦?


    她?看向宫室中的铜镜,和自己?迷茫的眼眸撞到了一起。


    尽管事情已经过去经久,沈希还是下?意识地解开衣襟,近乎神经质地扫过每一寸裸露的雪肤。


    从燕地回?来以后,沈希就常常做梦魇。


    但没有一次的噩梦这么?真实?,真实?得让她?在苏醒以后仍然会觉得恐惧。


    沈希陡地生?出一种很可怕的想法。


    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可这连日的噩梦与?其说是对现实?恐惧的映射,倒更?像是对未来会发生?事的一种暗示。


    如果她?不做反抗,不做任何的挣扎,她?或许真的会朝着那个绝望的境地走过去。


    强制受孕,不允见孩子,用父亲来威胁她?……


    哪一件事都是萧渡玄能做得出来的。


    沈希眸光颤抖,想起前不久她?还被萧渡玄绑在床榻上强迫受孕。


    如果那时?候她?没有突然生?病,萧渡玄大概真的会一直那样困着她?。


    再?看父亲现今的鲜花着锦,沈希只觉得心底都是深寒。


    萧渡玄近来在做财赋上的改革,沈庆臣初入仕的时?候,做的就是财臣,很擅长厘清这些东西,也很擅长提出有新意的想法。


    在专职的财臣里,也很少有能胜得过他?的。


    萧渡玄让沈庆臣再?担重任,哪里是为了她??只怕是寻不到更?合适的人?选罢了。


    而且沈庆臣位子坐得越高,以后清算的时?候也就更?简单。


    他?毕竟是叛出过一回?的人?,最重要的根基已经没有了,日后若是有人?发难,很容易就会出事。


    将沈庆臣捧得越高,他?日后只会死得越惨。


    连萧言贵为平王世子,都会因为放走前朝废太?子被逼到那种程度。


    更?何况沈庆臣是个明明白白的叛臣。


    萧渡玄虽然从来没有说过,但沈希也能意识到,他?不喜欢沈庆臣。


    她?扶着额头,心里烦乱得不成样子。


    萧渡玄哪里会为她?低头呢?那不过是一种另类的引诱和逼迫罢了,套了层温柔的外衣,但底色是没有半分改变的。


    侍女来叩门的时?候,沈希才发觉已经到了用晚膳的时?候。


    她?想了片刻,想起今天晚上要和沈家的宗亲一起用膳,虽然是家宴,但也不能耽搁太?久。


    一忙起来,那些纷杂思绪又暂时?退了回?去。


    *


    沈希过去的时?候,人?已经到得七七八八了。


    沈宣认真地盯着瓷瓶里的花枝在看,神情极是专注。


    沈庆臣在和冯氏聊着些什么?,姑母们说着闲话,族姐们则在叽叽喳喳地讲新出的话本。


    众人?原本各做各的,但见她?过来,都纷纷瞧了过来。


    沈希歉然地笑了一下?:“沈希来迟了。”


    她?的身姿娉婷袅娜,一身浅色的衣裙将腰身勾勒分明,更?显窈窕,如若暗夜里的浓丽花朵。


    “阿姐,你好点了没?”沈宣抬起头问道,“我都过去好几回?了,侍女说你一直在睡着。”


    沈希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应道:“好多了。”


    没多久家宴便开始了。


    宴席上难免又要提起今日马球赛的事,沈希不太?想理会,一直轻声?和身畔的族姐沈瑶在闲聊。


    沈庆臣亦是皮笑肉不笑地应道:“是啊,陛下?恩宠,是吾等的荣幸。”


    有他?在,话题总是能被带过去的。


    沈希轻笑着说道:“阿姐是要打算去江左吗?”


    “嗯,祖母生?病了,想我回?去看看她?。”沈瑶说道,“等从行宫回?去后,便要准备出发了。”


    沈希小时?候也很向往江左的风光。


    她?的祖籍是吴郡,却还从来没有到过老家。


    之前萧渡玄刚将她?放回?来的时?候,沈希一直很想再?离京一段,她?轻声?说道:“那我提前祝阿姐一路顺风了。”


    沈瑶笑了一下?,说道:“你有什么?想要的吗?我到时?候给你带回?来些。”


    沈希认真地想了想,说道:“太?湖的明珠可以吗,阿姐?”


    “当然可以,”沈瑶笑着说道,“我有个伯伯就是做这个的,到时?候给你带回?来小半箱都不成问题。”


    沈希眉眼微扬,说道:“那可真是多谢阿姐了。”


    宴席过半后,长辈们还在谈话,年轻的小辈们却都已经玩开了。


    行宫实?在是太?大了,沈希跟着沈宣并几个族亲去溪边玩,绕着绕着就迷了方向。


    她?疑惑地看向沈宣,问道:“你不是说你知道方向吗?”


    “没有走错呀,咱们就是从这个方向过来的。”沈宣坚定地说道,“阿姐,你别不相?信,咱们再?往前走一段,定然能找到路。”


    他?说得信誓旦旦。


    沈希扬了扬眉,行宫虽然大,但到底是在郊野,巡视的侍卫也多。


    而且他?们这么?多人?,总不会真的迷途。


    沈希其实?没什么?担心的,她?瞧着远处明灭的光影,倏然又来了兴致。


    她?拍了拍沈宣的肩膀,惊喜地说道:“你看,那是不是萤火虫?”


    闻言几个族亲也亮了眼睛,快步跟了过来,高兴地说道:“好像还真是,快点!咱们过去看看吧。”


    沈希提着罗裙,笑颜灿烂:“咱们运气还真不错。”


    但众人?近前的时?候,才发觉萤火虫是藏在了洞窟里,隔着一小段距离,横亘着的是支离破碎的暗河。


    星星点点的光亮明丽,幽微闪烁,照亮了暗处的花朵,映出一片月光般的皎白。


    便是他?们这群世家子也鲜少见到如此风光。


    沈希屏住呼吸,看向那月光般的新花,被那温柔的颜色夺去了目光,但也就是那个失神的瞬间,让她?没有留意到脚下?,倏然坠落到了地下?的大窟里。


    身躯猛地就失去了平衡。


    从高处跌落的感觉颇为眩晕,但接着到来的就是尖锐的刺痛。


    沈宣尖声?唤道:“阿姐!”


    与?高处的明亮不同,地下?是一片深黑,只有洞口的一线光照了进来。


    沈希紧忙用帕子按住膝上的血痕,她?强忍着痛说道:“别下?来!下?面很黑,而且没有路!”


    四周流淌着的是涌动的暗河。


    黑暗,幽深,来去不明,却远比上面要汹涌得多。


    几人?都是年轻男女,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事,一时?间都没了章法。


    沈宣急得满头大汗,高声?唤道:“阿姐,那你受伤了没有?”


    他?的声?音传过来的时?候,是带着回?音的。


    膝盖上的血流得很快,而且有些止不住,沈希不得不用簪子撕裂裙摆,然后用更?多的布料掩了上去。


    她?的眼前发黑,还是说道:“我没事,阿宣,就是走不动了。”


    “别慌,附近一定有巡逻的守卫。”沈希仰起头说道,“先不用管我,我没事的!”


    说完以后,她?就没什么?力?气了。


    好在膝上疼得厉害,还能将她?的理智给提起来,在这种情况下?,若是昏迷过去,只怕会更?难办。


    沈希强咬住牙根,慢慢地阖上了眸子。


    沈宣急急地应道:“好,阿姐,你别怕!我马上就寻人?过来!”


    几人?立刻慌乱地安排起来,谁留在此地,谁出去寻人?,又如何防止失散。


    比黑暗更?难忍受的是寒冷。


    明明是六月份的盛夏,这地窟却仿佛是一个冰窖似的。


    沈希紧紧地抱住胳膊,但身躯还是不住地在颤抖。


    她?出来的时?候穿得很薄,连外衣也没有披,身上的热意也在不断地流失着。


    沈希很怕没有光的地方。


    但在床笫间,萧渡玄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蒙住她?的眼睛。


    久而久之,恐惧越来越深,其实?他?要是不总那么?做,她?也不一定那么?怕黑。


    沈希应该感到烦闷的,但在这时?候想到萧渡玄,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生?了出来。


    他?的控制欲那么?强,指不定在她?出来的时?候就叫人?在暗中跟着了,她?没必要那么?害怕担心的。


    哪怕出再?大的事,只要有萧渡玄在,总不会有问题的。


    可是萧渡玄今夜也有事,宫宴那般重要,侍从不一定会同他?说她?的事,他?知道了也未必会来管。


    他?对沈希的期望一直都是安静乖顺。


    如果不在他?的眼前,就不要到处跑,更?不要乱来。


    或许,萧渡玄还会觉得这是一个让她?长记性的好机会。


    *


    萧渡玄原本想哄着沈希晚上过来,后来知悉沈氏族中有家宴,索性将放在后日的宴席提前了少许。


    宴饮本就带着


    弋?


    许多政治意味。


    皇帝亲临的宴饮就更?类似于别样的朝会。


    但君臣之间,总还是要这样联络情感,帝王之术,讲究的是张弛有道,恩威并施。


    萧渡玄含笑举起杯盏,俊美的面容在月色下?更?显尊贵,金质玉相?,翩然若仙。


    从前做储君的时?候,他?从未厌烦过类似的事。


    他?和沈希都是很擅长社交的人?,也并不会因之感到疲惫。


    但现今萧渡玄满心都是沈希,她?今天下?午睡了好久,还做了噩梦,也不知道又梦见什么?了。


    只要一想到她?苍白含泪的模样,他?就很想将她?拥在怀里好好安抚。


    不过这会儿沈希应该玩得很高兴。


    难得出来一回?,可不得尽情地玩乐吗?再?说这次来行宫,本来就是希望她?能够开心。


    萧渡玄饮下?酒水,心中不断地犹豫晚间要不要过去看看沈希。


    若是不打招呼就过去,她?可能会被吓到。


    但若是一直不过去看看沈希,她?会不会觉得他?不够关心她??


    如果旁人?知晓他?的所思所想,一定会深深地震骇到,杀伐果决的帝王竟也会有这样迟疑的时?候,而且还是为了儿女私情。


    但萧渡玄的容色没有丝毫改变。


    直到一个侍从忽然过来,在他?身边低声?说了些什么?后——


    萧渡玄没有任何迟疑地起身,径直便离了席。


    众人?都颇为震惊,猜想是否出了什么?大事,竟能让皇帝露出紧张的神情,还就这样匆匆地离席?


    众人?都想不出来,沈希也想不出来。


    她?睁开眼眸的时?候,视线都是模糊的。


    夜明珠的光亮并不刺眼,但沈希还是有些睁不开眼,眼睫被疼出来的泪水濡湿,黏连成了一缕一缕的。


    当被萧渡玄抱起来的时?候,沈希的脑中仍是混乱的。


    她?下?意识地攀上他?的脖颈,愕然地抬起眼眸:“您怎么?在这里?”


    沈希这话说的,仿佛他?不该出现在这里一样。


    最初的惊怒过后,萧渡玄的心中早就全剩下?了怜惜。


    他?轻轻地握住沈希的手,低声?说道:“你摔伤了,还流血了,我当然要过来看看。”


    她?的脸色很苍白,丰润的朱唇也被咬得发白。


    瞧见沈希膝上的血痕时?,萧渡玄就知道她?方才伤得不轻,但比起这个,小孩子眸子里的泪水更?让他?觉得心里发疼。


    无助,可怜,不敢相?信他?会过来。


    萧渡玄紧紧地搂住沈希,将鹤氅披到了她?的身上,轻声?说道:“疼的话就咬住我的手,医官已经候着了。”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但他?已经将指节抵进了她?的唇间。


    沈希的口腔很热,她?有些抵触地用舌尖将他?的指骨往外推,萧渡玄不得不用了点强,将她?的牙关给彻底打开。


    “我不会疼的,小希。”他?声?音低哑地说道,“咬着吧。”


    指骨捣得太?深,沈希的喉间发颤。


    加之萧渡玄身上的熏香轻微浮动,涌入鼻间,让沈希的思绪有点飘忽,她?真的重重地咬了下?去。


    他?低笑一声?,说道:“下?回?来这边玩,最好趁着白日。”


    知悉沈希过来的时?候,萧渡玄已经想过无数种责罚她?的方式了,但说出来的,却全是纵容和疼宠的话语。


    “或者多带些侍卫,”他?轻声?说道,“你那弟弟也是,去寻路竟能走到相?反的方向。”


    萧渡玄笑着说道:“好在这次过来的军士多,不然我这边还没有找到你,他?也要迷进深林里了。”


    他?的话音很轻,带着点宠溺。


    当萧渡玄敛了气势的时?候,他?的温柔是很可怕的。


    很类似于一泓清泉,被日光照得暖软,可真的踏进去了,才能发觉那不过是被映射得清浅的渊水。


    下?面全是冰冷、黑暗、寻不到边际的晦意。


    就好比保护和控制,其实?并没有什么?明确的界限。


    沈希心底的悸动越来越重,她?的贝齿也紧紧地咬住了萧渡玄的指骨。


    但头脑中的疲惫已经到达极点,她?思考不动,最终是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


    沈希再?次苏醒的时?候,是第二天的清晨。


    身上没有任何黏腻和不适,连膝上的血痕也被好好地包扎过,已经没了什么?痛意。


    应当是有人?为她?仔细地沐浴过。


    凉风和着花香掠入,轻轻地拂过沈希的脸庞。


    掀起眼皮的刹那,她?就和萧渡玄对上了视线。


    他?刚刚从殿外回?来,一身浅色的外袍熠熠生?辉,身形高挑瘦削,气势里尽是沉稳的温柔。


    萧渡玄缓步走近,抬手摸向沈希的额头,轻声?说道:“还疼不疼,小希?”


    眼前人?的一颦一笑,都像极了当初的太?子殿下?。


    但他?眼底掌控欲得到餍足的意蕴是那么?清晰,清晰到她?一眼就能窥破。


    不知道是不是沈希的错觉,萧渡玄仿佛是在刻意地摹仿旧时?的他?。


    他?实?在是太?清楚什么?姿态最会令她?触动了。


    但他?们之间到底隔了一段那么?漫长的时?光,漫长到镜子上的裂痕已经深到无法黏连,就是再?怎么?粘也粘不回?去。


    萧渡玄装得越像,她?的心中触动得越厉害,那恐惧和惊悚的情绪也浮动得越凶狠。


    尽管深知昨夜的事是个意外。


    沈希还是会忍不住地想,这一切是不是萧渡玄谋划好的?


