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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一章


    萧渡玄的唇边带着少许笑意, 他轻声说道:“母后,您在说什么呢?”


    他的容色沉静,但那双玄色的眸里却没有情绪。


    陆太后感觉到了他的不快。


    皇帝是?情绪鲜少外溢的人?, 她下意识地以为萧渡玄是不愿令她插手近臣子女的婚事。


    陆太后紧忙说道:“这?还不是?在说小希嘛。”


    “你也不知道疼疼她, ”陆太后强作笑颜, “小姑娘颜色这?样好,哪里能平白?蹉跎了去。”


    她很快地将话题转到了沈希身上。


    陆太后抚了抚沈希的肩头, 忽觉她的身躯有些紧绷。


    真?是?奇怪, 这?孩子跟皇帝的关系一直都很亲善,见到他怎么会这?样紧张?


    但这?个?想法只是?一闪而过, 因为萧渡玄又?开口了。


    他轻声说道:“这?您不用担心, 朕一定会好好疼小希的。”


    都是?寻常字句,可从萧渡玄的口中说出时,便全是?怪诞的感?觉,这?让沈希本能地感?到抗拒。


    以前他就很喜欢用语言逗弄她, 看?她窘迫难堪的隐忍神情。


    好在七夕的宫宴盛大,萧渡玄没有再这?边停留更久。


    尽管隔着些距离,但这?一幕令很多人?都看?看?在了眼里。


    这?便更坐实了沈希深得?皇帝照拂的事。


    唯有她自己始终觉得?有些别扭。


    对于这?原本欢畅的宴席, 沈希也没了太多兴致,酒过三巡后, 她便借故离席了。


    与过往的无数次一样, 她前脚回到休息的地方, 萧渡玄后脚便跟了过来。


    他从后方轻轻地拥住她,低声说道:“小希, 你不高兴吗?”


    “是?因为我吗?”萧渡玄的声音轻若游风, “那下回你要是?来玩,我就不过来了, 你觉得?好不好?”


    他低着眸子,眼底都是?小心和仔细,像是?生怕惹得?沈希不快。


    萧渡玄在极力地想要妥协,想要讨她欢心。


    就像过去的那个?她一样。


    他的爱意和关切像细细密密的网,笼罩在了沈希的心脏上,她应该感?觉到快意和满足的,但仍然是?有钝痛戳在胸腔里。


    她说不出哪里不对,只是?觉得?不那么高兴。


    但沈希也没有了反抗的力气,她好疲惫好累,心中消极妥协的念头又?在不断地摇晃着。


    “我没有不高兴。”她低声说道,“我就是?有点累。”


    沈希侧过身子,烛火之下她的水眸漂亮得?像是?宝石,朱唇更是?嫣红瑰丽。


    就像是?暗夜里的浓丽花朵。


    沈希抬起手臂,将萧渡玄往下拉,他被迫倾身,却?还要撑着手臂防止压到她。


    当她的吻落下来的时候,他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受。


    沈希低声说道:“你想……我吗?”


    当她再度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萧渡玄几乎是?有些怕了,他揽住沈希,将她往怀里抱:“不,小希。”


    他原本是?准备想带沈希出宫的。


    七夕的宫宴虽然盛大,但他在宫外为她准备了更多的惊喜。


    曾经做太子的时候,总想带沈希出去,可常常会有各样繁杂的事务。


    如今好不容易腾出手来,也有了空闲,但沈希却?没有那个?心情再同他一起了。


    萧渡玄不知道该怎么言说这?种心绪。


    他很想将沈希抓得?再紧一些,害怕她一离开他的视线又?会出事。


    但另一方面,萧渡玄也意识到必须要给沈希快乐和独处的空间?。


    一味地强迫她在身边,只会让她更加不快乐。


    “好,您不想那就算了,”沈希的眸底再次恢复清冷。


    她撑着手臂坐起身,眼中没有了方才的恍惚,也没有其余别的思绪了。


    沈希不知道萧渡玄在想什么,但情绪退下来后,残留在心口的是?近乎凉薄的冷静。


    她讽刺地笑了一下。


    萧渡玄这?人?还真?是?怪,她越是?不情愿,他就越是?想要强掠,她主动送上来,他倒是?没兴致了。


    或许男人?就是?这?样。


    沈希理了理衣襟,然后便径直离开了内室。


    不知道为什么,和萧渡玄说了些话后,她的心中更冷了,也更加沉静了。


    耗在情绪里有什么意义呢?


    毕竟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七夕的盛会,一年也就不过一次,如果因为萧渡玄而浪费掉,那实在是?太可惜了。


    沈希抬起眼眸,向着母亲冯氏走去。


    她的笑容甜美,眸光摇晃:“母亲,我回来了。”


    沈希很快抽身,但萧渡玄却?是?在内室中停了许久,周围都是?她身上的馨香,虽然只残留了少许,却?比世间?一切安神的香料都更加令人?感?到舒适。


    可他的唇角却?始终没有扬起。


    到底要怎样才能挽回沈希的心?


    萧渡玄突然发?现,他寻不到那个?答案。


    两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留意到那先后走出的身影被人?给窥见了。


    陆太后坐在高台之上,脸色越来越难看?,眼神里也全是?震骇,攥住杯盏的指节更是?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不可能……”她低声念叨着,“这?不可能……”


    *


    沈希全然没有多想,回到亲人?的身边后,她的心情渐渐又?好了起来。


    今朝有酒今朝醉。


    她实在是?不愿去想遥远的未来了,那些事太过虚无缥缈,也太过难以把控。


    她如今能做的其实也就只有这?一个?——活好当下。


    心底越清醒,那些压抑沉闷的情绪也就消退得?越快。


    沈希和族姐们把酒言欢,一直喝到额侧的穴位开始发?疼,才放下杯盏。


    沈宣一过来就见她喝得?脸颊绯红,当即就皱起了眉头:“阿姐!你少喝一点,当心伤处再次作痛!”


    “早就不疼了,”沈希扬起唇角,笑得?张扬,“再让我喝一点嘛!”


    她喝醉酒后每次反应都不一样。


    要么就是?很放纵,要么就是?很忍耐。


    沈宣哭笑不得?,连冯氏都有些无奈,她轻轻抱住沈希,将沈希手中的杯盏拿到了一旁,柔声说道:“要回家了,小希。”


    却?不想仅仅是?简单的一句话,沈希便蓦地红了眼眶。


    “要接我回家吗?”她抬起眼眸,像小孩子般问道。


    冯氏愣了一瞬,她声音微哽:“嗯,母亲来接小希回家了。”


    沈希的唇角扬了起来,她软声说道:“好。”


    但没多时,她就昏昏地睡了过去。


    或许是?因为昏睡过去前的情景太过温馨,翌日沈希苏醒的时候还觉得?心神是?放松的。


    她好像还做了一个?梦,只不过梦里的情形有点乱,她已?经不记得?什么了。


    沈希起身用了膳,然后又?走到外间?去看?那一整面墙的花朵,虽然她没有过得?多么好,但见它们开得?越来越好,她的心情也很舒畅。


    午间?的时候,沈希忽然接到了一份传召,是?陆太后想让她过去。


    来送信笺的内侍是?陆太后身边的红人?。


    萧渡玄不会这?样迂回,也不会用陆太后的人?,或许真?的就是?陆太后想让她过去。


    沈希有些困惑,她以为是?昨天陆太后想为她赐婚的事,便有些想拒绝,可送信笺的人?都到了眼前,又?不好再推拒。


    她给冯氏传信说了一声,便准备进宫。


    熟料陆太后没有提起赐婚的事,只说瞧她合眼缘,想让她陪在身边一段。


    沈希觉得?不会这?样简单。


    她漫不经心地想到,是?陆太后和萧渡玄在为朝中的事务博弈吗?


    还是?说陆太后想要将她买通,拿来对付萧渡玄?


    沈希脑子里随意地流转着,却?也没有拒绝陆太后,一是?不好拒绝,二是?她也想看?看?陆太后想做什么。


    她不觉得?陆太后是?什么可靠的盟友。


    陆家和沈家可以说是?生死?仇敌,就是?往后的子孙也不会轻易通婚的。


    但沈希还是?本能地想要窥探到更多,皇权强势到近乎恐怖,却?也不是?铁板一块。


    她在试探陆太后,陆太后也在试探沈希。


    那日陆太后让人?跟着沈希不过是?无心之举。


    她知道萧渡玄对沈希看?得?紧,也害怕沈希在宴席上出什么事,哪成想竟然意外窥见了那般晦涩的事!


    到底是?什么情况,才会让一对男女共处一室那么久?


    萧渡玄跟沈希之间?的关系太特殊了。


    且不说沈希曾经做过萧渡玄的侄媳,就是?她曾经被萧渡玄当作女儿似的养了多年,便已?经足够晦涩难言了!


    闻讯的时候,陆太后大惊失色。


    无论是?沈希故意引诱萧渡玄,还是?萧渡玄意欲强掠沈希,都是?难堪到不能再难堪的事,况且他们二人?还没有遮掩的意思。


    若是?能朝臣或者史官知悉,他们这?一朝积累下来的好声名就全完了。


    没人?会再记得?萧渡玄的贤明勤政。


    那些晦涩事会遮住一切的光辉,让他以最昏聩的方式流传至后人?的耳中。


    就算不说后世,但是?朝臣这?边也无法遮掩的。


    再一想到萧渡玄曾言说想要立后的事,陆太后便更觉得?恐怖至极了。


    那时候沈希还是?平王世子妃,是?萧渡玄的侄媳——


    谁让他这?个?谪仙动了凡情?是?他那个?养在身边多年、与亲生女儿别无二致的小姑娘啊!


    事情太过荒唐,以至于陆太后都不敢相信。


    一连三日,她都将沈希留在了宫中。


    但萧渡玄就好像不知道这?件事一样,既没有来问询,也没有说什么。


    直到第四日清早,沈希起床后有些发?热的时候,皇帝才再度到访。


    *


    沈希很习惯居在宫里,陆太后给她安排的宫室和侍女也都很合心。


    而且陆太后是?个?爱玩的人?,沈希被她带着玩了三天,感?觉跟出来郊游一样。


    或许陆太后真?的就是?想找个?姑娘陪着她。


    第四日清早。


    沈希撑着头颅,昨天去蓬莱池泛舟采莲蓬,出过汗后又?吹了风,甫一睡醒便觉得?有些头疼。


    可能是?精神太过紧绷了,她的身子最近不太好,老是?容易生病。


    但一想到今天要垂钓,沈希还是?不想休息。


    陆太后实在是?太善于玩乐了,每天都能寻到新的东西带她去玩。


    这?是?沈希跟在萧渡玄身边从未体?会过的。


    他也喜欢给她安排惊喜,但在更多时候他的规划很刻板,并不能每次都令她欢心。


    沈希低着眸子,试着从榻上下来。


    可刚刚站稳身子,眼前便开始晕眩起来。


    侍女紧忙近前,见沈希面色泛红,更是?紧张得?厉害,急声说道:“姑娘,您好像有些发?热了。”


    她这?一开口,在外间?侍候的人?也全听见了。


    一群人?鱼贯般涌入,急急忙忙地传唤御医。


    沈希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人?小心地扶回了榻上。


    陆太后也匆匆走了过来,她有些后悔地说道:“应当是?吹了风,哎!昨夜不该在外间?那么久的。”


    御医很快就过来了。


    沈希一抬眸,便认出是?萧渡玄身边的人?。


    年岁很轻,但很有决断,也很敢直言进谏,隐约有要接江院正班的势头。


    他低声说道:“姑娘,您要是?想快些好的话,得?施针。”


    “不急的,我就是?吹了点风。”沈希意识混乱,还是?急忙说道,“喝药就行。”


    在萧渡玄身边的时候她没有的选。


    但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是?不想施针。


    那御医似是?没有想到沈希竟然拒绝了,他愣了一瞬,有些为难地说道:“可以是?可以,但是?姑娘,仆得?请示一下院正。”


    他哪里是?要请示江院正?


    分明就是?要问萧渡玄的意见。


    沈希正病着,情绪也比惯常敏感?了许多,她气恼地说道:“我说了不想施针,吃药就行。”


    她的气势很凶,但脸颊泛着不自然的绯色,眼尾也染上了薄红。


    往日的矜持端庄都到了九霄云外,留下的尽是?女儿家的娇气和任性,叫那御医也没了脾气。


    他压低声说道:“姑娘,仆亲自给您施针行不行?一点都不疼的。”


    沈希更加生气了,她的声音微颤:“可是?你刚刚才说,可以吃药的。”


    御医试图劝她:“姑娘,发?热是?大事,不能一直拖着,会越来越严重的,到时候可就不是?施一回针就能解决得?了。”


    “我不管,我就不要施针。”沈希气恼地说道,“就是?萧渡玄过来,我也不要施针。”


    这?天下都没有几人?敢直呼皇帝的名讳。


    可她就这?样轻易地说了出来。


    两人?压低声争执着,还没有定论,珠帘便被人?从外间?轻轻地挑开了,抚过玉珠的那双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


    萧渡玄身着深色的正装,像是?刚刚从朝会上下来。


    他低声说道:“不想施针就服药吧。”


    萧渡玄的手指冰凉,抚过沈希额头的时候带着舒服的凉意,她一见到他就没了声息。


    他刚刚将陆太后给支开。


    明明他是?皇帝,是?这?天下的主人?,如今想见一眼心上人?,还要像做贼般偷偷摸摸地过来。


    “你想怎样都可以的,小希。”萧渡玄轻声说道,“不想施针,咱们就不施针。”


    他搂住沈希的腰身,轻轻地将她抱在怀里。


    “这?是?你自己的身体?,自然要由?你自己做主,”萧渡玄抚了抚她的后背,“我只是?给你提供一个?参考的意见,如果你不愿意,那就算了。”


    哪怕沈希始终一言不发?,他也并不感?到挫败。


    她不愿意开口,说明她就是?不想说话。


    为什么要为了掌控欲强迫她开口,然后逼她说言不由?衷的话语?


    “抱歉,今天不能一直陪着你,”萧渡玄低声说道,“我晚些时候再过来。”


    他其实很想多留片刻。


    但他留得?越久,沈希或许会越烦闷。


    再加上萧渡玄很清楚地意识到了,沈希不喜欢将他们私下里的这?桩事拿到台面上,更不想让任何人?知晓。


    对她来说,与他的那段私情是?个?污点,即便是?他的关切,她也是?不想承的。


    萧渡玄最后拥了沈希一下,便起身离开了。


    沈希低着眼眸,许久都没有说话。


    *


    陆太后去看?了看?乐平公?主,心中更是?焦躁。


    她低声说道:“你先前病重时,不是?说一定要与陈青识和离吗?现在怎么又?改念头了?”


    “那些事都是?误会,母后。”乐平公?主勉强地说道,“我和青识没有什么矛盾,那孩子其实也不是?青识的。”


    “怎么?”陆太后眼中怒意更甚,“你是?想说和那女人?常常一起过夜的人?不是?他,是?别的男人?吗?”


    她真?是?不敢相信,这?个?满脑子情爱的女儿竟是?从她的肚子里生出来的。


    都到这?地步了,竟然还想着给这?男人?说好话。


    孩子不是?陈青识的?乐平公?主这?话就是?骗过了别人?,能骗得?过她自己吗?


    被母亲这?样厉声呵斥,乐平公?主又?用帕子掩住唇,低声咳了起来。


    她颤声说道:“真?的是?误会,母亲,青识待我很好的……”


    陆太后都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拍了拍女儿的后背,说道:“快别说话了,你方才都吐血了。”


    这?一个?两个?的,都这?样孱弱。


    陆太后陪了乐平公?主一会儿,最终还是?离开了。


    相对乐平公?主,沈希要好得?多,喝过药后她就昏昏地睡过去了。


    听侍从说没有人?来过,陆太后刚刚松了一口气,但甫一到正午时分,皇帝便过来了。


    萧渡玄的神情自然,就仿佛是?不知道沈希在这?里一样。


    沈希在内殿中睡着,一直到午后才苏醒过来,发?过汗后身上好受了许多,但头还是?有点疼,眼前昏昏的,身上也没有劲。


    她一抬眸,就和坐在床边的萧渡玄对上了视线。


    萧渡玄抬起手,抚上她的额头:“好些了吗?我让医官进来吧?”


    沈希摇了摇头,她的声音低弱:“不用,我还想再休息会儿。”


    “好,那你好好休息。”萧渡玄神情和柔。


    皇帝玄色的眼眸里尽是?柔情,他望着沈希再度睡过去。


    等她睡得?有些昏沉的时候,也到了他该离开的时候。


    临走前萧渡玄到底是?没能忍住,他低下头,轻轻地吻了吻沈希的额头。


    然而下一个?瞬间?,耳边就传来了瓷器碎裂的声响。


    原本早该离开的陆太后不知何时折了回来,她站在门边,满眼都是?难以置信。


    陆太后眼似滴血,像是?疯了一样。


    她指着萧渡玄,厉声说道:“你这?是?乱/伦啊!”


    第七十二章


    陆太后眼底都是无法掩饰的惊怒。


    那绝对不是一个长辈对晚辈应有的姿态。


    有哪个做叔叔的会去亲吻一个十七岁姑娘的额头?还?是以那样怪诞的姿态。


    更让陆太后感到震骇的是她最冷情淡漠不?过的儿子, 眼?底也会充斥占有与掠夺的恶欲。


    以前?萧渡玄可是将沈希当作女儿来疼宠抚养的——


    眼?前?的事?过于荒唐,陆太后气血攻心,她哀声呵斥道:“你这是乱/伦, 皇帝!”


    萧渡玄的神情却很平静。


    就仿佛方才?那个低吻沈希的人不?是他一样。


    萧渡玄漫不?经心地说道:“母后说什么呢?我与小希没有任何血缘, 怎么谈得上是乱/伦?”


    他近来已经着?手准备立后的事?。


    因此在陆太后令沈希入宫的时候也没说什么。


    沈希很在乎身份, 也不?想要更改身份。


    这原本这是很麻烦的事?,但在她为?他挡过一箭后就不?一样了。


    世人再?想起沈皇后的时候, 不?会想到她曾做过皇帝的侄媳, 而会先想到她对?皇帝有救命之恩。


    陆太后让沈希进宫,又刚好帮了萧渡玄一把。


    沈希和陆太后、乐平公主的联系越多, 也就越有利于她的声名?不?受影响。


    由太后懿旨赐婚那就更方便了。


    便是陆太后此刻发觉, 萧渡玄的心神也没有丝毫紊乱。


    是时候让她知道了,他还?是想要尽快成婚的,过段时日军务重?起来,会影响立后典礼的。


    他在思考的同时, 陆太后也在不?断地回想旧事?。


    先前?萧言下狱、顾长风受伤的事?突然?都变得那般清晰起来。


    她那时还?有些奇怪,萧渡玄跟萧言可是亲叔侄,就是出了再?严重?的事?, 也不?至于血染侄子的婚宴。


    顾长风更是萧渡玄的近臣,原本在云中好好的, 突然?就受了重?伤。


    五六月份的, 哪里有大敌会来进犯?


    现今想来, 都不?过是萧渡玄想要强掠沈希的借口罢了。


    陆太后怒不?可遏,满脸的难以置信:“你与她没有生恩, 却有养恩, 情同父女,如今这般强占掠夺, 与乱/伦又有何异?”


    知子者?,莫如母。


    陆太后的猜想真是精准,就是话太难听直白了些。


    萧渡玄拧了拧眉,冷声说道:“母后这说的是什么话?”


    “沈希与乐平年岁相?差无几,至多能算是朕的妹妹,”他掀起眼?皮,“再?说我们两情相?悦,早有旧情,本就该是璧人。”


    陆太后的眉眼?都有些扭曲。


    “她七岁的时候就养在你身边,这人是你一手养大的,”她满脸怒容,“虽无养父女之名?,却有养父女之实。”


    陆太后歇斯底里地说道:“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你自己心里清楚。”


    “你二十岁那年病危,”她哑声说道,“专门跟我说,如果真的出事?就将沈希收作养女,省得薨逝后她无人照看,受人轻待欺凌。”


    陆太后近乎带着?哀求说道:“你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母后都能给你找来,你想立谁为?后母后也都能帮着?你,可是沈希真的不?行,你懂吗?”


    “要是令人知悉这桩事?,”她死死地盯着?萧渡玄,“那你的声名?就再?也不?用要了!”


    萧渡玄的容色冷淡。


    他低声说道:“母后,你想的太多了。”


    “不?会有人知道的,”萧渡玄看向陆太后,“也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萧渡玄无疑是清楚他在做什么的,他的神情沉静,甚至有些淡漠,但那眼?里却全是偏执的占有欲。


    他的目光落在沈希身上的时候,更是浸透了恶欲。


    既冷静,又疯狂。


    陆太后浑身的血都涌到了脑中,她像是一下子就苍老了数十岁,再?没有了往日作为?太后的从容和理智。


    顺着?萧渡玄的目光看向沈希时,她更是感受到了深重?的无力。


    两人的争吵声压得很低,沈希睡前?又服下过安眠的药,她睡得昏昏沉沉,根本没有被惊醒。


    直到梦魇里潜藏在黑雾中的异兽露出獠牙,猛地向她扑过来的时候,沈希才?大喘着?气坐起了身。


    她将手按在胸口,脑海中一片混乱。


    萧渡玄挡住陆太后的身影,俯身将沈希抱在了怀里。


    她清醒的时候总不?愿跟他亲近,刚刚从梦魇里挣脱,又还?一直在发热,本能地就回抱住他。


    “我做噩梦了……”沈希的手指微蜷,“好怪异的噩梦……”


    她将脸颊埋在萧渡玄的胸前?,被他用抱孩子的方式拥在怀里,眼?泪无意识地往下滑落。


    萧渡玄将手覆在沈希的眼?眸上,轻声安慰道:“别害怕,我在这里呢。”


    他哄沈希的方式极为?娴熟,就像是早已做过千回百回。


    只那姿态并不?像是情人,更像是一个温柔的长辈,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年轻的父亲。


    诡谲,吊诡,混乱。


    两人分明没有血缘,神情却那般相?像,简直比亲生的父女更像是一对?父女。


    陆太后看向眼?前?的情形,眼?似滴血,胃里亦在不?断地翻腾。


    太荒唐了。


    *


    沈希并不?知道萧渡玄和陆太后之间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再?次苏醒的时候,就已经到明光殿了。


    萧渡玄抚着?她的脸庞,轻声说道:“小希,太后那边就不?必再?去了。”


    皇家亲缘淡薄,萧渡玄却是其间的特例。


    他是先帝和陆太后盼了许久才?终于得来的唯一嫡子,即便是打娘胎里带着?病,也一降世就被先帝立为?储君。


    而且先帝极是疼他,“嘉应”这个年号亦是为?了萧渡玄而改的。


    嘉就是吉事?,应就是应兆,意为?太子的降生乃是天意佑助。


    陆太后亦是将萧渡玄视作了全部。


    她对?乐平公主很好,但她对?乐平公主的好,不?及对?萧渡玄的百分之一。


    当初他不?过多看了沈希几眼?,陆太后便仔细地打点人事?,将沈希给他送了过来。


    陆太后对?萧渡玄有多好,沈希是再?清楚不?过的。


    萧渡玄的话语里却尽是对?陆太后的冷淡,就仿佛她是什么不?便接触的人一样。


    但这不?是沈希该掺和的事?。


    她低着?眸子,掌心有些细密的汗,暗想萧渡玄不?会窥探到她的小心思了吧?


