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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野兽


    开春时候, 于赫接了一个项目竞赛。景和院需要和三三院同时交出一份设计方案,再由主办方从中择优获胜。


    于赫接的设计任务,自然会落到韦柯头上。


    时间紧, 任务重,韦柯不由得开启了加班生活。


    黄恩宜下班后先回家, 吃过晚饭, 收拾了碗筷。一切整理完毕,窝进沙发里, 打开电视。今天的电视不怎么吸引人, 黄恩宜转换了好一圈, 也没能找见心仪的节目。


    韦柯不在, 家里显得空空荡荡。


    黄恩宜不由自主拿起了手机。本想在对话框里编辑信息, 询问韦柯的情况,却忽然很想听听他的声音, 她于是给他打了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通。


    黄恩宜问道, “阿柯仔, 你在干嘛?”


    韦柯答复,“我在加班。”


    黄恩宜随口感慨一句,“你怎么这么喜欢加班。”


    韦柯意料之外地变得严厉, “正常人谁会喜欢加班?”


    黄恩宜有一刻的懵懂。她被韦柯的语气吓到了。等到缓过神, 黄恩宜开始了不满的埋怨,“知道了, 凶什么凶。”


    韦柯紧绷的弦倒是一下松开了。他靠着椅背, 轻柔笑道, “要过来玩吗?”


    黄恩宜赌气, “不来。”可她却又赌气不超过两秒, 随即好奇询问, “你那边有什么好玩的?”


    韦柯认真想了想,“有好吃的。”


    早前他为加班做准备,特意私下里给珠珠妹转了钱,安排珠珠妹去便利店采购了一批加班小零食。珠珠妹买零食的特点是,不管别人死活,只挑自己喜欢的买。而她喜欢的,恰好绝大部分符合黄恩宜的口味。


    韦柯告诉黄恩宜,“有你爱吃的虾条,以及树莓小饼干。”


    黄恩宜不屑,“一块小饼干就想收买我?”


    韦柯加大筹码,“还有戚风蛋糕,芒果泡芙,车厘子,水蜜桃。”


    黄恩宜光是听着,脑海里已经浮现出了美味的画面。她起初仍是嘴硬,轻哼一声,“我是那么好打发的人吗?”随后又松了口,勉为其难接受了韦柯的邀请,“行吧,盛情难却,我也不是那种会叫人难堪的人。”


    黄恩宜于是简单收拾,出了门,去往设计院。


    早春仍旧清冷,夜晚下了小雨,淅淅沥沥。


    韦柯撑着伞,到设计院外等候黄恩宜,接黄恩宜下车。


    “冷吗?”韦柯摩挲一下黄恩宜的手臂。


    “还行。”黄恩宜更靠近了韦柯一些。


    他们一道走去办公室。


    黄恩宜特意买了奶茶,作为与韦柯的组员们第一次见面的一点心意。珠珠妹接应最积极,跑到门外,将韦柯手中的奶茶全数接到了自己手中,热情洋溢,“这点小事,我来就行。”


    珠珠妹手上挂满了奶茶袋。说话时候,她总是有意无意地观察黄恩宜。黄恩宜不明所以,还以为是自己脸上有了什么脏东西。结果珠珠妹只是郑重其事地感慨了一句,“恩宜姐,久仰大名。”


    黄恩宜其实仍是没听懂,但这并不妨碍她暗自欣喜。待到珠珠妹走远,黄恩宜挑眉,悄声问韦柯,“喂,我很出名吗?”


    韦柯笑道,“对,你很出名。”


    他一向配合她的小把戏。


    他带她走进办公室,与其余四个组员简单寒暄。随后去到了工位上,让黄恩宜同他挨着坐。他早已为黄恩宜准备了一张柔软座椅,拿来了整筐零食,做好了充足的准备,“用这些来买你,够吗?”


    黄恩宜耸耸肩,佯装妥协,“勉强够。”


    她欢喜地坐了下来。韦柯坐在她身旁,像其他组员那样,继续安静加班。


    黄恩宜迫不及待伸手翻找框内的零食。翻找不久,她察觉到这一动作很轻易就能引起响动,零食袋的塑料包装哗啦响不停。她有些难为情,担心会影响到大家,她便只选择了最上层的一袋纸皮核桃,撕开包装,散落到桌面,开始徒手剥核桃。


    不知是她太脆弱还是核桃太坚硬,即便双手一道使劲,核桃仍旧岿然不动。恼人。韦柯画图很认真,黄恩宜不忍心打扰他。她独自想办法,四处观察。她先是搜寻韦柯的办公桌,没有收获,再伸直脖子,把目标放到附近。


    韦柯坐的是独桌,被一个低矮的樱桃木柜和一株大叶尤加利隔开,是半个隔间。樱桃木柜的另一边不远处,坐的是副组长,一个卷卷发戴眼镜的男生。黄恩宜在副组长的办公桌一角,看见了她想要的东西,核桃钳。


    她站起来,撑着桌面,探过身,“可以把核桃钳借我用一下吗?”


    副组长挺热心,抓过把手递给黄恩宜,“给你。”


    韦柯瞄了一眼,没有发现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他收回视线,继续画图。


    黄恩宜开始压核桃。核桃钳稍有些小,只能环绕住核桃的三分之一部位,黄恩宜因此变得小心翼翼,想要在成功挤压核桃的同时,尽量把声音降到最低。


    计划是这样,当真实施起来又是另一种情况。


    核桃钳没夹稳,核桃猛然飞起来,像欢快的松果,在空中画出一道抛物线。黄恩宜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核桃飞过樱桃木柜,准确无误地落在了副组长的头上。


    众人听见声响,不约而同传来疑惑的目光。


    副组长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给砸懵了,机械地扭过头,看向黄恩宜。黄恩宜微红着脸。原本是想避免发出声音,避免给别人带去麻烦。这下可好,多余的麻烦也给砸出来了。她急忙道歉,“不好意思。”


    副组长摸了一下被砸的脑袋,弯腰捞起掉落到脚边的核桃,问道,“你这是特意送给我的吗?”