    不是因为她?发觉了什么?,只是因为她?对他?的信任早就已经没有了。


    有时?候沈希自己?都在想她?的心是不是太?冷了些?


    要不然为什么?在萧渡玄这样温柔待她?的时?候,她?的脑海里还会疯狂地回?想当初被他?百般摧折时?的情形?


    沈希低下?头,轻声?说道:“好多了,陛下?。”


    她?看起来好像有点不高兴。


    萧渡玄的笑容微止,他?轻声?说道:“你伤得并不重,小希,最多休息两日就能好起来了。”


    “不过若是想继续参加马球比赛的话,可能得小心点。”他?抚了抚沈希的头发,“护具都要穿戴好才成。”


    这段话很随意,但每一个字都是萧渡玄仔细斟酌过的。


    沈希远比他?想象得要敏感,得宠着她?,哄着她?。


    而不是逼着她?,迫着她?。


    沈希勉强地扬起唇,轻声?说道:“我知道的,陛下?。”


    萧渡玄轻轻抱了抱她?,说道:“等用完早膳,我就遣人?送你回?去。”


    他?说的每句话,做的每件事都没有任何问题,可萧渡玄越是周全温柔,沈希的心中就越加感觉恐惧。


    像是在薄冰上行走,总还是怀着担忧,总还是不能保持随心。


    譬如此刻。


    明明萧渡玄已经放了她?,明明这都是她?自己?的事,可沈希依旧要趁他?心情好的时?候小心地问询。


    在用完膳萧渡玄温柔地将她?抱到轿辇上时?,沈希终于是忍不住地开了口,她?轻声?说道:“陛下?,等从行宫回?去后,我想去江左一段,可以吗?”


    萧渡玄个子很高,低眸的时?候亦带着压迫感。


    他?慢条斯理地问道:“去江左做什么??”


    “您不记得了吗?”沈希强作镇定,缓声?说道,“我小时?候就想去江左玩,只是一直没有时?间,近来无事,天气又暖和……”


    但沈希的话音还没有落下?,萧渡玄的容色就冷了下?来,他?低声?说道:“想都不要想,沈希。”


    他?的眉间带着怒意,耐心像是一下?子就告竭了。


    萧渡玄掐住她?的下?颌,说道:“我最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


    第六十六章


    萧渡玄的身形高挑, 他低眸的时候眼底尽是晦暗。


    那是一片深黑色的渊水。


    里面蕴着的只有冰冷。


    仅仅是一件简单的事,一个寻常的问?询,就能令萧渡玄褪去所有的伪饰。


    但是此刻沈希眸里的晦涩与?他如出一辙, 连日来的乖顺全都到头。


    他太惯着她了?是她太忍着他了才对。


    沈希扣上萧渡玄的手腕, 将他推拒开来:“您是用什么?身份同我说这话的?”


    “我不记得我和您有什么?关系, ”她低声说道,“从前我还能唤您一声皇叔, 如今我们什么?关系也没有了吧, 陛下?”


    “您凭什么?管我去何处?”沈希抬起眼眸,“我尊您敬您, 所以跟您言说一句罢了, 您以为我真的是在?问?询您的意见吗?”


    沈希声音很轻,疏冷得却仿佛是面对一个陌生人。


    还是一个意欲不明、妄图染指她的陌生人。


    目光相撞在?一处时,这些天来横亘在?两个人间的淡淡温情和虚假伪饰全都消失了。


    将强迫假作问?询,是萧渡玄最擅长的事。


    然而?当沈希将同样的言语方式用到他身上的时候, 萧渡玄才觉察到这是怎样的被冒犯。


    惊怒的情绪在?不断地蔓延,但这一回他到底克制住了。


    用言语伤人很简单,用权势困住沈希更简单。


    可那样不就又?走回从前的怪圈里了吗?


    她是永远不会?臣服于强权的, 能令她动容的唯有温柔。


    萧渡玄顿了片刻,沈希就将他的手给打开了, 但就是这样, 他还得压着情绪, 好脾气地跟她道歉。


    他低眸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小希。”


    “江左太远, 舟车劳顿, ”萧渡玄轻声说道,“你若是想去, 等明年春天我可以令人安排,到时候咱们可以一起过去。”


    他的神色又?恢复了惯常的和柔。


    萧渡玄放软了声调,说道:“我并不是不允你去,但你一个小姑娘,只身前去,叫我怎么?放心?”


    但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沈希就打断了他。


    “我不小了,陛下。”她轻声说道,“我早已及笄,也嫁过人,便是燕地云中?也都去过。”


    沈希咄咄逼人地说道:“江左是您治下最平和富庶的地方,您说我有什么?去不得的?”


    萧渡玄最不喜欢她提到的有两件事。


    一个是在?燕地的那两年,一个是与?萧言的婚事。


    那是沈希最昭然的两次背叛。


    然而?她现?下是什么?都不顾了,硬要?拿这个来刺他。


    萧渡玄的指节微屈,扣在?轿辇的扶手上,指骨按得有些发白。


    理智在?言说要?冷静克制,但情绪还是在?不断地翻涌。


    在?万人的殿堂上他都能保持沉静,没有道理在?这个十几岁的小姑娘面前,会?控制不住情绪。


    萧渡玄眸光暗沉,他最终低声说道:“你先回去,小希。”


    “兹事体大,”他轻声说道,“我们下回再说。”


    萧渡玄在?竭力?地隐忍,但沈希根本不领他的情,她侧过脸去,清美的面容带着冷意:“我的事,您就不必多管了。”


    多残酷的小孩子?。


    昨天还乖顺地投入他的怀里,今天便又?开始这样忤逆他。


    萧渡玄额侧的穴位突突地疼,很久没有人能叫他的心绪这样作乱了,然他拿沈希一点办法都没有,还得按捺住情绪送她走。


    “别生气,小希。”他低声说道,“你先回去好好休息,等腿上的伤养好了再说。”


    沈希没有理他,侧过脸后更是连一个眼神也不给了。


    萧渡玄站在?高台之上,第?一次感到一件事是这么?的棘手。


    她难道不应该渐渐原谅他,并开始对他怀有男女之情吗?为什么?还想跑得越来越远?


    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


    *


    沈希没有在?腿伤的事上胡来,毕竟伤的是她自己,又?不是萧渡玄。


    不过去江左的事,她倒是渐渐有了主意。


    现?在?回忆两年前的事,沈希越来越觉得当初去燕地是个明确的选择。


    京城是皇权辐射下最严密的领地,在?上京萧渡玄想动她可太容易了,虽然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如果离得远些,或许就会?有不一样的可能。


    而?且她真的不能总跟萧渡玄待在?一起。


    她会?被他给逼疯的。


    想起那日的梦魇,沈希的决心更甚。


    但她还没有想多久,弟弟沈宣和族姐们便过来了,他见她撑着手臂坐在?地毯上,吓得匆匆走近:“阿姐,你是跌下来了吗?”


    宫殿中?的羊毛地毯很柔软,像是一团雪白的棉花。


    沈希只是想坐在?这里思?考,却不想被众人给撞见了。


    她的眼皮跳了一下,轻声说道:“嗯……方才不小心摔倒了。”


    沈宣的神色急切,眼圈也有些红:“阿姐你真是的,明明伤得那么?重,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他急忙将沈希抱回到了软榻上。


    她只是摔伤了膝,又?不是断了条腿。


    “好了,好了。”沈希拍了拍沈宣的背,“我真的没什么?事,医官说最多两日就能好了。”


    她歉然地说道:“就是马球比赛那边,我可能暂时没法继续参加了。”


    沈希抬起眼眸,说道:“你帮我跟李四姑娘说过了吧?”


    “你别担心这个了,阿姐。”沈宣急切地说道,“她们早就知?道了,你先顾着你自己吧!”


    沈希轻轻笑了一下,说道:“我当然会?顾着我自己的。”


    昨天众人是一起出去的,今日他们又?一起来看?她。


    沈希从前跟族亲的关系并没有很近。


    她一年到头都待在?东宫,当初去燕地的时候又?只有他们这一支,也就是近来常常一道玩,才越走越近。


    和同龄人一起闲聊是很轻松快乐的事。


    沈希的腿虽然还伤着,但同众人闹着玩了一上午,心情也渐渐好了起来。


    临到分别的时候,她轻轻拉住了族姐沈瑶的衣袖,笑着说道:“阿姐,过段时间我也想去江左,不知?道你能跟我说说,怎么?过去方便吗?”


    沈瑶愣了一瞬。


    和离后的贵女,如果不是即刻再嫁,常有去散心远游的。


    就是没有想到像沈希这样的人,竟然还会?如此。


    不过也是,她和萧言曾经?那般亲密,现?下还没有成亲多久便和离,定然是有什么?极大的难言之隐吧……


    沈瑶曾经?在?江左待过许久,说的东西比老江湖还要?详实。


    沈希一一记了下来。


    接下来的两日,她都在?翻看?殿中?的地理志。


    到了第?三天的时候,沈希书册还没看?完,膝上的伤处就好了起来。


    虽然是在?宫殿里,但她每日做了什么?、看?了什么?,都会?有人逐一跟萧渡玄禀报。


    看?向那些地理志的名字,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沈希这真是铁了心要?跟他做对。


    但她的腿伤好了以后,萧渡玄还是去看?了沈希一次。


    夜色里少女的睡颜平和,小腿裸露在?外面,低低地垂着,之前的血痕已经?愈合,生长出来浅粉色的新肉。


    萧渡玄轻抚着沈希的柔膝。


    在?晦暗里,恶欲在?疯长着。


    如果将她的腿给折断,她是不是就不会?整日想着从他身边离开?


    当沈希连生活都不能自理,只能完全地依附他的时候,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形?


    她不能走,被他抱着才能动,她什么?都做不了,所有事都要?由他代劳才成。


    萧渡玄的眸色越来越暗,脑海中?的幻想也越来越病态。


    沈希会?变得像稚童时期那般无助无措,她会?控制不住地朝他发脾气,也会?全身心地依赖相信着他。


    一想到那样的情景,萧渡玄的心口都有些发烫。


    他一直没敢想这件事,但事实是,即便是毁掉沈希,对他来说也是那样轻而?易举。


    皇权的力?量在?有些时候,强势得令萧渡玄自己都感到恐惧。


    当一道皎洁的月光悄无声息地照进来时,黑暗的想法才渐渐消退下去。


    沈希白皙的后背被清辉照亮,如凝脂的美玉般,泛着莹润的雪色微光。


    他看?了许久,到底是什么?都没做,只轻轻地吻了下她的额头。


    *


    沈希腿伤好了以后,也没有进行太多激烈的活动,就随着沈宣看?了几场马球比赛。


    行宫的这趟旅途很快过半,接下来还有射猎的事。


    其实这些天,已经?有不少人在?周边游猎过了,但都是私下里进行的,往后可是要?随扈皇帝射猎的。


    沈希的兴致也很足。


    第?一天她就玩了个畅快,之前在?云中?的那些天没有白待,她的许多技艺都更进了一步。


    沈宣也吃了一惊,晚间的时候他们就将白日得到的猎物?给全都弄吃了。


    沈庆臣和冯氏也一起过来了。


    乐声悠扬悦耳,夜空中?的云层被风吹着,在?飞快地流动。


    沈希一边执起杯盏,一边畅快地笑着。


    所有的不快好像都被风给掠走了。


    在?这个夜晚,她的心里就只有无尽的快乐和轻松。


    沈希笑得太开心了,连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当冯氏轻轻地抚过她的眼尾,温声问?她怎么?了,沈希才发觉她竟然是哭了。


    “没什么?,母亲。”沈希笑着说道,“我只是……太高兴了。”


    快乐好像到达了顶点。


    他们连着三日都在?射猎、跑马、野炊。


    到了第?四天,沈宣盘算着指头时,沈希才发觉行宫之旅要?结束了。


    就像旅途会?有终点一样,快乐也是有终点的。


    当清早萧渡玄令她过去的时候,沈希心里的高兴情绪全都转化成了烦闷。


    几日前两人不欢而?散,但她过去的时候,他很温柔地对待了她,就好像他们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


    沈希强逼着自己对上萧渡玄的目光。


    到底是过来了,她若是一直烦闷着也没有办法,还不如恣意些罢了。


    两个人耗着,折磨的也是她自己。


    萧渡玄容色如常,心中?却是很高兴的。


    沈希愿意过来,是不是就说明这回她愿意为他退一步呢?


    放在?之前,萧渡玄都不敢想,尊崇高贵如他有一天也会?生出这种?低三下四的想法。


    但她只是执起玉筷,开始用桌案上的早膳,萧渡玄便觉得心里只剩下了柔软的情绪。


    他陪着沈希用完了早膳,又?亲自为她倒了杯茶水。


    两个人的容色都极好,今日又?都穿了玄色的衣服,怎么?瞧都像是一对璧人。


    萧渡玄抬眼看?向铜镜,唇角渐渐扬了起来。


    沈希全然没有发觉,她将额侧的碎发往耳后捋了一下,便随着侍从走出了殿门。


    萧渡玄大部分时候做事都是很妥帖的。


    她不用担心被人撞见,所以举止也很随性。


    “让我自己挑选马匹吗?”沈希笑着说道,“那我肯定要?挑最好的那匹。”


    她一过来,整座宫室的氛围都放松下来了。


    侍从抚了抚马匹的鬃毛,弯起唇角说道:“当然可以,姑娘,陛下早就说了,一切都随您心意。”


    沈希直接将萧渡玄御用的马匹给挑走了。


    但他只是看?着她笑。


    既温和又?宽容,眉眼里尽是宠溺。


    *


    两人很久没有这样轻松地相处过,一上午的时间悄然流逝,他们只在?一件事上生出了分歧——


    那就是沈希无论如何也不肯戴萧渡玄编的花环。


    枝条和花朵被缜密地编在?了一起,每一朵都处在?最稳妥的位置,就是大风吹过来,也不会?散落。


    除却不太好看?,没有任何问?题。


    可花环这种?物?什,本来就是为了好看?而?存在?的。


    “我不戴,旁人看?见要?笑话我的。”沈希扭过头,坚决地说道,“要?戴您自己戴。”


    萧渡玄低声哄她:“虽然看?着寻常,但你戴上就好看?了。”


    沈希反驳道:“哪有这样的道理?”