    萧渡玄却没有多言,看向沈希的目光也依然?是和柔的,他轻声说道:“你好好休息,等病好些了,我就让人送你回去。”


    他温声说道:“你要是想在宫里继续转转也成。”


    萧渡玄的言辞诚恳,没有任何的侵略意味。


    这几日来,两人的关系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的亲善友好,他不?倾轧强迫,沈希也不?处处抵抗。


    先前?她是很汲汲于名?利的人,凡事?都喜欢抓在手里,各种?筹谋策划。


    如今倒是越想越开了。


    什么样的挣扎法子都试过了,也全都失败了,倒不?如就先这样缓着?,能过一日就是一日。


    沈希懒洋洋地说道:“好,我知道了。”


    她的脸庞还?红着?,声音也有些哑,令人想起被井水湃过的沙甜瓜果。


    萧渡玄克制住俯身吻她的欲念,轻声说道:“那我先离开了,你好好休息。”


    “嗯。”沈希点点头,细长的手指抚在书脊上,“你走吧。”


    这种?平静带着?些怪异的美好。


    萧渡玄垂下眼?帘,遮住眸底的掠夺恶欲,但从明光殿离开后,他便将礼部的人传召过来。


    皇帝端坐于高台之上,声音平和:“立后大典的相?关事?宜,要尽快准备好。”


    他的眼?里,却含着?少许的柔情。


    台下的众人皆是谦恭地应道:“是,陛下。”


    但他们的心底无不?是充斥震骇。


    原以为?立后的事?还?要一段时间,没想到克制寡欲如谪仙般的皇帝竟是如此看重?。


    那位能叫他动凡心的皇后娘娘,到底是何方神圣?


    然?而当事?人沈希对?此一无所知。


    她身上难受,东西没怎么吃,也懒得活动,看了片刻的书后又昏昏睡了过去。


    等到沈希额前?的高热终于退下去的时候,天色都已经擦黑。


    萧渡玄这两天很忙碌,听闻她苏醒方才?匆匆回来了一趟。


    沈希刚刚沐浴完,身上还?带着?花瓣的香气,长发松散地披搭在肩头,乌发雪肤,朱唇嫣红,原本清美的面容更加浓丽。


    美得近乎惊心动魄。


    萧渡玄的指节微顿,他轻抚了抚沈希的额头,柔声询问道:“要回家吗?我令人备车。”


    她阖着?眼?眸躺在软椅上,低低地“嗯”了一声。


    沈希的声音低弱,带着?点鼻音:“您先去忙吧。”


    “我不?忙的,”萧渡玄轻声说道,“等会儿我送送你。”


    这样的话语一点都不?像是皇帝会说出来的,更像是一个温柔妥帖的丈夫,沈希头脑还?是有些昏沉,当这个想法涌出来的时候,她蓦地有些怕。


    比起强势激烈的掠夺,还?是潜移默化的掌控更为?恐怖。


    于无声息间,便侵占了她的心神。


    沈希的长睫颤了一下,但这个想法很快就划了过去,车驾很快备好,将她送上马车后,萧渡玄便直接离开了。


    这样的场景,就好像许多年前?在东宫时一样。


    沈希强压下胸腔里的心悸,轻轻地阖上了眼?眸。


    *


    只是小病,好起来得也快,没过两日沈希便完全好起来了。


    七夕过后,很快就是中元节,她和表妹顾小七约好了到时一起去玩。


    虽然?上京平时也会有放河灯的事?宜,但无论哪天都及不?上中元节的。


    七月十五,百鬼夜游。


    沈希小时候很怕鬼,不?过母亲贺氏离开后就再?也不?怕了。


    爱的人已经离开,恨的人却还?活着?。


    她一直觉得人还?是要更可怕一些的。


    沈希许久都没有想起过继母崔氏,乍然?一想到,还?是觉得犯恶心,她实在不?是个良善的女郎。


    对?于伤害过她的人,她就是会记恨许久。


    但沈希没有将这微弱的不?舒服感觉放在心上。


    她牵着?顾小七的手下马车,仔细地说道:“虽然?有护卫跟着?,但待会儿你还?是得小心,不?能松开我的手乱跑。”


    顾小七笑?得很甜。


    她声音软软地说道:“我知道的,姐姐。”


    沈希的心也软软的,她见过太多聪明人,对?顾小七这样天真可爱的姑娘便更喜爱了。


    尤其是在姑母离开后,那种?同病相?怜的疼惜就更甚了。


    中元节的惯常习俗是祭祖,放河灯。


    无论权贵还?是寻常百姓,大多数人的日常生活都是单调的,乏味的,没趣的,所以但凡有个节日,便总会很仔细准备。


    夜色幽深,蜿蜒的黑色河流被点点星光照彻,斗折蛇行,光影明灭,宛若工笔勾勒的画卷。


    沈希站在桥边,抬眸远眺,心境都开阔了许多。


    她向顾小七问道:“我们也放个河灯吧?”


    过来放河灯的人很多,有人还?在烧纸钱,低声哀泣的哭音在四处回响,叫人心里也有些伤感。


    顾小七似是想到母亲了,她的眼?圈有些红,声音也闷闷的:“嗯,放河灯。”


    这会儿的人流有些密。


    沈希牵着?顾小七,挤了片刻后最终选择放弃。


    她向侍卫说道:“我去买几盏灯,马上就回来,你们看好表姑娘。”


    她一般跟沈宣出来时不?会带很多侍卫。


    顾小七情况特殊,沈希才?会如此。


    而且越是大的节日,上京的守卫就越严密,暗处有无数便衣的金吾卫等着?抓贼人立功勋,根本无须担忧。


    交代完以后,沈希便独自向那买河灯的摊位走去,她买了好几盏,付过钱后就回过身来。


    少女的眸子顾盼生辉,即便是在人群中也那般的亮眼?。


    潜藏在暗处的人几乎是瞬间就锁定了她。


    沈希执着?河灯,往桥边走去,听着?身畔几个华衣青年低声言说朝中的事?宜。


    “你们还?不?知道吧,这几天礼部都快要忙死了,”一人压低声说道,“而且一直都是秘密进行,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


    “你别大惊小怪了,”另一人调笑?地说道,“近来能有什么事??七夕的宫宴刚过去,中秋又还?远着?。”


    “谁大惊小怪了?”那人气恼地反驳道,“就你这政治敏/感,难怪一直上不?去,还?得让你爹帮着?!”


    两人说着?说着?就吵起来了。


    其他一同出游的人紧忙开始拉架,一群人吵吵嚷嚷地走过去。


    虽然?有些幼稚,但那种?独属于少年人的意气却颇令人艳羡。


    沈希收回视线,没有再?多想。


    可就是她侧身走向转角的这一个瞬间,有一双执着?帕子的手倏然?掩住了她的口鼻。


    帕子上浸染过了迷药。


    曾经被顾家那个旁支叔父绑架的记忆再?次袭来,沈希拼命地挣扎着?,她掐住那人的手臂,死死地掐了进去。


    血霎时间就被掐出来了。


    但意欲绑架沈希的人却生生地忍了下来,只是掩住她口鼻的手加大了些气力。


    就好像是不?敢动她一样。


    沈希竭力保持清醒,可药效上来得太快太快,她很快就昏了过去,几盏崭新精美的河灯掉在地上,被路过的马匹践踏,最终零落成泥。


    到底是谁?竟然?敢在上京绑架她?


    难道是陆家的人吗?抑或是父亲的政敌?


    陷入昏沉前?,沈希还?在不?断地想着?这些问题,但并没有过多久她就有了答案。


    约莫三?五更的时候,沈希身上的药效终于退去。


    她艰难地睁开眼?睛,视线不?断地发黑,连眼?皮都有些沉重?无力。


    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你醒了,小希?”


    沈希竭力地眨眼?,让视野清楚些,可眼?前?人的面容还?是那般模糊。


    “过一会儿就好了,”那人声音放低,“你先忍一忍。”


    沈希的手腕仍然?被绑着?,她抬起下颌,试着?看向那人。


    黑暗渐渐地消退,当看清眼?前?人是谁后,沈希的心底就只余下了强烈的震惊。


    她呆愣愣地启唇:“娘娘?”


    陆太后为?什么会绑架她?


    是想给陆仙芝报仇吗?还?是想拿她来威胁萧渡玄?


    再?想起萧渡玄说过的话,沈希的心弦更是紧绷。


    她是曾经被萧渡玄逼得生出过死念,可她近来的生活很安逸舒适,好不?容易勉强见到些月明,并没有想死的念头。


    更不?想以这样的方式被人悬着?性命。


    “你别怕,小希。”陆太后笑?了一下,“本宫不?会怎样你的。”


    她的笑?容虚伪,有些皮笑?肉不?笑?的意思。


    “本宫听人说,你先前?很想去江左,是不?是?”陆太后缓声说道,“本宫叫人送你去江左,你觉得怎么样?”


    强烈的荒谬感涌了上来。


    沈希几乎不?敢相?信她听到的话。


    换句话说,从苏醒后看到陆太后面容时,她就已经开始怀疑这是一场梦了。


    陆太后贵为?太后,就是要行绑架的事?,也无须亲自出马。


    更何况陆太后是怎么知道她想去江左的?


    沈希的脑子飞快地转动着?,她心中紧张,面上却挂着?平和的笑?容。


    “娘娘,我是想去江左,”她柔声说道,“不?过我父亲说江左冬日阴冷,让我最好明年春天再?过去。”


    沈希努力地试探陆太后:“娘娘,您的好意臣女心领了,但您这样贸然?带我离开,我父亲可能会担忧。”


    车驾高高的轮轴在飞快地滚动着?。


    她不?知道这是要驶向何方,但外间呼啸着?的风还?是让她的心神有些乱。


    “你不?必害怕,”陆太后又笑?了一下,“这一路本宫都会令人跟着?你的。”


    她的笑?容还?是皮笑?肉不?笑?,既虚伪,又叫人觉得恐怖。


    沈希心底发寒。


    这哪里是跟着??这分明就是彻头彻尾的绑架!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陆太后这样铤而走险?


    但陆太后没有再?给沈希多言的机会,她抚了抚沈希的头发,将药丸喂到了沈希的唇边。


    她低声呢喃般地说道:“好孩子,委屈你了,但是为?了……,本宫这也是没办法。”


    到底是为?了什么?


    沈希的额前?泛起冷汗,她拼命地想要挣扎聆听,但还?是没有抵过药效,昏昏沉沉地晕了过去。


    *


    宫里的太庙离明光殿有些距离。


    萧渡玄对?祭祖之类的事?向来没有兴趣,祭天祭地他还?愿意去做一做,至于祭祖实在没什么兴致。


    他在太庙待了片刻,上了上香,便准备乘车驾离开。


    临走前?萧渡玄看向正中央的牌位,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父皇,你若是真有什么在天之灵,就保佑一下我婚事?顺利吧。”


    他扬起唇角,说道:“未来的皇后你见过,沈家那个小姑娘。”


    “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应当是要一生一世一双人了。”萧渡玄轻声说道,“等到立后大典时,我带她来看看你。”


    从前?李韶总喜欢明里暗里跟同僚言说,他和夫人有多幸福恩爱。


    那时候萧渡玄很不?能理解。


    他这个近臣平时沉稳,怎么一说起夫人,就会如此的缠绵?


    现今萧渡玄是明白过来了。


    不?过跟李韶不?一样,他不?仅可以令身边的人知道,还?可以令天下人,乃至千年后的人也全都知道——帝后二人到底是怎样的鸾凤和鸣。


    从太庙离开后,萧渡玄的心情还?是很好。


    小希的心曾经被他伤得很厉害,但好在他也是曾经将她从深渊里拉出来的人。


    只要往后真心对?她,她一定会能原谅他的。


    而且这世上不?会有比萧渡玄更有权势的夫君了,无论是对?外的光鲜亮丽,还?是对?内的幸福美满,他全都能给予沈希。


    他的好心情终结于侍从匆忙传来信笺的那一刻。


    传信的侍从脸色煞白,额前?冷汗涔涔,当即就跪在了地上:“陛下,沈姑娘又不?见了……”


    萧渡玄的容色一下子就冷了下来,眉眼?间也尽是寒意。


    *


    周遭都在疯狂地摇晃着?,沈希有些反胃,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有金灿灿的日光落在了眼?皮上。


    近旁服侍的人都是陌生面孔。


    她们好像也不?清楚她的身份,小心地问道:“小姐,您想要吃点什么吗?船马上就要出发了。”


    沈希的脑海空茫茫的。


    腕间的束缚已经被解开,但四周全都是人,门口更是有几个壮汉守着?,她根本没有一点逃脱的可能。


    沈希的心跳紊乱,眉头也紧紧地皱着?。


    “你们是谁?”沈希焦躁地说道,“是太后让你们过来的吗?”


    那些人都是一脸迷茫,愣愣地说道:“小姐,您在说什么呀?是大夫人让我们过来的。”


    沈希的脑中比她们要迷茫得多。


    她们在说什么东西?


    但沈希的烦躁没能持续太久,她还?未站起身,外间便喧哗了起来。


    军队严整的声响让沈希本能地感到恐惧,婚宴上的场景亦在脑海中疯狂地浮动着?。


    尖叫声此起彼伏,令她的惧意不?断攀升。


    当萧渡玄在众人的扈从下从那扇窄门走进时,沈希更是不?住地感到骇然?。


    他的眼?底冰冷,声音更是一丝温度也没有:“沈希,你可真是令朕好找。”


    第七十三章


    萧渡玄的眼底尽是血色, 就仿佛是彻夜未眠。


    玄色的眼眸像是冰冷的渊水,黑暗深寒,仅仅是被他看着, 就令人打心底感到恐惧。


    萧渡玄居高?临下地投来视线时, 深重到可怖的压迫感全都倾了下来。


    沈希竭力地抬起眼眸。


    她和萧渡玄的接触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多, 但在那个?瞬间,她还是觉察到了强烈的心悸感。


    胸腔里的心脏就像是被一双手骤然攥紧。


    “我是被人绑架到这里的!”沈希高?声说道, “我根本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也不认识这群人!”


    萧渡玄的容色是那样冷。


    沈希急切地说道:“你弄清楚好不好?我连这里是哪里都不知道!”


    她将?跪地的侍女拽了起来,说道:“他们连我是谁都不知道, 不信您自己来问问。”


    但那方才还一脸迷茫的侍女额前尽是细密的汗。


    她颤声说道:“您是越国公?府的沈姑娘, 也是奴今次要护送去江左的主子。”


    侍女看向沈希,扑通一声又跪在了地上。


    她浑身战栗地说道:“姑娘,奴、奴……”


    沈希无法不感到恐怖,她的耳边阵阵地轰鸣着, 脑海中也有一瞬间的空白。


    她语无伦次地说道:“你说实话?,你明明就是太后的人,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你……”


    对了, 陆太后——


    这一切的缘起都是陆太后。


    是陆太后不知道发?了哪门子疯突然来绑架她,才会把事情闹到如?此地步的。


    “是太后绑架的我!”沈希烦躁地说道, “我不知道她想做什么, 但是这次的事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抬眸看向萧渡玄, 眼底都是郁气。


    但她的话?还没有说完,萧渡玄便冷声说道:“沈希, 注意你的言辞。”


    他的眼底都是深寒,


    萧渡玄的身边跟着无数随扈和亲卫,地上跪着的还有无数侍从?。


    日光高?耀明丽, 但船舱里却仿佛是一片黑暗。


    沈希也是这时才想起来,这不是在明光殿,不是在一个?没有旁人干涉的地方。


    她可?以和顾长风争吵,可?以和萧言争吵,却不可?以和萧渡玄争吵。


    就好像如?果不是快要崩溃的时候,她永远不能唤出萧渡玄的名字一样。


    沈希站在原处,眼眸失神。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像是看一个?疯子似的看向她。


    船舱依然是宽敞的,但所有的气息都似被抽走一样。


    有一种密不透风的窒息感。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沈希摇着头,她不住地往后退着,“我真?的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她的指骨颤抖,心神也有些崩溃。


    视线越来越模糊,眼泪无意识地往下掉。


    原本被绑架到这里来的时候,沈希是没有想要出逃的念头的,但现?下想要逃跑的欲/望又开始疯狂地翻腾。


    后方的窗是半开的,只?要将?那扇窗彻底打开,就可?以离开了。


    沈希跌跌撞撞地跑过?去,但她的指尖还没有碰到窗棂,腰身便被人给攥住了。


    如?果说萧渡玄方才是隐忍着暗怒的话?,那么见她再度想跳江的时候,便只?余下了震怒。


    恶欲在叫嚣着,强掠的欲念更是在疯狂地攀升。


    “你就那么想离开我吗?”他的话?语里却尽是类似妒意的阴冷情绪。


    *


    从?被萧渡玄抱上车驾的时候,沈希的意识就被迫复苏了过?来。


    但与其清醒地承受这一切,她倒宁愿昏昏沉沉地熬过?去。


    哪怕是给她用一点药也好。


    萧渡玄已经很久没有束缚过?沈希,当粗粝的麻绳穿过?腿根的嫩/肉时,她浑身都开始颤抖,腰身也没多时就被攥得青紫,然这一切还只?是开始。


    她的眼泪就没有停下来过?。


    萧渡玄全程都没有喂沈希吃药。


    但被逼迫到那种地步的时候,她忍不住地哭着渴求药物。


    可?萧渡玄只?是慢条斯理地摧折着她,将?她的情绪往最崩溃的尽头去逼。


    沈希不断地哭着,回到明光殿的时候,她的意识已经近乎模糊了,当脚踝上被扣上锁链的时候,她都没有反应过?来。


    手腕被绑得青紫,腿根更是充斥红痕。


    那双顾盼生辉的眼眸也被深色的绸缎给蒙住了,一丝光亮都透不进去。


    沈希不知道她到底哭了多久,她只?知道她的嗓音都快要哑得没有发?声了。


    在漫长的黑暗里,她寻不到任何的方向,也寻不到任何解脱的可?能。


    以至于当内侍的声音响起时,她都忍不住仰起了脖颈。


    内侍候在外间,战战兢兢地说道:“陛下,到时候了。”


    “稍等。”萧渡玄轻声说道。


    他抚着沈希的脸庞,起身端起杯盏,喂到了她的唇边。


    杯盏中盛着温热的茶水,沈希天真?地以为?她要能够解脱了,但饮下那茶水后她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绝望。


    有焚心般的烈火灼灼地烧了起来。


    刹那间就绞杀了所有的理智。


    沈希死死地咬住下唇,连眼泪都忘记要怎样落,身躯整个?都蜷缩在了一起,她颤抖着指节,想要拉住萧渡玄的衣袖。


    但他却已经离开了。


    在漫长的控制和胁迫中,连昼夜都难以分?辨。


    沐浴的时候,沈希都提不起任何的气力,只?能任由萧渡玄托住她的臀根,将?她往水里抱去。


    热水滚烫,让她不住地发?颤,想要逃开,但萧渡玄却将?她按得更紧了。


    沈希咬住下唇,含着哭腔哑声唤他,细弱的嗓音里交织了孩子的无助和少/妇的荡媚。


    她的小腹也鼓鼓的,就像是已经怀有身孕似的。


    萧渡玄漫不经心地抚着按着,但眉眼间却尽是偏执:“快要改口了,小希,好好想一想,该唤我什么?”


    沈希连日都昏沉的厉害。


    即便萧渡玄不给她喂药,她的思绪还是如?若一团乱麻。


    沈希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这种病态到极致的教养,她懵懵懂懂地唤道:“皇叔。”


    萧渡玄曾经很喜欢她这样唤,可?不知道某一天开始,这个?称呼成了大忌。


    惩诫很快就落了下来。


    沈希呜咽出声,她攀上萧渡玄的肩头,低泣出声。


    萧渡玄轻声说道:“再好好想想,小希。”


    他的话?音低柔,但蕴着的情绪却太恐怖了,即便沈希的脑海中一片昏沉,她也下意识地紧绷了心弦。


    可?她不知道萧渡玄想要什么答案。


    沈希咬住下唇,她的哭腔破碎:“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已经到了晚间,许多事情都已做好万全的准备,萧渡玄有功夫慢慢地调养她。


    直到快要昏厥过?去的时候,沈希才陡然撞对了答案。


    她颤声唤道:“夫君,求您疼疼我吧。”


    解脱像是粲然的白光,在那个?瞬间强势地到来了。


    沈希满脸都是泪水,意识短暂地清醒了半刻钟不到,但强烈的自厌情绪却铺天盖地地袭过?来了。


    从?两年前上元节的宫宴故意饮下那加了药的果酒,用卑劣的手段爬上萧渡玄床榻的时候,她其实就该明白过?来的。


    那是一泓看似清浅易得的泉水,实则却是深重?绝望的深渊。


    堕落一旦开始,就再无止境。


    如?果沈希现?在是清醒的,她一定?不会这样想。


    她只?是开了个?头,但真?正将?她拽下去的人一直都是萧渡玄。


    但在这种病态的情绪影响下,疯狂翻涌的全都是对自我的厌恶。


    好在药物的效用会长久地持续。


    痛苦的情绪很快就被焚心般的火焰给烧着,沈希攀上萧渡玄的脖颈,吻住他冰凉的薄唇,从?他的身上开始汲取冷意。


    渴望像是成了瘾,让她有些难以分?清那是药物的影响,还是她的自我意愿。


    *


    临到立后大典的前一日,沈希才最终从?那病态的渴望里挣脱。


    她并不知道,在她被关在明光殿的这些天里,立后的事轰动了整个?朝野。


    无论是知道内情的人,还是不知道内情的人,无一不惊掉了下巴。


    陆府书阁的灯是一整夜都没有熄灭,李韶也狠狠地吃了一惊,宰相李缘更是在府中生生捏碎了一只?杯盏。


    从?消息传出后,越国公?府的门槛都快被人给踏烂了。


    众人都劝沈庆臣称病谢客,先休歇一段再说。


    但沈庆臣没有一日停止过?与萧渡玄的博弈。


    “小希不可?能会骤然出逃,”沈庆臣眉眼扭曲,“再说臣的女儿又不是您的私奴,想去哪里都是可?以的。”


    他半生风流,也知悉内宅大院中的争斗。


    继室崔氏做过?的那些晦涩事,沈庆臣其实也是知道的。


    侍妾之流,与物什无疑,庶子庶女,亦同奴仆相类。


    沈庆臣却没有想到,那些年他造过?的孽竟是全都应在了沈希的身上。


    他的女儿什么也没有做错,仅仅是因为?过?盛的容色,就要沦为?天子的禁脔,被掠夺强占。


    萧渡玄站在高?处,神情冷淡。


    “那你还想怎么样?”他看向沈庆臣,“要朕表彰她这回出逃的路线挑得好,还是夸耀她这次仆从?选得恰当?”


    萧渡玄觉得他已经足够退让了。


    如?果放在先前,他是绝对不会这样高?高?拿起,轻轻放下的。


    沈希很不吃教训。


    如?果想让她学会一个?东西、记住一个?道理,是势必要强势甚至残酷的手段的。


    哪怕比起先前的两次,萧渡玄也觉得他这回足够妥协了。


    不过?就是将?她困在宫中几日等待婚期,除此之外,他几乎可?以说没有碰她一下。


    连早先时候想过?无数回的烙印,都没有付诸丝毫的实践。


    沈希的胆子还是小,在更多时候,萧渡玄总是还要哄着她,想到她在宫室中焦躁地等待他,拥住软枕磨蹭腿根的嫩肉,他的心绪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沈庆臣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中全是烦乱的情绪。


    直到立后大典的前一日,皇帝才终于肯让沈希出来,她也是那个?早上才彻底清醒过?来的。


    一睁开眼就感觉额侧的穴位突突地疼。


    连日的摧折让沈希脑中一片混乱,她难受得厉害,记忆却还残留在被萧渡玄于窗边攥住腰身的时候。


    想到摇晃的船只?和滚滚的江水,那些纷杂的记忆也渐渐清晰起来。


    或许是为?了让沈希彻底长个?记性。


    这些天沐浴的时候,萧渡玄总是将?她摧折得特别狠。


    以至于沈希现?下一想到水,就会生出些畏惧,再没有比他更擅长教养的人了。


    多日来她过?得昏沉又混乱,乍然一清醒过?来浑身上下还是有些不适。


    萧渡玄下朝以后便回来了,沈希执着玉筷用膳,抬眸和他对上视线后就没了胃口。


    不见到他还好,一见到便是有再高?的兴致也落下来了。


    萧渡玄却似是没有注意到沈希的视线,从?容地将?她抱在了膝上,低声说道:“不吃了吗?”