    他这一句话惹得众人发笑,办公室里浮起一片笑声。


    副组长仍旧拿不定主意,举着核桃问韦柯,“组长?”他不知道这核桃到底该不该要。


    韦柯附和,“给你你就拿着。”


    副组长于是煞有介事地对黄恩宜说道,“谢了。”


    他的感谢越正经,黄恩宜的窘迫越明显,瑟缩着肩膀。


    韦柯笑着,捏一下黄恩宜的脸颊,悄声埋怨,“叫我一声不就行了?”


    他帮黄恩宜剥核桃,单手握住两个核桃,稍微用力,就听见几下零碎的声音,核桃裂开。一套轻巧自然的流程,黄恩宜看得惊讶。


    韦柯将核桃仁放到纸巾上,核桃仁躺得乖巧。他又再多剥了两个核桃,询问黄恩宜,“这些够吗?”


    黄恩宜点头应允,“够了,够多的了。”


    韦柯抖掉手上的碎屑,“有需要记得跟我说。”


    他收回了视线,集中注意力,把心思放回了图上。


    黄恩宜悠闲自在吃掉了核桃仁,喝一口奶茶,倒已有几分饱。她小心在零食筐里翻找,偶然找到一袋软糖。因为是没吃过的口味,黄恩宜好奇尝了一下。味道不错,她于是一次性多倒了几颗,全部含在嘴里。


    石头拿着一叠资料,走到工位前找到韦柯,“组长,你看看这汇报方案怎么样?”


    韦柯是在认真审核方案,石头耐心站在一旁等候。发现方案中有需要修改的地方,韦柯用铅笔圈出来,想与石头交流,“设计定位不够清晰,多余的话得全部删掉。还有植物品种和气候是不匹配的,我记得下午给过你一个新的版本……”


    韦柯抬头,发现石头的注意力并不在于方案,而在于黄恩宜。他正观察得仔细。韦柯也不禁好奇,侧头望向了黄恩宜。黄恩宜正在撬她的虎牙。软糖全部黏在了虎牙上,像粘合剂,粘得她的上下牙竟不能分开,叫人苦恼。


    石头觉得新奇,甚至跟着黄恩宜一道龇牙咧嘴。


    黄恩宜撬得专注。变换姿势再次撬动时,发现眼前两个人正盯着她,她被吓一跳,急忙放下手,闭上双唇。“你们看着我干什么?”她的声音只能从一丝狭窄的唇缝里飘出来。


    石头憋住笑,“没什么。”他转而与韦柯交流,“组长,你刚刚说设计定位怎么了?”


    韦柯收起了方案,“我这边调整就行,弄完给你排版,你先去忙别的。”


    石头听从韦柯的安排,回到了工位。韦柯把方案放到一旁,重新握住鼠标。他本来想佯装正经的,可脑海里总是会想起黄恩宜刚才的搞笑模样,忍不住抿嘴偷笑。


    黄恩宜知道韦柯在笑话她。她不满,用手肘撞韦柯,警告道,“不要笑了!”同时暗自懊恼,怎么今晚总是做丢人的事情。


    “嗯。”韦柯应和,咳嗽两声,站了起来,面向组员们。


    “要不今晚就到这里吧。”韦柯做了决定,“没完成的事情,明天再说。”


    听见办公室里响起了一阵欢呼,随后是一群干脆利落的身影,与韦柯告别,快乐地离开了办公室。


    下班的速度比上班快了十倍。


    等到组员全部离开,韦柯重新坐了下来,侧身,单手握住黄恩宜的两颊,试图查看黄恩宜嘴里的情况,“笨蛋,软糖弄出来了没?”


    黄恩宜点头,含混回答着,“弄好了的。”


    韦柯松开了手,“恩宜,你再等我一下,我想多做一点。”


    黄恩宜揉一下脸颊两侧,“你自己做吗?怎么让他们……”她没说完的话是,怎么让他们都下班了,独留自己加班。


    韦柯轻声道,“没必要为难他们。”


    他看回了电脑屏幕,迅速进入工作状态。


    黄恩宜总忍不住偷看他。她只能看到他的侧脸,鼻梁高挺,薄唇轻抿,下颌流畅,面庞映着屏幕微光。她有些心动。在他稍作歇息,抬手活动手腕的时候,她靠近他,灵活地跨坐到他的腿上,环抱他的脖颈。


    与他对视,暧昧升温。


    她轻微侧头,想要吻上他的唇。他却意外后仰,拉开与她之间的距离。


    “恩宜……这里有监控。”


    黄恩宜惊觉,匆忙起身下来,规规矩矩坐回原位。低头整理头发,试图用发丝遮住发红的脸。眼睛向上瞄,想寻找摄像头,又害怕当真找到摄像头,稍显狼狈。


    韦柯笑着,摸摸她的头,“走吧,带你回家。”


    黄恩宜问道,“你不加班了?”


    “怕你在这里难受,不自在。”


    韦柯拷贝了资料,换作笔记本电脑,装进手提袋里。他准备带回家继续弄。黄恩宜跟在韦柯身后,安静等待韦柯把一切整理完毕。


    屋外雨已停,空气潮湿,有若隐若现的桃花香。


    韦柯开车,带着黄恩宜行驶在夜色里。到达一家便利店,韦柯靠边停车。


    黄恩宜不太明白韦柯的用意,“怎么了?”


    韦柯解开了安全带,“给你买点好吃的。”他们当时离开办公室,把零食归于原位,没有带走。所以他要单独给她再买一份零食。


    他邀请道,“一起去选一选?”


    她满心欢喜,“嗯!”


    她跟随他一道下车,去往便利店。店内灯火通明,两个人的身影印在落地玻璃上,成为飘渺而又清透的场景。


    ***


    回到家里,放下零食之后,韦柯做的第一件事,竟是走去卫生间洗手。他洗得仔细认真,第一遍是香皂,第二遍是洗手液。黄恩宜心里疑惑,想着这零食袋又不是垃圾袋,怎么就让韦柯这么介意。


    “你洗手干什么?”黄恩宜靠在卫生间门外,好奇韦柯的一举一动。


    韦柯没有回答,单是取下毛巾来,擦干了手上的水。


    黄恩宜有些恼气,觉得韦柯无视了她。她更靠近一步,想要质问韦柯,“你怎么不回答我,你洗手干什……”


    韦柯却出其不意压迫而来,将黄恩宜抵到墙边,叫她无处可逃。他哑声道,“你说我洗手干什么?”