    两人说着说着就到了用膳的时候,萧渡玄很想让沈希坐过来些,但她一直都跟他保持着很明确的距离。


    就仿佛她不是来同他一起出游的,而?是来探望长辈的。


    这个念头划过去的时候,萧渡玄的眉心都跳了一下。


    午后起了风,有浓云遮住了升至中?天的灿阳。


    天总算没有那么?热,林间阴翳,溪水潺潺,哪怕只是在?这边散步,也会?令人心情舒畅。


    沈希低着眼眸,长睫在?眼睑散落一片金色的浅影。


    这种?时候,萧渡玄心底那些黑暗的念头也像被层云给遮住了一般,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温柔的、正面的情绪在?来回地跃动。


    小希应该是高兴起来了吧?他暗中?想到。


    那他们之间的事,也该提上日程了,秋冬时节军务上的事总会?格外繁重,尤其突厥今年可能要?迎来一回权力?更迭。


    如果事情严重的话,他或许还要?亲征。


    萧渡玄不想立后的事那般草率。


    所以最好的时间就是现?在?。


    不过身份还是要?换的,但他可以让沈希自己去挑选,甚至凭空编纂出一个嫡亲的妹妹也可以。


    萧渡玄不是不敢承这天下人的责骂,他只是不愿见沈希蹙眉伤心。


    世人对女子?的苛责是那么?重。


    他们不会?想到是他强娶了侄媳,只会?觉得是沈希游走于叔侄之间,做了红颜祸水。


    仅仅是简单地换个身份,并不会?伤害沈希分毫,更不会?影响她现?有的一切。


    萧渡玄觉得沈希应该能够明白。


    她不是那样不知?轻重的人,之前跟他说要?去江左,应当也只是听闻族姐要?去,跟他赌气罢了。


    她没有安全感,偶尔会?喜欢试探人。


    好在?这一回他顺利地接了下来。


    萧渡玄看?向沈希,他轻声说道:“小希,我想跟你说一件事。”


    两个人都若有所思?。


    话音落下后,萧渡玄才发现?沈希的朱唇也张开了,他轻声说道:“你先说,小希。”


    沈希抬起眼眸,光亮落在?她的眼里,像是坠进去的星光。


    风将她的发丝吹了起来,让她的神情带着些空灵的美。


    “我跟父亲也说过了,陛下。”沈希轻声说道,“等七月中?旬他去江左的时候,将我也一起捎上,这样您放心了吗?”


    她似是觉得自己做了极大的让步。


    但萧渡玄满心的怒意都在?那一刻被激了起来。


    “你是一定要?忤逆我,才能觉得满意吗,沈希?”他低声呵斥道,“还是你觉得,你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沈希也完全没有了刚才的静默和柔。


    萧渡玄的话语将她心底的怒意也带了起来。


    她掀起眼皮,直接应道:“是又?怎么?样?”


    “我就是不想和你待在?一起,”沈希的言辞尖锐,“我是自由身,不是你的奴仆,我为什么?不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被压在?水底的矛盾,又?全都涌了上来。


    她说话带刺,还故意地往萧渡玄心窝刺去。


    沈希抬声说道:“别说去江左,就是我现?在?嫁给下一任夫君,您也管不着。”


    这话太大胆了,但说出去以后,心中?全是畅快。


    萧渡玄额侧的穴位突突地疼,怒火攻心,他将沈希打横抱了起来,带着愠怒厉声说道:“不可能,沈希,就是我死,你也不要?想着再嫁。”


    沈希拼命地挣扎着。


    附近就有宫殿,被萧渡玄按在?榻上的时候,她浑身的血都涌到了头上。


    “萧渡玄,你疯了!”沈希哭叫道,“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这样……”


    但她的挣动全都被扼制住了。


    萧渡玄眉眼冰冷,鸦羽般的长睫都似是凝了一层霜。


    他扣住沈希的手腕,将之举过头顶,然后不由分说地掰/开了她的腿根。


    萧渡玄的声音冷得出奇,他低声说道:“你还是太放纵了,小希,我觉得我们应该要?一个孩子?,做了母亲,你自然会?懂事起来的。”


    他的言语比沈希要?温和得多。


    但透着的意蕴,却比她那些带刺的话语要?恐怖百倍。


    沈希想起梦魇里被绑在?床榻上的十个月,浑身都战栗了起来,但她没能抵抗得过萧渡玄强硬到极致的手段。


    拼尽一切的挣扎,最终也没有任何的效力?。


    宫室中?昏暗,只有一道日光透过窗棂照了进来,它忠实地记录着时间的流逝,可直到金乌西坠,殿内的哭声也没有止住。


    编好的花环还没有被人戴上,就被风给吹落,碾碎在?了尘沙里。


    *


    晚上说好了要?一起用膳,但沈希却一直没有回来。


    沈宣焦躁地看?向漏钟,不久后门终于被叩响,迎来的人却不是姐姐沈希,而?是父亲沈庆臣。


    “小希被顾家的女孩叫走了,”沈庆臣轻描淡写地说道,“咱们先用吧。”


    他的神色如常,风流的眉眼里却蕴着些戾气。


    沈宣张了张唇,最终没有说什么?。


    沈希没有被顾小七给叫走,她在?萧渡玄身边待了一整个下午和晚上,才刚刚清醒过来,又?被他掐着下颌喂药。


    朱唇被咬得红肿,已经?有些破皮。


    哪怕是服药,都疼得厉害。


    沈希控制不住地抗拒着,但最终还是被迫将药饮了下去。


    萧渡玄端着烛台,抚了抚沈希的唇瓣,声音透着深寒:“你若是敢吐出来,朕就换一张嘴给你喂下去。”


    摇曳的烛火照出了她眸中?的恨意与?恐惧,也映出了他眼底的晦暗与?冰冷。


    萧渡玄一字一句地说道:“然后再封起来。”


    沈希崩溃地说道:“你怎么?不早点去死呢?”


    她不住地想要?往后瑟缩,眼泪也失控地往下落,声音早已哑得不成样子?,却还是倔强地在?反抗着:“我就知?道你之前是装的。”


    “你是畜生,是禽兽,”沈希的用词尖锐,“就算披了人皮,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萧渡玄的容色依然带着狠戾的冷静。


    但他的心里已经?快要?被沈希给气疯了。


    他那样做小伏低、低三下四,为她安排行宫之旅,膳食、乐曲都精心挑选,便连每次宴席她身边的人都仔细抉择,恨不得将她给捧到天上去。


    然而?沈希只觉得他是在?掩饰。


    萧渡玄总算是明白何为没有良心了,他一手养大的这个孩子?,本就是个没有心的,所以他再怎样用心,也是没有任何用处的。


    就算他将整颗心都搭上去,沈希照样只会?弃之如履。


    她哪里会?缺爱?她是被爱纵得太过了。


    萧渡玄没有停止摧折,沈希也没有停止抵抗。


    直到翌日上午,皇帝出席的正式射猎开始后,她仍被困在?他的身边。


    两个人都撕破了伪饰,目光相撞时尽是冰冷的锋芒。


    一个是矜贵端庄的贵女,一个是尊崇强势的帝王,众目睽睽之下,没有人想得到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也没有人能够窥破那涌动的暗流。


    直到那个刺客突然出现?的时候。


    当冰冷的利/箭刺过来时,萧渡玄下意识地想要?护住沈希:“护驾!”


    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昨夜还连声说着“你怎么?不早点去死”的姑娘,近乎是本能地挡在?了他的身前。


    利/箭是冲着萧渡玄的心脏来的。


    现?在?它刺穿了沈希的胸膛。


    那一刻,萧渡玄的脑海一片空白,小希不该盼着他去死才对吗?


    第六十七章


    沈希是一点都不想理会萧渡玄, 甚至连视线都不想跟他对上。


    她浑身上下都疼得厉害,但他却偏执地胁迫她跟过来。


    已经快要到七月,日光还是极为的炽热。


    沈希的脸庞都被照得有些红, 她满心?都是?烦躁, 连天上的太?阳都看不顺眼。


    这?个漫长?的夏天到底什么时候才到头?


    沈希烦闷地想到, 好像从天气热起来以后,她的生?活就再也没?有好起来过。


    她的目光飘忽, 随意地扫视着周围。


    前几日人也没?有这?么多, 今日萧渡玄过来,整个朝野的权贵好像全都来了似的。


    尽管谁在前、谁在后都有明确的讲究, 人还是?太?多了点。


    平日里也没?见他们这?么爱骑射。


    沈希心?情很坏, 脑海里的思绪也很刻薄,少时她跟着叔父沈霜天学诗词,总能领悟不好古人的情绪,现今她算是?明白何为失路之?悲了。


    她总是?这?样。


    心?情越糟, 就越爱胡思乱想。


    萧渡玄眉心?微蹙,似是?投来了一道警告的视线,示意她不要分心?。


    沈希都觉得匪夷所思。


    在床笫之?间也就算了, 这?都在外间了,萧渡玄还想要她的目光一直死死地凝在他身上吗?


    他这?个人的一些想法, 有时候病态的叫她都无法想象。


    沈希心?中躁郁, 她更加不想跟萧渡玄对上视线。


    或许就是?因为她的目光一直飘忽, 当那道冷厉的箭光亮起时,她一瞬间就紧紧地抓住了。


    沈希的思绪一片空白。


    她甚至没?来得及去想为什么会有人在这?时候弯弓拉弦, 身躯便下意识地挡在了萧渡玄的跟前。


    她离得不是?最近的, 但反应却是?最快的。


    利/箭瞬时就刺透了沈希的胸膛。


    那一刻无数的尖叫声响了起来,带着最多恐慌的却是?萧渡玄的那声“沈希”。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沉稳帝王, 在刹那之?间方寸大乱。


    他不顾这?是?在人前,一把?就将沈希抱了起来。


    萧渡玄是?疯了吗?


    他虽然教过她刺杀只有一次机会,但这?个关头,他来顾着她做什么?


    沈希的意识模糊,箭头淬了毒,她还没?能感知到痛苦,就阖上了眼眸。


    所以沈希没?能看见在她长?睫落下的那个瞬间,萧渡玄陡然血色尽失的面容。


    他的眼底尽是?嗜血的光芒,戾气和杀意深重到近乎可怖。


    萧渡玄的声音沙哑至极:“涉事者,格杀勿论。”


    无数披坚执锐的亲卫紧紧地围着人群中央的皇帝,医官也急急地奔了过来。


    见事情败露,那刺客匆匆就要拔剑自刎,但暗处的护卫很快就将他给生?擒住了,与此?同时,整个玉华山都被?戒严。


    先?前的欢闹气氛全都消退了下去。


    弥漫在行?宫周围的尽是?冰冷严酷的杀气。


    *


    箭头上的毒是?三种混杂在一起,受伤的人身份又如此?特殊,就是?太?医院的诸位御医也不敢轻易解毒、试药。


    每用一种,便要去问询萧渡玄一回。


    但萧渡玄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沈希的身边。


    他自幼多病,年寿难永,深谙药理。


    只有在处理政务的时候,萧渡玄离开了片刻,他的眼底是?冰冷的血红,尽管神色如常,但那气势却令五位宰相都感到骇然。


    可朝臣都以为皇帝是?为刺杀的事动怒。


    唯有沈庆臣知道,萧渡玄到底是?为了谁如此?。


    但他心?中还是?有气。


    亲生?女儿受了这?样重的伤,他作为父亲却不能去探看,连向内侍问询的时候,都得到了否定的答复。


    沈庆臣的眼里怀着怨恨,最终是?没?能控制住脾气。


    “陛下,恕臣直言。”他风流的眉眼扭曲,“如果不是?您,沈希根本不必遭这?无妄之?灾。”


    萧渡玄轻声说道:“你说的是?,沈卿。”


    他抬起眼帘,眸光扫了沈庆臣一眼,便转过了身。


    沈庆臣觉得他已经快要急到疯魔了,但看清萧渡玄眼底的那一瞬,他还是?禁不住地出了一身冷汗。


    那是?近乎病态的恶欲。


    占有,控制,保护,诸种情绪全都杂糅到了一起,最终化作病态与偏执的爱意。


    沈庆臣耳边阵阵嗡鸣,他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将沈庆臣也赶走后,萧渡玄就没?有令任何人再靠近过正殿。


    沈希的指节修长?白皙,攥紧的时候指骨会用力地绷着,青色的血管也会微微凸起。


    然现下她的掌心?一点温度也没?有。


    纵是?萧渡玄怎样触碰抚摸,她也不会给他分毫的回应。


    “小希,快醒醒,好吗?”他的容色仍是?平静的,声音也没?有颤意。


    但萧渡玄的胸腔里却在汩汩地往外流血。


    真的是?很神奇。


    明明受伤的是?沈希,但现在胸腔里痛得快要无法吐息的人竟然会是?他。


    萧渡玄轻轻地分开沈希的指节,将手?指嵌了进去。


    他柔声说道:“不要跟我?闹脾气了,你醒一醒,好不好?我?什么都答应你。”


    “什么都行?,小希。”他不断地说道,“你想去哪里都行?,江左,云中,燕地,哪里都可以……”


    说着说着,视线就莫名地有些模糊。


    当泪水落在沈希的手?背上时,萧渡玄才发现有什么东西从眼里流了出来。


    胸腔里是?尖锐到麻木的刺痛。


    沈希胸膛前的箭头早都被?取出,但埋在萧渡玄心?脏里的那根利/箭,却好像陷得更深了。


    如果他没?有强令沈希跟在他身边,她或许就不会中箭。


    如果他当初没?有那样的摧折沈希,她的身躯或许就能承受得住那毒。


    在心?头不断涌动的,是?摧心?剖肝般的痛楚。


    然而一天一夜过去后,沈希还是?没?有苏醒过来。


    *


    梦里昏暗晦涩,光怪陆离,一会儿是?东宫长?乐殿,一会儿是?太?极宫明光殿,一会儿还能闪到燕地的沈府。


    沈希在漫长?的梦境中不断地沉浮着。


    她觉得身躯像是?被?浸入了深海里,只能随着波浪起起伏伏。


    混乱之?中,唯有熏香的气息是?明晰的,像是?灯塔般无声地为她指引方向。


    沈希抬起手?,试图去抓那缕悠悠的暗香。


    到底是?兰香、檀香还是?冷香?


    她百思不得其解,心?里的执念也越来越重,只是?缕香而已,她是?一定能够分辨清楚的。


    但直到周围的环境变成一座陌生?又熟悉的花苑,沈希还是?没?能想清楚。


    这?花苑的路很是?繁琐,很容易被?绕晕。


    她跌跌撞撞地往前走着,怎么都寻不到方向,越走就越觉得晕眩。


    当在尽头看见一个身着白衣的少年时,沈希近乎是?本能地就扑到了他的怀里,眼泪也瞬时就掉下来了:“我?、我?迷路了……”


    他生?得极好,和柔宽容,眸光摇曳时,恍若有一泓月色在流淌。


    就是?眉间带着病气,像是?年寿难永的人。


    “别怕,小希,”少年轻声说道,“我?在这?里呢。”


    沈希抬起泪眼,他们不该是?第一次见面吗?他怎么知道她叫“小希”的?