    她还没有做好和他相处的准备。


    沈希低下眼眸,没有言语。


    “稍微喝一点粥,好吗?”萧渡玄轻声说道,“若是胃疼就难受了。”


    他执着汤匙,将?粥喂到了沈希的唇边,她勉强地喝了小半碗,就全然喝不下去了。


    萧渡玄用帕子擦净了沈希的唇,轻轻地揉着她的小腹。


    他的动作很温柔,也没有任何侵略的意味,就好像是又回到了几天前他们和睦相处的时候一样。


    他处理军务向来杀伐果决,但在处理她的事情上时,他太擅长绥靖姑息了。


    那天在船上时,沈希的情绪是那么崩溃绝望。


    可?过?去这么久,便是再浓烈的抗拒情绪也被生生地给压了下来。


    沈希突然明白为?什么她会从?那般激烈的抗拒,转到后来的得过?且过?。


    这哪里是她内生的想法?这全都是萧渡玄的有意引导。


    就像现?在这个?时候。


    她心里应该愠怒的,害怕的。


    可?萧渡玄仅仅是没有再做什么,沈希的心里便又涌出了求和的想法。


    跟他对抗是没有用的,她的气力太小,根本反抗不动。


    情感是不能被压抑的,越压抑就会越难调起。


    沈希消极地想,不如?就这样算了吧,陆太后那样做肯定?是有自己的想法的,萧渡玄肯定?也不会信她的一面之词。


    他们都是庞然大物,沈希撼动不了,也没有任何挣脱的可?能。


    她能够在皇权的强势倾压下,寻到一方属于自己的净土便已经足够。


    沈希垂着眸子,轻声说道:“给我备车吧,我想回家了。”


    长睫落下,在眼睑上落下一层浅金色的影子,让她的美显得有几分?脆弱。


    萧渡玄笑?了一下,说道:“小希,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他的容色俊美,唇边含笑?,言辞也温柔得不成样子。


    “你说什么?”沈希瞳孔紧缩,脸色却是在霎时间苍白了下来。


    第七十四章


    萧渡玄抚了抚沈希的长发, 将她抱在怀里。


    他低声说道:“再一再二不再?三,小希。”


    “这一回就算了,”萧渡玄凝视着沈希的眼眸, “但是没有下一次, 记住了吗?”


    他虽然说的是警告的话语, 但言辞里蕴着的却尽是疼宠和纵容,甚至还有少许溺爱的意味。


    他们的关系怪诞, 萧渡玄又习惯恩威并施, 偶尔宠她,偶尔罚她。


    没有做错事就会哄着她, 可若是做错事了也?不会纵着她。


    沈希生出一种很吊诡的想法。


    之前过去的那几天就像是一个更长时?的惩诫, 类似于惩罚期,她捱过去了,那么先前的事也?可以翻篇了。


    对萧渡玄来说,只要能让她长记性, 能让她乖顺下来,那么这个惩罚期就是有意义的。


    沈希不能从这种关系中感受到快乐和满足。


    或许在她做小孩子的时?候,她会希望有这样一个长辈帮着她。


    但现?在她已经及笄许久, 早就能够掌握独立的自我。


    沈希忍不住地?感到烦躁,压在她头顶上?的是滔天的权势, 曾经她以为那都是皇权, 现?今沈希才意识到, 那是来自长辈威严的家长权。


    她很有幸避开了强势的父亲、母亲,却最终没能避开萧渡玄这个强势百倍的独/裁者?。


    沈希不是独立的个体, 她是萧渡玄的私有物。


    所以她不可以忤逆他, 她做错事或者?做对事的判断,也?全部?都来自于他。


    那强烈的压抑感其实全都来自于他过分强势的掌控欲。


    喘息突然变得那么困难。


    “我知道你不会相信, ”沈希抬起眼眸,“但这一次真?的不是我主动?出逃的,都走过一次水路了,我会那么傻的走第二次吗?”


    她仍然在竭力地?保持沉静。


    沈希微微侧过脸,说道:“至于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但在此之前,先让我回家,”她看?向萧渡玄,轻声说道,“我们都先冷静一下,可以吗?”


    沈希的眸光清凌凌的,她的确是一个极坚韧的孩子,都被摧折到了这个地?步,却仍是不会将底线后退分毫。


    那种坚持甚至可以被称之为风骨的。


    萧渡玄很想赞许她的执着。


    但沈希的言辞却没有一句叫他满意的。


    她是真?的很喜欢说谎,也?很喜欢将事情拖着,谁也?不知道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萧渡玄抚了抚沈希的腕骨,漫不经心地?说道:“听不明?白吗?从今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但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她就打断了他。


    沈希有些?应激地?说道:“你又要囚禁我吗?”


    她的胸腔剧烈地?起伏着,隐忍的念头在飞快地?后退着。


    这场与皇权的博弈太艰难了,但如果一夜回到经久以前,沈希倒宁愿破罐子破摔算了。


    却不想萧渡玄低笑了一声。


    沈希被他搂住腰身抱到膝上?,臀根的软肉也?被轻轻拍了拍。


    萧渡玄像是逗弄孩子似的说道:“当然不是。”


    他心里还是含着怒意的,但感受到沈希的身躯突然不再?紧绷后,那些?柔软的情绪无法控制地?上?涌。


    沈希都已经这样地?违逆了,他还能轻易地?原谅她。


    放在以前,萧渡玄自己都不敢相信这种事。


    可现?今她只要表露出害怕,他便忍不住地?疼她哄她。


    萧渡玄低头,吻了吻沈希的额头,轻声说道:“等到今晚你就知道是什么了。”


    “好了,我还有些?事,”他将她抱回到榻上?,“你若是累的话,就再?睡一会儿吧,抱歉,昨晚弄得太晚了。”


    沈希近乎是有些?迷茫了。


    愠怒和惧怕的情绪是被压抑下来了,但是强烈的焦躁和不安也?因之生了起来。


    偏偏她又没法拽住萧渡玄去问。


    沈希垂眸看?向摇曳的红烛,心像是被热油烹着,越来越烦躁。


    萧渡玄的鬼话她如今是一句也?不愿相信了,但眼下她没有任何挣脱的可能,只有由着他安排。


    不过他到底想做什么?


    *


    礼部?做事向来又快又稳妥,如今的礼部?尚书更是位一等一的能臣。


    自从陆太后入宫,朝中已经很久没有准备过类似的事宜,但郑尚书还是将典礼安排得极是妥当。


    他原本就在思索,对于这位以身救驾的女郎,皇帝会给予怎样的恩赏。


    赐个郡主、翁主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她父亲的官位又还那样高?,到时?肯定?会有大?的典礼。


    却没有想到,皇帝竟是直接将她立为皇后了。


    郑尚书闻讯时?也?深深地?吃了一惊,但他率先想到的却不是沈希曾做过平王世子妃,而是先帝与沈家的恩怨。


    曾经先帝可是想将沈家往死里逼。


    不知他泉下有知儿子娶了沈家的女郎做皇后,会是怎样的神情。


    各种器具早已备好,嫁衣和各种步摇簪钗也?全都准备万全,保管凤冠霞帔的皇后会在到时?惊艳所有的宾客。


    现?在唯一麻烦的就只有一件事,就是皇后还没有试穿过衣物,也?还没有走过流程。


    不过知道皇后是沈希后,郑尚书也?不担心这件事了。


    许是小姑娘的伤处还没好全,皇帝才会这样操心,但若论仪礼,这整个皇城的贵女都没有能够比得上?沈希的。


    现?在就等明?天的立后大?典了。


    郑尚书捧着杯盏,又将写满立后大?典流程的文书细细地?翻阅了一遍。


    看?完以后,也?到了皇帝召见的时?刻。


    萧渡玄撑着下颌,他端坐在高?台之上?,一边执着朱笔勾画,一边向侍从说道:“让她中午先用吧,不必等我。”


    事到如今,萧渡玄是真?的连装都不想装。


    明?日沈希就将会是他的皇后了,到时?候全天下都会知道他们是夫妻,再?没有人会在沈希的面前提起什么顾长风、萧言。


    在史册里,沈希的名字也?只会跟他出现?在同一页。


    眼见郑尚书进来,萧渡玄方才放下了朱笔。


    他的笑容和柔,轻声说道:“郑卿,朕令你过来,是想提前问问你立储大?典的事宜。”


    沈希并不知道这么久的调养早就有了效力,昨夜御医给沈希诊了平安脉,言说姑娘的身子已经比先前好了许多,假以时?日便能有孕。


    萧渡玄听完,就去翻看?立储典礼的流程了。


    许多事情都是这样,麻烦的时?候很麻烦,但顺利的时?候又出奇的顺利。


    想到不久以后,他们就将会拥有一个孩子,萧渡玄的心中便有一种说不出的悦然。


    郑尚书也?察觉到了皇帝神情中的欣悦。


    众人都觉得萧渡玄是因为沈希救驾,方才会立她为后,等往后肯定?会很快选秀,妄图谋一份入宫的可能。


    郑尚书却觉得不那般寻常。


    但他也?不敢说予任何人,只敢同家里养的小狗轻叹了一声:“沈家这回只怕是要出一位名贯古今的宠后了。”


    “陛下,立储大?典的文书完备周全,”郑尚书谦恭地?说道,“您是现?在就想开始准备吗?”


    “嗯,尽早准备。”萧渡玄轻声说道,“要比朕那时?规格更高?。”


    他大?致估算了一下,大?概是明?年夏天。


    乍一看?好像很遥远,其实也?很快了。


    萧渡玄又说道:“对了,还有储君的名讳,也?要仔细想。”


    向来矜贵克制的皇帝,在言说起与那姑娘有关的事时?,也?会流露出明?显的柔情。


    那怎么可能是对一个不熟悉女郎会产生的情愫,那分明?是早就情根深种才对——


    *


    但沈希对这一切都一无所知。


    她在明?光殿里待了一天,心情一直都很焦躁,连书册都烦闷地?看?不下去。


    到底是什么事情,竟然连家都不让她回?萧渡玄真?的不是想将她彻底囚禁起来吗?


    眼见天色终于开始隐约发黑,沈希心中竟然生起了怪诞的期待。


    她最讨厌钝刀子,是死是活,都尽快给她个痛快吧。


    但用过晚膳后,沈希最先等来的却不是萧渡玄,而是满脸笑意向她走来的绣娘和妆娘。


    她们手里捧着的不是别的,而是真?正的凤冠霞帔。


    金红色的嫁衣颜色鲜丽,却狠狠地?刺痛了沈希的眼眸,上?一次她就是在明?光殿里脱下的嫁衣,那红色的裙上?还沾着她丈夫的血。


    无以复加的恐惧陡地?袭了上?来。


    沈希不住地?想要往后退,她强作?笑颜向人群最前方的常鹤说道:“常中使,你是不是弄错什么了?”


    “你应该给我备车,送我回家才对。”她的声音微颤,“这些?物什错送到我这里,让那未来明?光殿真?正的女主人知悉,恐怕不太好吧!”


    她脑海里反复浮现?的,又是两年前的情形。


    那夜陆仙芝以未来太子妃的身份来到东宫,骄傲美丽仿佛是南诏的孔雀。


    沈希被养在宫里八年,见识过无数的明?刀暗箭,却是头一回被那样的言语和目光奚落。


    陆仙芝唇边带笑,讽刺地?说道:“还当是什么名贵的娇花,原是妄图攀附想做禁脔的菟丝。”


    沈希不是妄图攀附做禁脔的菟丝,她也?对萧渡玄妻子的位置没有任何向往。


    她是真?的很怕,也?很厌烦这些?事情。


    “你这回的疏漏太厉害了,常中使。”沈希的眸光颤抖,“下一次,你一定?要弄清楚才成。”


    但更令她恐惧的是,常鹤摇了摇头。


    他笑着说道:“没有错,姑娘。”


    “陛下想要立的皇后就是您,”常鹤紫衣微动?,笑容平和,“您先过来试试这嫁衣与凤冠吧,虽说只穿明?日一回,但陛下对大?典很看?重。”


    明?日。明?日。


    额侧的穴位像是被插入了一根长簪,搅得沈希脑仁都在尖锐地?作?痛。


    她的脸色苍白,朱唇也?被咬得失血。


    “你一定?弄错了!”沈希尖声说道,“萧渡玄不可能会准允我做皇后的——”


    但她的话音刚落,萧渡玄便从殿外走了进来。


    他本以为沈希这时?候已经将嫁衣换好了,想要过来看?看?,却不想她竟还和常鹤在争执。


    萧渡玄眉心微蹙,但听见她自轻的话语后,心中却蓦地?生出许多怜惜。


    他给沈希的安全感还是太少了,应该再?多疼疼她的。


    “没有弄错,”萧渡玄走近,揽住了沈希的肩头,“快来试试吧,你先前不是想要太湖的明?珠吗?看?看?妆奁里的都是什么。”


    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柔情可以有这么多。


    几日前萧渡玄还在为沈希出逃动?怒,但现?下她连一句恳请原谅的话都没说,他的心就已经又恢复了先前的柔软。


    想要疼宠她,想要让她高?兴,想要她时?时?都展露笑颜。


    但沈希却狠狠地?打开了他的手。


    那“啪”的一声很清脆,却令整个殿中的侍从和宫人都惊了一惊。


    众人仓皇地?跪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出。


    沈希用了十足的气力,萧渡玄的手背瞬时?就泛起了红痕,他眸色晦暗,声音亦有些?哑:“都先退下。”


    暗怒在不断地?翻涌。


    但想到沈希不喜欢在人前被折弄,萧渡玄还是按捺住了怒意,他掩住沈希的唇,将她禁锢在怀里,并用身躯挡住旁人的视线。


    直到众人都离开后,他方才掐住沈希的下颌:“敬酒不吃吃罚酒吗,沈希?”


    近乎恐怖的压迫感向下倾压。


    沈希浑身都在颤抖,她被迫仰起了头,但那双漂亮的眸子里却满是鲜明?的抗拒与抵触。


    “我不要给你做妻子。”她眸光颤抖,“我不要——”


    但萧渡玄却仿佛是没有听见她的话。


    他的目光冰冷,声音亦是冰冷无比:“我这一回是不是将你处置得太宽松了?”


    沈希心弦紧绷,她就像是应激的猫,根本不经更多的压抑摧折。


    她低声吼道:“我都说了多少次了,这回的事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是陆太后绑架了我。”


    明?日就是立后大?典,沈希竟然还在妄图扯谎。


    萧渡玄的耐心也?快要告诫。


    他冷声说道:“要我将审讯的文书拿给你看?吗?”


    “编谎话也?要有逻辑,太后那日一直在宫中,”萧渡玄眸光暗沉地?看?向沈希,“而且你觉得她会去亲自绑架你吗?”


    一提起这件事,沈希的情绪便开始疯狂地?上?涌。


    陆太后为什么会亲自绑架她?她也?很想知道——


    沈希拼命地?想要嘲讽萧渡玄,可眼泪却止不住地?掉,她哑声说道:“所以嫁给你,就是这一次的惩罚吗?”


    她虽然哭了出来,但她的讽刺却成功了。


    萧渡玄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愣怔,嫁给他做皇后,对沈希来说居然是惩罚。


    她就这么不情愿给他做妻子吗?


    当初她在顾长风和萧言面前可不是这个样子。


    沈希是个很世俗的女子,她看?上?的是顾家和平王府的权势,他明?明?能带给她全天下最高?的权势,但她却是这样地?抵触他。


    妒火中烧,还有很多说不清的情绪也?在作?祟。


    萧渡玄再?维持不住沉静,他的眼底是一片被恶欲倾覆的深黑。


    掠夺的欲念更是在疯狂地?上?涌。


    他抚上?沈希的脖颈,轻声说道:“是又怎么样?还是你觉得你能够拒绝?”


    沈希跌坐到了软榻上?,她的身躯抖若筛糠,眼泪也?不断地?往下掉。


    “可是我不愿意,我不想给你做妻子!”她哭叫着说道,“我就是死,也?不想嫁给你!”


    明?光殿里灯火通明?。


    沈希却觉得有至深的黑暗在疯狂地?往下陷,过去的那些?痛苦与今次的绝望相比都算不得什么了,明?日的立后大?典一过,她就再?也?没法摆脱萧渡玄了。


    恐惧深重到无以复加。


    沈希满脸都是泪水,她拼尽一切地?抵抗着萧渡玄。


    “你为什么不去死呢?”她试图用最难听的话刺痛他,“你太可恨了,你是畜生,我救了你,你却用这样的方式回报我。”


    沈希哭着说道:“我就应该看?着你去死才对。”


    她说了好多好多难听的话,但是萧渡玄却没有一刻停止掠夺。


    他将她的生命力给夺走了,将她心里最后的光亮给夺走了。


    沈希满心都是绝望,可萧渡玄的容色并不是她以为的那样平静,他的眼底都是血红的,里面蕴着太多情绪,浓烈到像是寒夜里的暴风雨。


    这世上?就再?没有比她更可恨的人了。


    如果真?的那样恨他,当初到底是为什么来诱他——


    *


    一夜过后,沈希还是没有妥协,她的情绪也?依然那般激动?。


    但萧渡玄却平静下来了。


    都到这个地?步了,沈希就是想逃也?无处可逃,她根本就没有办法挣脱他的掌控,等入宫以后,她也?没有任何可能逃出他的掌心。


    现?在她再?闹又能如何呢?


    萧渡玄一边想,一边令沈家的众人进宫。


    沈希坐在梳妆台前,她的眼眸哭得红肿,即便手腕被绑了起来,也?依然抗拒得厉害,侍女甚至没法为她梳妆。


    宫人也?都急得满头大?汗,不住地?哄她:“姑娘,您就试试这个簪子,好不好?”


    但沈希受不了。


    她哭着说道:“我不要,我不要,放了我吧,我不想做皇后……”


    沈希哭得厉害,连气都有些?喘不上?来,她刚刚饮下了少许的茶水,萧渡玄便走进来了。


    他拧着眉,低声说道:“典礼马上?就要开始了,你还想闹到什么时?候?”


    “你觉得我是在闹吗?”沈希哭叫着说道,“萧渡玄,我不想做皇后,你是听不懂人话吗?”


    她的手腕被绑得太久,身躯痉挛地?抖着。


    这话语太冒犯了,侍女吓得头都不敢抬。


    萧渡玄昨夜被沈希骂了一整晚,现?今听到这样的言语,连眉都没有皱一下。


    他轻声说道:“小希,你若是有气冲着我发就好,不要为难旁人,好吗?”


    “是你在为难我!”沈希心中极是难受,但听见外间的动?静时?,她忽然就没了声息。


    隔着一盏屏风,冯氏的声音是那样的和柔:“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她的话音含着为人母的喜悦,就仿佛是为她的婚事感到十分的欣然。


    但沈希却能清楚地?看?得到,暗处一支支对准冯氏脖颈的弩/箭,就好像只要沈希说错话,他们就会将冯氏给射杀一样。


    宫闱秘闻,见不得光。


    而且萧渡玄昭然地?告诉了她,他或许舍不得动?她,但旁人可就未必了,所以她得为“旁人”着想。


    沈希已经止住的眼泪忽然又掉下来了。


    她张开唇,想要颤声唤冯氏一声,可喉咙像是被人掐住一样,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沈希眼眶通红,她哽咽着低下了头。


    当她流露出崩溃和绝望的情绪时?,萧渡玄倒是又展露出了少许的柔情。


    他将她轻轻地?抱在了怀里,轻声说道:“夫人先请起吧,小希在涂口脂,不便言辞,等到更换完衣妆后,她就会过去见你。”


    沈希觉得自己像极了行尸走肉。


    但在那滔天的权势面前,她却连挣扎的可能都被掠夺殆尽。


    沈希不知道她是怎么更换好衣妆的,不知道她是怎么和冯氏、沈宣等人言语的,她甚至不知道她是怎么走完那复杂又繁琐的礼仪流程的。


    她只知道,这一回在“夫妻对拜”时?,没有人来打断。


    萧渡玄轻轻地?掐住了她的手腕。


    夜色降临时?,他们的洞房花烛夜也?将要来到。


    与平王府不同,皇宫所用的龙凤烛是那样的辉煌,仿佛燃烧的不是烛火,而是一片烈焰。


    凤冠上?的珠宝多到无法数清,就是腕间的玉镯也?华美得令人瞠目。


    沈希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那般浓烈的艳羡目光。


    但先前总被夹杂在一起的嫉妒或憎恨眼神却再?也?不存在了。


    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敬畏与尊重。


    然而谁也?不知道,在那漫长的典礼上?,她踝间的锁链从未被取下过。


    从今往后,沈希就再?也?不是自由的沈家女郎了,她是这整个帝国的皇后,也?是皇帝拢在掌心的私有物与禁脔。


    那个万人渴望的后位,终于化作?桎梏和枷锁困住了她的身躯。


    再?度被带到帐内的时?候,沈希的心里就只剩下了绝望。


    深红色的床帐与东宫别无二致,两年前的上?元节宫宴,她也?是这样忐忑至极地?被抱上?来。


    但这一次,沈希只想逃出去。


    可萧渡玄没有给她这个机会,整个天下也?没有谁敢闹皇帝的洞房。


    于是他轻易地?就踏了进来。


    这是沈希第一次见萧渡玄穿红衣,他的容色是那样的出挑俊美,就仿佛是天人坠入凡间。


    他的指节抵在领口,轻轻地?将衣襟往外扯。


    萧渡玄坐在床边,他唇边含着笑意,轻轻地?抚了抚沈希的脸庞,说道:“该喝合卺酒了,小希。”


    为了避免皇帝败兴,她被喂了药,眼睛和手腕也?被人用红绸绑了起来。


    沈希低低地?“嗯”了一声。


    到底是大?婚之夜,萧渡玄还是软了心神,他为沈希解开了那绸缎,然而到来的却不是温香软玉,而是一个忤逆到了极致的巴掌。


    萧渡玄侧过脸去,唇角亦被打出了血痕。


    第七十五章


    沈希的眼眸是通红的, 她?的指节颤抖,妆容卸下后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


    她?应激得厉害,浑身上下都在打颤。


    “你放了我吧, 我求求你了?, ”沈希哭着说道, “我给你做禁脔,行不行?”