    她忽然听懂了他的答案。


    她预感到了将要发生的事情,贴着墙呆滞地站着,不敢轻举妄动。


    她现在才反应过来他说那句话的真正含义,“怕你在这里难受。”原来在办公室里难受的不是她,而是他自己。


    这只兽。


    这只兽正压着火,欲望挑战理智。他俯身,左手撑着墙,右手熟练地紧贴,嵌进。


    感受温热,湿润,以及她的瑟缩。他嘴角微扬,笑道,“你一直在等我?”


    “哪有!”她情不自禁踮着脚尖,倔强地扭过头,不再看他。她害怕直视他的眼睛。


    他游刃有余,得寸进尺,似是挑衅,又似惩罚。


    往来顺畅,他贴近她的脸颊,气息环绕,逐渐升温。他附在她耳畔,审问她,“都已经这样了,还不承认?”


    她骂道,“你……”


    他含住了她的唇,吞咽她的话语。与舌纠缠,津液交融。挑逗她,释放她,要她完全盛开。她双手攀上他的胸膛,软糯,快要失去力气。他将她抱起,再陷进被窝。


    彻底失守。


    她感受到他炽热的体温,游移,徘徊。她深吸一口气,头部后仰,上身翘起。他仍不肯离去。她的面颊发红,嘴唇微张,眼波迷离,抓着枕头与被单。平整的棉被变得褶皱,蔓延铺展的凌乱痕迹。坚硬碰撞柔软,陷入沼泽之地,无法自拔。


    描绘她的曲线,勾勒他的后肩线条,伴随若有似无的嘤咛与汗水。


    晚风轻拂,窗边薄纱微晃。春夜悸动,世间又下起了一阵温柔小雨。


    作者有话说:


    嗷~?


    第52章 稻田


    黄恩宜洗了澡, 换上睡衣,走去书房,与韦柯并排坐下。她特意泡了两杯龙井, 一杯放在自己身前,一杯放到韦柯的电脑旁。


    韦柯仍在加班, 盯着电脑屏幕, 专心致志,不肯松懈。


    黄恩宜往韦柯的方向挪了一下木凳, 在家就能明目张胆欣赏韦柯了, 她尽情看着他的侧脸, 心花怒放。


    她喜欢看他认真工作的模样。


    他这个人, 嘴上说着“下班了就再也不想上班”、“正常人谁会喜欢加班”这样的话, 听起来丧丧的,可实际上呢, 每次工作起来比谁都认真, 倾尽心血, 不肯放过一分一秒。


    她觉得他这样子特别吸引人。


    她心里触动,情不自禁地倾身,试图贴近他。他配合, 虽然眼睛仍旧盯着电脑, 但是脸颊已经凑向了她,微微歪着头。


    她反倒退缩了, 笑道, “哪有人是这样的, 主动把脸伸过来给别人亲。”


    韦柯不管不顾, 一边敲击键盘认真操作, 盯着图, 一边紧皱双眉对黄恩宜表达不满,“哼!”


    她乐不可支,觉得他怪可爱。


    她满足了他的要求,凑上前,亲吻他的脸颊。他才总算满足,舒展眉头,坐直身子,继续没有停歇地工作。


    她摸一下他的耳垂,收回了手,不再打搅他,安静地陪伴在他身边。


    桌角香薰芬芳淡雅,暖光笼罩,包裹温馨。


    良久,韦柯终于结束了忙碌,轻揉鼻梁,舒缓放松。他下意识找寻黄恩宜的身影,发现黄恩宜不知何时已睡着,趴在桌面上,乖巧温顺。


    他看着她,像看一只小猫。


    他用指背轻刮她的脸,她没有反应。他于是站起来,小心翼翼将她抱起,走向卧室。


    她躺在他的怀里,闭着双眼,看似已进入梦境。可她半途又实在没忍住,嘴角偷偷上扬。


    他看见了她的小动作,评价道,“演技一般。”


    她感觉难为情,往他胸膛蹭了蹭,试图把自己藏起来。


    他把她放到了床上,细心盖上被子。她赶在他离开之前,灵活地搂住他的脖子,亲吻他,随即快速钻进被窝里。


    她感受到了他的气息又一次靠近,莫名紧张,好像比之前更热了一些。


    她看不见光,在黑暗里唯一能够感受到的,是他温柔的拥抱。


    她觉得很安心。


    ***


    周五清晨,两个人因为工作,都很忙碌。


    黄恩宜起得比韦柯早,踩着日出的时间点,匆忙收拾妥当,与韦柯告别,“阿柯仔,晚上见!”


    韦柯甚至还没来得及回复,黄恩宜就已经消失得无踪无影。


    她赶着去参加景区管理中心的团建活动。今天的团建是在山野间进行。一行人集中统一坐车,到达月照山南麓。随后在主任的安排下,开启了充实有趣的一天。


    这日晴朗,春风和煦,柳条发出新芽。


    黄昏时分,黄恩宜正在一块菜园旁数种子,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了韦柯的声音,“恩宜!”


    黄恩宜循声望去,发现韦柯正到达一棵树下,向她走来。


    她看得出了神。


    韦柯今天竟然穿了西装。是一套灰色的西装,衬得他的身姿愈发颀长俊朗。因为热,他没有穿西装外套,随意搭在手臂上。上身穿着一件白衬衣,外套西装马甲,整洁干净。


    她有些恍惚,觉得他像是来自电影里的民国公子,叫人挪不开眼。她呆滞地站在原地,等待他爬上稻田边的小山坡,一路快步走到她的眼前。


    “恩宜。”他微微喘气。


    黄恩宜木楞地看着他,再从下到上打量一遍,看清这一身装扮,看见西装表面有细致的竖条纹路。


    “你这一身……”黄恩宜问道,“今天怎么忽然穿西装?”


    韦柯解释,“今天汇报方案,要求穿正式一些。”


    黄恩宜记得这件事,“我知道,要汇报方案。”她好奇,摸一下韦柯马甲上的黑色纽扣,“但我不知道要穿成这样。”


    “赫哥的要求,说要代表设计院的形象。”韦柯有些忐忑,“是……不好看吗?”