    但和他对上目光的瞬间,连日来的委屈和恐惧全都有了外流的方向,她“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


    少年的神色瞬时就有些慌乱。


    他紧紧地抱住她,安抚地说道:“别哭,小希,是?发生?什么了吗?”


    “我?……我?被?人欺负了,”沈希哭着说道,“他对我?特别不好,我?好想你,我?好想你好想你。”


    她像个孩子般,哭得不成样子。


    再没?有什么理智能够压制住沈希的情绪。


    她想哭,也只想哭。


    那少年温柔地抱住她,低声呢喃般地说道:“别难过,小希,会好起来的,我?保证。”


    沈希没?有被?他安慰到,她哭得更厉害了,声音也哑哑的:“我?不要回去了,我?能不能一直待在你身边?”


    她疯狂地想要抓住少年的手?。


    “我?一直在你身边,小希。”但他的身形还是?离沈希越来越远,少年的眸里含着少许不舍和哀伤,最终却还是?离开了她。


    当少年的身影彻底消失后,沈希倏然就从这?个漫长?的梦境里苏醒了。


    她的眼里全是?泪水,长?睫轻轻地颤了一下,就有大颗大颗的泪珠往下滚落。


    胸腔里像是?被?掏空了似的。


    空荡荡的,全是?痛楚。


    当萧渡玄满是?血丝的眼眸望过来时,沈希方才想起梦里她百般渴望留住的少年,其实就是?眼前这?位冷酷无情的帝王。


    她其实早就想明白了。


    萧渡玄从来都是?那个样子。


    他掌控欲极强,专断独行?,不容忤逆,偏执阴狠是?他性格中的底色。


    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什么改变。


    不过是?因为少年时缠绵病榻,许多事没?法亲手?去做,才显得有些柔情罢了,萧渡玄私底下沾染的血,从来都不少。


    沈希所怀念的也不是?少时的萧渡玄。


    她所真正牵挂万千的是?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被?人从痛苦的绝境中救出,好好地带回家?养起来。


    就像是?一只在风雨中流浪经久的猫崽子,突然有了一个家?。


    想清楚以后,沈希的心?里突然全是?酸涩的痛苦情绪,她的眸光颤抖,眼泪不住地往下掉。


    御医们都吓坏了,匆匆地上前为她诊脉。


    沈希昏迷了整整三天三夜。


    萧渡玄也陪在她身边三天三夜,后面几次下狠药的时候,都是?他亲自试的药。


    此?刻见她苏醒,所有的疲惫好像全都消退了一般。


    沈希伤到了肺腑,连发声都受到了影响,只能发出支离破碎的气音,但她好像并不想说话,长?睫总是?低低地垂着。


    萧渡玄竭力轻柔地拥住她,但手?臂都在不断地颤抖。


    他的沉静是?叫人觉得恐惧的。


    可此?刻萧渡玄的眼底都是?笑意,他搂住沈希,让她能够坐在他的腿上,软声说道:“别害怕,小希,你很快就能好起来的。”


    她很没?有精神,靠在他的肩头不久,便又昏昏地睡了过去。


    但不管怎么说,沈希总算是?醒过来了,萧渡玄也开始腾出手?来,解决其他的事情。


    *


    刺客早就被?关押了起来,已经被?连着审了三日,连命都快要没?了。


    但萧渡玄下过死令,要留着这?个人的命。


    刺客是?一个五品的武将,官位不算高,但也不算低,而且从未有过通敌、叛出的事迹。


    他一口咬死,是?因为亲人曾被?灭族,方才会如此?。


    萧渡玄手?上沾的血多得恐怖,从前做太?子的时候,他私下行?事就极狠戾。


    以至于那人说出家?族名字的时候,萧渡玄都没?反应过来是?哪一家?。


    他冷酷地说道:“灭族?你外祖父屠了满城的百姓,假作是?敌军的时候,就该想到有那一日了。”


    那刺客满脸惊恐,本就煞白的脸色近乎铁青。


    “您说什、什么?”他的眼珠快要从眼眶瞪出去。


    “朕还是?太?宽容了些。”萧渡玄眼底尽是?戾气,“不必再审,处极刑吧。”


    他不须要从这?么一个蠢货身上再寻线索了。


    背后的那些人筹谋安排,最终选中这?个人来行?事,估计也是?看准了他的愚蠢和莽撞。


    从黑暗中走出后,萧渡玄仍然是?满身的戾气。


    不管怎么说,这?次的疏漏还是?全在他身上。


    已经很多年没?有人敢向萧渡玄行?刺了,这?次还伤到了沈希,更是?令他不能容忍。


    与此?同时,在沈希昏沉时许下的诺言也被?萧渡玄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如果沈希真像她嘴上说的那样恨他,恨不得他去死,那么在他遇刺的时候,她应该顺水推舟才对,哪里用得着豁出自己的性命来救他?


    她分明是?将他看得太?重了。


    想到这?里,萧渡玄更觉得痛苦了。


    他总是?弄不清楚沈希的想法,更弄不清楚她的心?绪,两个人之?间因此?平白生?了许多的误会。


    之?前选妃的事就已经闹过两次不愉快了。


    这?一回他一定要坚持下来。


    他会向沈希妥协,但并不是?现在,现在萧渡玄要做的事是?将她彻底拉到身边。


    只要沈希嫁入太?极宫,他们便能朝夕相处,到时候就算有再多的误会,也能极快地解开。


    而且这?样的话,他再也不必担心?她会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受伤。


    萧渡玄一边解决朝务,一边听?侍从低声言说沈希的情况,等将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以后,他便立刻准备回内殿。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玉华宫整整戒严了三日。


    当宰相李韶投来暗示的目光时,萧渡玄才想起行?宫的四处还在被?封着,朝臣们也被?关在宫室里经久。


    当日涉事的所有人都被?审讯了一回。


    如今的氛围还颇为凝重。


    萧渡玄轻叩了叩桌案,他漫不经心?地说道:“按照与来时相反的顺序,让众人分批次先?离开。”


    他最后交代?道:“行?刺的事也是?,即刻就开始草诏吧。”


    分明昨日萧渡玄的容色还极为阴沉,现今就仿佛是?拨云见日了一般。


    他是?情绪从不外露的人。


    但侍从刚刚传来消息说沈希醒了,萧渡玄很急着回去见她。


    小孩子若是?醒来发现他不在身边,若是?生?气了就麻烦了。


    萧渡玄简单吩咐了几件事,然后便直接离开了。


    皇帝的衣袂翻飞,翩然若仙,但无人知悉,他今日所有的异常都是?因为一个小姑娘。


    *


    再次苏醒时,沈希才有种脚落到实处的感觉,那种漂浮感和眩晕感总算是?退下去了。


    意识到这?里不是?明光殿后,她有点茫然。


    沈希之?前被?喂过药,加上伤口早就被?仔细地处理过,所以她并没?有感受到多少的疼痛,连声音也渐渐能发出来了。


    就是?嗓音太?过细弱,也太?过低柔。


    江院正见沈希苏醒,温声跟她解释了一番,叫她不用担心?。


    但她还是?忍不住轻轻地抚了抚胸口,那么锐利的一根利/箭刺进去,她竟然还能活下来。


    当真是?个奇迹。


    沈希经历过很多次危险,但只有这?回是?真真地从鬼门关走了一趟。


    她仰躺在榻上,眼眸半阖,因为病体未愈,神情显得有些脆弱。


    萧渡玄回到殿中时,瞧见的就是?她这?幅模样。


    那一刻有无穷尽的怜惜和爱意,从心?底的最深处疯狂地漫涌,渐成滔天之?势。


    他轻轻俯身,吻了吻沈希的额头,用充斥柔情的声音说道:“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小希?”


    尽管这?个吻半分情/色的意味也没?有,沈希还是?本能地觉得排斥。


    但她身上没?有力气,未能表露出半分的抗拒,便被?萧渡玄给抱进了怀里。


    沈希微喘着气说道:“没?有不舒服。”


    她是?没?有不舒服,但却能清楚地感知到身体的虚弱,只是?被?萧渡玄给抱起来,就觉得眼前有些晕眩。


    萧渡玄敏锐地意识到了。


    他轻声说道:“抱歉,小希,我?是?不是?弄疼你了?”


    沈希说她没?事,但萧渡玄还是?换了个姿势抱住她。


    他的神情温柔,声音温柔,至于态度更是?温柔到不能再温柔。


    一场遇袭过去后,他就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小希,如果不是?你,我?可能就要死了,”萧渡玄压低声,呢喃般地说道,“但是?下一次不要做这?样的事了,好吗?”


    不久前的狠戾恶欲好像全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无穷尽的温柔和宠溺。


    沈希再度觉察到了那种近乎恐怖的割裂感,但此?刻不是?和萧渡玄再次撕破脸的好时机。


    他用近乎残酷的手?段告诉了她,何为忤逆的下场。


    在没?有足够实力之?前,妄图跟他硬碰硬,就是?纯粹的以卵击石。


    想到那日被?灌/满的小腹,沈希更是?觉得恐惧。


    哪怕萧渡玄用最温柔的语调跟她说话,她也没?法放松分毫。


    她垂下眸子,低声应道:“嗯。”


    沈希这?样乖柔,萧渡玄的心?里便生?出了更多的确信。


    小希哪里会真的恨他呢?她不过是?被?逼得太?狠了,生?出些怨怼的情绪而已。


    只是?在跟他闹脾气,他竟然还真的当真了。


    两人的思绪就这?样再度错位了。


    但沈希懒得去探寻萧渡玄在想什么,稍微痊愈过后,她便向他问道:“我?父亲他们都回去了吗?”


    “嗯。”萧渡玄抚了抚沈希的头发,“等再过两日,咱们也回去。”


    虽然知道肯定是?他的安排,她还是?有点失落。


    昏迷经久过后苏醒,没?有人会不想见到亲人。


    沈希对自己的身子向来都很珍惜,她乖乖地接受了诊治,比萧言当初恢复得还快。


    唯独让她感到难捱的是?,萧渡玄每天都要给她亲自上药。


    伤在胸口,每每脱衣时缭绕的樱色都会显露出来,透着几分蛊惑,被?那深重的血痕一衬托,带着许多病态的美感。


    两个人的关系,再度恢复了微妙的平衡。


    直到回去皇城的那一日。


    沈希坐在车驾上,望着眼前的明光殿,眸底都是?晦暗。


    她低声说道:“我?要回家?。”


    萧渡玄耐着性子说道:“你的伤还没?有好彻底,小希,再过两日,我?就令人送你回去。”


    他的声音很温柔,姿态也放得很低,近乎是?在哄她。


    但这?样的纡尊降贵和之?前的强势掠夺在本质上没?有任何的不同。


    沈希摇了摇头,坚持地说道:“我?就是?要回家?。”


    “小希,听?话。”萧渡玄握住她的手?,依然哄着说道,“我?让你父母亲和弟弟每日都过来看你,行?不行??”


    日光之?下,他玄色的眼眸也被?照出了光亮。


    但闪烁着粼粼波光的渊水也依然是?渊水。


    “不行?,”沈希直接地拒绝道,“那不一样,我?就是?想回家?里,不想在宫里待着。”


    她漂亮的眼眸没?有柔情,像是?凝了一层寒霜。


    隐约带着少许的厌烦。


    沈希的目光很平静,但那抹嫌恶却像长?针般刺在了萧渡玄的心?上,他才知道他冷硬的心?可以敏感成这?个样子。


    仅是?一瞬间,各种思绪就全都涌上来了。


    小希还在生?气吗?


    她是?不是?怪他没?有保护好她?


    还是?想起了以前的事,害怕他再次伤害她?


    萧渡玄弯腰将沈希抱了起来,声音里带着些恳求:“再等两日好不好,小希?等你好些了,我?绝对不会拘着你。”


    “您是?听?不懂吗?”沈希带着脾气说道,“我?是?不想待在你的身边。”


    他或许真的没?有听?懂。


    沈希的情绪越来越烦乱,她甚至快要控制不住心?底的躁郁,尤其是?在萧渡玄下一句话说出来后。


    他低声说道:“先?别闹脾气了,好不好,小希?”


    “我?知道你心?里很没?有安全感,”萧渡玄轻声说道,“但是?小希,你要知道我?是?爱你的,你没?有必要患得患失。”


    他继续说道:“我?可以为之?前做的错事道歉,也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再没?有比这?更高高在上的道歉了。


    沈希要被?萧渡玄给气笑了。


    “你能不能搞清楚,萧渡玄?”她眼里含着冰冷的戏谑,“你爱不爱我?,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我?也一点都不在乎。”


    沈希仰起头,她的目光却是?俯视的:“但是?我?——从来没?有爱过你,从来都没?有。”


    第六十八章


    七月流火, 天渐转凉。


    沈希的身上还披着萧渡玄的外衣,但?她的眼眸却是一片冰冷。


    没有一丝柔情,甚至没有什么情绪。


    在大部分时候, 萧渡玄能够看出来沈希何时在伪装, 何时在直白?地坦露思绪。


    他猜不透她的心, 就是靠着这个来判断她在想什么。


    那么沈希现在是在拿乔,还是在说真?话?


    刹那之间, 萧渡玄的心绪便已千回?百转。


    这个答案是昭然的。萧渡玄平生第?一次这样恨他看的那么明晰。


    沈希是真?的没有爱过他。


    她从未对他生出过男女之情, 她甚至在抗拒他的爱。


    陷在胸腔里?的那根利/箭刺得越来越深,将心底最柔软的地方都给刺得流出了血。


    萧渡玄也是这时才知道, 原来情绪浓烈时身躯是真?的会出现反应。


    但?心里?的想法却是像催眠一样, 在不断地反复回?响着——不要相信小希的话,她只是在口是心非。


    沈希怎么可能真?的不爱你?


    如?果不爱你的话,在你遇刺的时候她何必要替你挡?