    她?像是一只?淋了?雨的猫崽, 恐惧外溢, 害怕得连神智都要完全失去了?。


    萧渡玄抿去唇角的血迹。


    他俊美的脸庞被打出了?红痕,苍白的颧骨上也透着绯色。


    这世上还?没有人敢这样?对待他。


    但听到沈希接连不断的哭腔后, 那刚刚燃起的灼灼怒火, 瞬时又熄了?下去。


    萧渡玄将沈希抱在了?膝上,他一手搂住她?的腰身?,一手抚着她?的后背,说道:“那太委屈你了?, 小希。”


    “我想让你做我的皇后,”他轻声说道,“我也只?想和你共度一生。”


    沈希并不能被这话?宽慰到。


    她?的嗓子哭得快要?哑了?:“可是我不想, 萧渡玄……”


    萧渡玄亲了?亲沈希的脸庞,声音低柔地说道:“我不会?纳妃的, 小希, 永远都不会?, 就我们两个人,一生一世。”


    虽然她?还?是那么抗拒, 但他的心却越来越软了?。


    小孩子没有安全感, 所以才会?那样?害怕。


    想到这里,萧渡玄又开始后悔, 如果两年前便将沈希娶回?来就好了?,他们不必分离那般久,也不必经历那般多的周折。


    她?那时候多在意他,多信赖他。


    沈希却听不进去萧渡玄的话?。


    她?的眼眸红肿,哭腔破碎:“可是我不想嫁给你,不想和你过一辈子。”


    这两年来,她?无数次绝望过。


    但哪怕是生死存亡的时候,沈希的心底也没有这样?崩溃过。


    做侯府夫人可以和离,做世子妃可以和离,就算是做王妃也可以和离,唯独做皇后不可以。


    这天下只?有被废被杀的皇后,从来都没有能够和离的皇后。


    做了?皇后,便意味着她?再也不能摆脱这座深不见?底的宫殿了?,百年以后她?甚至都无法摆脱与萧渡玄合葬的命运。


    沈希突然很想惹怒萧渡玄,让他不能再忍受她?。


    最好是今晚就将她?赶去守帝陵。


    但这个向来高高在上的男人却为她?低下了?头颅。


    萧渡玄轻扣住沈希的腕骨,抚上了?自己的脸庞,他低声说道:“你是还?记恨过去的事,记恨我曾经摧折过你吗?”


    他玄色的眼眸里光芒微漾。


    “来,再打一次吧。”萧渡玄的声音低哑,“打到你消气,够不够?”


    他的眼是深黑色的,就像是望不见?底的深渊。


    但此刻沈希才意识到那不是萧渡玄瞳孔的颜色,那是恶欲的颜色。


    他疯魔到偏执的欲念,他病态到可怖的渴望。


    情爱之苦,噬火焚心。


    沈希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有一天会?在萧渡玄的眼里看?到这样?浓重的情绪。


    他没有骗她?,他是真的爱她?。


    可是他的爱太令人生惧了?。


    沈希突然说不出来话?了?,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唯有眼泪仍然不住地往下滑落。


    她?竭尽全力地往手腕往回?抽,但萧渡玄还?是攥住她?的手腕扇了?自己一巴掌。


    那声“啪”的清脆声响传来的时候,沈希整个人都要?崩溃了?。


    她?的掌心发烫,像是被人执着滚烫的烛火往上燎。


    沈希哭叫着往后退,原本压抑的哭声也变成了?嚎啕大?哭。


    她?死死地攥紧了?手指,再不肯给萧渡玄扣住她?腕骨的机会?。


    萧渡玄的薄唇染血,但他却仿佛不知痛似的,俯身?轻轻地吻上了?沈希的唇。


    这是一个充斥铁锈气的吻。


    吻得太深,连喉咙都微微发疼,分明是强势的掠夺,可萧渡玄抚上她?腰身?的动作却是那样?的轻柔,就仿佛她?是一个易碎的珍宝。


    他低声一遍遍地说道:“我爱你,小希。”


    暴风雨到底是落下来了?。


    强烈的崩溃情绪没过胸口,终于是让沈希连气都喘不过来。


    烛火摇曳,红浪翻滚。


    合卺酒在心神恍惚时被喂到唇中,她?懵懂地含着,被萧渡玄的指骨插/弄着,才终于将那昭示夫妻和合的酒给饮下去。


    沈希将手搭在眼前,竭力保持神智,不去看?向萧渡玄。


    但别说神智,就是连吐息的节奏也全然乱了?,她?连怎样?呼吸都快要?忘记,踝骨疯狂地颤抖着,足尖也绷得紧紧的。


    足腕上的锁链在混乱中被解开,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精巧的银镯。


    内里中空,有小铃铛在轻轻地晃着,声声脆响,有道不尽的旖旎。


    沈希嗓音发颤,唤了?一声:“陛下!”


    萧渡玄吻了?吻她?的额头,轻声说道:“往后该唤夫君了?,小希。”


    沈希不敢唤。


    她?昨夜唤过一次,那后果比意外唤出“皇叔”还?要?更为恐怖。


    沈希咬着下唇,摇着头想要?爬开,但下一瞬就被萧渡玄扣住脚踝拖了?回?来。


    哭腔再度破碎。


    夜色是那样?的深沉,然而?这还?仅仅是开了?一个头。


    沈希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抵抗不住,唤出的夫君,她?只?知道萧渡玄在那之后并没有停止丝毫的掠夺。


    她?哭得眼眸红肿,直到天边都泛起鱼肚白时,才被萧渡玄抱去沐浴。


    但这一晚,彻夜未眠的远不止她?一个人。


    *


    沈宣回?到越国?公府经久后,人都还?是懵然的。


    他的姐姐才刚刚和离没有多久,竟就再嫁给了?皇帝——这整个天下的主人。


    明明两个月前,她?还?要?唤萧渡玄皇叔的。


    这是多么荒唐的事。


    先帝联合外戚陆家将沈家往死里逼的事还?在昨天,可一转眼,他们沈家竟就成了?外戚。


    萧渡玄的恩赐多得近乎恐怖,父亲拜相?的诏书也就那样?下来了?。


    沈宣刚刚从云中回?来的时候,还?有人担忧皇帝会?不会?清算沈家,那时府中连大?的宴席都不敢办,可如今沈家的声势繁盛得叫人畏惧。


    烈火烹油,鲜花着锦。


    所有人都在笑,都高兴得不成样?子,连旁支的宗亲都是满脸的喜色。


    唯有父亲沈庆臣的眼底始终含着冰冷。


    到底是为什么?


    沈宣反反复复地想着,却最终也没有突破那最后一层迷障,他只?清楚地知道,往后他都不能再和姐姐一道出游了?。


    做皇后的,甚至连三朝回?门的机会?都没有。


    沈宣心底控制不住地泛起郁气,他没有忍住还?是牵了?马在深夜离了?府。


    他一路疾驰,独自来到明月楼。


    夜色深重,明月楼却依旧灯火通明。


    大?堂的暗处,武宁侯顾长风和平王世子萧言难得和平相?处,但两人都喝得酊酩大?醉,眼泪流了?满脸,再没有往昔的持重。


    当两人投来怀有遗恨的视线时,沈宣突然就明白了?过来。


    他端着酒碗,手臂不断地颤抖着,眼泪也倏地掉了?下来。


    被遮掩多日的真相?是那般的明显,可他却竟一直都没有看?清楚。


    沈宣的眼睛通红,心悸感越来越重,让他快要?喘不过气,瓷碗落在脚边,摔成一瓣一瓣的碎片。


    沈庆臣同样?也是彻夜未眠。


    他来回?地翻看?着弟弟沈霜天的遗笔。


    上京百年来都没有几?个如沈霜天这样?才华横溢的人,他虽桀骜不驯,不循礼法,但那风骨也无人能比。


    直到他死后多时,市井仍还?处处有人传唱他的诗词。


    现在沈霜天的声名更上一层楼。


    年轻的士子都极向往他,踏青时都要?向他的坟墓边献上一束花。


    沈庆臣毫不怀疑,等到百年之后便是稚童也要?诵读沈霜天的诗篇。


    沈庆臣一生怀才不遇,还?受人谮诬,他或许在黄泉之下都不会?想到,是那个仅仅教过数月诗词的小侄女为他正名,将他从泥沼带回?到云端里。


    沈希生来就带着几?分冷情。


    沈庆臣甚至听萧渡玄说过她?薄情,可他们谁都不知道,她?到底有多重情谊。


    沈霜天身?死后,留下无数书稿,连门生故吏都无暇去帮他整理,后来沈庆臣叛逃,更没有人敢跟他扯上关系。


    是沈希将这些诗稿收拢好,一字一句地重新校订。


    那时候她?在燕地,病得都快要?死了?。


    沈庆臣万事以利益为先,冷酷无情,野心勃勃。


    先代越国?公身?死后,沈庆臣原以为他一辈子都不会?再为什么人流泪,但现在只?要?一想到在深宫中的女儿,眼眶便控制不住地发烫。


    他没有做好父亲。


    所以沈希要?平白吃很多很多的苦。


    九重深宫是一个会?将人给彻底吞噬的地方,可她?却是被最信重的父亲给一手送进去的。


    后悔的情绪像是一柄尖刀,深深地刺进了?沈庆臣的胸腔里,利刃顺着心脏的形状,将之给整个剖出。


    *


    梦里都是崩溃的,绝望的。


    沈希没有睡很久,刚刚陷入梦乡就被恐惧给逼了?出来,她?将手指抚在胸前,不住地大?喘着气。


    天已经亮了?起来,一线金灿灿的日光透过窗棂,照进了?床帐内。


    外间?的天光有多么刺目,她?心底的恐惧就有多么强。


    还?不如继续睡过去,在梦里的时候,至少不必这样?痛苦难受。


    但沈希的眼眸还?未再次阖上,萧渡玄便折身?走到了?床帐边,他抬手就将她?抱到了?怀里,轻声问道:“怎么了?,小希?做噩梦了?吗?”


    她?被他像抱孩子似的抱到了?腿上,额前还?泛着薄汗。


    “别怕,别怕。”萧渡玄轻声哄道,“夫君在这里呢,没有什么魑魅魍魉能伤害小希。”


    可是沈希噩梦里的人正是他。


    她?的牙关颤抖,清醒过来后,强烈的抵触情绪又生出来了?。


    沈希重重地打开了?萧渡玄抚上她?脸庞的手,动作明明那么狠,但一双水眸却不断地摇晃着,仿佛下一瞬就要?哭出来。


    他的手背上很快泛起红痕。


    昨夜沈希的那一巴掌打得很重,萧渡玄唇边的血痕还?未退,这会?儿手背上也划出了?颗颗血珠。


    但他没有不快。


    小希不高兴,想要?发脾气是很正常的事。


    萧渡玄连血痕都没有抹,他抬眸看?向沈希,轻声说道:“我就是那魑魅魍魉吗?”


    她?情绪起伏本来就大?,被他这样?一问,更是惧得有些无措。


    萧渡玄抚上沈希的后颈,将她?往怀里揽,声音低柔地说道:“我让你解解气,好不好?”


    他将那还?在淌血的手背递到她?的跟前,玄色的眼眸里是病态的温柔和纵容。


    眼前尽是血红。


    沈希陡然清醒过来了?,她?不住地往后退。


    但腰身?又被抵着,柔软的臀肉怎么也不能真正抬起。


    “我不要?,我不要?……”沈希带着哭腔说道,“你要?是真的抱歉,就放我走吧,放我回?家,行不行?”


    “那可不成。”萧渡玄轻声说道,“你是我的皇后,小希。”


    “哪里有皇后离宫的道理?”他看?向沈希的眼眸,轻笑着说道,“不过你若是想他们了?,我也可以让他们进宫来看?看?你。”


    就是监牢里的人都还?有出狱的可能。


    她?却是再没有了?。


    沈希的眼再次红了?,她?泣不成声,可萧渡玄还?在她?耳边低低地说着:“对了?,你父亲拜相?了?。”


    “原本我想等到冬日的,”他笑了?一下,“后来想了?想,还?是现在就下敕令吧。”


    但沈希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前不久那个带着预知意味的梦魇再度无比清晰。


    沈希的心神既崩溃又绝望,眼泪也断线似的往下掉。


    她?觉得她?像极了?在暴雨中摇晃的小舟,四处都是惊涛骇浪,可却连灯塔的影子都寻不到,只?能随波逐流地等待被彻底吞噬的命运。


    见?沈希一直这样?哭,萧渡玄的心也泛着钝痛。


    他从来都不是善感的人,但如今看?她?落泪,便觉得无法忍受。


    “别哭了?,好不好?”萧渡玄抱住沈希,呢喃般地说道,“我什么都可以给你,小希,只?要?你能高兴起来。”


    她?的眼泪还?是没有停,甚至哭得有些喘不过气。


    小孩子很久都没有离过家,或许是因为分离而?焦虑。


    在她?真正适应之前,他得慢慢地哄她?宠她?。


    萧渡玄将沈希抱了?起来,再度妥协道:“晚间?我就让你父亲来看?看?你,好吗?”


    沈希哭得有些累了?,她?像小雀般垂眸靠在他的肩头,无力又可怜地点了?点头。


    他这样?强势专断的人,如今又是她?的夫君,她?能有什么办法?


    “都哭成小花猫了?,”萧渡玄疼溺地说道,“下回?别这样?哭了?,有话?就跟夫君好好地说,我又不是专/制独/裁的人。”


    他仔细地帮沈希擦干净了?脸庞。


    沈希一直都被萧渡玄抱着,连足尖都没有点过地,甚至连手都没有抬起来过。


    他熟稔地喂她?用膳,为她?更换衣裙。


    皇后要?穿正红色的衣裙,裙裾纹绣无数金凤,彰显的是百鸟朝凤的风华。


    沈希在幼时就对宫闱里的仪礼十分熟悉,萧渡玄并不担心会?出敬茶时会?出岔子,但他还?是让常鹤亲自陪着沈希过去。


    这位曾经在暗处为皇帝做尖刀的阴狠内侍,在沈希回?来后不知道做了?多少琐碎事。


    如今便是敬茶这样?的事,也要?由他来陪同了?。


    但常鹤没有任何不满,反倒是十分的感激。


    当初追击时失利,让沈希坠落寒江时,常鹤曾以为他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却没想到这整日被皇帝言说“没有心”的小姑娘竟是如此有情,回?到宫中后还?为当初涉事的人都纷纷求了?情。


    连顾家在宫中的那个紫衣内应,也得以获救,如今还?能够好好地当值。


    可即便让常鹤亲自陪同,萧渡玄还?不是完全放心。


    他拧了?拧眉心,再度俯身?抚上沈希含泪的眼眸,低声说道:“别怕,小希,没人敢为难你的。”


    萧渡玄轻声说道:“待会?儿我也过去,好吗?”


    他用指腹轻轻拭去沈希眼尾的泪水,那薄红看?得让他心都快碎了?。


    真是不可思议,像他这样?的人,竟然也会?有一天如此柔情四溢。


    当萧渡玄甚至在想,要?不要?先陪沈希过去然后再去议事的时候,她?才迟迟地点了?下头。


    那个瞬间?,他觉得他像极了?第一次送孩子去学堂的家长。


    萧渡玄轻咳了?一声,却还?是没有忍住将沈希抱上轿辇,看?着她?的身?影渐渐走远方才离开。


    去清徽殿的路上,他的心神还?有些恍惚。


    这一切真是跟做梦一样?。


    沈希如今真的是他的皇后了?,再也没有什么能将他们分开。


    *


    萧渡玄没有妃嫔姬妾,所以他的后宫很空,但先帝的后宫却很丰盈,除却几?个有子的太妃随着儿郎去封地外,余下的人还?是不少。


    沈希从来不怕和长辈打交道。


    就没有几?个会?不喜欢她?的长辈,尤其是她?的位份比她?们还?要?高得多的情况下。


    沈希只?是感到无措,这一切对她?来说实在太快了?。


    她?还?完全没有做好准备,就成为了?萧渡玄的妻子,成为了?母仪天下的皇后。


    沈希的眼眸还?泛着红,她?神情恍惚,目光失神,直到进入陆太后的宫室时,仍不能说是完全地清醒了?过来。


    但宫殿里的众人却早已认真候着。


    就是陆太后也一直地在换茶,好保准沈希拿到那杯盏的时候不冷不热。


    都是沈希应当敬重的长辈,可她?们却比她?要?恭敬百倍。


    几?个位份高的太妃亲自到轿辇边将她?迎了?过来,一个人的笑颜比一个人更加和蔼,声声都在嘘寒问暖:“娘娘过来得太早了?,真是折煞妾身?了?。”


    都是在皇帝身?畔侍候过的人。


    说出来的话?是一句疏漏都不会?有的。


    旁人或许还?看?不出来这婚事暗藏的端倪,她?们这群久居宫闱的人精还?能看?不分明吗?


    要?说这阴狠偏执,还?真是没有能比得过皇帝的。


    小姑娘分明都已经嫁予皇家了?,却还?是被生生地强掠了?过来。


    也不知该说是她?的幸,还?是不幸。


    沈希没有说很多话?,她?的嗓音被折腾得沙哑,虽然清早服过药了?,但开口的时候还?是会?微微带着颤音。


    如果可以的话?,她?连一个字都不想说。


    身?上也是,青紫的痕印从踝骨一路蔓延到腿心深处,若是没有侍女陪着,她?可能会?多走几?步就会?颤抖着跌倒。


    沈希只?庆幸一件事,就是萧渡玄没有再病态地束缚她?。


    但一想到可能会?被人发觉床笫间?的秘事,她?还?是觉得极是羞赧崩溃。


    太妃们却像解语花似的,一句句地说着好听的话?,恨不得将沈希捧到天上去,一直到进入到宫室中后,众人依然在声声哄着她?。


    连陆太后见?她?进来后,亦是露出了?和蔼的笑容。


    沈希刚刚端起杯盏,指尖还?没有热起来,陆太后便立刻将之接了?过来。


    陆太后像是生怕她?会?累着,旋即扶着她?坐下。


    与其说是沈希过来敬茶,这简直像是旁人来侍奉她?的。


    太妃太嫔们将她?众星拱月般地围在中央,每一句话?里都含着对她?的赞许和关爱。


    这一看?就是提前安排过的,根本就不会?让沈希有分毫被为难的可能。


    可即便如此,萧渡玄还?是如约,在议完事后就立刻赶了?过来。


    沈希坐在软椅上,抬起眼眸看?向他,顾盼生辉的水眸还?微微肿着,眼皮泛着薄红,看?过以后她?就又低下了?长睫。


    明明只?是很随意的一眼,却令萧渡玄在刹那间?就生出了?万种?柔情。


    他走向沈希,轻轻地低眸看?向她?。


    萧渡玄柔声问道:“累不累,小希?”


    沈希心底都是烦闷,明明是众目睽睽之下,他却偏要?在这里喊她?的小名。


    就仿佛她?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一样?。


    而?且这话?叫她?怎么答?


    却不想陆太后先开口匆匆说道:“哎!怪我怪我,老婆子一见?小希就忍不住拉着她?说话?,皇帝,你快带小希回?去休歇休歇吧。”


    这话?正合萧渡玄的心意。


    但他没有立刻应下,而?是看?向沈希,轻轻地说道:“你觉得呢,小希?”


    萧渡玄的手腕是真的很高超。


    在小事时宽和,总给沈希自主决定的机会?,可在大?事上,她?一点反抗的可能也没有。


    如今属于皇后的宣光殿已经开了?。


    可萧渡玄只?会?将她?带回?明光殿。


    一想到回?去后又要?被他拽上床榻,沈希攥紧手指,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累,陛下。”


    “您还?有要?务在身?,先回?去吧。”她?抬眸说道,“我再在母亲身?边尽会?儿孝。”


    到底是她?给陆太后尽孝,还?是陆太后给她?尽孝?


    萧渡玄低笑一声,纵容地揉了?揉沈希的头发,轻声说道:“那好吧,不过午膳前要?回?来。”


    他还?是希望她?能和宫里的众人相?处更融洽的。


    这些人在深宫里待了?几?十年,同她?们接触得多了?,沈希对宫闱生活的恐惧也能逐渐消失。


    久待的话?,便不能一直在殿内闲聊了?。


    陆太后带着沈希到外间?的花园里转,笑容宽和地说道:“你瞧瞧这里的花,若是有喜欢的,就移植几?株走吧。”


    嫔妃们都落到了?后面。


    沈希扣住陆太后的手腕,容色在无人窥见?的暗处变得阴冷。


    她?的掌心是一支尖锐的长簪,这是新婚时平王送给她?的头面,却鲜有人知道,这套头面里的物什都能当做防身?的利器。


    沈希凝眸看?向陆太后,低声说道:“为什么要?绑架我?”


    第七十六章


    陆太后吓了?一大?跳, 她过惯了?养尊处优的生活,又一直待在后宫,就是连行刺也从多年未曾遇见过。


    紧贴在腕间的是尖锐的长簪, 距离血管就那么半寸不到的距离。


    沈希轻轻一颤, 就有血珠泵了出来。


    陆太后满脸惧色,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沈希竟然会做出这种事。


    她曾经是个?多安静乖柔的小姑娘——


    陆太后颤声说道:“你、你先冷静一下?, 小希……”


    但望向沈希冷得近乎像个?匪徒般的眼眸时, 陆太后忽然?不敢再说话?了?,她抖若筛糠, 连膝都有些软。


    这世上最可怕的就是不要?命的人。


    除却沈希, 应该没有谁敢在皇宫里威胁一位太后。


    她是真的被?萧渡玄给逼过头了?,原本多么好的好孩子,如今竟会变得如此无所顾忌。


    沈希的额前泛着冷汗,心中的烦躁快要?冲破极限。


    “你说话?呀, ”她抬声说道,“那天把我绑架到马车上的人,分明就是你。”


    沈希闭上眼都能回想起那日陆太后皮笑肉不笑的虚伪笑容, 那时候她不还很会说吗?


    现在怎么一句声都吱不出?来。


    压抑在心底的郁气,冲破了?理智的边线, 让沈希只想用强硬的手段撬开陆太后的嘴。


    可身后还有许多太妃太嫔, 她没有办法?真的见血。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小希……”陆太后颤抖地说道,“那回的事是个?意外, 是个?意外。”


    她一这样说, 沈希就知道不是她的记忆出?了?岔子。


    就是陆太后将她绑架过去,并意欲把她送到江左的。


    沈希一直都很想离开萧渡玄, 可是因为一个?与她无关?的事导致她被?推进深渊,沈希还是不能接受。


    如果没有这个?意外,她是不必这样仓皇入宫的。


    “你为什么要?这样呢?”沈希的声音微哑,“而且事后你为什么不将责任给接过去?还假作是我自己出?逃的?”


    她的指节颤抖,语调也带着些哭腔。


    沈希很想干脆将陆太后给捅死算了?,她太烦躁了?,情绪在崩溃的边缘挣扎着。


    但她最终还是松开了?手,长簪掉落回袖中。


    陆太后也有些晃神,她一边和沈希错开距离,一边抬声说道:“小希,事情真的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所以到底是那个?样子呢?


    沈希的眼眸发红,心脏像是被?蛇尾给紧紧地束缚着,难受得喘不过气。


    但她没能沉浸在情绪里太久。


    没多时常鹤就过来了?,他见沈希身形摇晃,还以为她是染了?暑气,快步就走了?过来。


    常鹤关?切地问道:“娘娘,您没事吧?”


    沈希侧过脸去,她揉了?揉眼睛,闷声说道:“回宫吧,我累了?。”


    她的脸庞有些红,眼眸也红红的。


    常鹤心神微动,紧忙令人扶着沈希上轿辇。


    她执着团扇,挡住面容,长睫也低低地垂了?下?来。


    萧渡玄已?经等了?片刻,原想着沈希若是再不回来他就去接她。


    没成?想他还没动身,沈希便已?经回来了?。


    不过小孩子似乎是不太高兴。


    萧渡玄抬手将沈希从轿辇上抱下?来,抚了?抚她的脸庞,轻声问询道:“怎么了?,小希?你不高兴吗?”


    他的语气还算平和,心里却是有些急。


    不会是有哪个?不长眼的妃嫔在沈希跟前说了?什么话?吧?