    黄恩宜摇头,“是太好看了,我得缓一缓。”她仰头,看向韦柯的面庞,“头发也弄过?”


    韦柯之前是碎盖,微露额头。现在是把额头露出了好些。他抬眸,嘴角向上轻吹一口气,“没来得及去剪,随便弄了下。”


    黄恩宜嘀咕,“随便弄弄都成这样。”


    怪不得于赫有事就总让韦柯上场,韦柯这幅模样也确实担得起设计院院花的称号。


    黄恩宜忽然有一种很奇特的感觉,觉得眼前这个男人与她之间遥不可及,但实际上偏偏他是她的先生。


    她再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装扮,是她为了今天的团建活动而精心设计的打扮,一条牛仔背带裤,套一件长袖白衬衣,能够达到行动方便的目的,也能符合山野稻田的风格。


    她甚至戴上了韦柯收纳箱里的那顶路飞草帽。


    她捏着草帽边缘,问韦柯,“你知道我们俩看起来像什么吗?”


    韦柯疑惑,“像什么?”


    黄恩宜回答,“像城里来的贵公子,和偏僻山村的小村姑。”


    韦柯笑出声,“挺形象,小村姑。”


    黄恩宜脱掉了草帽,想着好歹降低一些乡土气息。她将草帽背在身后,眼里透露一丝坏心思,身体前倾,凑近了一些,“阿柯仔,你平时在家里,能不能也穿这种正装制服给我看看?”


    这可比奶狗睡衣诱人得多。


    韦柯弯腰,用额头轻碰黄恩宜的额头,“想什么呢?小妖精。”


    黄恩宜嘟囔,“小气,西装穿给外人看,也不穿给我看。”


    她想象着韦柯西装革履做汇报的模样,意气风发,干净利落。随后又顺势想起了做汇报这件事本身。她本想询问韦柯汇报的结果,韦柯却已经伸出手,压着她的脑袋,侧身,看向这一块土地,“你在这里干什么?”


    “种香菜。”今天的团建主题是农耕文化,所有活动都和种地有关。黄恩宜放下了草帽,拎起一旁的种子布袋,像一个小锦囊,“我抽签抽到了这个任务,得种完才能打卡结束。”


    韦柯环顾四周,看见人群在山野稻田间零散分布着,相隔较远。眼前这片小半山区域,空荡寂寥。他问道,“这里就你一个人?”


    “本来和胖胖分到了一组。”黄恩宜习惯性地压低了声音,“他着急见他女朋友,我让他先撤了。”


    一个人完成任务,黄恩宜其实觉得没什么,也并不难。


    韦柯不忍心,想着要替黄恩宜完成任务。他先扫视一圈黄恩宜的劳动成果。黄恩宜倒也知道把菜园的土翻松,整整齐齐挖了好些小土坑,已经在前几个土坑里洒了种子。


    韦柯能猜到黄恩宜接下来的动作,定是把坑填平满,压平,浇水。他哭笑不得,“谁告诉你香菜是这么种的?”


    黄恩宜不大明白,“难道不这么种?”


    “你歇着,我来。”


    韦柯拿过了黄恩宜手中的锦囊袋,铺开了西装外套,盖在黄恩宜头上。解开了马甲纽扣,再盖到黄恩宜头上。


    黄恩宜成了韦柯的晾衣架。


    她取下了脑袋上的衣服,整理头发,发现韦柯已经卷起了衬衣袖口,露出小臂肌肉,结实有力。


    他重新翻了一遍菜园土地,把黄恩宜之前刨的小土坑悉数填满。再将小锦囊放到一旁岩石上,拾起一颗小石头,开始控制力度地加以捶打。


    黄恩宜蹲在韦柯身旁,好奇参观,“你捶它们干什么?”


    韦柯回答,“捶破皮,才好发芽。”


    他打开袋子,检查情况。确认无误,将种子倒在手心里,均匀洒在菜地上。


    他洒到哪里,黄恩宜就跟到哪里。


    黄恩宜感慨,“阿柯仔,看不出来,你还会种香菜。”


    韦柯开玩笑,“我们搞园林的,农林也了解一点点。”


    他洒完了袋子里的最后几颗种子,任务就算完成,简单得超出了黄恩宜的想象。她甚至有些不大适应,机械地拍照,在小程序里打卡提交,走完了最后一个步骤。


    韦柯拍掉手上的灰尘,“还有需要做的事情吗?”


    黄恩宜回复,“没有了。”


    她在群里对话框中编辑消息,怀里牢牢抱着韦柯的西装。韦柯便从黄恩宜怀中拿过了西装。想着一直抱着不方便,傍晚也伴随阵风,吹着有些凉,韦柯于是穿上了马甲和外套,抚平褶皱。


    黄恩宜忙完之后,抬起头来,再一次看见了眼前的翩翩公子,白净温润,儒雅温和。


    她急忙撇开了视线。


    不能再看了,太容易叫她产生非分之想。


    她揣好了手机,拾起草帽斜着背在身后,“我跟站长说了,就不集中统一回去了。”她牵起韦柯的手,“阿柯仔,我们回家。”


    她带着他走下了小山坡,跨过小沟壑,走进稻田之间。


    春日稻田绿意盎然,宽阔辽远。微风吹拂,带起一片涟漪。


    稻田间的小路狭窄,只够单人通行。黄恩宜走在前,韦柯跟在后。


    黄恩宜侧头问韦柯,“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这里属于郊区,位置较偏僻,导航容易出错。黄恩宜当时只给韦柯发了一个名字,没想到韦柯竟能顺利找到。


    韦柯指着山坡右侧,反问黄恩宜,“那一片是不是要规划为景区?”


    “对。”


    那一片属于扩建区域,黄恩宜最近正在核实测绘公司给出的地图。至于之后的事情,不在她的工作范围内,她不大清楚。


    她想到了这一次扩建和韦柯之间的关系,稍显惊喜,“是你负责设计吗?”


    韦柯注意着脚下的路,“不一定,他们还在投标。不过之前出差,顺路来踩过点。”


    黄恩宜追问,“那现在的景点里,是不是也有你设计的项目?”