    连最近处侍候的人,都没有她反应及时。


    想到这里?, 萧渡玄的情绪渐渐地平静下来。


    小孩子这个年岁最爱藏着心思,他没必要非逼着沈希承认的,情爱也不是这样谈说的。


    萧渡玄拥住她, 轻声说道:“不爱我也没关系,小希。”


    “就当?是为了你的身子着想, 好不好?”他抚了抚沈希的后背, “你的伤还没好彻底, 那箭上又有毒,如?果再次复发, 会很难受的。”


    萧渡玄是在故意将话往很严重的地方去?说。


    但?沈希一个字都不信他的。


    清早的时候江院正就跟她说过了, 他专门叫她不必担心太多,无?论是伤处还是余毒皆已处理好了, 记得按时服药就行。


    再说如?果真?的还没好起来,萧渡玄哪里?会允她从行宫离开?


    “陛下,我不知道您误会了什么,”沈希从他的怀抱里?挣出,容色极冷,“但?我对您从来就只有孺慕,您是皇帝,我哪里?敢对您有非分之想。”


    她的声音很轻,但?言辞间尽是讽意。


    “而?且我的身子早就好了,”沈希轻声说道,“这几?日没您摧折,比先前还要康健得多。”


    她处在下位,那双眼里?写着的却全是高高在上的傲慢。


    萧渡玄的神情微怔。


    该说沈希不愧是他一手养出来的人,连说话方式都同他相像到了极点?。


    但?她的傲慢是从哪里?来的?


    萧渡玄的眸光摇晃了一下,蓦地想起萧言和顾长风在沈希跟前乞怜的情形,她很少会向他们?投以更?多的目光。


    沈希是居高临下的,她傲慢地面对向她乞爱的人,漠然地看着他们?为她低下头?颅,臣服在她的裙下。


    那时他很满意沈希的冷情与克制。


    如?今想来,哪里?是冷情与克制?那分明是纯粹的傲慢,是无?情人对有情人的目光。


    只是萧渡玄从来没有想过,沈希有朝一日也会这样看向他。


    心底的情绪像是燎原的野火般在疯狂地灼烧着。


    情爱之苦,噬火焚心。


    放在数年前,萧渡玄无?论如?何也不能想到,他也会尝到这种求而?不得的滋味。


    这天下都是他的,就没有他不能够得到的东西。


    萧渡玄不屑于去?领略情爱,


    妃嫔妻妾,不过是绵延后嗣的工具罢了,她们?的存在与器皿是一样的,她们?不能拥有权力,她们?的家族也不能拥有声势。


    可一回?头?,萧渡玄才发觉他到底为沈希退让了多少。


    沈庆臣的权势就先不提了。


    独后的位置他也给出去?了,但?讽刺的是,他巴巴地捧给沈希,她却看都不愿看一眼,还疯狂地想要离开他。


    萧渡玄的涵养极好。


    哪怕这种时候,他亦能保持面上的冷静。


    但?望向沈希冰冷无?情的眼眸时,病态的情绪还是无?法克制,如?参天的藤蔓般疯长起来。


    非分之想。非分之想。


    沈希这并不是在言说她不敢爱他,而?是在昭然地讽刺他偏执病态的欲/望。


    忤逆人伦,强掠侄媳,对着亲手养大的孩子生出非分之想。


    但?她说的没有错。


    他的确就是这样一个病态偏执,没有道德底线的人。


    萧渡玄心里?是一片深黑的渊水,涌动着的欲念就只有掠夺和占有。


    沈希当?然可以不爱他,她甚至也可以抗拒这种近乎悖伦的情感,可那又怎样呢?


    她无?法拒绝他,也无?法离开他。


    皇权是一座巨大的囚笼,可以将她永远地困在他的身边。


    萧渡玄直接将沈希抱起,他的眼底尽是晦涩。


    他的声音低哑:“好啊,那让朕看看,你到底有多康健吧。”


    沈希全然没有反应过来,她的身躯骤然凌空,直到被萧渡玄抱到那间没有窗的宫室中时,她的思绪还没能清楚起来。


    这是明光殿里?最晦暗的一处宫室。


    也是整座太极宫最不可言说的一间宫殿。


    等到萧渡玄百年之后,是势必要被销毁的。


    沈希上一次被带到这里?来的时候,是她和萧言的洞房花烛夜,她的丈夫在婚宴上被人构陷重伤,她这个新嫁娘亦被当?做玩物般地强掠。


    她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你是个疯子,”沈希的神情里?全是痛苦,她忍不住地说道,“你早就应该去?死了。”


    她从来都没有想过,她竟然能说出这么恶毒的话语。


    但?沈希感觉她整个人都要被萧渡玄给逼疯了。


    他的手段太多也太狠,每当?沈希觉得她的承受已经到达极限的时候,他总是还能够进一步地突破她的底线。


    她所经历的,是一个过于漫长的噩梦。


    循环往复,没有终点?,也没有出路。


    萧渡玄轻轻地吻去?沈希的泪水,他的唇边噙着残忍的笑意,说道:“你是真?的康健起来了,小希。”


    “既然这样,”他低声说道,“那孕育储君的事,也要继续了。”


    沈希浑身都在颤抖,尽管没有束缚,但?她却无?法反抗,甚至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痛苦到了极致的时候,连哭腔都不敢外泄。


    她的嗓音沙哑:“不要,不要……”


    当?萧渡玄的指骨再度收紧时,沈希发疯般地战栗了起来。


    “你可以的,小希。”他低声说道,“之前我教过你的,放轻松些。”


    她的脖颈向后仰着,就像是濒死般的天鹅,那双漂亮的眼眸也没有了任何的光亮与色彩,失神又无?望地看向承尘。


    掉下来的却只有眼泪。


    沈希心底涌起的全是疯狂的后悔。


    后悔七岁那年迷途意外撞到太子,后悔十?五岁时用卑劣的手段引诱萧渡玄,后悔前不久为他挡的那一箭。


    她甚至有点?后悔,无?数次濒死时涌出的生志。


    *


    萧渡玄是个凉薄无?情到令亲生母亲都感到恐惧的人。


    然而?每每遇上沈希,他的情绪都会疯狂地翻腾。


    事后萧渡玄披起外衣,急匆匆地抱着昏迷的沈希出去?服药时,那强烈的割裂感让他自己都觉得极为恐怖。


    他不敢想象做了那等病态事的人是他。


    被情绪支配,被妒火灼烧,无?数次地走进那个伤害与侵略的怪圈里?。


    他真?的不能再这样了。


    萧渡玄坐在床帐内,他执着汤匙,一勺一勺地喂沈希喝药,她刚刚才睡醒,眼睛被蒙上的太久,刚苏醒后有一段时间不能见光。


    她不知道喂药的人是他,所以才会饮下去?。


    沈希的长睫颤抖着,眼尾泛着红,唇瓣也肿了起来。


    萧渡玄看着她,只觉得内心里?全是歉疚和怜惜,她不爱他又怎样呢?她若是爱上一个这样伤害她的人,那才是匪夷所思。


    但?药还没有喝完,侍从便言说沈庆臣过来了。


    可这一回?,萧渡玄只轻声说道:“让他再等两日,小希好了以后,朕就令人送她回?去?。”


    这样的话他说了无?数回?,这一次却是真?的。


    喝完药后,沈希又睡了许久,她有点?昏沉,睡着的时候也感觉头?疼,身躯忽冷忽热,像是陷入了冰火两重天里?面。


    为什么会这么难受?


    感觉头?快要炸开了,胃里?也不断地犯恶心。


    沈希忍不住地低哼落泪,哭声也从喉间溢了出去?。


    她好难受好难受,难受得好想死。


    沈希抓着萧渡玄的肩头?,指节拼命地攥紧,将他的肩头?都掐出来血了也不肯放松。


    但?他只是低声哄道:“没事的,小希,施过针后就好了。”


    向来从容冷静的帝王,眉心深深地蹙了起来,眼里?也尽是躁郁之气。


    他低声说道:“有止痛的药吗?先让她吃一些。”


    “有是有,陛下……”御医颤颤巍巍地说道,“但?是姑娘已经服用了许多,再吃恐怕会成瘾。”


    沈希哭得太厉害了。


    萧渡玄抚着她的后背,感觉胸前渐渐地被濡湿了,痛彻心扉的怜意让他的声音都有些低哑。


    “用一些吧,”他压着脾气说道,“她很难受,你们?看不出来吗?”


    最后是江院正跪在地上,才让萧渡玄收回?了成命。


    他低着头?说道:“陛下,姑娘真?的不能连着用止痛的药了,至少要再等半个时辰才行。”


    萧渡玄抱着沈希,慢慢地将她往怀里?揽。


    她好痛苦好难受,连眼泪都是滚烫的,柔弱地靠在他的怀里?,神智都是模糊的。


    这个时候,萧渡玄自己都不能理解,他为什么一边能无?所顾忌地溺爱沈希,一边没有底线地摧折她。


    难道在他的潜意识里?,爱就等于伤害吗?


    这当?然不是了。


    但?是——爱等于掠夺和占有吗?爱一个人,就要将她困在掌中吗?


    萧渡玄突然发现,他是没有答案的。


    他从前总觉得沈希不懂爱,也不会爱人。


    此时萧渡玄终于发现,他也不明白?的。


    他教沈希识字绘画,教沈希接人待物,教沈希玩弄心术,可却独独没有教给沈希如?何爱,因为这是他也不明白?的事。


    萧渡玄揽住沈希的腰身,将她抱在膝上。


    他将药一点?点?地喂给她,胸腔里?却越来越空,他已经把他能给出的所有情感都掏给她了,但?或许这并不是她想要的。


    他得改变自己,改变对她的方式,也要改变他们?之间的关系。


    可如?果在这时候将沈希送走,她兴许就再也不会回?头?了。


    诸种想法狂乱地交织在一处,最终变成了一种难以言说的茫然。


    萧渡玄忽然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他跟沈希走到了一种很恐怖的僵局里?面,他们?谁都无?法挣脱,又都无?法满意。


    对了,还有李韶。萧渡玄抱着沈希,突然想到了他的这位宰相。


    他与妻子关系极为亲近,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如?今相爱多年,都已经到了中年还是十?分的亲善。


    李韶或许会有办法的。


    萧渡玄轻轻地用帕子擦过沈希的脸庞,然后用额头?贴在了她的额头?上,低声说道:“别生我的气,小希。”


    李韶府中。


    李韶的夫人王氏颇为困惑,她坐起身,问道:“出什么事了,陛下竟会夤夜令你过去??”


    李韶的脸色凝重,他一边更?衣,一边说道:“许是什么要事,陛下没有明说,只令我尽快过去?。”


    但?目光看向妻子担忧的神色时,他还是笑了一下,说道:“安娘,你继续睡吧。”


    “八成还是军务上的事,”李韶温声说道,“今日当?值的是裴相,他不太通军务,陛下可能因此才急着叫我过去?。”


    他安抚地为妻子盖好被角,然后便走出了房中。


    深夜里?街市上都没什么人,李韶连车驾都没有乘,一路疾驰匆匆地到了皇宫。


    萧渡玄的眉间带着倦意,眼底亦透着血色。


    他长身玉立,站在明光殿前,似是在等待着李韶过来一般。


    能叫皇帝如?此焦急的,必然是影响极大的事。


    李韶的心头?陡地一跳,他连仪态都不顾了,快步地跨越台阶,走到萧渡玄的跟前。


    “陛下,可是出了什么要紧事?”李韶急切地问道。


    夜色深重,残月高悬。


    萧渡玄侧过身,衣袂翻飞,恍若天上的谪仙。


    他抿了下唇,轻声说道:“李韶,我有个近臣,他同他的妻子生了极大的矛盾,两个人就要闹到御前请求和离了,你知道该怎么办吗?”


    李韶定定地望向皇帝,脑海中的思绪突然像是被清空了一般。


    他愣愣地问道:“陛下,您何时有了新的近臣?”


    *


    沈希的状态不太好。


    她的耳边好像出现幻听了一样,总能听见弟弟沈宣喋喋不休的话音。


    他来来回?回?地问着:“我姐姐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她都退热了,为什么还一直昏着?你方才不是说,最多两个时辰,她就能苏醒吗?”


    沈宣还像小狗般,不断地踱步。


    江院正也只能来来回?回?地答道:“姑娘很快就能苏醒了,她不是昏着,只是有些累,您先别急,等姑娘休息够了,自然就能苏醒。”


    这里?可是太极宫,沈宣一个身份微末的鸿胪寺新臣怎么能进得来?


    沈希想不明白?。


    沈希更?想不明白?,她平日里?就已经很烦闷了,为什么连在睡梦里?的时候还要忍受沈宣的聒噪?


    沈希生气地说道:“你先消停会儿?,沈宣!”


    她以为这是梦,但?眼眸倏然睁开看见玉案的面容时,她才发觉这里?到底是何处。


    玉案原本?是想给沈希擦拭脸庞的,见沈希突然睁开眼眸,手中的帕子都掉在了地上。


    她连连往后退,声音都打着颤:“姑娘醒了!”


    方才还喋喋不休的沈宣,这会儿?也没了和江院正辩驳的兴致。


    他跌跌撞撞地跑进来,眼含热泪唤道:“阿姐,你可算醒了!”