    沈希垂着眼眸,拨开了?萧渡玄的手。


    她的眸底都是水意,眼眶也红着,像是受了?很大?的委屈。


    “没什么,”沈希低声说道,“我累了?,先去睡一会儿。”


    午膳早已?备好了?,还都是她爱吃的。


    可是她好像很不高兴。


    萧渡玄失神了?片刻,沈希便从他的怀里挣出?去了?,她跌跌撞撞地奔到内殿里,掀开床帐就扑到了?锦被?上。


    他哪里能看着她这样难过?


    萧渡玄眸色晦暗,他低声说道:“去查,方才?都有谁跟皇后说了?什么。”


    交代完后,他快步走进了?内殿。


    沈希满脸都是泪水,脸庞湿漉漉的,眼睛也湿漉漉的。


    萧渡玄的心都快被?她给哭碎了?,他将沈希抱在怀里,轻声说道:“不哭了?,小希,有什么事情跟我说,好不好?”


    “是有谁欺负你了?吗?”他低声问道,“还是说,有谁说了?些不好听的话??”


    沈希的体态纤细,被?他揽在怀里的时候更是像个?小雀,轻轻地颤着,柔弱地溢出?哭腔。


    但萧渡玄此刻生不出?任何旖旎的情绪。


    他心底尽是暗怒,面上还要?极力地压抑。


    萧渡玄捧起沈希的脸颊,轻声说道:“是太后吗,小希?”


    “没关?系,你告诉我就行,小希。”他看向沈希的眼睛,“跟我稍微说说吧,我都能给你做主的。”


    她的胆子有时候很大?,有时候又很小。


    就像之前跟陆仙芝的事,明明受了?那样大?的委屈,却不敢告诉他,还平白生了?许多误会。


    沈希的身躯颤了?一下?,可她依然?没有开口。


    “没有谁欺负我,”她的声音细弱,“我就是累了?,你让我休息一会儿吧。”


    沈希白皙的指节抵在萧渡玄的胸前,怀着抗拒地推着。


    他的眸色晦暗,却到底没有再多说什么。


    “那你先睡一会儿吧,”萧渡玄轻声说道,“等你睡起来,我们再一起用膳。”


    他动作轻柔地为沈希脱下?了?衣裙,她的眼眸红着,身上也有些无力,任由他将她脱得只剩一件小衣。


    萧渡玄克制地将沈希抱进了?锦被?里。


    但在她阖上眼帘时,他还是忍不住俯身吻了?吻她的唇。


    沈希轻轻地哼了?一声,她原本只是想暂时避开萧渡玄,可昨夜折腾得太晚,她一宿都没怎么睡,帷帐被?放下?后竟真的睡了?过去。


    等到她的呼吸悠长起来后,萧渡玄的容色渐渐冷了?下?来。


    他也想看看,到底是谁这么恣睢,竟敢在沈希的面前乱说话?。


    *


    沈希睡醒的时候已?经是下?午。


    将床帐的金钩挂起来后,大?片灿然?的日光照了?进来,既明媚又刺眼。


    沈希心情还是很烦闷,强烈的无力感让她连外袍都不想披。


    她就坐在床边,安静地看了?片刻的太阳。


    萧渡玄进来时,看到的就是她仰着小脸看向窗外的模样。


    雪肤凝脂,樱色缭绕,斑驳的青紫痕印更显旖旎。


    虽然?都是他自己落的笔,但在白日却会令人不敢多看。


    萧渡玄解下?外袍,披到沈希的身上,然?后将她轻轻抱了?起来。


    他轻声哄道:“别生气了?,小希,我说过太后了?,近来她都不会再来烦你。”


    “而且你不用担心,”萧渡玄吻了?吻沈希的脸庞,“我们很快就会有孩子的,前几日医官就来看过了?,说你的身子已?经康健许多,不用等多久便会有身孕的。”


    她伊始还有些愣怔。


    片刻后沈希很快反应过来,这是陆太后编出?来的谎言。


    陆太后不敢将绑架的事告诉萧渡玄,于是就假意提到了?子嗣的事,才?惹得沈希不快。


    “你不要?相?信她的话?,”沈希带着郁气说道,“我是去问她为什么绑架我,她一直不肯说,我才?会生气的。”


    她抬起眼帘,看向萧渡玄。


    原本他是很想好好疼沈希的,可这话?一出?来,他便知道没法?再聊下?去了?。


    萧渡玄低声说道:“小希,我们先不谈这个?了?,先来用午膳,待会儿我还有事。”


    他的言辞平静,语调和柔。


    就仿佛是在容忍她的无理取闹。


    但沈希却霎时就控制不住情绪了?,她打断了?萧渡玄的话?语:“你就不能相?信我一回吗?”


    她的胸腔剧烈地起伏着。


    沈希是矜持端庄的贵女?,认识她的人都会赞许她得体沉稳,深具世家女?的风范。


    可不知道哪一日开始,她就总是会被?逼得很情绪化。


    只要?一被?刺激,便会忍不住地发脾气。


    萧渡玄沉默了?片刻,他托着沈希臀根的软肉,将她往膳桌旁抱去:“我相?信你,小希。”


    “这世界上我就是谁都不相?信,”他轻声说道,“我也一定会相?信你的。”


    萧渡玄实在是很会哄人。


    沈希原本气得厉害,被?他抱在膝上低声轻哄的时候,聚在心头的怒意还是渐渐地退了?下?去。


    萧渡玄边喂她用午膳,边声音低柔地说道:“我一定会查清楚的。”


    但沈希很快悲观地想到,查清楚了?又有什么用?


    她都已?经被?萧渡玄给娶进宫里了?,纵是查清楚,她也是跑不了?的。


    过于强烈的压抑情绪无法?控制,在胸腔里来回地震荡着。


    用完膳后,萧渡玄离开,沈希又回到了?床帐内,她眸里含泪,昏昏沉沉地再度睡了?过去。


    这一次她睡得更久,天边都开始擦黑的时候方才?苏醒。


    脑中尖锐地作痛,可想到晚上要?见父亲,沈希还是勉强地坐了?起来。


    她撑着头颅,慢慢地更衣,等着萧渡玄回来。


    然?而萧渡玄是回来了?,他却没有如约带她去见父亲。


    沈希咬住下?唇,不断地推拒着他,尾指的指骨都在疯狂发颤。


    她带着哭腔说道:“你是骗子!”


    沈希将萧渡玄的肩头抓出?了?血痕,但晦暗之中,他的容色却是那样冷漠。


    他分开指节,将那根微微染血的长簪拿到沈希的面前。


    萧渡玄的声音发冷:“私藏利器,妄图伤人,沈希,我是这样教你的吗?”


    他俯身掐住沈希的下?颌,“咔哒”一声轻响落下?时,她才?意识到踝间又被?扣上了?锁链。


    金属的冰凉触感是那样刺骨。


    沈希浑身都在颤抖。


    萧渡玄说之前说他不会再囚禁她了?,可他现在做的事不比囚禁她要?可怕百倍吗?


    “你根本就没有相?信我的话?,”沈希带着哭腔说道,“你一直都觉得我是在扯谎!”


    她发疯般地挣扎着,再没有往日的端庄和矜持。


    再一想到梦魇里被?绑在床榻上十月的事,沈希整个?人都快要?被?恐惧给击倒了?。


    她的掌心都是黏腻的冷汗,像是被?蛇给束缚住一样。


    萧渡玄没有像从前那样直接罚她。


    他不着痕迹地将沈希的手腕绑在一起,轻声说道:“小希,你听话?一点,行不行?”


    “我没有不相?信你,”萧渡玄低声说道,“可是事实摆在我的面前,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他捏了?捏沈希的下?颌。


    “小希,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萧渡玄吻了?吻她眼尾的薄红,“凡事是要?讲证据的。”


    沈希心中更加烦闷了?。


    压抑的郁气累积在心头,让她只想抬手狠狠地扇萧渡玄一巴掌。


    沈希很想将话?说得再强硬点,可她一句话?还没说出?口,眼泪便又掉下?来了?。


    好绝望,好崩溃,好不知道要?怎么办。


    沈希感觉她哭了?好久,眼泪一直没有停下?来,可眼眸被?蒙上以后,泪水就没有效力了?。


    萧渡玄只想要?一个?储君,不想要?怜她。


    于是她哭得更厉害了?。


    但将那深色的绸缎解开以后,萧渡玄才?发觉沈希哭得这么厉害,薄薄的绸缎被?她哭得透湿。


    他还以为她是生气,才?侧过脸不想看他,这时才?意识到她是一直在哭。


    情感再度压倒了?理智。


    萧渡玄其实并不在乎真相?如何,沈希出?逃,然?后再被?他抓回来,类似的事她经常干,他跟陆太后的关?系也没有多么亲近。


    他只是不喜欢沈希说谎。


    萧渡玄不能理解沈希为什么那么想要?扳倒陆家,多少年?前的仇怨了?,没有必要?那样赶尽杀绝的。


    她谮诬陆太后的行为,更让他想到了?某些佞臣的行径。


    沈希是他一手养出?来的人,所以萧渡玄更不想看她玩弄心机、手段百出?的模样。


    现在都这样了?,往后有了?储君,谁知道她会不会想要?将权弄到他的头上来?


    他可以宠着她哄着她,将她给捧到天上去。


    但是权力是萧渡玄永远都不会给予沈希的东西?。


    那风险太大?了?。


    执炬逆风,必有烧手之患。


    他能将沈希捧上权力的至高天,便就要?做好有朝一日会被?她给颠覆的准备。


    可此刻看向沈希哭得红肿起来的眼眸时,萧渡玄的心中像是被?利刃给刺了?一下?似的,他将沈希抱在怀里,用额头贴上她的额头。


    他好像真的不太会和沈希相?处。


    总是会让她很伤心。


    *


    荒唐过后,沈希的心中倒是渐渐地恢复了?清醒。


    和萧渡玄硬碰硬是没有用的,她之前也试过,每一次都是以惨烈的失败告终。


    睡醒以后沈希没有立刻睁开眼眸,她在脑海里反复地思索要?怎么办才?好,暂时还是要?先忍过去。


    萧渡玄的心太狠太冷酷了?。


    而且他又一直那样独断专行。


    沈希想得烦闷,睁开眼眸时,却蓦地和萧渡玄对上了?视线。


    他也不知道在床边看了?她多久,唇边都含着笑意。


    萧渡玄声音和柔,他轻声说道:“要?起来吗?我让你父亲过来了?。”


    他又在做这样的事,用一件新的好的事情来掩盖之前的恶行,就仿佛之前的事没有发生过。


    沈希很讨厌萧渡玄这个?样子。


    但是听说父亲过来后,她就懒得理会他了?。


    沈希点了?点头,撑着手臂坐起身,萧渡玄熟稔地给她选了?一套衣裙。


    更衣梳妆过后,沈希连早膳都不想吃,便迫不及待地走出?内殿。


    看见沈庆臣的瞬间,她的眼泪便落下?来了?。


    “父亲……”沈希颤声唤道,“我好想你。”


    她以前从来都不这样直白地表达情绪,可看到沈庆臣以后,她脑海里竟是除了?这句话?,什么都没有了?。


    沈庆臣身着红色的官服,腰佩紫金鱼袋。


    他略显风流的眼中血丝交织,抬起的手臂也微微发颤。


    “父亲也很想你。”沈庆臣哑声说道,“你是不是没睡好,神色怎么这样憔悴?”


    他竭力压制情绪,但话?音里还是带着些急切。


    沈希很想攀上沈庆臣的脖颈,放声大?哭,将所有的委屈都宣泄出?来。


    可顾忌到身后的萧渡玄,她只是抿了?抿唇,低声说道:“嗯,昨夜做噩梦了?,睡得不太安稳。”


    “不过您别担心,”沈希强作笑颜,“医官已?经来看过了?。”


    两人说了?片刻的话?,时辰便快要?到了?。


    沈希的手还攥着沈庆臣的衣袖,她很想抓着他,像孩子般哭闹着让他带她回家。


    可末了?她的手还是轻轻地垂落了?下?来。


    然?临到分别时,沈希还是忍不住又拉住了?沈庆臣的衣袖。


    她的脑海中短暂地空了?一瞬,忽然?不知道要?说什么。


    须臾,她才?轻声说道:“对了?,我忘记恭喜您升迁了?。”


    沈庆臣神情微动,眼底的血色却像是更重了?。


    “没事,小希。”他低声说道,“你不用常管顾我的事,过好你自己的日子最重要?。”


    屏风之后,萧渡玄翻看文?书的指节微顿了?一下?。


    但他到底没说什么。


    沈希和沈庆臣说完话?后又走回了?殿中,她被?萧渡玄抱到了?怀里。


    可那刚刚还弯起的眉眼几乎是瞬时就垂落了?下?来。


    萧渡玄怜惜地吻了?吻沈希的额头,轻声说道:“别难过,小希,如今你父亲拜相?了?,想要?入宫是很方便的事。”


    他柔声说道:“你只要?想他了?,我就让他来看看你。”


    “还有你母亲,你弟弟,你的族亲们,”萧渡玄目光温和,“你想让谁过来都可以的。”


    他的话?语里带着无尽的溺爱和疼宠,几乎是将沈希当作小孩子在纵容。


    但沈希听不出?疼爱。


    她只感觉得到深重的威胁。


    家人是沈希的软肋,也是她在这世上最后的牵挂,母亲死后沈希孑然?一身,又在七岁时就踏入深宫,因此她愈加眷恋亲情。


    如今一家人好不容易团圆,并有了?情谊。


    却是再难相?聚了?。


    想到不久后的中秋佳节,沈希更觉得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


    什么叫做行差踏错,万劫不复?她这就是典型的例证。


    沈希勉强地吻了?吻萧渡玄,轻声说道:“谢谢您,陛下?。”


    这个?吻太敷衍了?,这句道谢也十分勉强,但萧渡玄的心房却怦然?了?起来,沈希还是在意他的。


    对沈希真的不能硬着来,她是吃软不吃硬的。


    但只要?他一直宠她哄她,她终会被?他打动的。


    *


    入宫后的生活比沈希想象中的要?更加枯燥乏味。


    少女?时她勉强承个?公主伴读的头衔,还能随着宫中的姑娘们一道出?游。


    那时候每月又能回家,总有盼头。


    如今虽然?做了?皇后,执掌凤印,但沈希连那印章都还没有摸到过。


    她上一次接触类似的物什还是在不久前,深红色的印泥陷在花苞里,溢出?丰盈的汁水,画出?来朵朵的繁花。


    沈希一直很想毁掉,但也不知道被?萧渡玄搁在了?何处。


    她都不知道她是怎么熬到八月的。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还没有身孕。


    沈希现在每次来癸水的时候,都格外的欣悦,许是老天有眼,舍不得见她这样可怜,难得护佑了?她一回。


    但萧渡玄就没那样高兴了?。


    他抚着她的小腹,容色不明。


    沈希强掩住笑容,却还是在他离开后没忍住笑了?出?声。


    她最好是一辈子都没有身孕才?好呢,到时候旁人都该怀疑是萧渡玄的问题了?。


    沈希仰躺在床上,笑过以后,唇角又渐渐落了?下?来。


    其实没什么可高兴的。


    她或许能躲过去十次、百次,但只要?有一次躲不过去,就全都完了?。


    萧渡玄不知道又去咨询了?哪个?御医,夜深时方才?回来,不过他这回终于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过几天太妃们想去瑶光寺上香,”他抚了?抚沈希的长发,“你也一起过去吧,不过最多小住两日,不可久居。”


    御医说沈希的身子早就没问题了?,但她的心结却没有解开。


    这样也是不行的。


    或许得让她多出?去走走了?,总这样闷着也不是办法?,她这两日连书册都懒得翻看了?。


    所以在御医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萧渡玄也很快答应了?。


    沈希果然?很高兴,她提前就开始收拾东西?,动身的那日一早就起身了?,比他这个?要?上朝会的帝王还要?更快。


    但萧渡玄没有想到,他都明确交代过了?,沈希竟还是乐不思蜀。


    夤夜出?宫去寻沈希的时候,萧渡玄满腔都是怒意。


    瑶光寺距离宫城不远。


    夜露深重,纵马过去不须多久。


    推开沈希居的那间禅房时,萧渡玄都还在气着,可听见内里的低泣和碎吟声后,他的脚步忽然?就止住了?。


    女?孩的哭声是那样的令人熟悉,甜腻,勾连,低哑。


    萧渡玄浑身的血都在那一刻冲到了?头颅中。


    难怪这样乐不思蜀,原是有了?别的念头。


    沈希真是好样的,这全天下?敢给皇帝戴绿帽的人应该也没有几个?了?——


    妒火在疯狂地燃烧着。


    可在推门的刹那间,又有一种可怖的迷茫袭了?上来。


    如果小希一定要?和这奸夫在一起怎么办?


    第七十七章


    一种难言的恐慌是那样激烈地袭了上来。


    沈希性子倔强执拗, 凡是她?认定的事?,很难会有悔改的余地。


    一旦丧失她?的信任,就再也无法轻易得到。


    但反之?如果一个人曾经得到过她的心, 那么即使他做过许多错事?, 也还是会有被原谅的可能。


    刹那间萧渡玄的心头千回百转。


    与此同时, 他突然发现他不敢再去赌沈希对他的感情?还剩下多少了。


    能让她?这样不顾一切相拥的男人,一定是被她?爱到极点?的。


    如果他强将那男人给杀掉, 恐怕沈希再也不会原谅他。


    那个娶了有孕妻子却还甘愿做绿头龟的逸闻, 陡地涌入萧渡玄的脑海里。


    曾经听说时只觉得?伤风败俗。


    如今想?来,突然有一种怪诞的理解。


    如果你深爱的人心里同样藏着一个深爱的人该怎么办?最简单的处理办法, 其实一直都是假装那个人不存在。


    爱人已经到了怀里, 她?就是再恋慕故人也没有办法的。


    萧渡玄自己都觉得?讽刺。


    真是荒唐。


    堂堂帝王,九五之?尊,竟然会生出这样退避的念头。


    可指节抵在木门上的那个瞬间,萧渡玄的额前泛起了冷汗, 一门之?隔,是他带着哭腔声声低吟的妻子。


    但他现在竟然没有立刻推门进去的勇气?。


    瑶光寺的主持早已将铜钥送了过来。


    萧渡玄执着那已经被握得?温热的钥匙,站得?僵硬, 良久,才近乎是怀着向死的念头打开了那扇木门。


    到底会是谁呢, 竟然敢和皇后偷情??


    顾长风?萧言?还是别的他不认得?的男子?


    木门很好被打开, 铜钥刚刚落进锁里, 便传来了清脆的“咔哒”声,轻轻一转, 便彻底打开了。


    房内的光线昏暗, 唯有带着甜腥气?息的馨香是那样昭然。


    当看清楚那软榻之?上的情?形时,萧渡玄的脑中有片刻的宕机。


    瑶光寺到底不比在宫里, 而且沈希不想?太招摇,所以选了一间很普通的居室。


    并不大,但可以让她?过得?很舒心。


    小小的软榻,矮矮的桌几,盛放花的瓷瓶,连烛台都只有两盏。


    所以萧渡玄一推开门,便能望见那全部?的春景。


    沈希面容潮红,她?紧紧地咬住睡袍的裙摆,热汗顺着脖颈往下流淌,一双水眸里全是泪水。


    既纯洁懵懂,又带着鲜明的欲/色。


    门被推开后,一道月光照了进来。


    沈希本来就在低泣,极力地压抑哭声,此时被萧渡玄的目光望着,她?一下子就哭了出来。


    他的眼神太可怕了。


    仿佛是想?将她?吃掉似的。


    当萧渡玄掩上门,走到沈希的跟前时,她?更是惊惧,哭腔也更加破碎,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男人的长腿屈起,单膝分?开她?的腿。


    沈希原以为萧渡玄要罚她?,却不成想?他很轻声地问道:“是不是我让你很不快乐?”


    他的话语太含蓄了。


    但沈希原本就红的脸庞更是热得?发烫。


    她?羞耻得?想?要寻个墙撞过去,却下意识地说道:“不、不是……”


    眼前的一切都太混乱了。


    沈希疯狂地摇着头,回避地说道:“我不是故意不回宫的,实在是有些?事?还没做完,而且我让人传话了的。”


    她?的话语带着鼻音,甜腻,娇气?,柔软。


    或许是因?为在深夜里,沈希很不设防。


    她?也决计不会知道,方才萧渡玄的心里经历了什么。


    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却不想?真相竟是如此。


    劫后余生的情?绪在不断地上涌,萧渡玄到底是没有忍住,他倾身?吻住沈希的唇,堵住了她?后面的话语。


    他声音很低:“我爱你,小希。”


    被打横抱回到銮驾里时,沈希满心都是迷惑的。


    她?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也不知道萧渡玄的情?绪是怎么上来的。


    她?只是很遗憾,明天?没法再玩了。


    秋千是今天?傍晚才修好的,原来打算明天?一早就去玩,现在也没法了。


    銮驾轩敞,但萧渡玄的个子实在太高了。


    沈希竭力地避开他的吻,却还是被他抚着后颈的软肉咬住了脖颈。


    她?颤抖地挣扎着,带着哭腔说道:“不行,不行的。”


    娇弱的花朵经不起接连的摧折,更受不得?雷霆暴雨。


    但沈希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再度深吻住了朱唇。


    她?阖着眸子,长睫颤抖,所以沈希未能注意到,此时萧渡玄的眼底到底有多晦暗。


    爱意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


    无论是施加劝阻,还是放任自流,它?都不会消弭。


    而且总是会在不经意间,变得?越来越浓重。


    原以为得?到后会变得?理智起来,却不曾想?竟会越来越汹涌,就好像是建成经久的房屋,仅仅是落入几颗火星,便在刹那间就摧枯拉朽地烧了起来。


    情?爱之?苦,噬火焚心。


    果真是不假。


    *


    翌日正午,沈希方才睡醒,她?的眼皮完全肿了起来,脖颈也完全没法看了。


    好在萧渡玄已经为她?抹过药,咬痕方才没有那样深红。


    不过指腹轻轻点?上去时,还是能够感知到强烈的痛楚。


    也是睡醒后,沈希才知道昨天?传话的那个小侍女是个糊涂蛋,那样重要的事?,她?竟然能将话错传给了旁人。


    她?强撑着站起身?,可腿还没有抬起来,就差些?要跌倒。


    萧渡玄正是这时候走进来的。


    他快步上前将沈希抱在了怀里,眉宇间带着少许歉意:“还不舒服吗,小希?”