    她没看路,脚底打滑,身体摇晃。韦柯敏捷,扶住她的手臂,让她站稳。


    “你小心,摔跤了怎么办?”韦柯一边叮咛嘱咐,一边回答黄恩宜刚才的问题,“月影湖那一片是我设计的,不过已经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


    黄恩宜赞叹,“怪不得,我就说月影湖最好看。”


    这是黄恩宜的真心话。她来景区上班之前,就已经见识过了月影湖的美景。


    月影湖是一个人工湖,选址极为考究,湖的形状和大小也经精心测量设计。


    此湖有两种形态,白天时,绿荫湖清,花香鸟鸣,极具游湖风情。到了夜晚,地面景色仿佛自动隐去,只为天幕让路。


    月照山本就处于郊区,空气清澈,是观赏夜空的极佳地点。


    整片夜空全数倒映于湖中,繁星点点,颇有“满船清梦压星河”之意。而众星伴月,满月映于湖中心,天地互相辉映,似是时空连接的梦幻。


    韦柯浓缩了一整片宇宙。


    他不仅是造园者,更是造梦者。


    “尤其是夏秋的时候,显得更加震撼。”黄恩宜不禁感慨,“本来就够喜欢的了,知道是你设计的,那我简直就要爱上它。”


    韦柯低头笑了一下,持续关注着黄恩宜脚下的路。


    黄恩宜愉悦地走着,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了一直没问出口的正事。她急忙问道,“对了,阿柯仔,今天汇报怎么样?评审结果出来了吗?”


    韦柯声音压得低,“结果……没过,三三院赢了。”


    黄恩宜顿住脚步。她听清了韦柯的回答,惊讶不已,“评委这么没眼光吗?怎么会选三三院?”


    韦柯询问,“你看过三三院的设计?”


    黄恩宜回答得诚实,“那倒没有。”


    她继续往前走,嘴里不停碎碎念:


    “但我看过你的。我可是半个同行,明白你的设计有多好。”


    “我知道你特别擅长借景,收无限于有限之中嘛。”


    “你们这次得到的项目工地,四周条件本身就足够优越,风景优美。但问题在于,这风景是散漫于天地间的。”


    “所以我才觉得,你设计的那座四角亭实在太巧妙了,四根亭柱,把环绕一周的风景切割成了东南西北四幅画面,亭柱和屋檐组成了画框。”


    “画框的位置测量得太好了,把每一面的风景都切割成了黄金比例,这等于是画龙点睛。”


    “我现在都还背得你的解说词——北望连绵青山,南望烟柳廊桥,东望香阁白塔,西望落霞湖光。”


    “这是把中国的古典诗意诠释到了极致!”[1]


    黄恩宜越说越起劲,几乎快要停不下来。见韦柯一直没有给出反馈,黄恩宜停下脚步,转过身。


    她看见了韦柯眼底的失落。


    她握住韦柯的手,“我不知道评委们是不是更喜欢现代化的摩登化的园林,但我知道,我们中国的古典诗意不能丢!我也知道,你每次做设计,在满足对方要求的同时,也尽力地去加入传统诗意的元素。你从来没有放弃过对古典的传承,这在我看来,是一件特别了不起的事情。”


    她极力抑制着翻涌的情绪,试图用平静温和的语气来继续安慰韦柯,“就一次而已,你千万不能因为别人否定,而自我否定。他们说的不一定都对,明白么?我说的话,你可能会觉得主观色彩太重了,但你要明白,这确实是我的真心话,也是我这半个同行最客观的话。”


    她昂着头,眼神坚定,“我们阿柯仔,是全中国最顶尖的园林设计师。”


    韦柯被逗笑了,他这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赞扬。


    黄恩宜以为她刚才说的话起到了安慰效果,有些欣慰。为了检验效果,黄恩宜向韦柯确认,“困扰你的烦心事,想通了没?”


    韦柯深呼吸,缓了缓,“其实……困扰的原因不止是这个。”


    他感觉在这样的氛围下,提钱这种事情确实有些煞风景,但他不想对黄恩宜有所隐瞒。


    他向黄恩宜坦白,“这次如果成功,会有一笔不小的奖金。”


    黄恩宜皱眉,“你缺钱?”


    “我是想把这笔钱送给你。我让你拿去随心所欲地花掉,过更好的生活。”韦柯拇指指腹轻抚黄恩宜的脸庞,“我想让你开心。”


    这也是他拼命加班的原因之一。为了给她一个惊喜,为了看见她欢喜快乐的模样。


    黄恩宜回味着韦柯的话。终于厘清后,她气恼地甩开了韦柯的手,嘀咕道,“原来是为了这么个破理由。”


    她赌气大步往前走,韦柯急忙跟上去。他捉住她的手臂,她奋力甩开。


    他不明所以,急忙问道,“怎么忽然生气了?”


    黄恩宜步履不停,低头埋怨,“你好像觉得,只有钱才能让我开心。”


    韦柯试图解释,“我不是这个意……”


    黄恩宜打断了韦柯的话,“有钱当然会开心,但是没有这笔钱也照样很开心。它不是开心的唯一条件。本来这日子一天天地过得挺开心,结果你为了这么个莫须有的理由,反而弄得不开心了,这不是得不偿失么?再说你也太霸道了,做了一个假定,认为这样我会开心,于是就强行安到我的头上,一点不考虑一下我真正的意见。”


    她顿一下,喃喃道,“你从来没有问过我开心是什么。”


    韦柯听得认真,接着黄恩宜的话,询问黄恩宜,“开心是什么?”