    沈希看向床榻边的铜镜时,方才意识到这是她的闺房,但?思绪还没有清晰起来,就被沈宣给紧紧地握住了手。


    他那一嗓子喊的,让她的耳朵都像是被刺透了一样。


    沈宣太高兴了,他急急忙忙地遣人,让沈庆臣和冯氏也赶快过来。


    两人刚刚回?去?,连盏茶还没有喝,听闻沈希苏醒又匆匆地赶了回?来。


    冯氏一见到沈希就将她给搂在了怀里?,她的声音微哽:“好孩子,你可算醒过来了,你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都不知道要怎么你母亲交代。”


    行宫那日的事发生得太匆忙。


    知悉皇帝遇刺的时候,冯氏只是觉得恐惧。


    到底是怎样的亡命徒才会敢于刺杀皇帝的?不过好在有人救驾及时。


    但?当?知悉为皇帝挡了一箭的人是沈希的时候,冯氏一下子就坐不住了,可此事隐秘,行宫又戒严了三日,便是连沈庆臣也一直没能见到沈希。


    这都过去?了许多天,冯氏才终于又见到沈希。


    她昏昏沉沉地发着热,脸颊泛着不自然的潮红,服的药或许是太多了,仰药都成为了一种本?能。


    冯氏心中全是怜惜,帕子才刚刚拭过,眼睛便又湿了。


    江院正宽声说道:“夫人不必多虑,姑娘已经好起来了,这几?日稍稍注意些饮食就成。”


    沈希清醒过来以后许久,还是有些恍惚。


    她最后的记忆停留在那间没有窗户的宫室里?。


    掌心全都是血,她把萧渡玄的手背给抓破了。


    但?他却好像不知道痛一样,仍然没有停止掠夺,最柔软的内里?被弄得像是熟透的果实,轻轻一碰,就会溢出丰盈的汁/水。


    沈希想起那时的事,就觉得心有余悸。


    连带江院正,她都不想多看见了。


    “姑娘救驾有功,还因之中了毒,”江院正温声说道,“陛下是不会亏待您的,还请姑娘万事放心。”


    冯氏和沈宣不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沈希和沈庆臣却是下意识地就对了一下目光。


    她的唇角微僵,轻声说道:“那真?是多谢陛下了。”


    没多时身着紫衣的宦官就带来了皇帝的圣旨。


    朱雀巷住着的皆是权贵,即便如?此,当?那声势浩大的车驾停在越国公府门前时,仍是有许多人家打开了院门。


    沈家这回?可真?是撞大运了。


    先前沈希和萧言和离的时候,还有人暗中取笑。


    和离这种事,很多时候不过是为女方做遮掩罢了,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哪成想去?了一趟行宫,这沈家女郎竟是靠着救驾之功一步登天,如?今比她父亲还要体面,连皇帝亲自遣人降下了赏赐。


    沈希撑着手肘看向常鹤。


    那一箱箱的恩赏多的近乎恐怖,沈希都要怀疑萧渡玄是不是想把内库都搬到她家里?。


    她不知道这一次他是怎么良心发现,将她放回?来的。


    但?沈希已经没有心思去?猜萧渡玄的想法。


    她的心底都是疲惫的,像是在沙漠中行走了经久,累得一点?气力都要没有了。


    可看到那整整一面墙的花时,沈希的思绪还是陡然顿了一顿。


    常鹤含着笑,轻声说道:“都是南诏特有的花,之前听说姑娘喜欢,陛下便令人送来了。”


    沈希从来没有说过她喜欢南诏的花。


    因为路途遥远,那种在当?地寻常的花到了京城就会变得很名贵,哪怕是对勋贵人家来说,也是带着些奢靡意味的。


    她只偶然提到过沈宣在试着养。


    沈希硬着头?皮说道:“我没有很喜欢,叫他下次别再送了。”


    她不知道萧渡玄想做什么,她只是本?能地想要架起防御的高墙。


    但?常鹤带来了更?多的话,他低声说道:“姑娘,陛下说他真?的很抱歉,希望您能好好地疗养,不必将他放在心上。”


    沈希哪里?会将萧渡玄放在心上?


    她只盼着他不要那么快地再次发疯。


    沈希的眼皮挑了挑,她拧起眉头?,再不顾什么礼仪,说道:“常中使,您还不回?去?向陛下复命吗?”


    紫衣的宦官是皇帝在人群中的使者。


    但?沈希在面对常鹤时,与面对寻常的小内侍没有任何区别。


    沈宣看向那满屏的新花,唇角渐渐地低了下来。


    送走常鹤后,沈希便折了回?来。


    她原本?是打算将萧渡玄送来的东西全都交予母亲冯氏处置。


    可对着这样一墙直接送到她院落里?的花,沈希还是烦闷地从沈宣那里?拿来了几?本?养花的书册。


    一连几?日,沈希都在府中养病、照料花朵。


    在萧渡玄身边的时候,她总觉得她迟早会被他给逼疯。


    但?不过离开他半旬不到,沈希便觉得她还能活下来,她偶尔会有寻死的念头?,但?更?多时候她热爱活着,甚至可以说太爱活着了。


    为了活着,沈希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而?且那些花开得太好了,她每天都要忙着养它们?。


    连日的病态情绪好像都在消退,直到沈希突然发觉她的癸水已经迟来经久的时候。


    她脸色苍白?,指节轻抚在小腹上。


    那处明明是平坦的,沈希却只觉得有深重的恐惧自魂魄的最深处在不断地升起。


    她倏然想起来她忘记什么了。


    第六十九章


    这几天的思?绪太乱, 沈希全然忘记了避子汤的事。


    萧渡玄是不可能喂她服药的,他巴不得她赶紧怀有身孕。


    如今他好不容易暂时松手,绝对不能让他知道她有妊娠的可能。


    沈希的掌心发颤, 她脸上的笑意一下子就褪去了, 清美的面容苍白失血, 冷汗涔涔。


    “玉案!”她低声唤道?。


    玉案匆匆地?走了进来,问道?:“怎么了, 姑娘?”


    沈希这些天都没有从府里出去过, 整日不是养花就是在看养花的书册。


    她不喜欢送花的人?,却并?没有迁怒到花身上?。


    玉案不知道?沈希身上?发生了什么, 但她能够感觉到沈希被?送回来的时候, 已经像是快要枯萎了一般,看见沈希身上?的痕印时,玉案的眼泪更是直接掉下来了。


    此刻见沈希又是这样苍白着脸色,玉案打心底里感觉害怕。


    她急急忙忙地?走近, 矮身摸上?沈希的额头:“您不舒服吗,姑娘?”


    沈希的眸光在颤抖。


    她的声音也在颤抖:“让府医过来一趟。”


    沈希的朱唇轻启,她似是仍以为自己还很冷静, 声音压得微低:“要信得过的人?。”


    她的神情带着些脆弱,贝齿也轻咬住了朱唇。


    曾经那般骄傲恣意的女郎, 如今就像是受惊的燕雀般, 眼眸里透着的都是恐慌。


    玉案立刻就明白了沈希的意思?, 她紧忙抱住沈希,急声说道?:“姑娘, 您别怕, 您回来的时候府医就已经来看过了。”


    “真的没事的,姑娘。”玉案喃喃地?说道?, “您吉人?自有天相。”


    沈希微微松了一口气,但她的长睫依然在颤。


    冷汗渐渐地?退了下去,可恐惧没有最终消退。


    只要一想到那种可能沈希还是会打心底感到惧怕,她连看花的兴致也没有了,折身就回到了内室中。


    她睡着的时候也怀着戒备,身躯蜷着,像是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


    玉案瞧着那样的沈希,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


    沈希怀着深切的恐慌和惧怕睡到了傍晚,然而刚刚坐起身,便觉得小腹坠坠地?疼。


    这是她第一次来癸水来得这样高兴。


    在这方面,上?天还是肯眷顾她的。


    沈希的心情一下子就好了起来,明日沈庆臣和沈宣休沐,晚间?家中众人?是一起用的膳。


    她撑着下颌听冯氏言语,才想起来马上?就是乞巧节。


    每年七夕,宫中都会举办盛大的宫宴。


    陆家出了两位皇后?,都很得先?帝的宠爱,陆太后?更是独宠多年。


    乞巧节是姑娘的节日,也是爱情的节日,所以在嘉应年间?的时候一直很受推崇,每回都举办得很华美繁盛。


    今年是萧渡玄即位的第一年。


    而他是个连妃嫔侍妾都没有的帝王。


    沈希一想到马上?又要参加宫宴,还是打心底就觉得厌烦,她以前?很喜欢参加这种宴席,被?众星拱月,被?数人?艳羡,叫所有人?看看她有多光鲜亮丽。


    这对她来说就是一件很快乐的事。


    可是现在只要一想到萧渡玄,沈希就控制不住地?感到害怕。


    但她没有表露出来,母亲冯氏并?不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她也不想让冯氏忧心。


    再者,沈希已经多日不曾露面了。


    为萧渡玄挡下那一箭后?,她一下子就成为了全京城最惹人?瞩目的姑娘。


    她之前?被?退亲、和离的事也被?人?抛之脑后?了,听冯氏说起有人?托媒来问的时候,沈希都觉得好笑?。


    她就是想嫁,也得有人?敢娶才成。


    沈希讽刺地?笑?了一下,然后?就没有说别的。


    “在家里也好,”冯氏抚了抚她的长发,蔼声说道?,“我们只你?一个姑娘,家里不须要小希再做什么了。”


    沈庆臣也微微颔首。


    目光和沈庆臣对上?的时候,沈希再次想起他之前?说养几个面首的想法。


    她忽然忍不住笑?了出来。


    沈宣好奇地?看向她,问道?:“阿姐,你?笑?什么呢?这么开心。”


    沈希笑?着说道?:“没有什么事,阿宣。”


    她略带风流的眉眼弯起,唇边也带着昭然的笑?意。


    沈宣一时之间?看得有些失神,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阿姐总算是开心地?笑?了出来。


    他的指节缓缓地?放松,扬起唇说道?:“阿姐,我新培植的花开了,你?跟我过去看看吧!”


    眼见姐弟二人?聊着笑?着走远,沈庆臣和冯氏也舒了一口气。


    他们这个家庭太特殊,与其说是亲人?,而类似是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彼此都分离了经久。


    没成想竟是在经历了这一系列恶事后?,关系越来越亲近,渐渐有了情谊和相互的信任依赖。


    沈希养了几日的花,但经验并?不丰富。


    此刻见到沈宣的花都开得这样繁盛,她才知道?何为真正的精细。


    “阿姐,咱们上?回在那洞窟里见到的就是这种花,”沈宣笑?着说道?,“叫月光花,等再过两天七夕的时候应该就开了。”


    沈希低眸看向那洁白的花苞,神情沉静温柔。


    她抿唇一笑?,说道?:“那你?可要好好养,到时候我是要来看的。”


    沈宣像小狗般摇着尾巴,眉眼张扬:“那是肯定的,阿姐!”


    直到月悬高空的时候,沈希才回去院落,沐浴过后?她躺在软榻上?,眉眼弯弯,连唇角都翘了起来,看起来极是放松自然。


    她轻声说道?:“我真的好高兴,玉案。”


    沈希并?不爱坦露情绪,能叫她这样直白地?将话说出来,可见是真的很高兴了。


    玉案也笑?了起来,她边为沈希拢干头发,边柔声说道?:“姑娘高兴就是最重要的事。”


    她的话音刚刚落下不久,便听到了悠长的呼吸声。


    沈希竟然睡着了。


    在刚从燕地?回来的时候,她几乎每天都在梦魇,如今居然可以这样快地?睡过去。


    玉案招呼其他侍女进来,一起轻轻地?把沈希抱到了床帐内,将金钩放下来的时候,玉案的心里也像是被?柔软的物什给填满了一样。


    *


    时间?过得很快。


    但还没有迎来七夕的宫宴,沈希便先?等到了乐平公主重病的消息。


    她一边皱着眉头看信,一边听着冯氏说道?:“先?前?你?病着,我也没有跟你?说,公主她近来似是在和驸马闹和离。”


    沈希迟疑地?问道?:“那他们现在还居在一起吗?”


    她很早之前?就知道?乐平公主和驸马陈青识不和,也知道?陈青识和旁的女子有了孩子的事。


    沈希不知道?乐平公主是怎么咽的下这口气的。


    更不知道?陆太后?和萧渡玄是怎么受得了的。


    难道?爱情的力量真的就这么厉害,叫人?能忘却一切,连自尊和理智也全都抛之九霄云外吗?


    “原先?是还住在一起的,”冯氏也有些无奈,“不过这两天似乎被?太后?娘娘强接进宫里了。”


    曾经被?盛传琴瑟和鸣的两人?,竟然会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沈希低眸将信笺看完。


    都到这种地?步了,乐平公主这回应当?不会再回到陈青识的怀抱了吧?


    之前?在沈希被?囚在宫中的时候,乐平公主帮她许多,这回乐平公主病得这样重,又言说很想见她,让沈希心里也有些哀伤。


    乐平公主原本是很张扬明艳的姑娘,现今却为爱落得如此地?步。


    当?年没能在小叔沈霜天临死前?见他最后?一面是沈希最大的遗憾。


    见她在信笺中的话语如此恳切,沈希犹豫再三?后?,最终还是决定进宫去看看她。


    沈希并?不是多么善良的人?。


    即便经历了这么多事,在更多时候,她依然是利己的。


    可一想到乐平公主病得那么重,沈希到底是心里有些动容,反正她近来也没有什么事。


    只要别撞见萧渡玄就行。


    不过他平常都在前?殿,连陆太后?也不常探望,每回都是陆太后?有事了去寻他。


    萧渡玄应该不会闲来无事到后?宫。


    离宫数日,沈希的心境转好了许多,她靠在车驾的边沿,轻轻地?阖上?了眼眸。


    但车驾停下来的时候,便有人?引着她上?了轿辇。


    一起在这边下车的一个贵女睁大了眼睛,满脸都是难以置信,向那内侍咄咄逼人?地?问道?:“你?们不是说不可以乘轿辇吗?”


    内侍眼观鼻、鼻观心地?说道?:“姑娘,那位是越国公府的沈姑娘。”


    那贵女倏然就哑了声息。


    “那、那、那是沈姑娘——”她眼中尽是惊愕,再不顾什么仪礼,忍不住地?仰起脖颈去看。


    沈希靠坐在轿辇上?,并?不知晓方才的风波。


    她也同样不知晓这轿辇是萧渡玄令人?安排的。


    路途并?不遥远,很快就到了乐平公主居住的宫殿。


    陆太后?还是爱护乐平公主这个女儿?的,她就这么一双儿?女,乐平女主还算是老来得女,而且在她的身边待得很久。


    沈希刚刚走进宫殿时,就有这样的感觉。


    乐平公主从前?就居在这里,她离开多年,这里还是崭新如初,不过与过去相比,要更沉寂安静许多。


    宫室中没有什么人?,只带着淡淡的药气。


    沈希走进去的时候才知道?乐平公主所言非虚,她是真的病得极重。


    原本略显丰腴的身姿瘦削下来,近乎有些脱相,这可比之前?为沈希做掩饰的时候要清减太多。


    几个侍女陪在乐平公主的身边,见沈希过来,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乐平公主勉强地?笑?了一下,说道?:“小希,好久不见。”


    “你?好些了吗?”乐平公主接着问道?,“我听说你?之前?受伤了,现在还难受吗?”


    沈希想起之前?乐平公主就没有随着众人?一道?去行宫,兴许是那时候她的身子便出了些问题。


    “殿下多虑,我早就好的差不多了,”沈希关切地?说道?,“倒是您,怎么病得这样重才告诉我?”


    她的眉头好看地?皱了起来。


    沈希身上?的生机在一点?点?地?恢复,像是曾经差些就要枯萎的花,在经过滋养和爱护后?,又焕发了新的色彩。


    不得不说,她真的是一个很顽强坚韧的姑娘。


    乐平公主心神微动,她的眼圈泛红,说道?:“这种事……我怎么好意思?告诉你?呢?”