    萧渡玄最后的底线是没有在佛门圣地碰她?,但其余的事?,在离开瑶光寺后他是做了个遍。


    沈希现在想?想?,身?躯还是禁不住地颤抖。


    依照这个态势,她?就是拼命地回避,也很难会不怀有身?孕。


    “抱歉,”萧渡玄轻声哄沈希,“下回不会再这样了,我保证。”


    从前他总是想?要将沈希全身?心地掌控在手?里,可如今只是这样拥着她?,便有一种很强烈的满足感。


    昨夜的那个幻想?太可怕了。


    萧渡玄抿了抿唇,曾经他敢在沈希的婚宴上当众强掠,可如今他竟也会这样患得?患失。


    她?低着眸子,像是不太想?搭理他,只说道:“我饿了。”


    萧渡玄轻声说道:“嗯,午膳已经好了。”


    用完膳后,他陪着沈希玩了一会儿牌,这是她?在瑶光寺时跟先帝妃嫔们学会的一种新玩法。


    以往沈希都是让侍女陪着她?玩,今日她?突然让他陪着玩,萧渡玄有一种很奇妙的受宠若惊之?感。


    好在待会儿没什么事?务。


    若是玩到一半离开扫了沈希的兴,她?只怕是要生气?的。


    其实萧渡玄想?的太多了。


    宫里的生活没什么趣味,侍女和内侍都很爱玩牌,哪怕是新的玩法,也能很快掌握。


    沈希不过是想?欺负一下萧渡玄这个新人。


    果不其然,她?赢得?酣畅淋漓,将萧渡玄手?里所有的筹码都给夺了过来。


    玩得?开心了,她?也懒得?搭理他了。


    沈希拥着薄毯,将牌随便一搁便爬到了床上。


    她?只穿了一件很轻薄的纱裙,肉/臀翘着,勾勒出柔软的曲线,恍若是汁水丰盈的蜜桃。


    沈希生得?清美,身?姿也很是窈窕。


    唯有这一对嫩/臀,透着些?近乎下流意味的肉/欲,还会柔柔地颤,软软地晃。


    不过这全天?下,大抵也就只有他一人知晓。


    萧渡玄神情?微动,到底是移开了视线。


    他将沈希抱到床帐内,轻声说道:“昨晚睡得?晚,你若想?睡就多睡会儿,下午的平安脉我让人往后推就是。”


    她?闭上眼眸,低低地“嗯”了一声。


    午后的日光正好,照得?沈希的面容恬静。


    有那么一个瞬间,萧渡玄很希望时间能够定格,就这样和沈希到永远。


    他在她?身?边待了许久。


    但具体有多久,沈希也不知道,她?只知道半梦半醒间,仍觉得?有细碎的吻轻轻落在眉间和额前。


    *


    从瑶光寺回来后,他们之?间又维持了一段怪诞的平和。


    直到中秋宫宴的前夕。


    沈希的生活太无聊了,她?是个闲不住的人,从前做平王世子妃的时候,整日忙于庶务也不觉得?心烦。


    掌握权力,利用权力,对她?来说都是本能。


    萧渡玄原想?着让沈希先好好养一段,但让她?一直闷在宫里也不是办法。


    于是犹豫再三后,他还是将凤印交给了她?。


    底线就是这样一步步往后退的,可看到沈希仰起唇角的刹那,所有的迟疑都尽数消弭了。


    “事?情?你看着处置,”萧渡玄轻声说道,“注意不要太累着就行。”


    他眸光温和,像是兄长般言语着。


    “若是有不明白的,就来问我。”萧渡玄看向沈希,“或者问郎官们也可以的。”


    虽然他不想?让沈希那样劳累,可是她?喜欢做事?,他若是一直拦着,她?或许会闷坏的。


    她?轻攥住凤印,眯起眼眸说道:“嗯,我知道了。”


    沈希难得?露出这样悦然的神情?,萧渡玄抚了抚她?的脸庞,含笑说道:“那么皇后娘娘,中秋的宫宴,就拜托您了。”


    初到燕地的时候,沈府的家业都是沈希打理的。


    在平王府,她?也执掌过大权。


    萧渡玄并不担心沈希会做不好,他只是担心她?会太累着。


    因?为她?是个很追求完美的小孩子,凡事?都喜欢做到极致。


    沈希敷衍地连连点?头,但接过权柄后就没有再和萧渡玄多言,她?是真的很擅长,也很喜欢处理这些?事?务。


    中秋宫宴是大宴。


    一年到头最重要的几个节日。


    来往的宾客众多,就是藩属国也要派遣使者来庆贺。


    沈希能感觉到萧渡玄想?讨她?开心,却没有想?到他会将这样大的权力突然交到她?的手?中。


    只要有自由,只要有权力,许多事?情?就不会再轻易受人掣肘。


    她?作为皇后,又是一位强势帝王的正宫妻室,本就不须同旁人争夺。


    沈希要对抗的从来就只有萧渡玄。


    她?当然是要将事?情?给做好的,但她?不能做得?太好,也不能表现得?那样游刃有余。


    要流露出恰到好处的笨拙,甚至要悄悄表现出烦闷和躁意。


    萧渡玄耐心不太好,但对于沈希的诸多问题,他总能腾出手?来,以最大的耐心温柔地同她?讲习。


    再没有比他更好的老师。


    沈希是萧渡玄一手?养大的,她?很讨厌他的强势专断,但她?也很清楚他的手?腕和能力。


    做储君的时候,他就能以病弱身?躯轻易地掌控全局。


    更何况是现在。


    沈希靠在萧渡玄的肩头,半阖着眸子听他言说事?务,她?神情?疏懒,但耳朵却很仔细地在听。


    金秋将至,天?也渐渐冷了。


    眼见沈希的衣袍滑落,露出圆润的肩头,萧渡玄抬手?将外衣披到了她?的身?上。


    她?没有反应过来,在他俯身?时,下意识地用笔直的长腿环住了他的腰身?。


    禁漏花深,银蟾光满。


    他们是最合法不过的夫妻。


    但这却是他们纠缠两年多以来,沈希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这样主动。


    萧渡玄喉结滚动,他低眸看向她?,轻声说道:“我像上次那样,好不好?”


    他的指节抵在沈希的腿根,轻轻地将她?的腿往外掰。


    嫩/肉从萧渡玄的指间溢了出去,柔软白皙,细腻得?像是能掐出水来。


    沈希低哼一声,肩头也轻颤了一下。


    “不比你那个器皿差的。”萧渡玄微微俯身?,声音低哑,“你上次也很喜欢,不是吗?”


    沈希很想?拒绝。


    她?不想?再那样没有脸面地哭红眼眸了。


    但是抵抗也是那样的艰难。


    有一双手?轻轻地扣住她?的足腕,在用一种很温柔的方式将她?往渊水的深处拖去。


    那远比强势至极的掠夺更令人恐惧。


    沈希仰起脖颈望向承尘,到底还是没有脸面地哭红了眼眸。


    她?用柔软的足心蹬在萧渡玄的肩头,带着哭腔说道:“都弄脏了。”


    萧渡玄的心底快被柔情?给盛满了。


    “小希怎么会脏呢?”他轻声哄着沈希,“小希太甜了才对。”


    萧渡玄将沈希打横抱了起来,他哄了她?很久,但直到沐浴完睡到床帐内时,她?还是羞得?不肯理会他。


    趁沈希睡着以后,萧渡玄方才能将她?怀里的软枕拿开,把她?轻轻地抱在怀里。


    少女的身?躯柔软,却将他胸口的空洞都给填满了。


    高处不胜寒,无论是为储还是为君,萧渡玄所在的位子都太高了。


    至高无上的权力也意味着无穷无尽的孤寒。


    直到沈希回到他的身?边,萧渡玄的心才能算是完整起来。


    那难以言说的孤独与寒冷,也终于变得?遥远空幻。


    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不愿再伤害她?了,他得?好好地疼爱她?、宠溺她?,就这样一辈子才算好。


    *


    中秋宫宴的前日,萧渡玄特许沈希的家人入宫。


    宫闱规矩森严,历来都是只有女眷才能过来,但皇帝特别恩准,让他们全家都能够过来。


    这是沈希第?一次到宣光殿。


    她?贵为皇后,却没有自己的宫殿,衣食住行都是跟萧渡玄在一起。


    宣光殿辉煌华美,处处都有凤纹玉雕,彰显的是极致的雍容尊贵。


    萧渡玄重新整修过两回,但最后也没让沈希住进来。


    她?对这里很陌生,可来到这里不久,那个怪诞的梦魇便如跗骨之?蛆般占据了她?的脑海。


    沈希强压下心中的不适,扬起笑容,向着母亲冯氏说道:“母亲,我好想?您。”


    冯氏许久没有见她?,也十分?想?念。


    母女二人亲密相拥,看得?一旁的侍女都有些?眼热。


    沈希一边和母亲相拥,一边和弟弟沈宣对上了视线,他的神情?有些?隐忍,又有些?潜藏的痛苦和挣扎。


    她?太熟悉这个弟弟。


    仅仅是简单的一眼,沈希便明白沈宣已经知道了真相。


    母亲冯氏她?是一定要瞒住的,不过弟弟沈宣能早些?明白过来也是好事?。


    他虽然不是那等浮薄的郎君,但沈希也不希望他会因?此而产生得?意的情?绪。


    沈庆臣在刀尖舔血多年,就是萧渡玄降下再深重的恩赐,也不会失去分?寸,可沈宣到底还是个少年人。


    若是萧渡玄一意将他捧杀,沈希是拦不住的。


    和母亲冯氏拥抱完后,沈希坐回到了位子上。


    她?的笑容和柔,声音也很轻:“我这几日都在忙中秋宫宴的事?呢,若不是陛下说,我都不知道父亲母亲要过来。”


    萧渡玄看似是准她?与家人团聚。


    可在宣光殿中侍候的,有哪一个不是他的人?


    有时候连沈希自己都会厌烦她?的清醒,她?若是能什么都不懂,什么都看不出来就好了。


    沈庆臣也是极敏锐的人。


    他一听沈希这样说,便知道这殿里都不是她?的人。


    沈庆臣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他轻声说道:“你辛苦了,小希,我们没有扰到你的事?吧?”


    “怎么会呢,父亲?”沈希笑了一下,“我早就盼着你们过来了。”


    金桂的香气?透过窗棂飘了进来。


    众人在宣光殿说了片刻的话,便又一同来到殿外的花苑。


    宣光殿附近的风景是很好的,流水潺潺,花丛阴翳,处处都能美得?能够入画。


    宫人甚至还为他们准备了纸鸢。


    中秋时节,乍然的一阵风就能将风筝给吹得?高高的。


    沈希小时候很爱放纸鸢,如今已经很久没玩了,却不想?那纸鸢的形状还是她?小时候喜欢的类型。


    她?心中闪过一阵莫名的情?绪。


    但在父亲沈庆臣借由风筝断线而走过来的时候,沈希还是很快就清醒了下来。


    宫人们也有些?惊异,沈相年轻时是风流人物,没想?到竟然不善放纸鸢,急急忙忙就去拾那断线的风筝。


    “你这些?天?过得?还好吗?”沈庆臣压低声说道,“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他们沈家最大的劣势就是在宫里无人。


    先帝曾经一意将沈家赶尽杀绝,绝不会给沈庆臣交接内宦的机会。


    这就导致到萧渡玄一朝,他们家在宫中还是缺少内应。


    就连顾家都在皇宫中有一位紫衣的旧相识。


    如今沈希入宫,沈庆臣拜相,萧渡玄只会更加严苛地管控内外交接,以至于他们父女间传一句话都这样艰难。


    她?没有犹豫,开门见山地说道:“有。”


    “父亲,我想?请您帮我查查陆太后的事?,”沈希低声说道,“我先前被她?绑架,送到了去江左的船上。”


    她?抬起眼眸,说道:“后来被皇帝直接发觉,才这样仓促入宫的。”


    “陆太后也不知道是怎么躲过去的,”沈希咬了下唇,“便是皇帝也以为是我自己谋划出逃,您能帮我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吗?”


    沈庆臣听完就皱起了眉头。


    当初礼部?有动静的时候,他便觉得?是萧渡玄动了立后的念头。


    但立后是很大的事?,纵然提前有准备,也不至于那样急切。


    虽然朝野都没有什么感觉,毕竟皇帝给出的礼遇是那样的繁盛,甚至到了可怖至难以承接的地步。


    可沈庆臣一直觉得?有哪里不对。


    此刻听沈希这样言说,沈庆臣下意识地说道:“你为什么觉得?他不知道呢?”


    父女二人生了一模一样的眼眸,流转生辉,略显风流。


    对上沈庆臣视线的刹那,沈希脑中一片空白。


    是啊,她?为什么会觉得?都是陆太后的问题?


    明明一直存在这样一种可能,那就是萧渡玄一手?策划了整件事?——


    是他令陆太后绑架沈希,然后假作是因?她?出逃动怒,将她?给抓回来强掠为后,再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惩诫她?的谎言和对陆太后的无礼。


    想?到这个可能的瞬间,沈希的整颗心都发起寒来。


    刚刚入宫的那些?天?,她?被萧渡玄逼得?太狠了,一直没能好好地去想?这桩事?。


    如今想?来,疑点?真的是太多了。


    连日来的温情?迅速地如潮水般消退,沈希的牙关都在轻轻地颤着。


    她?还是太天?真了。


    宫人很快回来,沈希抿了抿唇,又提起笑容,柔声说道:“父亲,纸鸢要这样放,您看我的。”


    下午的天?还是很好的,一直到傍晚,也渐渐有了沉云。


    送走沈家的众人后,沈希没有回明光殿,她?径直就杀去了太后的宫中。


    萧渡玄不允陆太后来找她?的麻烦,可没有说过她?不能去找陆太后。


    但对侍女言说的时候,沈希还是柔柔地笑道:“明日就是中秋,我想?去看望一下母后。”


    萧渡玄控制欲很强,却仍会表留面上的宽容。


    于是沈希越发喜欢先斩后奏了。


    在她?匆匆地往太后宫中赶的时候,萧渡玄也在寻她?,他向着内侍问道:“都该用晚膳了,皇后还没回来吗?”


    内侍笑着说道:“回禀陛下,娘娘说中秋将至,特地去看望太后了。”


    中秋象征家人团聚。


    可他们这一家子的关系,怎么都不能轻易和这个节日联系到一起。


    回想?起上次沈希和陆太后的争执,萧渡玄更是蓦地有些?紧张,外间的乌云往下压,黑沉沉的,让他没由来地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他没有犹豫,抬腿就向着殿外走去。


    第七十八章


    天边高悬的皎月越加圆了?。


    沈希的容色冷淡, 但更冷的是她的心。


    敢跟萧渡玄这样的人弄心机,玩手段,她到底是有多?天真?


    但此时真相将近大白?, 沈希心里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滞塞痛意。


    她突然发现, 她跟他好像一直都是这样。


    每当沈希以为萧渡玄是在改变的时候, 他都会用事实来告诉她,他从来都是他, 他也不会为任何人改变。


    高高在上的帝王, 怎么可能会为一个多?次背叛他的女郎低头?


    沈希的后颈都泛着冷意。


    但她最?终还是走进了?陆太后的宫室。


    陆太后已经听侍从言说沈希要过?来。


    与当初的冷淡鄙夷和后来的虚伪忌讳不同,这位曾经占尽后宫独宠的娘娘, 如今的笑容过?分的和蔼。


    “哎呀, 小希,你怎么还亲自过?来了?呢?”陆太后走上前,接住沈希,“都这么晚了?, 你托人传一个信就成,母后明白?你的心意。”


    陆太后是笑着的。


    但此刻她的心里也没有那般平静。


    当初绑架沈希时陆太后想得太轻松了?。


    沈希一个寻常贵女,不过?是因为幼时养在萧渡玄的身边, 占得天时地利方才?得他青眼。


    他就是再看重?她,也不至于会时时刻刻紧盯着。


    可即便如此, 陆太后还是留了?个心眼, 在选择带沈希出宫的人时, 选的都是和沈家有关?系的。


    她甚至还亲自将沈希送出京城。


    哪成想萧渡玄是真的铁了?心要得到沈希,一个晚上还没有过?去, 他便直接杀到将人给强掠了?回去。


    想到这里, 连陆太后都觉得后怕。


    不过?幸好当初做过?打算,故意制造出了?沈希自己出逃的假象。


    如果令萧渡玄知道是陆太后绑架的沈希, 恐怕连她这个做母亲的也难逃帝王的怒意。


    她的儿子早就被皇权泯灭心魂,成为了?一个偏执至极的人。


    侵/犯养女,强掠侄媳,还将母家的仇人推到那样高的位置上去,这哪一件是有人性的人能干得出来的事?


    尤其是后者,叫陆太后都不知道说什?么。


    放着自己的外家不管,反将沈庆臣那等?叛臣立为宰相。


    得亏萧渡玄的政绩出众。


    不然若是有人知悉真相,明白?这里头的勾勾绕绕,谁不骂他一句昏君?


    如今沈希已经立后,沈庆臣也已经拜相。


    陆太后只盼着萧渡玄不要丧失理智,反将刀刃对向陆家就是。


    再怎么说,陆家也是生?他养他的娘家。


    陆太后心里思绪万千,但对上沈希的眼眸时,却?仍是感到了?心惊。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陆太后总觉得沈希和萧渡玄越来越像了?。


    虽然沈希本就是他亲手养大的人。


    但如今两人的气度更是如出一辙。


    沈希轻声说道:“马上就是中秋,陛下公务繁忙,无法抽身,儿媳自然是要来看看您的。”


    她的声音柔柔的,眸光流转,顾盼生?辉。


    很蛊惑人心,让人容易放下警惕。


    但陆太后前不久才?被沈希给用利簪给逼问过?一回,她暗暗地觑了?殿中的侍女和内宦一眼,然后不着痕迹地和沈希拉开了?少许的距离。


    从前这姑娘还是个柔弱可欺的。


    如今被萧渡玄逼得越来越狠戾,无所顾忌,冷情强势,几乎不像个女郎了?。


    也就面上依然是旧时的端庄清美。


    陆太后干笑了?一声,说道:“没事,小希,都说皇家规矩重?,不过?是演给外人看的罢了?。”


    “宫里其实比大家族还要轻松得多?,”她蔼声说道,“你不用总想着我们这些老人家。”


    沈希是个难应付的主。


    陆太后很想赶快将沈希送走,然沈希非但没有要走的意思,还客客气气地坐了?下来。


    她亲手为陆太后沏了?壶茶水,动作行云流水,举手投足都带着贵气。


    沈希弯起眉眼,轻声说道:“母后,请喝。”


    陆太后想起旧事,不由有些难以言说的情绪。


    当初萧渡玄跟她说想立一良家子为后的时候,陆太后还幻想过?,一个粗俗无礼的良家子到时岂不是任她拿捏。


    没成想,这个“良家子”竟是沈希。


    若是比拼礼仪,估计全天下也就只有萧渡玄能胜得过?她。


    陆太后接过?那杯盏,勉强地提起笑意,说道:“你有心了?,小希。”


    “能得你这样的贤后,”她抿了?些茶水,“真是皇帝的荣幸。”


    沈希轻笑了?一声。


    她抬起眼眸,说道:“能有您这样的母后,也是沈希的荣幸。”


    沈希的话?音刚刚落下,那盛满了?温热茶水的瓷壶便应声而碎,苦茗将白?色的羊毛地毯给濡湿。


    但更令人心惊胆战的是那尖锐的碎瓷。


    宫室内瞬时乱成一锅粥。


    可沈希只是平静地将那碎瓷抵在陆太后的喉间。


    她轻声问道:“母后,我再问你一遍,是你绑架的我吗?”


    宫女和内侍吓得满身冷汗,陆太后的脸色亦是惨白?。


    她是无论如何没有想到,在上次逼问未遂还被萧渡玄发觉后,沈希竟然还敢第二次如此行事。


    萧渡玄到底是怎么待沈希,才?会让她变得这样疯的?


    陆太后的额前冷汗直冒,她的年岁已高,经不得这样的惊吓。


    苍老的脖颈又?被那碎瓷的锋刃贴着,霎时就泛起了?血色的划痕。


    “不、不是,”陆太后颤声说道,“……不是我绑架的你,小希。”


    她身边的护卫是很周全的。


    可这是在宫里,来的客人又?是皇后娘娘,任谁也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以至于此时众人都无措极了?。


    沈希的心中却?极是冷静,她甚至觉得她从来没有这样冷静过?。


    “不是你,那还会是谁?”她轻声说道,“你记恨我抢了?陆仙芝的后位,记恨沈家如今的声势盖过?陆家,担心自己的权势也会被影响。”


    沈希一字一句地说道:“因此才?会想到绑架我,不是吗?”


    陆太后当初训斥萧渡玄时,口口声声说的都是他罔顾人伦。


    但在她的心底,到底有几分是为了?道德,有几分是为了?萧渡玄,有几分是为了?自己。


    就只有陆太后本人知道了?。


    此刻听到沈希如此尖锐地指出真相,陆太后心底都有些生?惧。


    “不是的,小希!”她颤声说道,“母后……母后也是被迫的。”


    如此危及性命的时候,陆太后本能地就开始推卸责任。


    如果令沈希知道,这一切都是她为了?私欲做出来的恶行,沈希说不定真的会将她给抹了?脖子。


    这一切真的是太可怕了?。


    曾经她是高高在上的宠后,将沈希当作玩意儿送到太子身边。


    如今沈希万人之上,一人之下,反倒是她,苦苦挣扎半生?,历尽无数艰辛,好不容易爬至高位,却?又?沦落了?回来。


    但陆太后这会儿连尊卑也不顾了?。


    她的膝打着寒颤,头也深深地低了?下来。


    “母后不是有意要绑架你的,小希……”陆太后含着泪说道,“母后是被迫的呀!皇帝他一意想要掠你,方才?令我如此行事的……”


    她很精心地保养,可到底还是上了?年纪。


    老泪纵横,涕泗交下。


    再无平时的倨傲和端庄,颇有几分凄苦的意味。


    终于得到想要的话?语了?,沈希的掌心却?不住地颤着,这个真相对她来说其实是没有什?么意义的。


    她已经被萧渡玄给掠进宫里了?,再怎样挣扎也是无意义的。


    可那个夜晚被他逼问强迫的记忆,还是深深地镌刻在脑海中,未曾消弭。


    一个人怎么可以那样坏呢?


    既要占据她的身,还要用百般手段摧毁她的心。


    沈希的手臂仍然架在陆太后的脖颈间,可是她的心突然变得好累好累。


    视线有些模糊,片刻后她才?发觉是她哭了?。


    但陆太后依然在拼命地言说着:“母后帮你去跟皇帝说行不行?我让他放你回家,小希,你别?怕,这一回母后一定为你撑腰。”


    沈希已经快要听不进去她的话?语。


    再度抬起眼眸时,她和站在殿门旁的萧渡玄对上了?视线。


    夜色黑魆魆的,他长身玉立,薄唇轻动,似乎是想跟她说些什?么。


    但沈希没有看向萧渡玄,她只看向了?他身侧的那些弓箭手,无数的弩/箭银光闪动,直直地对准了?她。


    立后大典时的事再度涌到了?脑海里。


    她和萧渡玄之间,其实从来都没有过?信任的。


    萧渡玄拿她最?在乎的家人们来威胁她的时候,平静得不像样子,就仿佛是抬手就能将他们给杀掉一样。


    思绪再回到那个被绑在榻上受孕,并落得凄惨下场的梦魇,沈希更是打心底感到无望。


    与其再在这深宫里苦熬多?年,还不如就这样算了?。


    过?去的许多?次,沈希想到自毁时,总是带着不甘,怀着些唤起萧渡玄良知的念头。


    然而在这个银蟾光满的夜晚。


    沈希第一次如此平静地想到生?死。


    有时候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到底是为什?么那么执着地活着?


    沈希这一生?看起来光鲜亮丽至极。


    出身尊贵,七岁入宫,如今更是成为了?荣宠无双的皇后。


    可只有沈希自己知道,这些光鲜亮丽的背后,到底藏着多?少的痛苦和绝望。


    她一生?的幸福,从母亲贺氏离开后就算是彻底结束了?。


    都是因为贪恋人世的荣华,方才?一直这样苟活着,其实沈希早就该离开了?的。


    她低下眸子,到底是松开了?手。


    陆太后声音嘶哑,脖颈间汩汩地淌着血,她觉得自己快要断气,此刻沈希乍然松手,她的眼底霎时又?涌起了?深恨。


    当初可是她将沈希送到萧渡玄身边的。


    如果没有她,沈希怎么可能会有今日?