    黄恩宜停下脚步,转身,严肃认真地告诉韦柯。


    “开心就是和你在一起,吃饭睡觉晒太阳,日复一日。”


    韦柯愣住了,反应了两秒。紧绷的弦终于松开了,他笑道,“明白了。”


    黄恩宜感觉满足,回过身,带着韦柯继续往前走。


    稻苗没及大腿处,他们行走于青绿稻浪之间,嵌入山野画面。


    清风拂过,黄恩宜将耳发别向耳后。她问韦柯,“评审结果,你当时怎么没有告诉我?拖了那么久。”


    拖了那么久,害得她现在才知道他的失落。


    韦柯回答,“当时……还挺忙。”


    他回忆起当时的场景。他和团队一直处于胸有成竹的状态,从没有考虑过失败这件事。所以面对突如其来的结果,他们都有些发懵。


    韦柯作为组长,要担负起绝大部分失败的责任。


    对于上层领导,韦柯需要做一个简短的汇报,说明结果,总结原因,并表明下一次取胜的决心。对于手下组员,韦柯需要安慰他们,缓解他们的沮丧难过。


    他看见珠珠妹甚至偷偷哭了。


    那么多个夜晚的付出最终变成了泡沫。努力这个词语就是笑话,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韦柯强撑起满脸笑容,试图提升组员们的士气,“没事,方案又不是被吃掉了。这次用不上,之后总能用上。再遇到比赛,不就有了现成的参赛作品么?到时候就不用加班了,是好事。”


    这些话说给组员听,也算做说给自己听,以为能够得到一点缓解。


    只是剩下独自一人时,他坐在街边大理石花台旁,屏蔽了耳边一切车水马龙的喧嚣。孤独侵袭,他将脸颊埋进了手心里,长叹一口气。


    失败了。


    失败了啊。


    “我觉得很无助。”韦柯低着头,跟在黄恩宜身后,“当时的唯一想法是,我要来找你。”


    他的声音很轻,“恩宜,我想抱抱你。”


    黄恩宜蓦然停下了脚步。


    她紧咬牙关,略有些发抖。她的鼻尖发红,她吸了一下鼻子。不小心掉了一颗眼泪。硕大的眼泪凌空而落,滑过衣角,消失不见。


    她眨了一下眼睛,努力缓一口气,平复情绪。松开一直紧握的拳头。


    再转身时,她露出了甜美的笑容,向韦柯张开双臂。


    他们在橘色落日里相拥。


    稻田一望无际,余晖温柔缱绻,稻浪粼粼。


    他弯着腰,无力嗅着她颈间的香气,“恩宜,我好累。”


    她踮着脚尖,在他肩上蹭了蹭,笑道,“明天周六,我们睡到十二点再起床。”


    他故意逗她,“不,我要睡到十二点半。”


    她赌气,“那我睡到一点,看谁睡得过谁。”


    他笑出了声。温热的气息扑在她的颈窝里,一阵酥痒。


    “阿柯仔。”她模仿当初他安慰她的模样,大方地问道,“你今晚想吃什么?我请你吃大餐。”


    他假装认真地想了想,“我想吃烤冷面和臭豆腐。”


    她现在才能体会到那种心情,义正言辞地纠正道,“我说的是,大餐。”


    他回答得郑重其事,“那除了烤冷面和臭豆腐外,再来十串铁板鱿鱼。”


    她是又气又笑的表情,最后也只能由着他,满足他的要求。


    “好,给你买,你想要的全都买给你。”


    作者有话说:


    [1].此处借鉴颐和园湖山真意。


    ***


    这章是我超喜欢的章节之一,一共有6千多个字,本来想过从中折半分为两章,但是实在舍不得把整个稻田场景分开,所以维持了原状。


    阿柯仔是一个内敛含蓄的人,他有很多难过的沮丧的事情,通常都会放在心里独自消化,不给别人带去麻烦。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地把心里的难过告诉恩宜,是他这么多年终于放下戒备的一个标志。


    这也是我想表达的关于爱情的意义。


    有幸遇见爱人,可以不用再小心谨慎地活着,可以放下戒备成为原本的自己。?


    第53章 想他


    他们都以为项目竞赛这件事情已经画了句号。将此事翻篇, 岁月如常。


    周日晚上,家里的密码锁出了点问题,触控屏摁着没有响应。韦柯尝试修理了许久。他起初以为原因在于电池, 可更换电池后仍旧没能解决问题,于是决定拆开外壳探看究竟。


    他蹲到电视柜前, 打开抽屉, 仔细翻找,寻找十字螺丝刀。黄恩宜心血来潮, 凑到韦柯身后, 趴到他背上, 抱紧他的脖子, 不肯松手, 整个身体的重量毫无保留压上去。


    韦柯佯装费力,缓慢站起来, 模仿举重运动员的动作, 轻轻跳了一下, 再装作是没站稳的模样,故意向后仰,营造快要摔跤的姿势, 逗黄恩宜玩。


    黄恩宜笑着, 不仅不撒手,反而抱得更紧了些, 双腿牢牢攀在韦柯身上, 倔强地不愿意下来。


    韦柯便任由她玩, 背着她走到玄关。他拿起了螺丝刀, 开始撬动外壳, 修理门锁, 修得努力。


    只是努力和结果并不等于一回事。门锁之前是什么样,此刻仍旧还是什么样,没有料想的反应。


    黄恩宜在韦柯背上观摩了一阵,实在看不过去,侧头提议,“要不我来吧?”


    城里贵公子果然不适合干粗活。


    韦柯有些惊讶,“你还会这个?”


    “毕竟是黄工。”黄恩宜从韦柯背上跳了下来,拿过螺丝刀,“我们工人阶级,还是有一点技术在身上的。”


    她开始修理门锁,专心致志。


    这次换做韦柯在一旁参观。他靠着墙,单手插兜。手机提示音响起,韦柯打开了微信,看见了于赫发来的消息。


    先是有些惊讶,最后恢复平静。


    “恩宜,”韦柯看似淡然如常,“我们之前被否定的那个方案,今天又被泊舟置地看中了,准备买走。”


    因为韦柯显得云淡风轻,黄恩宜一时没能够反应过来。


    泊舟置地,那可是大名鼎鼎的泊舟置地呐!


    黄恩宜有些不敢相信,凑近来看韦柯的消息,直至确认无误,兴奋不已,“真的是泊舟,真的唉。”黄恩宜的音量逐渐提高,拽着韦柯的衣袖摇晃,“我说什么来着?我的眼光还能有错?你们的方案就是谁看谁喜欢!”她高兴得仿佛被泊舟看上的是她自己。


    韦柯微笑着,暗自却有些不忍心。他酝酿情绪组织措辞,终于开口,“泊舟那边还有一个想法,想让我在之后的论坛上做讲演,交流发言。”


    黄恩宜灵敏地捕捉到了关键词,“论坛?泊舟论坛?在泊舟岛?就你上次去的那个?”