    她躺在软榻上?,手边还放着一本书。


    沈希轻轻扫了一眼,发觉竟是《孟子》里“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的字句。


    乐平公主从前?最□□饮玩乐,如今也开始看这类文?章了,不过她若是能因此想开也算是好事。


    毕竟她还年轻,和陈青识的婚事也两三?年而已,及时抽身未必是坏事。


    沈希这样想着,也这样安慰地?说着。


    乐平公主的眼眶通红,被?她这样一安抚更是直接掉下了眼泪。


    “可是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乐平公主哑声说道?,“他和那个女人?,从前?连面都没有见过几回。”


    她的话语里还是带着些执念。


    但乐平公主的身子虚弱,很快就连声咳嗽了起来。


    “又让你?见笑?了。”她强颜欢笑?道?,“其实我就是再不甘心又能怎样呢?我也知道?,就算没有这个女人?,也还会有别的女人?。”


    乐平公主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他的心就不在我这里。”


    “我再怎么强求也不成的……”她喃喃地?说道?,“该不是我的,的确就不是我的。”


    乐平公主的情绪十分浓烈,在那个瞬间?,沈希有一种被?灼烧到的感觉。


    虽然很不可思?议,但是沈希想到了萧渡玄。


    他在外的形象一直都极为的温和克制,可在她跟前?的时候,他几乎是带着病态的偏执。


    然这个念头下去得很快。


    因为很快就到了用午膳的时候。


    *


    乐平公主用不下什么东西?,她执着玉筷,微笑?地?给沈希夹菜,仿佛沈希吃下去了,就跟她吃下去了一样。


    用完膳后?,乐平公主的心绪平复下来许多。


    “你?能过来,我真的很高兴。”她握住沈希的手,“我这两年真是把自己给糟蹋坏了。”


    乐平公主悔恨地?说道?:“她们谁敢说陈青识的不好,我就不同她们再交往了。”


    “又整日陷在和妯娌的争斗上?,妄图证明我有多贤良,”她深深地?叹了口气,“如今身边竟是再没有什么人?了。”


    沈希身边除了亲人?外,也没有什么人?。


    萧渡玄不喜欢旁人?分夺她的视线,其实在她小时候就是这样。


    他总希望沈希能一直待在东宫,待在长乐殿里面,最好连家也不要太常回。


    萧渡玄甚至会打着勿近小人?的旗号,限制她的交友,每次她和什么人?亲近,他都要细细地?查她们父母的根底。


    沈希渐渐地?就没什么真正的朋友了。


    虽然情况不太一样,但她有些能够理解乐平公主。


    “和离以后?会好起来的,公主。”沈希缓声说道?,“您既然知道?以前?的事是淤泥,是陷阱,就更要赶快跳出来。”


    沈希不知道?乐平公主会不会听,她还是这样说了。


    但她的话音刚刚落下,陆太后?便过来了。


    确定萧渡玄没有跟过来后?,沈希才微微地?松了口气。


    陆太后?见到沈希也露出了笑?容,之前?因为陆仙芝的事,她对沈希颇有微词。


    但知悉沈希为萧渡玄救驾,又愿意过来探望乐平公主后?,陆太后?心中也极是动容,她感动地?说道?:“好孩子,本宫就知道?你?是个有情有义的。”


    陆太后?很仔细地?交代了侍女许多,却没有在乐平公主这边多留。


    乐平公主也宽声说道?:“您快走吧母后?,您年岁大了,女儿?若是将病气过给您就不好了。”


    “好,乐平,”陆太后?又拭了拭泪,“不过你?可千万留心,若是难受就叫御医立刻过来。”


    她不知道?吗?


    御医都没有离开乐平公主的宫殿。


    沈希微怔了一瞬,但却没有表露出分毫。


    陆太后?离开后?,沈希陪着乐平公主在花园里散了会儿?步,然后?又同她下了会儿?棋。


    沈希下棋嗜杀,但是不喜欢精巧地?计算。


    每每跟萧渡玄下棋也是,总是能让他胜得莞尔,不过她的棋艺的确不太好也是了。


    “非要屠龙是吗?”乐平公主笑?得欢畅,“从前?你?就爱这么下,现在竟然还是这样。”


    “屠龙的胜利才算是酣畅淋漓,”沈希笑?着说道?,“失败了,也好歹享受过嘛。”


    她在萧渡玄身边待得太久,哪怕是无意的,也能轻松地?做到宾主尽欢,让同她一起的人?非常愉快。


    眼见天色将黑,乐平公主挽住沈希的手臂。


    她轻声说道?:“今晚你?能宿在宫里吗?”


    “我们好久都没有一起说说话了,”乐平公主抬起眼帘,眸里微光闪烁,“我这里东西?都是齐备的。”


    沈希还是有些想走,但见乐平公主那苍白的脸色,她还是点?了点?头。


    或许是因为曾经的太子,或许是因为小叔沈霜天。


    对待病人?,尤其是一个病得极重的人?,沈希总是有更多的耐心。


    乐平公主露出了笑?容,她眉眼微扬,难得有些少女时的恣意,笑?着说道?:“再加一床被?褥,今晚本宫要和小希彻夜长谈。”


    在很小的时候,沈希也和乐平公主这样过。


    不过有好几次她都被?萧渡玄在半夜抓回了东宫。


    那时候他不会罚沈希罚得那么狠,但一顿教训还是免不了的。


    病弱的青年按着书册,一句句地?逼她背,他的规矩又严格又宽松,严格在背不完就不允出去,更不允去玩乐。


    可又十分宽松。


    只要沈希稍微红眼,萧渡玄便忍不住将她抱起来哄。


    沈希揉了揉眉心,从燕地?回来后?第一次进宫也是这样,她的脑海中总是会反复地?回想起当?年的旧事。


    或许是故地?重游,尘封的记忆也被?唤醒的缘故。


    沐浴过后?,她就随着乐平公主进了床帐。


    乐平公主递给了她一杯茶,说道?:“刚刚沐浴完,热不热?喝点?水吧,小希。”


    沈希不做他想,抬手就将杯盏接了过来。


    但刚刚饮下后?便有强烈的眩晕感袭来。


    脑海中嗡嗡地?鸣叫着,视线也开始阵阵地?发黑。


    沈希难以置信地?抬起眼眸,她看向乐平公主,神情震动:“你?……为什么?”


    方才还病弱到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到的乐平公主将沈希给抱了起来。


    她的眼里含着泪,不停地?说道?:“对不起,小希,对不起……”


    “青识犯了大错,如今已经下狱,”乐平公主愧疚地?说道?,“陛下说他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我也是没有办法。”


    她期期艾艾地?说道?:“陛下他那般宠爱你?,定然不会伤害你?的,”


    “你?就当?是来见我一样,去见见他,成不成?”乐平公主看向沈希,“这些天他给你?送了许多回信笺,你?却一封也没有回,陛下他是真的很担心你?。”


    一种强烈的恶心感在疯狂地?上?涌。


    听到乐平公主说道?“青识”二字的时候,沈希便再也不想看向她了。


    她心里有怒,有气,但情绪还没开始翻涌就在药效的作用下晕眩过去了。


    *


    乐平公主坐在轿辇上?,她抱着沈希,眼里全都是泪水。


    她也不愿意这样的。


    沈希是这世上?为数不多还对她有些真心的人?。


    沈希瞧着冷情,但乐平公主却知道?,她其实是个极重情义的人?,甚至可以说有些天真的善良。


    可是这样好的她却遇到了那般多的恶事。


    被?摧折,被?作践,被?那样地?伤害。


    虽然事情已经做下了,乐平公主仍是满心的愧疚。


    直到将沈希送到明光殿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地?说道?:“陛下,我求您、求您待小希好些……”


    萧渡玄刚刚才议完事,衣袂翻飞,气度沉稳从容,举手投足都带着不容忽视的贵气。


    他轻轻地?将沈希接了过来。


    “这是自然,”萧渡玄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你?先?回去吧,乐平。”


    见他没有只言片语提到陈青识的事,乐平公主的眼里有些慌乱,唤道?:“陛下……”


    萧渡玄抚了抚沈希的脸庞,像是恍然间?想起似的,低声说道?:“常鹤,快带乐平去见陈驸马。”


    “抱歉,今日的事太多了,”他轻声说道?,“忘了遣人?去同你?说了,陈青识的事有了些新进展,虽然暂时还没解决,不过你?可以先?去看看他了。”


    萧渡玄慢声说道?:“让你?们夫妻如此,是朕的不是。”


    他是那样的高高在上?,可乐平公主却感激涕零地?说道?:“是我太麻烦陛下了。”


    常鹤近前?后?,她便提起裙摆随着他离开了。


    明光殿又恢复了寂静。


    萧渡玄将沈希抱回到内殿,轻轻地?为她换了身睡袍,她像是有感觉似的,低低地?哼了一声。


    药效没有多强,不过见效很快,也不伤身。


    他可以用更强势的法子对待沈希的。


    但萧渡玄实在是舍不得见她那样落泪了。


    “之前?总跟你?说交友要慎重,”他吻了吻沈希的额头,“就是不肯听我的。”


    第七十章


    萧渡玄扶着沈希的腰身, 将她轻轻抱在腿上?,喂她将茶水喝下去。


    视线是模糊的,便是连启唇喝水的动作亦要人教着才能做好。


    刚刚苏醒的时候, 沈希的思绪全是乱的, 脑海中的晕眩感和恶心感更是过了许久才消退下去。


    但萧渡玄倒是很有耐心。


    他轻轻地啄吻了一下沈希的唇瓣, 低声说道?:“小希好棒,都喝下去了。”


    她没法避开, 便将头颅转了过去, 然视线还没有移开,便又被萧渡玄掐住了下颌。


    吻被迫加深, 渐渐地连喘息都有些困难。


    “唔……”沈希闷哼了一声, “别……”


    她的反应全都是下意?识的,在思绪模糊的时候,反抗和拒绝是很难被想到的。


    于是通过这种办法,沈希又喝下去了更?多的水, 混沌如一片深黑的思绪也缓缓地明亮、清晰起?来。


    “抱歉,小希。”萧渡玄低声说道?,“我不是故意?令你过来的, 实在是这些天怎样?都联系不上?你,我有些担心。”


    他的话音很轻, 眸底也带着些歉意?。


    “对不起?, 我不知道?是你父亲不想让我们接触, ”萧渡玄低眸说道?,“我还以为是你生气了。”


    除却伊始时那个带着强迫意?味的吻, 他一直将姿态放得很低。


    沈希有些微怔。


    她说这几?天为什么一直这样?消停, 原来是父亲帮她挡住了萧渡玄的侵袭。


    连日的安逸让沈希的心气都落了下来,想到上?次萧渡玄的倏然动怒, 她更?是突然没了什么想法。


    有一种消极的念头在慢慢地生出来。


    沈希如今的生活很好,她不想让这个平衡被再次打破了。


    和萧渡玄对抗、激烈挣扎的下场是什么,她其?实已经?很清楚了,如果不是闹到生死,萧渡玄是永远不会为她低头的。


    而他的低头也带着太多的姑息意?味,并不是真的就要?放过她的意?思。


    沈希突然觉得有些疲惫了。


    “好,我知道?了。”她轻声说道?,眸子也抬了起?来,“你想……我吗?”


    沈希的容色清美,眼眸顾盼生辉,仍是白日端庄矜贵的模样?,但?她的言辞却是那样?的直接明确,甚至带着点荡媚。


    她轻声说道?:“如果您想的话,那我们就快一点,我有点困了。”


    沈希的眼底全都是辉光,像是零碎的星子。


    不过那不是内生的光芒,仅仅是被烛火映照出来的微芒罢了。


    她的眼睫轻颤了一下,然后又低低地落了下去。


    萧渡玄望着沈希的眼眸,一时之间愣怔在了原处。


    “我不是这个意?思,小希!”他轻轻地揽住沈希的肩头,略带急切地说道?,“我只是想看?看?你。”


    萧渡玄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比起?沈希激烈地反抗,或者狠狠地动怒,现今他最怕的是沈希的忍耐和顺从。


    想起?她之前那样?从容地赴死,萧渡玄就打心底觉得恐惧。


    他是不能没有她的。


    沈希轻轻地笑了一下,但?是她的指节已经?抚在了腰间的衣带上?,宽松的睡袍被轻易地脱下。


    那一身白皙的皮肉像是在发光,肤如凝脂,樱色缭绕。


    比起?两年前的青涩稚嫩,十七岁的女郎身姿窈窕,绮媚清美,细腰倾折的瞬间足以令全天下的男人都无法保持沉静。


    沈希眸光颤动,朱唇轻启:“可是我想要?,陛下。”


    她虽然身骨不好,但?萧渡玄并不怕,他最怕的永远都是沈希精神出问?题,那远比疾病要?可怕数百倍。


    他咬紧牙根,心底都是后悔。


    不该给她下药的。


    沈希的心弦绷了太久,细微的触动就会在她的身上?留下很深的影响。


    她早就不是那个怎样?都无所谓的姑娘了。


    换句话说,那个不择手段、行事?卑劣的女郎本就是萧渡玄偏见的产物。


    眼见萧渡玄似是想到了什么,又似是被她惊在了原处,沈希心中倒是没什么念头了。


    他想做,那她就顺着他来。


    他要?是不想做,那当然是再好不过了,她又没有那种上?赶着让人摧折的癖好。


    “您若是不愿就算了。”沈希低声说道?。


    她将外袍披上?,然后从床头的暗格里摸出一支放着安神药的瓷瓶,像在自己的闺房里一样?自然地喝水服下。


    “你如果还有事?务要?处理的话,就去处理吧。”沈希打了个哈欠,“我先睡了。”


    或许的确是困了,又服了安神的药,没多时沈希就真的睡了过去。


    萧渡玄将手撑在沈希的耳边,他低眸看?向她的面容,用目光去描绘她的容颜。


    他以为她会生气,或者会跟他闹一闹。


    为之萧渡玄想出了很多种应对的法子。


    但?没有想到沈希的反应竟会是这样?的平静,心里有好多话想跟她说,最终却也只是将灯给熄灭了。


    金钩落下后,床帐内一片沉静。


    唯有沈希身上?的馨香是那样?的甘甜。


    明明是连日的梦里才会出现的情形,但?萧渡玄并不敢碰她。


    须臾等到沈希的呼吸声渐渐悠长起?来,萧渡玄才抬起?手臂,小心翼翼地将她揽在了怀里。


    然后再轻轻地抽走沈希怀里的软枕。


    将她抱了个满怀的瞬间,他心底所有的纷杂思绪都静谧了下来。


    萧渡玄甚至不忍睡过去。


    他轻轻地吻着沈希的脖颈,指节抚过她的每一寸肌肤,近乎贪婪地享受着和她的亲近。


    有冰凉柔和的丝绸从萧渡玄的指缝间滑了过去。


    片刻后,他才意?识到那是沈希的乌发。


    *


    沈希感觉她的睡眠似乎是慢慢好起?来了,她不愿承认这是先前被萧渡玄调养出来的结果。


    但?在明光殿,她也能睡得这样?好,当真是个奇迹。


    萧渡玄一大早就离开了。


    身侧已经?冰凉,睡前抱着的软枕也不知何时到了脚边。


    她的睡相有这么差吗?为什么每一回睡前拥着的物什都会被蹬到脚边?