    然而沈希不仅不感恩她,还仗着萧渡玄的宠爱如此恩将仇报。


    陆太后心底尽是浓烈的恨意,这一次她绝不会善罢甘休,沈希不是不想做皇后吗?那就让萧渡玄废了?她好了?。


    沈希连太后都敢胁迫,只怕明日就敢胁迫皇帝了?。


    她就不信,萧渡玄这次还会纵容沈希。


    或者更简单一些……


    恶意化作本能,支配着陆太后的动作,她眼疾手快地将沈希手中的碎瓷夺了?过?来,然后朝着沈希的喉间刺去。


    沈希到底年轻,如果她想的话?,挣扎出来时很简单的事。


    但她一动也没有动。


    当血溅到面孔上时,陆太后满心都是快意。


    她当初那么好心做什?么?还将沈希送到江左,她就应该直接把沈希在暗处杀了?的。


    心脏怦怦地跳动着,像是有一团火在灼灼地燃烧。


    但当胸腔里传来尖锐的刺痛时,陆太后才?发觉是因为有一根弩/箭刺穿了?她的心口。


    她的目光涣散,满眼都是难以置信。


    更令陆太后感到恐惧的是,萧渡玄仿佛是没有看见她的,他颤抖地将沈希给抱了?起来,哑声唤道:“小希!”


    皇帝眼底的情绪太复杂了?。


    有浓重?的悔恨,有深切的歉意,还有无法遮掩的恐惧和后怕。


    但沈希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


    她的身躯在疯狂地向下坠落,求生?的意志是那样的弱。


    生?命的烛火在夜风中飘摇,即便被人强行护佑着,也依然是岌岌可危的。


    好想娘亲。好想好想。


    *


    越国?公府。


    夜空黑暗,冷风怒号着拂过?窗棂。


    沈庆臣站在窗前,凝视着被黑暗笼罩的朦胧月色,心里想着的却?是白?日里沈希无措的眼眸。


    他从来不惮于以最?大的恶意来猜测萧渡玄。


    可到了?夜晚,沈庆臣才?觉得那样言说或许不太对。


    沈希如今瞧着尊贵幸福,但她的心弦却?始终是紧绷的。


    那样小的女孩,一个人待在深宫里,连个能说话?的人也没有,怎么可能会不害怕呢?


    其实如果沈希愿意接受萧渡玄也是一件好事。


    她至少不会再那样痛苦了?。


    沈庆臣落下视线,他将桌案上的书册又?整理了?整理。


    明日就是中秋宫宴,虽然不能和沈希一起过?,但他可以给她送去些贺礼的。


    弟弟沈霜天桀骜不驯,却?是真正的奇才?。


    六七岁时写?出来的东西便极其不同。


    沈希看到这些沈霜天幼时的诗稿,应该会很高兴的吧。


    沈庆臣将那檀木盒仔细地又?打了?个结,当他的指尖落下时,侍从突然推开门匆匆来报:“老爷!娘娘、娘娘她出事了?……”


    桌案上充当镇石的夜明珠忽然滚落到了?地上。


    发出一声尖锐的碎裂声。


    与此同时,夜雨也带着巨大的霹雳声恍然间坠了?下来。


    明光殿。


    自从沈希昏迷过?去后,萧渡玄就没有一时半刻离开过?她。


    陆太后的那一下刺得并不深,她已经那样苍老,当时的情绪又?那样狂躁。


    沈希只要稍微一躲,就能轻易地避过?去,但她什?么也没做,顾盼生?辉的眼眸里连一缕细光也都不复存在。


    陆太后将那碎瓷刺过?来的时候,她的神情里甚至带着些解脱。


    一个人的心里到底在经历着怎么样的痛苦,才?会将生?死看得那样平淡?


    萧渡玄不知道。


    他只知道那个瞬间,他的胸腔里在经历着钻心般的痛楚。


    心脏像是被人给撕裂了?似的,每一寸都仿佛在被利刃给剜着,无数看不见的血在疯狂地流淌喷涌。


    沈希伤得并不重?,可她却?迟迟醒不过?来。


    萧渡玄守在她的身边,直到夜深时也不敢阖片刻的眼。


    沈希明明一点?事也没有,但负责医治的御医们却?越来越害怕了?,


    他们跪匐在地上,整个明光殿都沉静得像是一潭死水。


    就仿佛是她快要病危了?似的。


    “陛下……”为首的御医衣衫被冷汗浸湿,紧咬着牙关?说道,“您让沈大人过?来一趟吧。”


    他并不敢乱说话?。


    可在这时候若是还不说,或许就迟了?。


    医者的良心和为臣的恐惧来回交织,最?后还是前者占据了?上风。


    萧渡玄的声音很轻:“可是她只受了?很轻的伤,不是吗?”


    他的话?语平静,仿佛没有什?么情绪,但那深重?的压迫感令所有人都不敢再多?言语。


    在这种?关?头,一个人的表现越是平静,便意味着他的心绪越可怖。


    那方才?开口的御医更是将头深深地低到了?尘埃里。


    他颤声说道:“陛下,娘娘缺的是生?念。”


    “您还记得沈家二爷的事吗?”那御医极力?让声音保持平静,“如果那时娘娘回府见他,沈家二爷或许就不会那样匆匆病逝。”


    沈霜天的事是个忌讳。


    从来没有人敢在萧渡玄的面前提起。


    但他不一样,因为他正是曾经负责医治沈霜天的医官。


    在那个风雨飘扬的夜晚,就是他陪在沈霜天的身边,等?了?沈希整整一夜。


    但太子没有允她出宫。


    萧渡玄握住沈希的手,他低声说道:“好,那让沈庆臣过?来吧。”


    他的声音好像仍然是沉静的,但皇帝的指骨却?在不断地颤抖着。


    齐王在辽东反叛的那个夜晚,萧渡玄都能够神色如常地与臣属交谈,可在此刻,他第一次体会到了?心乱如麻的感触。


    浓烈到疯狂的恐惧,如若惊涛骇浪。


    只要一想到或许会永远失去沈希那种?可能,他便觉得心脏像是被剖出去了?似的。


    萧渡玄的指节渐渐收紧,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没有沈希的。


    就是利用禁术换命,他也要将她给救活。


    *


    夜里沈庆臣来过?后,御医用了?几副狠药。


    沈希的心脏也终于又?沉稳有力?起来。


    她常常做噩梦,还经常被梦魇给惊醒,但在这个风雨飘扬的夜晚,沈希的梦境中却?只有一片平静。


    幼时的记忆莫名其妙地复苏。


    母亲贺氏轻轻地握住她的手,将她抱在怀里,一遍遍地亲吻,低声诉说爱意:“我当然最?喜欢小希了?。“


    “就是十个你父亲加起来,”贺氏声音温柔,“在我心里也抵不过?小希的一根手指头。”


    贺氏抚着沈希的后背,不断地柔声说爱她。


    太多?浓烈的爱意快要将她给淹没。


    哪怕是幼时的沈希,也不是那样善于表达情感的孩子。


    她斟酌了?许久,才?像个小大人般地说道:“我也很爱你,娘亲。”


    贺氏听到了?这样的话?,更加想要疼溺沈希。


    她将沈希高高地举了?起来,满脸都是笑容:“好荣幸,能够被小希这样喜欢。”


    梦里太快乐太美满了?。


    沈希怎样都不想醒过?来,她紧紧地握住贺氏的手,一刻也不愿松开。


    但像她在上次的梦境中留不住年少的太子一样,她同样留不住母亲贺氏。


    沈希的意识模糊,可她知道她的眼泪一定掉下来了?,因为贺氏抬起手轻轻地抚上了?她的脸庞。


    贺氏轻声说道:“别?哭,小希,我们一定会再相见的。”


    “但在那之前,先过?好你的一生?,”贺氏哑声说道,“娘亲希望你能幸福……”


    光怪陆离过?后,思绪到底还是回到了?现实里。


    沈希的长睫颤抖,睁开眼的瞬间,她感觉身躯像是漂浮在半空中。


    父亲的声音亦真亦假,像是从梦境的彼岸传了?过?来。


    “可是沈希这一生?的痛苦,不全都是因为你吗?”沈庆臣哑声说道,“你可以不让她入宫的,也可以不碰她的,没有人逼你,更没有人强迫你立她为后。”


    他对面站着的人是萧渡玄。


    尊贵崇高的帝王,竟是生?生?地承住了?他的责斥。


    萧渡玄像是一整夜都没有阖过?眼。


    他玄色的眼底是一片深黑,眸中的血丝都被那黑暗的情绪给遮掩住了?。


    可望见沈希抬眸的刹那,萧渡玄便立刻抬腿走了?过?来。


    他俯身抚上沈希的额头,像对待易碎器皿似的将她抱了?起来,抬声向侍从唤道:“让医官进来。”


    沈庆臣见沈希苏醒,也想立刻过?来。


    但还没能靠近,就被鱼贯般涌入,并团团围住沈希的医官给挡在了?外面。


    沈希的身体虚弱,受伤的又?是喉间,连话?语也说不清晰,于是只能由医术高明的御医诊脉判断。


    她低垂着眸子,脸色苍白?失血。


    连脖颈和微微露出的一截锁骨也苍白?到近乎透明。


    沈希小时候,萧渡玄最?怕的就是沈希害病,她那样幼小,经不得风雨。


    而且他自幼多?病,年寿难永,太知道疾病的痛苦了?,所以他很担心沈希也变成那样子。


    萧渡玄精心地将沈希养了?多?年。


    可到最?后,让她变得这样体弱的人,不是他自己还能是谁?


    诊过?脉后萧渡玄又?将沈希抱到了?怀里,他心里有无数的话?想跟沈希说,但在她醒过?来以后,却?连一句话?也不敢说。


    曾经他是多?么傲慢的人。


    连沈希命悬一线时,都还敢去究他们之间到底是谁负了?谁多?一点?。


    现今萧渡玄的心里就只余下恐惧,他真的很害怕沈希出事。


    她是他的命。


    但他不敢言语,沈希却?不会不敢。


    她的眼底带着些凉薄的情绪,声音沙哑,支离破碎,却?透着漫不经心:“看我那样竭力?地自证清白?,是不是很有意思?”


    第七十九章


    沈希的眼眸生得极美, 略显风流,顾盼生辉。


    含泪时剔透晶莹,含笑时神采飞扬。


    但现下她的眼眸里只有一片漠然, 哪怕是问出这样的话语, 她的眼底也依然没有什么情绪。


    那个瞬间, 连萧渡玄都觉得有些恐惧,


    沈希很累。


    但这种累并非是肉身上的倦怠, 而是心灵上的无力?。


    人?明明还靠坐在他的怀里, 魂魄却像是悬浮在了身躯之上似的。


    萧渡玄有些急切,低声说道?:“小希,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他仔细斟酌言辞, 对着沈希漠然到极致的眸子里,才蓦地发现这一回是他无可退避。


    曾经萧渡玄那样轻易地逼迫审问沈希,如今终于是他尝到了无法辩驳的滋味。


    他当时把话说的多轻松。


    可现下身为?皇帝的他,却难以自证清白。


    陆太后是个什么人?, 沈希其实是清楚的,但问题是萧渡玄比陆太后更?不经信任。


    他在沈希这里的信任已经被耗尽了。


    所以这一次,哪怕他真的什么都?没有做, 沈希也不会再相信他了。


    许久之前?射出的利/箭,如今回旋而来, 深深地刺进了他的胸腔里。


    但沈希的反应比萧渡玄想象的要更?糟糕一些。


    她垂着眸子, 低低地“嗯”了一声。


    然后就再没有别的反应了。


    这比她狠狠地甩他一巴掌, 更?令萧渡玄感到无措。


    “我累了。”沈希轻声说道?。


    她的眉宇间带着倦意?,人?潮终于退开, 但此时连沈庆臣都?不太敢同她说什么。


    曾经那样倔强的姑娘, 现下就像一株快要开败的花朵,御医用药将她给?强行救了回来, 可沈希的生命力?却仍是耗尽了。


    萧渡玄将人?尽数屏退,然后将沈希抱回了床帐内。


    金钩垂落后,是一片和?柔的黑暗。


    外间的雨是从昨夜就开始下的,一直到现在都?仍瓢泼般地落着。


    一场秋雨一场寒,中秋已至,往后的天只会越来越冷。


    沈希很安静地阖着眸子,她没有背过身去,单薄的身躯可怜地蜷着,缩成了小小的一团。


    像一只小猫崽子。


    小孩子是多么没有安全感,才会是这样的睡姿。


    萧渡玄心中倏然一疼,他很轻地抚了下沈希的后背,将人?往怀里抱了些。


    在沈希昏睡过去的时候,他让手下的人?又彻查了一次。


    当时怒火攻心,的确是他做错了事。


    “我知道?你不会相信,小希。”萧渡玄极轻声地说道?,“但这一次的事,不是我做的。”


    沈希阖着眼眸,眉心微拧,仿佛是睡着了。


    但他还是仔细地和?她说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说这些,并非是为?了求你原谅,”萧渡玄低声说道?,“我只是向和?你说一声抱歉。”


    “一是为?当初没有保护好你,让你被太后绑架,”他带着歉意?说道?,“二是为?后来错怪你,还不肯听?你的解释。”


    萧渡玄声音微哑:“你现在怎么怨我怪我,都?没有关系的。”


    “但是不要为?了我伤害你自己,好吗?”他抱住沈希,“我不值得你这样的。”


    萧渡玄将姿态放得很低。


    他生来就是万人?之上,这还是平生头一回如此低三下四。


    但沈希分毫不领他的情。


    她阖着眼眸,低低地说道?:“好,我知道?了。”


    当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萧渡玄就知道?沈希是一个字都?没有听?,明明他什么都?没有做,但是沈希却再也不会原谅他了。


    因为?她不相信他。


    因为?她对他再也没有信任了。


    胸腔里的心脏仍然在怦然地跳动着,但心口却再度像是被掏空一样。


    有血在无声息地往外流淌。


    *


    沈希睡了一上午,到中午的时候便觉得喉间没有那么难受了,她张开唇,喝下萧渡玄喂来的药。


    朱唇丰润嫣红,看着就极有气色。


    但沈希的眼眸里还是没有一缕细弱的光芒。


    她就好像是累到了极点的人?,满心就只余下疲惫。


    喝完药后,萧渡玄又抱着沈希用了膳,他说了很多的话。


    从来都?不喜日常琐碎的他,费尽心思地哄她高兴,然而沈希也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萧渡玄能感觉到,这跟她平日故意?冷着他不一样,她是真的跟他没什么想说的。


    沈希最后只低低地讽刺了一句:“您什么时候也变得跟我弟弟一样了?”


    这并不是关切的话语,而是在暗指他聒噪。


    但她说完这句话后,却没有更?多的言语。


    萧渡玄揽着沈希,心底都?是难以说清道?明的情绪,曾经做错的那些事情,终于是化作?尖刀刺向了他的胸口。


    可他也知道?,他欠沈希的实在太多,即便是用余生来忏悔亦是不够的。


    更?何?况,沈希哪里会想要跟他度过余生呢?


    但是放手,他真的做得到吗?


    倦意?深重,外面又一直在下雨,沈希睡了很久,临到傍晚的时候方才苏醒。


    声音还是有些沙哑,但简单说话是没什么问题了。


    沈希为?这次的中秋宫宴准备了许久。


    她心里是那样累那样疲倦,可想到晚间的事,她还是撑着手臂坐起身梳妆安排。


    好在之前?的准备周全。


    沈希换了身绛色的长裙,容色柔美,气度极盛。


    头上的金步摇更?令她的眉眼都?闪烁着光亮,眸光流转,写意?风流。


    外间还在下雨,所以宴席挪到了宫殿里。


    宫殿高昂,会令人?想起天穹的高度,中央是镂空的。


    如果?是往日,可以从中窥见月色,现在飘落着雨丝,仍旧别有一番风情。


    萧渡玄本以为?沈希不愿再和?他一起出现在外人?面前?,此刻见她缓步走过来,他的神情都?有些愣怔。


    帝后二人?的容色都?生得极好。


    两人?并肩而站时,更?像是和?合的连璧,怎样看怎样相配。


    萧渡玄不知道?沈希对他到底还剩多少感情,可她向来走过来的这个瞬间,他的所有底线都?退到了最末。


    妥协的念头在疯长着,像是藤蔓,在无声息间填满了整个心房。


    堂堂帝王,九五之尊。


    竟会在有朝一日生出这样退避的想法。


    萧渡玄扣住沈希的手,修长的指节和?纤细的玉指交缠在一起,成了这回中秋宫宴上最盛的风景。


    在有人?向沈希敬酒的时候,萧渡玄覆上沈希的手背,便将那酒给?饮下去了。


    都?说先帝盛宠陆太后。


    可两人?之间也从不会在人?前?有这样亲昵的举动。


    萧渡玄呵护沈希,就仿佛是将她放在心尖上疼溺一样。


    连丝毫的风雨他都?不舍得让她碰到。


    那是真正的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可无人?知悉,他们之间如今到底是怎样的末路穷途、岌岌可危。


    中秋的宫宴盛大,即便今夜没有高悬的皎月,只有细密的浓雨也没有任何?改变。


    宫宴过后,是举国的三日休歇,所以哪怕喝到昏沉,亦是无妨的。


    所有人?都?是欢畅的。


    沈希凝眸看向下座的人?,轻轻地移开了视线。


    眼见沈希累了,萧渡玄便想带她离开,可在那时候,过来参拜的人?轮到了平王府的众人?。


    都?是故人?。


    但看到沈希望向平王府众人?的目光时,萧渡玄到底是停住了脚步。


    心里全都?是说不出来的感受。


    可他想让沈希高兴。


    平王离京多时,为?首的是平王妃和?平王世?子萧言,沈希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们。


    她以为?她的心已经再不会被触动到了。


    可平王妃关切的眼神投过来的时候,沈希再次生出了想哭的冲动。


    上一回这样举办宴席时,她还在平王府,还是平王世?子妃。


    沈希从来不怕旁人?的责骂、误解,但在经历了这样多繁杂波折的事情后,平王妃看向她的目光还是一如往昔,没有任何?的变化。


    这就让沈希很不能承受了。


    她宁愿平王妃责斥她祸水悖伦,那也远好过真切的关怀与担忧。


    可这是万众瞩目的宫宴,她的举止不能出任何?的岔子。


    沈希自己是怎样都?无所谓了,但她还是不想把麻烦带给?旁人?,尤其是她在意?的人?。


    她的容色如常,唇边的笑容亦是恰到好处的。


    唯有沈希自己知道?,她到底是用怎样的毅力?和?平王妃说完话的。


    从宫殿内离开后,萧渡玄便将沈希打横抱了起来,她的神情脆弱,眉眼倦怠,身躯微微颤着,仿佛在承受着很大的痛苦。


    可是她一句话也不肯说。


    怜惜到了极限的时候,是会化作?一种很深重的侵略欲的。


    但萧渡玄连多碰一下沈希的手指都?舍不得,沐浴过后,他将沈希抱回到了床帐内。


    “你要怎么样才能高兴起来,小希?”他轻声说道?,“能不能告诉我?什么都?可以的,小希。”


    萧渡玄愿意?将他的一切都?给?予沈希。


    可是她不愿意?要。


    而她真正想要的那个自由,他又给?不起。


    萧渡玄放手过一次,所以他更?知道?他是做不到放手的,他甚至害怕沈希会说出这样的话。


    这样的想法太自私了。


    但是萧渡玄没有办法,他害怕沈希离开。


    他更?害怕沈希离开后他会再度失去理智,做出许多事后自己想来都?后悔到极致的事。


    沈希也明白萧渡玄心里在想什么,所以她什么也没有说,只嘲讽地笑了一下。


    不过即便他答应了,她也不会相信的。


    反复的掠夺和?食言,早就让沈希失去了对萧渡玄的信任。


    所以他再做什么都?没有用了。


    *


    中秋举国上下都?会休歇,但这不意?味着中央朝廷就会停止理事,随着秋意?渐浓,军务上的事也越来越繁重。


    尤其是北面的突厥今年可能要迎来一回权力?更?迭。


    但沈希的病症没有好全,萧渡玄也放心不下她这边,除却议事基本都?是在前?殿看文书,或者约人?来见。


    不过沈希几?乎大半日都?在睡。


    她以前?睡眠不好,总是梦魇,如今总算能好好休息了,可萧渡玄却更?焦虑了。


    他低声向着御医说道?:“方子里有助眠的药吗?她最近为?什么这么嗜睡?”


    皇帝就像是初得爱子的父亲。


    沈希睡不好,他担忧,沈希睡得好,他也担忧。


    除却理政外萧渡玄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沈希的身上,甚至一刻都?不愿离开她的身畔。


    御医擦着额前?的冷汗,颤声解释道?:“陛下,娘娘、娘娘精力?不太好,自然就会嗜睡些……”


    但他话音刚落,殿内就传来消息说沈希睡醒了。


    向来冷情凉薄的皇帝,闻声就回身折进殿中,接着传来的就是哄孩子似的轻声慢语。


    这的确是难以想象的。


    高高在上、万人?仰望的帝王,有朝一日也会为?人?折腰。


    沈希的心力?很弱,但御医的调养太精细了。


    即便她也不愿意?,可到八月下旬的时候,她的病症便渐渐地好了,连日的秋雨也停了下来。


    雨一停下来,萧渡玄就带着沈希出了宫。


    朱雀大街依然繁华,明月楼也依旧喧嚷。


    明明是那样尊贵的人?,却换了寻常着装,只为?了讨她开心。


    沈希应该感动知足的,但从宫外回来后,她的心里仍然没能生出任何?的波澜。


    她给?出的反应那样平淡,可萧渡玄没有气馁,他每日都?变着法地讨她开心。


    他带她放风筝,带她赏月亮,陪她看书册。


    曾经沈希回到家中的时候,萧渡玄送给?了她一整面墙的花,这一回他甚至送来了整整一座宫殿的花。


    富贵人?家会喜欢弄暖房养花,沈宣对这些也颇有涉猎。


    然见到那整整一座宫殿的花时,沈希才明白什么是富贵与权势的极致。


    那一天她刚好在翻看小时候写给?沈宣的信笺。


    沈希总是好奇沈宣为?何?那样爱养花。


    她问过他,他也不肯言说。


    那天沈希刚好翻看到旧时的信笺,方才想起来是因为?她小时候曾经说过,想要一个装满花的屋子,最好冬天也能开花。


    充斥稚气的愿望,跨越漫长的时光被人?实现了。


    但那一天那样写给?沈宣,不是因为?她是个娇气又充斥幻想的小女?孩,而是因为?萧渡玄答应给?她的生日贺礼并没有兑现。


    八九岁的沈希是个有很多天真想法的姑娘。


    可她不贪心,她只是握住太子的手,细声说道?:“殿下,这回生辰我想要两盆南诏的花,可以吗?”


    南诏的花很大,可以把她居住的宫殿给?填满。


    那时候的沈希太孤独了。


    她想要些物什来陪伴她,哪怕是花也可以的。


    但是那段时间萧渡玄初次插手禁军的事务,满心都?是内政与战争,哪里会记得住一个小姑娘的愿望呢?