    韦柯抿嘴,点了下头,“也是赫哥带队。”


    黄恩宜喃喃,“你们赫哥可真喜欢你。”好像每次重大场合,于赫都会带着韦柯出席。她知道于赫这是重视韦柯,但她莫名有一点吃醋,因为她也想在韦柯身边。她关心询问,“这次要去多久?”


    韦柯艰难开口,“半个月左右。”


    黄恩宜皱眉,拒绝得干脆,“不许去!”她好像没办法离开他那么久。


    韦柯猜到了黄恩宜会是这种反应,笑着刮一下她的鼻尖。他调出了论坛页面,递给她看,“上次是南部论坛,办得挺成功,这次就增加了规模,举办为全国论坛。”


    黄恩宜不满地碎碎念,“我懂,先办片区,再办全国,走向国际全球。全球上要是也名声大噪呢,就开始办太阳系论坛,接着冲出猎户座旋臂,冲出银河系,冲向全宇宙。”


    韦柯被逗得乐不可支,附和道,“目前是这么规划的。”


    黄恩宜愤恨地瞪着韦柯。


    韦柯捧起黄恩宜的脸颊,亲吻她的倔强双唇,吻散她的怒气。他问道,“我给你带礼物,这次你想要什么?”


    黄恩宜脱口而出,“新摘的椰子已经得到过了,所以这次要海鸥、海岸线、海边日出。”她理直气壮,“反正我就要这几样,你想办法给我弄来。”


    韦柯若有其事地应允,“放心,一定送给你。”


    黄恩宜才终于气消大半。


    只是不受控制地,她的神情已经变得有些恍惚了。


    那晚睡觉前,韦柯靠在床头看书,黄恩宜靠在韦柯身旁发呆。她侧躺着,右手越到韦柯的另一侧,描绘韦柯的身体轮廓,提议道,“我要去买个和你一模一样的仿生韦柯,就放在这个位置。”


    她已经习惯了每晚抱着他入睡。想着身边即将多出这么空荡的位置,她有些失落。


    “抱着它就等于抱着你。”她问道,“你说,仿生韦柯会梦见黄恩宜吗?”


    “会。”他放下了阅读器,看向她的眼睛,笑着回答。


    “仿生柯会梦见电子宜。”[1]


    ***


    韦柯去了泊舟岛,留下黄恩宜独自一人在家。


    正值气温变化无常,晴天之后,春雷来袭。电闪雷鸣,震耳欲聋。黄恩宜泡了一杯龙井,悠然自得靠在阳台门框旁,欣赏窗外闪电。


    一道闪电于苍穹之中爆发,光芒四射,黑夜变白昼。黄恩宜竖起拇指,“这个牛。”


    另一道闪电划破南北,天幕裂开,犹如峡谷险峻。黄恩宜感慨,“这个更牛。”


    再一道闪电生得粗壮,由中部裂出分支,六七道支流于积云里灵敏流窜,仿若蛇群那般狡黠。黄恩宜叹为观止,“这个绝了!”


    转瞬之间同时迸发多道闪电,天幕成为破碎的玉石,布满裂痕。白光闪耀刺眼。黄恩宜在心中默念,三,二,一。


    爆破巨响,穿云裂石。


    手机铃声却也是同步响起。黄恩宜被吓一跳,发现是韦柯打来的电话。


    “青山是不是打雷了?”韦柯刚才看了天气预报。他提醒黄恩宜,“门窗关好没?”


    黄恩宜不由自主后退几步,退到客厅,乖巧回答,“关好了的。”


    闪电响起,韦柯透过电话听见了轰鸣。他有些担心,“你一个人在家,害不害怕?”


    黄恩宜毫不犹豫地承认,甚至不知不觉用上了娇滴滴的语调,“有一点害怕。打雷的声音太大了,有一点吓人。我都不敢靠近阳台。”


    韦柯信以为真,轻声哄道,“要不今晚早些睡觉?反锁门,留一盏灯。抽屉里有耳塞,在我睡那边,你打开应该就能看到。”


    黄恩宜咬着指甲,控制表情,免得一不小心暴露原型。她仍是用娇气的语调来答复韦柯,“知道了。”


    她觉得这样演起戏来,怪有趣。


    屋外仍旧电闪雷鸣,暴雨倾盆,狂风呼啸。世间纷扬喧嚣。


    第二日,出晴。天气渐暖,空气清新。


    黄恩宜这天下班有些晚,走出交通车时,已是天黑。她进入小区门,独行于夜色中,边走边与韦柯通话。


    “今天办公室的电灯开关坏了。”黄恩宜向韦柯描述,“摁不到底,总感觉有东西卡在里面,并且还一直发出吱吱的电路不顺畅的声音,接触不良。”


    韦柯问道,“灯没问题吧?还能亮?”


    “能亮,但是会受影响,偶尔闪一下。所以还是得把开关修好。”黄恩宜走路尽量靠着边缘。她走得慢,怕不小心会堵着后面行人的路,“我上厕所回来,看见一群人围在开关前,修了半天也没修明白。”


    韦柯明白黄恩宜话里的意思,替黄恩宜铺垫,“那最后是谁来修的?”


    “是我。”黄恩宜窃喜,“我让他们全都让开,告诉他们说,放心,这活黄工熟。”


    韦柯评价黄恩宜,“你像超级玛丽,你是超级小黄。”


    黄恩宜低头看了一眼,“今天穿的正好也是牛仔背带裤。”


    韦柯想象着黄恩宜的模样,觉得她怪可爱。


    黄恩宜走到了喷泉旁,向韦柯复盘她修开关的过程,“我在众目睽睽之下,捏住正方形开关盖子的两边,一把就把盖子扯了下来,吓他们一跳。”


    韦柯也有些被吓到,问道,“没伤到手吧?”