    不过这个问?题,估计也就只有萧渡玄会有答案。


    沈希忍不住暗暗心想,还是睡相差一些好,若是能在睡梦中将他打一顿,她可就太赚了。


    她揉了揉眉心,缓缓地坐起?了身。


    沈希简单用了点早膳,侍女见她回来,笑容都更?加灿烂了:“姑娘,今天中午御膳房做了您最爱吃的蜜酱炙鹿肉。”


    从前好像就是这个样?子。


    萧渡玄性子很差,看?似宽容随性,实则阴晴不定?,极难相处。


    也就只有沈希在的时候会好一些。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萧渡玄没有限制沈希太多,但?她也不想见到外人,于是就在庭中看?了片刻的花。


    宫中负责侍弄花草的匠人都手艺极高,听到沈希发问?养花的技艺,皆是受宠若惊,一言一语地便传授了许多秘籍。


    她从前还觉得沈宣爱花是有些玩物丧志。


    如今方才明白,有个喜爱的事?物是件多难得的事?。


    沈希撑着下颌,将那些花一朵一朵地看?过来,等到日头开始毒辣起?来才回到殿中。


    明光殿的藏书本来就多,因为沈希爱看?,现今更?像是个小藏书阁了。


    萧渡玄处理公务不避着沈希,他的东西她也一直能随意?地翻看?,但?沈希对朝中的事?务也没有太高的兴致。


    他最在意?的是军务和财政。


    那也是对她影响最小的。


    沈希靠坐在檀木椅上?,忽然在书册堆里翻到了一本旧时学过的书册,上?面还有很多小时候写下来的东西。


    那时她的字是真的很难看?,像是扭曲的小蛇,蜿蜒在圣贤书上?。


    丑得叫人不敢相信是出自一个瓷娃娃般可爱的小姑娘之手。


    大抵是常被人翻阅,边角微微有些褶皱,但?装订却很仔细。


    不止这一本,还有沈希幼时做过的几?本课业,太子殿下朱红的批注亦没有褪色。


    “写得很好,明日早上?可用一盅冰酪。”


    “写得很好,明日下午可放半个时辰的纸鸢。”


    “写得很好,明日晚上?可到花萼楼赏月。”


    沈希这时候才发觉,在从东宫迁到太极宫以后,萧渡玄到底带过来了多少?东西——或者说是破烂。


    她也是这时候才发觉,太子在批阅她课业的时候,从来没有说过否定?的话语。


    哪怕沈希有时写得明显很敷衍,他还是会夸她“有进步”。


    明明已经?是很旧的事?了,突然觉察还是会有些鼻头发酸。


    两个人相处太多年就是这样?。


    新帝萧渡玄强掠侄媳,百般摧折,无数次将沈希往死里逼,可想到曾经?的太子是那样?小心地治愈她的伤口,心底还是会有所触动。


    真的很讨厌。


    沈希将那书册给阖上?,然后头也不回地进了内殿。


    已经?快到午膳的时候,内侍提着食盒,将餐碟往膳桌上?摆,见她过来笑着说道?:“姑娘,您稍等片刻,马上?就好了。”


    沈希点点头:“嗯。”


    但?膳食还没有布完,萧渡玄便回来了。


    他是个勤政的帝王,今日又是大朝,可思及孩子还在家里等着,他是一点耐心都快要?没有了。


    礼部那些人也是极其?没有眼色。


    一个小小的七夕宫宴,竟要?反复来征求他的意?见。


    须臾,萧渡玄才想起?七夕是乞巧节,是象征爱恋的节日。


    往年先帝都会盛办,怪不得礼部的这些人这样?纠结。


    他心中忐忑,很想借机讨沈希的欢心,但?又担忧会弄巧成拙,最后竟是真的和礼部商议了片刻。


    回来见到沈希坐在膳桌前时,萧渡玄胸腔里悬着的大石才算落定?。


    她执着玉筷,目光如炬地盯着鹿肉。


    见他回来,沈希偏过头轻声说道?:“你回来了呀。”


    她的声音和柔,像是平常在家里对父母弟弟说话时一样?,但?就是那样?一句轻巧简单的问?候,让萧渡玄的心神都开始震动起?来。


    他身着玄色的正装,身姿如鹤,俊美高挑。


    分?明是刚刚才从朝会上?下来,再矜贵尊崇不过。


    但?那双玄色的眼眸里凝着的却全是少?年人般的情绪,惊喜,悦然,高兴。


    萧渡玄抿了下唇,轻声说道?:“抱歉,回来得有点迟,让你久等了。”


    沈希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想。


    她既没有久,也没有等,原本已经?准备开始用午膳的了,没有想到他这时候会回来。


    但?沈希还没说什么,萧渡玄便缓步近前,坐到了沈希的身边。


    “我来帮你烤肉,好吗?”他轻声问?道?,“当然,用什么酱料你自己挑选。”


    萧渡玄很喜欢喂沈希吃饭。


    如果可以的话,他更?喜欢将她抱在怀里,然后一汤匙一汤匙地亲手喂她用膳。


    但?眼下沈希肯定?是不会同意?的,能容忍他坐在身边,大抵就已经?是极限了。


    萧渡玄很有自知之明,当沈希点头的时候,他还是觉得心里很柔软,有浓烈的爱意?在心中涌动,让他很想将沈希揽在怀里。


    但?他很好地克制住了情绪。


    于是直到用完膳,沈希开始午间的小睡时,两个人之间的氛围还是很平和温馨。


    萧渡玄坐在床边,低眸看?向沈希恬淡的睡颜,心底都像是被装满了星子。


    李韶说的是真的有用。萧渡玄想到。


    如果能一直温柔平等地对待小希,她是不会跟他发脾气的,无论她怎么样?,都不能用强权来压,更?不能自己先动怒。


    平等这个东西对萧渡玄来说太陌生了。


    甚至将这个词用在他的身上?,会显得有些荒唐。


    可走了这么多弯路以后,萧渡玄还是意?识到了,没有真正的包容理解是不成的。


    小希当初也并非是真的多喜爱顾长风、萧言,只不过他们能够给她平等和尊重罢了。


    他们虽然都有些色厉内荏,不太有能力。


    但?他们也永远无法用强权来压制沈希,哪怕是脑海中已经?涌现极端想法的萧言,也无法控制住沈希。


    萧渡玄也明白了为什么他当初警告沈希萧言可能会发疯的时候,她一点也不担心。


    萧言对她来说是可控的。


    他虽然没有那么强大的力量,但?这也意?味着他是可以被她驯服的。


    而身为皇帝的萧渡玄就不一样?了。


    他的身份太高,无法给沈希带来安全感,他的性子又这样?专断强势,抬抬手就能将她苦心经?营的一切给毁掉。


    所以她该多害怕。


    萧渡玄轻轻地拥住沈希,感受着她胸腔里的心跳声,心境愈发地平和。


    他可以为沈希妥协的。


    无论什么,全都可以。


    *


    沈希不知道?萧渡玄是怎么回事?,他辛辛苦苦地将她给抓过来,还没有怎样?又将她放回了家里。


    沈庆臣极是担忧,略显风流的眉眼也有些扭曲。


    “他是个疯子吧!”他愠怒地说道?,“凭什么就这样?将你带走?”


    “我没事?,父亲。”沈希笑了一下,“公主重病,我陪了她两天而已。”


    她言辞轻松,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父亲应当在她的身边安插了人,而且还是跟她极亲近的人,好让萧渡玄的信笺无论如何都不会送到她的跟前,都不会惊扰到她。


    真是奇怪。


    明明萧渡玄也做过类似的事?。


    但?知道?萧渡玄那样?做的时候,沈希只觉得烦闷压抑。


    知道?父亲这样?小心仔细地保护她,心里涌上?来的却是暖流。


    沈希连那具体的人是谁都懒得去猜,和沈庆臣说了几?句话就回到了院落里。


    她这两日不在,沈宣每日都过来帮她照看?花,它们非但?没有枯萎,反倒还生得更?娇艳了。


    整整一面墙的花朵,简直比半个春天还要?更?加富有生机。


    沈希在家中又歇息了歇息,但?很快就是七夕宫宴,刚开始众人都有些失落,以为不会再办那样?大的盛会,却没想到今年还是很隆重。


    冯氏给沈希挑选了许久的衣裙和饰品。


    沈宣也下了朝就过来帮着选看?,他的俸禄本来就不多,又都拿来给姐姐买东西,于是更?加一贫如洗了。


    但?见沈希含笑戴上?他买的发簪时,沈宣又狠狠地定?制了一套新的头面。


    等到七夕宫宴那日,许多姑母、族姐过来走动。


    沈希为萧渡玄挡了那一箭,也彻底扭转了她本人的声势,原本和离之后有了些奇怪的声音出现。


    但?此事?一出,所有人看?她的目光都变了。


    一位姑母既调笑又遗憾地说道?:“若是开国那一会儿出这种事?,小希高低都要?封个侯才成。”


    护卫并不是功高劳苦的行当。


    但?却能贴近主事?者,因此很引人争夺,毕竟许多人就是靠着挡剑的功勋一步登天。


    闻言沈希也笑了出来。


    另一位姑母慨然地说道?:“欸!封不了侯,若是能封小希个公主,往后纵是终身不嫁,也不必再愁了。”


    她的说辞让沈希也很心动。


    不过沈希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萧渡玄只喜欢她在床笫之间唤父亲,如果在现实中她想捞个他女儿的名号,只怕会将他给彻底惹怒。


    沈庆臣闻言,倒是唇角抽搐了一下。


    一家人坐在马车上?,向着宫城驶去。


    路边处处都点着灯,热闹得像是在一处金色的海洋里,烟火声也响个不停,天边被都照彻,幻化成了瑰丽的色泽。


    今天牛郎和织女是要?相会的。


    沈希撑着下颌,任由?夜风拂过她的脸庞。


    很快就到了宫中。


    沈希跟在母亲冯氏的身边,那些热情的话语快要?将她给淹没。


    所有人好像都想跟她攀谈一二似的。


    便是从前跟在太子身边时,沈希也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仗。


    好在没多时便有侍从传话说陆太后想见她。


    陆太后的身边还是陪着一群贵妇人,上?回陆仙芝过来的时候,她们是见过沈希的。


    但?那时候沈希作?为平王世子妃,打扮并没有过分?的浓丽,如今已经?和离,再不须要?管顾什么妇人的美德。


    加上?重病后第一次在人前亮相,冯氏和沈宣都好好地为她参谋了一番。


    沈希提起?罗裙,笑着说道?:“臣女见过太后娘娘。”


    色如春晓,面若桃花,既清美又柔丽,偏生一颦一笑都带着矜持的贵气。


    沈希无愧于京城世家女表率的称谓,她也的确将贵女的风姿做到了极致。


    就是陆太后也没了脾气。


    陆仙芝骄纵愚笨,还犟得跟一头驴似的,别说沈希了,就连她妹妹陆仙苓都不太能比得上?。


    心中正想着,陆太后又忍不住看?了眼身边的侄女陆仙苓。


    这六姑娘也不知道?之前做什么事?,意?外惹到皇帝了,被他下令也好生禁足多日,抄了许多佛经?,连先前在议定?的亲事?也告吹了。


    陆恪很是动怒。


    但?却竟是什么都没敢说。


    陆太后是真的不想再掺和萧渡玄的事?了,折腾了这么一大圈,他别提是选妃,就是连先前说的那个良家子也没有任何踪影。


    也是老大年纪的人了。


    别是真的有什么隐疾吧。


    陆太后在心中叹了口气,看?向沈希花朵般的面容时又忍不住露出笑容。


    怨不得那梁国公府最喜欢挑美人做仆役,这好看?的人哪怕只是站在眼前都是赏心悦目的。


    只可惜早早就嫁了平王府,如今还又和离了一回。


    不然什么人家嫁不得?


    就是这后位也能挣上?一挣的。


    这个想法生出来以后,陆太后自己都被吓了一跳,开什么玩笑呢?旁人不知道?,她可是清清楚楚。


    沈希跟萧渡玄同养父女是没有任何区别的。


    情谊也是跟父女一样?的。


    打七岁就养在身边的人,这要?是能下得去手,得有多畜生?


    陆太后撑起?笑容,逼着自己转变思绪,她蔼声说道?:“好孩子,到本宫身边来。”


    沈希唇边含笑,近前走到陆太后的身边。


    陆太后被称为解语花,很善言辞,饶是沈希也被她夸得有些受不住,而且身边的人也都在疯狂地连声附和。


    沈希算是明白了,她如今走到哪里,耳边都是一样?的聒噪。


    吉时已经?快要?近了,宫宴也快要?正式开始。


    烟火如炸裂开的花朵般冲上?云霄。


    眼见几?位宰相携着家眷过来,陆太后指了指一个高瘦的青年,笑着说道?:“好孩子,你看?看?那是谁?”


    是宰相李韶的长子,鸿胪寺的李少?卿。


    “男未婚,女未嫁,”陆太后和蔼地说道?,“他父亲是皇帝的近臣,你又是为皇帝救驾的功臣,可不就是正相配吗?”


    她或许真的是好心。


    但?陆太后的话说出来以后,沈希的头皮都有些发麻。


    她这才和离多久,自己都没什么想法呢,更?何况有萧渡玄盯着,她也暂时不敢做什么。


    沈希推辞道?:“娘娘,李少?卿芝兰玉秀,又还尚未娶妻,沈希哪里能配得上??”


    但?陆太后的兴致却似是起?来了。


    “哪有什么,小希?”她笑着说道?,“你若是觉得他合眼缘的话,本宫就令陛下给你们赐婚。”


    哪成想,陆太后的话音刚落下,在众人扈从下的皇帝便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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