    沈希如果?聪明的话,应该会记得告诉东宫的郎官。


    萧渡玄那时不过是随口应了下来,可沈希却当了真。


    她满怀期待地等了许久,最终等待的却是无数昂贵的珠宝。


    都?是很漂亮很珍贵的宝石,千金难求,剔透美丽,但没有一颗是沈希想要的。


    那夜萧渡玄回来的也很晚,甚至已经快要过了子时。


    他轻声问道?:“怎么还没睡?贺礼都?还喜欢吧?有什么别的想要的,可以跟郎官说。”


    沈希垂着眸子,说道?:“都?很喜欢。”


    可是那个晚上她的枕头湿了,第二日给?弟弟写信时,还是怀着难过。


    ——我想要一整个屋子的花。


    她这样写道?。


    思绪再度飘回到现实,沈希站在花海里,她望向花海深处的萧渡玄,已经沉寂成一潭死?水的心再度有了起伏。


    他向她走了过来,玄色的眼眸里盛着微光,就像是有一泓月色在流淌。


    萧渡玄像是个年轻的郎君般,带着少许的期待说道?:“小希,你喜欢吗?抱歉,那时候我太忙了,没有记清楚你真正想要的贺礼。”


    这是一份迟来了将近十年的贺礼。


    可是沈希不喜欢。


    “我不喜欢,”她的眸光颤抖,“我一点也不喜欢,萧渡玄。”


    萧渡玄神情微微顿了一瞬,他似乎是有些无措:“抱歉,我以为?你会想要的。”


    “你为?什么不能明白?愿望都?是有时效的,”沈希哑声说道?,“我小时候想要的东西,不代表我现在就还想要。”


    萧渡玄还想说些什么,但她的眼泪倏然掉了下来。


    沈希哭着说道?:“我已经长大了。”


    她的眼泪滚烫,顺着脸庞滑落,溅在萧渡玄的手背上,那一瞬间被烫到的却不是他的手,而是他的心口。


    是啊。愿望是有时效的。


    曾经沈希只是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可萧渡玄却没有给?她。


    后来她不要了。


    所以萧渡玄再怎样捧上去也是没有用的,她对他的感情已经要消磨殆尽了。


    沈希不再能够忍受他的存在,也不再愿意?成为?他的妻子。


    就像沈希小时候喜欢风筝、月亮、鲜花一样,她现在已经长大了,已经不再喜欢了。


    明明是很简单的道?理,可他竟是到了这个时候才明白过来。


    *


    白日的情绪起伏太大,沈希回到殿里后又烧了起来。


    体弱的人?都?知道?,天越冷各种病症就越容易发作?,她将身子蜷成一团,喉间不住地发出低低的闷哼声。


    身躯像是置身在冰火两重天,无论?怎样都?觉得难受的厉害。


    各种思绪交织,混乱地来回游荡着。


    萧渡玄紧紧地抱着沈希,声音喑哑:“给?她用针吧。”


    她身上太烫了,乍起的高热最为?恐怖,如果?她还是小孩子,很有可能一场高热下来就没了性命。


    萧渡玄再宠沈希,也不敢在这上面纵着她。


    他将声音压得很低,但沈希还是听?见了。


    她不住地挣动着,哑声唤道?:“我不要,你要施针你自己施!”


    萧渡玄抱着沈希,强将她的手腕给?扣在了掌心,他竭力?地哄着沈希:“先别闹,小希,施完针就好了,就不难受了。”


    她的眼泪滚烫,连连地往下坠落。


    “我不要,你不能这样!”沈希哭着被他解开了衣带,“你是暴君……”


    她没能挣扎太久,就被萧渡玄给?按在了怀里。


    御医也颤声说道?:“娘娘,您烧得太厉害了,不施针不行的。”


    沈希呜咽着吸气,施完针后,她的身躯抖若筛糠,颤得更?加厉害,眼泪也越掉越汹涌。


    萧渡玄搂着她的腰身,一遍遍地低声安慰道?:“别怕,小希,马上就不疼了。”


    他的声音像呢喃似的,极轻也极柔。


    但沈希听?不进去他的话,身上又疼又难受,在御医退下去后,一种疯狂的冲动席卷了整个脑海。


    她的眼眸红肿,心魂都?被那怪诞的欲念给?夺走了。


    沈希带着哭腔说道?:“我就是很难受。”


    她分开膝,跨坐到萧渡玄的身上,满眼都?是泪水,可那眸光却开始不断地摇晃。


    萧渡玄的呼吸停滞了一瞬,他扣住沈希的腰身,急声说道?:“不行,小希。”


    第八十章


    刚刚施完针, 沈希身?上还疼着,脑中也被烧得迷乱。


    理智所剩无多,在疯狂上涌着的是最原初的本能。


    她想让自己舒服一点。


    沈希跨坐在萧渡玄的腿上, 俯身?垂眸, 轻轻地含吻住他的薄唇, 他少时多病,年寿难永, 身?上总比常人要稍冷一些。


    连那薄唇都带着凉意。


    沈希虽然主动来?吻, 但承受力还是那样?的差。


    不过?吻了片刻,她便开?始低低地喘气。


    吻过?以后, 那怪诞的欲念非但没有消失, 反倒更加强烈。


    沈希无法自?制地解开?衣带,外袍顺着她的肩头往下滑落,露出胸前大片白皙的雪肤。


    精致的锁骨更是像是能盛满汁水,轻轻地晃着, 诱人咬上去,留下深重的痕印。


    萧渡玄用鹤氅将她裹在怀里,压低声说道:“小希, 先睡一会儿,好吗?”


    他眸色晦暗, 声音也?有些哑。


    两人多日不曾亲近, 即便对萧渡玄来?说, 克制也?是艰难的。


    但沈希不仅不顺从,还挣开?了他的禁锢, 她的脸上泛着不自?然的潮红, 纤细的指节却已然抚上了他的衣襟。


    她带着哭腔说道:“我难受,睡不着。”


    “不行, 会病得?更严重的。”萧渡玄竭力地克制住恶欲,“听话,小希。”


    他攥住沈希的腰身?,玄色的眼眸里已经是一片深黑。


    没法解开?他的衣襟,她便先褪下了自?己?的衣裙。


    当那大片的白皙裸/露出来?的时候,几乎像是凝脂美玉在疯狂地冲击着男人的视线。


    但萧渡玄脑中涌上来?的却是暗怒。


    他低声呵斥:“小希,不行!”


    沈希哪里会在乎萧渡玄呢?她的腰窝轻轻颤着,眸子里的光芒晃动得?也?越发厉害了。


    她没有再往上攀附,而是轻轻地跪坐在了他的腿边。


    柔软的臀轻抵在他的靴上,纤细的指节也?抚在了他的膝上。


    沈希的朱唇轻启,带着莹润的水光,充斥诱惑的意蕴:“真的不可以吗?”


    萧渡玄的胸腔里似是有火在燃烧着。


    这人是被他一手调养成如今模样?的,但此刻涌动在心头的只有怒意。


    萧渡玄将沈希抱了起来?,他紧扣住她的手腕,声音低哑地说道:“不可以,小希。”


    明?明?只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却被他这样?再三阻止。


    沈希的脾气也?无声地涌上来?了,她再不肯对萧渡玄有丝毫的顺从,挣开?他的怀抱,带着躁意说道:“那我找别人去。”


    她身?上只披了一件他的外袍,除此之外什么也?没穿。


    可沈希被那欲念逼得?太狠了,理智都被消磨殆尽,她光着脚踩在地上,可还没有走?出萧渡玄身?边半步,就被他给攥住了腰身?。


    萧渡玄不是没有想过?退避。


    也?不是没有想过?将顾长风和萧言纳进?来?,做暗里的面首讨沈希的开?心。


    他只是无法忍受沈希的离开?,在她命悬一线的时候,他无数次地想过?,如果实在不行,就让他们进?宫算了。


    只要沈希别离开?他,那么怎样?都是无所谓的。


    萧渡玄的心里早已做过?最坏的打算。


    但此刻沈希在他的面前说要去找别人,还是在瞬时就激起了萧渡玄内心最深处的恶欲。


    凭什么去找别人?他哪里不比他们好?


    权势,容貌,才华,就连在床笫之间,他亦是要远胜过?他们的。


    沈希的身?躯摇晃了一下,她只是想要激起萧渡玄的怒意,却并没有想到她接下来?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唔……”她低哼一声。


    沈希被迫坐到了萧渡玄的腿上,眸里瞬时就满溢出了泪水,连眼尾的薄红都是那般的深重。


    雨湿花重,长睫都被浸润成了一簇一簇的。


    疯狂的下陷来?得?那样?突然,就仿佛是有一双手扣住了她的脚踝,在不断地将她往下拽。


    沈希不住地呜咽,她死?死?地咬住下唇,可最后还是忍不住地哭出了声。


    她身?上是那样?的滚烫,连颤抖的指骨都浸透了热意。


    指节收紧,复又渐渐放松,片刻后再度攥紧,来?回往复,仿佛是没有终点。


    一直到沈希烧得?晕眩过?去。


    她烧得?厉害,连在梦境里都是昏沉的,一会儿像是在火海里,一会儿又像是在冰山上。


    脑中的思绪也?越发紊乱。


    沈希只在萧渡玄为她沐浴的时候,迷乱地清醒过?来?了一次。


    男人紧紧地抱着她,轻轻地掰开?她的膝,他的容色是那样?的苍白,额前甚至泛着些冷汗。


    沈希下意识地夹紧了腿。


    萧渡玄低声说道:“小希,乖一点,你?现下不能有孕。”


    沈希昏沉得?厉害,全然想不到这些事之间有什么关系,她只是不想难受,于是不断地挣扎起来?。


    “你?放开?我……”她的哭腔破碎,“你?放开?我……”


    萧渡玄竭力保持冷静,但腕间被她抓出血痕的时候,额侧的穴位再度开?始突突地作痛。


    任性也?是要有限度的。


    曾经他是很想让沈希有孕,可她现在身?子太弱,根本?无法去承受另一个生命的重量。


    方才那样?引诱他就已经很出格。


    不过?萧渡玄更忍不住地斥责自?己?,沈希在病中,难受昏沉也?就罢了,他是清醒理智的,怎么能被她给带着走??


    他是可以拒绝她的,也?是可以推开?她的。


    在腕间被挠出第?二?道血痕的时候,萧渡玄到底是没再给沈希挣扎的机会。


    他紧扣住沈希的腕骨,眸色晦暗:“再任性,就要罚你?了。”


    萧渡玄没有一字言说惩罚的内容,可即便是在昏沉中,沈希也?下意识地噤声保持住了乖顺。


    她死?死?地咬住下唇,丰润的朱唇都被咬得?发白。


    等到沈希饱胀的小腹彻底平坦下来?,萧渡玄才将她从浴池中抱出来?。


    她哭得?很厉害,身?上又没有力气,到最后的时候靠在他的肩头便昏昏地睡过?去了。


    曾经萧渡玄是那样?盼望沈希能够有孕。


    如今沈希可能会有孕的事,却变成一种恐慌笼在他的心头。


    他们现在的关系很糟,沈希的状态又很差,如果那个孩子选择这时候来?,他或者她的母亲一定不会接受的。


    萧渡玄抚着沈希的额头,满心都是躁郁的情绪。


    但天很快就要亮了,清早还有朝会。


    他连多陪在沈希身?边更久都做不到。


    不是不可以辍朝,而是担心她醒来?后看到他,心情会更差。


    在离开?明?光殿前萧渡玄还是没有忍住,又吻了吻沈希的额头和脸庞,他将她额前的头发拨开?,像是对待易碎珍宝似的轻轻抱了抱她。


    两个人的额头抵在一处,心魂亦像是连在了一起。


    但这种幻想很快就消退了下去。


    *


    沈希再度苏醒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了。


    秋冬时节,天色时常是灰败阴沉的,殿内却是温暖明?亮若深春。


    沈希撑着手臂坐起身?,昨夜的记忆像潮水般涌过?来?,仅仅是回忆起零星半点,便觉得?快要被痛苦和自?厌的情绪给压倒。


    但她甚至不能说萧渡玄什么。


    因?为是她自?己?主动求/欢的,像个被欲念所支配的母兽一样?。


    只要一想到那时的言语和动作,沈希便几欲作呕。


    但她的身?躯是被萧渡玄调养成熟了的。


    其实只要他愿意,他什么药也?不用就能轻易地让她进?入到那种状态里。


    陆仙芝当年下的药太狠,可更狠的是萧渡玄的手段。


    沈希的精神可以死?死?抗拒到最后一刻,她的身?体却不能。


    她做了太久的禁脔。


    早就已经不是那个矜持端庄的沈家女郎了。


    底线就是那个样?子被打破的,一旦选择了坠落,就再也?没有回头的可能。


    沈希有时候是真的很恨她自?己?,年幼时母亲的教?导是多么明?晰,可是在强压之下,她还是选择了最错误的道路。


    十五岁的她实在是太天真了。


    事上哪里有不劳而获的好事情呢?


    ——凡事都是讲究代价的。


    这更是萧渡玄在七八岁的时候,就反复讲给沈希的道理。


    她没有认真听,于是所有的苦果她都得?自?己?吃下去。


    想要逃的欲念再度疯狂地上涌,这些年来?沈希最盼望的事就是时光倒流,她一定会好好地生活,哪怕一辈子都活得?平凡,她也?渴望拥有一个新的开?始。


    人并不是非要光鲜亮丽才能活的。


    可是她懂得?的实在太晚了。


    沈希的眼眸泛红,她死?死?地攥紧掌心,将那柔嫩的肌肤掐出了血痕,萧渡玄正是这个时候回来?的。


    他抬手抚上沈希的额头。


    她的烧在清早的时候就已经退下去了,额头冰冰凉凉的,连眸里都比昨日有神采得?多。


    萧渡玄俯身?,轻声问道:“不难受了吧,小希?”


    沈希没有言语,他顺着她低垂的眸光看过?去,才发现她的掌心流血了。


    她像是不知道痛似的,神色如常,眼神淡漠。


    那一刻萧渡玄的头皮都有些发麻。


    他执起沈希的手腕,哑声唤道:“传御医!”


    沈希不喜身?边有太多人侍候,所以在确定她的身?子没问题后,萧渡玄便令医官都离开?了,没有想到他才离开?片刻,沈希竟然又会如此。


    他一根根地掰开?沈希的手指,将她紧抱在了怀里。


    “别这样?,小希。”萧渡玄极力克制情绪,“来?掐我的手,好不好?”


    他握住沈希的手,让她掐住他的手腕。


    萧渡玄的腕间还有沈希昨夜抓出来?的血痕,她只须轻轻一扣,就能再度抓出血来?。


    可沈希只是碰到他,便觉得?像是快要被烫伤了一样?。


    “我不要……”她带着哭腔说道。


    萧渡玄的眸色晦暗,他轻轻地取出暗格里的短刀,将手覆在沈希的手背上,把短刀从鞘内抽出。


    沈希意识模糊昏沉。


    但见?到那明?光胜雪的刀刃后,她的思绪倏然清晰了过?来?。


    沈希颤声说道:“别——”


    可萧渡玄还是握住她的手,在自?己?的腕间深深地划了一道,鲜血瞬时就流了出来?。


    像是破碎的雪色瓷器,裂开?一道道的血痕。


    沈希的眼眸睁大,有什么东西在激烈地冲击着她的心弦,让她快要不能够承受。


    她忍不住尖声叫了出来?。


    但萧渡玄只是平静地俯身?,用额头抵住她的额头。


    “小希,不要伤害你?自?己?。”他哑声说道,“如果你?难受的话,就来?伤害我,好吗?”


    爱欲会致人疯魔,即便是帝王也?难以避免。


    沈希觉得?萧渡玄跟疯了一样?。


    但他的心底其实是极冷静的。


    沈希其实被教?养得?很好,她识大体,知礼仪,心中的道德感其实比谁都要重。


    萧渡玄曾经恨她,可再恨她的时候,他心里也?清楚,沈希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好孩子,哪怕她做出错事,其实也?全都是被他逼的。


    可怕的是,沈希从来?意识不到这个问题。


    她总觉得?这一切都是她的错,她会生出强烈的自?厌情绪,却不会去怪罪别人。


    尤其是在面对他的时候。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萧渡玄倒宁愿沈希真的是个无情凉薄的人,她可以随意地背叛他,也?可以冷漠地利用他。


    只要她的心里能够快乐,他怎样?都无所谓的。


    萧渡玄抱着沈希,他轻轻地吻她,不断地安抚道:“别怕,小希,真的没什么。”


    “不要伤害你?自?己?了,好不好?”他低声说道,“来?怪罪我,生我的气吧。”


    皇帝玄色的眼眸是一片深黑,但那里面盛着的却是深重到可怕的爱意,沈希平生从未领略过?那样?的深爱。


    实在是太多,也?太可怕了。


    即便是在萧言最爱她的时候,沈希也?没有被他的爱给吓到过?。


    可萧渡玄的爱是几欲疯魔的。


    她的身?躯颤抖着,想要逃避的念头疯狂地上涌,占据了整个脑海。


    但沈希的刚刚表露出想要逃开?的动作,便被萧渡玄禁锢住了腰身?,他一边用绸带将腕间的血痕缠绕住,一边用病态至极的眼神望向她。


    “你?不愿意吗,小希?”他声音很轻,“可是我真的没关系的。”


    冰凉的吻轻轻地落在唇间。


    萧渡玄吻沈希朱唇的动作很轻,但他吻另一处的时候却极尽狠戾。


    就像是想要将她给拆吃入腹一样?。


    沈希不记得?她是怎么哭出来?的,她只记得?到最后的时候,她哭得?连嗓子都彻底哑了。


    *


    医官为沈希掌心的伤处换完药后,战战兢兢地看向皇帝:“陛下,您的手须要上点药吗……”


    他们闻讯就过?来?了,但不知道为什么,皇帝忽然又不允他们过?来?了。


    约莫一个时辰过?去后,才又有人来?传召。


    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没想到只是皇后的掌心受伤了。


    可当医官看见?皇帝腕间的血痕后,差点吓出了满身?的冷汗,这里可是明?光殿,有谁能伤得?到皇帝?


    萧渡玄抱着沈希,用完好的那只手轻轻地抚过?她的后背。


    他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不用。”


    萧渡玄的容色看起来?平静至极,但他的心里却仍是充斥病态的念头。


    这是沈希在他腕间留下的痕印,若是能够长留才算是幸事。


    情爱是噬火焚心的,亦是能够吞没理智的。


    沈希昏睡过?去许久,压在萧渡玄心头的强烈恶欲方才渐渐退下去。


    可望见?腕间的血痕时,他还是无法克制地感到餍足。


    萧渡玄曾经以为只要不染爱/欲,他就能一辈子端坐高台,妃嫔妻妾,都不过?是诞育子嗣的工具罢了。


    可如今将沈希抱得?越紧,他就越觉得?他放不开?她。


    人活一辈子,有时候为的就是一些执念。


    沈希就是萧渡玄的执念,就是他无论生死?都放不下的人,将她接到东宫的那一日,他的执念便从心底开?始扎根了。


    七八岁时的相依,十二?三时的珍视,再到十四五时的恶念丛生。


    其实哪怕沈希当初没有故意饮药来?诱他,萧渡玄终有一日也?会向她下手的。


    因?为他的欲先一步意识到了他的爱。


    而且被人窥见?了。


    在萧渡玄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在爱沈希的时候,陆仙芝窥见?了,并深深地助推了一番波澜。


    而在两年后,又是这个蠢笨的表妹看清楚了他的执念,再次将沈希推到了他的怀里。


    从某种层面来?说,萧渡玄还应该感谢陆仙芝才对。


    现在他虽然走?错了许多的路,但却还有走?对、走?回去的那种可能。


    萧渡玄知道,沈希和他在一起是痛苦的。


    可她跟旁人在一起的时候就不会这样?。


    那么是不是只要他往后退,她就不会再总想着离开?他,就不会再那样?的痛苦?


    曾经他能那样?轻易地让沈希接受与旁人共夫,他自?己?为什么不能接受与别人共妻呢?


    万籁俱寂的时候,思绪总是会在不经意间变得?清晰。


    萧渡玄俯身?一遍遍地吻着沈希的脸庞,他的声音低哑:“我投降了,小希。”


    “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他抚了抚沈希的额头,“什么都可以,我的小希。”


    情感实在太浓烈了。


    有什么东西像是要从眼中落下来?。


    萧渡玄在沈希身?边待了很久,但她被折腾得?太狠,昏过?去后便再没有苏醒的意思。


    沈希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已经到了晚间。


    她的身?心都是疲惫的,所以每次昏睡过?去都要许久才能清醒过?来?。


    往先还觉得?宫廷的生活枯燥乏味,如今倒好,全都睡过?去了。


    沈希撑着手臂坐起身?,掌心的伤处本?来?就浅,被好好上过?药后已经没什么了,身?上也?没那么难受了。


    她常常觉得?她极其顽强。


    午间苏醒的时候,沈希的心中有那么多烦闷躁郁的情绪,可到了晚间的时候,竟都消退了大半。


    没什么是睡一觉不能变好的。


    沈希低着眸子,轻轻地戳了戳掌心的浅浅痕印,已经不疼了,只是有点痒意。


    她已经许多日没有再做过?那个被绑在榻上受孕,然后家族又落得?凄惨下场的梦魇。


    或许是已经被改变了。


    梦魇里的那个男人冷酷凉薄,和以前的萧渡玄并无分别。


    可现在的他爱得?实在太令人生惧了,再想到午间的事,沈希更是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与此同时,一种很可怕的野心生了出来?。


    以前沈希害怕萧渡玄,许多时候是因?为他的权势太高了,是永远都不可能被她控制,为她妥协的。


    但如果他愿意为她低头呢?


    当皇权是可控的时候,还会那样?可怕吗?


    沈希不太知道这个答案,她轻舒了一口气,从床榻上下来?,然后饮了些茶水。


    不得?不说,她跟她父亲还真是亲生的父女。


    连生出野心的方式都是这样?的相似。


    但比起萧渡玄,先帝实在是太宽和、太仁义了。


    沈希一生病就经常胃里也?不舒服,她一整日都没吃什么东西,到这会儿才知道饿。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膳食上齐的时候,萧渡玄都还没回来?。


    他在她的身?边不知道安插了多少人,沈希只大致清楚,她每时每刻做了什么应当都会有人告诉萧渡玄,但到底有多少人,她也?不知道。


    萧渡玄很喜欢陪她用膳,因?为这种时候,她总不会怎样?抗拒他。


    特别是晚膳。


    所以他哪怕再忙,也?一定要见?缝插针地回来?一趟,陪她用完晚膳。


    但今次萧渡玄却一直没有回来?。


    沈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依照常理,多半是军务上的事,突厥的老可汗快要时日无多了,只怕近来?他的三个儿子之间就会发生一场大的争斗。


    两国之间更是迟早会有一番恶战。


    先前萧渡玄遇刺,正是突厥人暗中下的手。


    师出必有名,他一直按捺住,就是等要在最关键的时候将消息放出来?,拿到开?战的那个“名”。


    再没有比萧渡玄更心狠的人了,他连对自?己?都能做到那样?的无情冷厉。


    沈希满心都是纷杂的想法,她从前对军务没什么兴致,但在萧渡玄身?边太无趣了,殿中的书册换过?好几轮,也?看得?差不多。


    如今就是军务的文书她也?会常常翻一翻。


    萧渡玄从来?都不避开?沈希,或许是因?为她被囚在深宫里,也?没有透露消息的可能。


    临到沈希沐浴完,想要休息的时候,萧渡玄还是没有回来?。


    她打了个哈欠,将书签放进?书册里。


    明?光殿里静悄悄的,正当沈希从露台的软椅中起身?时,两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挑起珠帘,轻轻地走?到了她的面前。


    好眼熟。


    不过?到底是谁,竟然会来?深夜到她这边来??


    沈希心里都是困惑,当看清来?人是顾长风和萧言的时候,她的耳边倏然闪过?一阵轰鸣。


    她的眼眸睁大,朱唇也?轻轻张开?了:“你?、你?们……”


    但他们二?人却只是恭敬地跪在了她的面前,抬起眼说道:“娘娘,微臣是奉陛下之命前来?侍候您的。”


    那个瞬间,沈希感受到了不可思议的荒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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