    “没有。”黄恩宜乐在其中,“他们也是,大惊小怪,说我脾气暴躁,修不好就摧毁掉。”


    韦柯嘀咕,“瞎说。”


    黄恩宜附和,“就是。”她的脸颊浸润在喷泉散发的柔和光芒中,“我对他们说,relax,ok?This开关盖子本来就是这样取下来的。不信去抽屉里找找看,肯定能找到一个新的盖子,原路安装回去。”


    韦柯笑黄恩宜这散装英语,猜测道,“以前的盖子变形了?”


    “对,所以才压迫到了内胆,导致接触不良。”黄恩宜伸出手,接了几滴喷泉喷洒的水滴,图好玩,“结果他们当真在抽屉里找到了新盖子,我也当真原路安装了回去。”


    讲到关键地方,黄恩宜神采奕奕,“你是没看见他们的表情,惊讶,甚至有人起哄,完全是满眼的膜拜。”


    黄恩宜那一刻是被人群包围的闪闪发光的存在。


    韦柯笑道,“原来小恩宜这么厉害呢。”


    黄恩宜神气地歪头,“那当然。”但是不知怎么,眼眶忽然有了一点红润。好像白天得到了那么多的称赞,都不及韦柯哄她的一句话。


    她克制情绪,佯装平静,“好了,我该回家了。”


    “好。”韦柯叮嘱黄恩宜,“外卖已经送到了,放在门口,是你喜欢的炒河粉和桂花酒酿冰粉。炒河粉可能凉了,你要记得先搅拌一下,再放微波炉里加热。”


    黄恩宜假装埋怨,“知道了,你好啰嗦。”


    电话那头忽然沉默了两秒。随后,韦柯再开口时,语气严厉,“黄恩宜,等我回来收拾你。”


    黄恩宜笑不停。嘴上逞强说着,“那你不要回来了。”把关于想他的话掩盖在了笑声里。


    她抹了一下眼角的细小眼泪。


    想他。


    特别想他。


    作者有话说:


    [1].此处源自菲利普·迪克小说名《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


    第54章 爱人


    黄恩宜没事就爱给韦柯发微信。


    [宜:你在干嘛?我在拉屎。]


    [柯:好臭。]


    黄恩宜想要解释, “我还没拉出……”韦柯竟直接发来了语音通话。黄恩宜操作着,摁了接听。


    “喂——”黄恩宜没好气,“我在拉屎, 你发过来干嘛?”


    韦柯评价,“好臭。”


    黄恩宜翻白眼, “拜托, 我还没有拉出来。”


    韦柯笑道,“但是我闻到了, 好臭。”


    黄恩宜攥紧了拳头, “韦柯, 你完蛋了。”


    她说得凶神恶煞, 他听来毫无威慑力。


    他正站在一楼的楼梯角, 背对着人群。于赫走来,拍他的肩膀, 示意他上楼。他向黄恩宜报备, “恩宜, 我得去开会了。”


    “嗯,你先忙,我不打扰你。”黄恩宜应和着, 觉得这论坛会议还挺多。


    只是黄恩宜虽然口头上答应得乖巧, 实际上仍是忍不住想给韦柯发消息,并且一发就是一长串。


    ***


    召开交流会的那天, 韦柯拿着准备好的会议资料, 向会场走去, 中途碰到了艾丽。


    艾丽是泊舟置地的运营总监, 一个气质优雅的女强人。


    韦柯和艾丽只是在开幕式那天遥遥见过一面, 没有交集。开幕式结束之后, 艾丽因为公司事务繁忙,离开了一阵,直到今天才重回泊舟岛。日抓日漫韩抓韩漫广播剧,晓说裙搜索5②④90吧以90贰


    艾丽主动叫住了韦柯,笑意盈盈,“开幕式那天就对你感兴趣。可惜啊,你在台上,我在台下,淹没在人群里。想跟你说句话,可就难啰。”


    韦柯有些承受不住,“艾总,您说笑了。”


    身旁人潮涌动。艾丽本还想逗韦柯几句,考虑到时间紧迫,她于是直达主题,调出了她的名片,叮嘱韦柯,“想和你交换微信。会后别着急走,我有事找你。”


    韦柯隐约预料到了什么。他拿出手机,添加了艾丽为好友,纯粹当作是工作上的交流。


    他们一道踏进了会场。硕大的会场逐渐被人群填满,熙熙攘攘。艾丽一如往常去了观众席,韦柯按照安排去了控制室,为发言做准备。


    等到两位领导演讲结束,韦柯在司仪的介绍下,走上了舞台,站在了讲话台之后。


    相关的PPT其实昨晚已经准备得还算充分。只是遇上院里老大临时起意,想要添加内容。老大用电话隔空遥控于赫,于赫现场指挥韦柯,要韦柯务必按指示添加一段精简的宣传视频。


    韦柯在演讲台的控制平板上,登录了微信,想要传输视频,低头专心致志开始操作。


    微信页面于是顺理成章地投射到了大屏幕中,直面台下所有观众。


    黄恩宜的消息在半分钟后发来,一连串,不间断。


    [宜:不理我?]


    [宜:算你拽,已经可以不回消息了。]


    [宜:你完蛋了!]


    [宜:可以,你去泊舟岛吃好喝好,丢我一个人在山下种香菜。]


    [宜:我也没有很伤心啦,你不用在意我的感受。]


    [宜:也还好啦,我也有我自己的事情,我也很忙。]


    [宜:被你忽视是我的命运,我了解!]


    [宜:仗着长得帅就可以不理我?]


    [宜:你再不理我,我就去找其他小帅哥!]


    台下响起了一阵笑声,窃窃私语,窸窣热闹,韦柯闻声抬头。于赫已经跑到了舞台一侧,一边忍住笑一边提醒韦柯,“主屏幕!”


    韦柯回头,看见了黄恩宜声情并茂的控诉。他抿嘴偷笑,稳住手脚,保持该有的体面。


    “不好意思。”韦柯向观众席解释,“这是我爱人。”


    观众席里热闹不减,甚至有人起哄了几声。


    韦柯操作控制屏幕,试图退出微信。黄恩宜的消息却是毫不歇气,绿色的对话框闪烁不止。韦柯下定决心,终于关掉了整个无关的页面。


    “实在抱歉。”韦柯再一次向观众席微微鞠躬,表示歉意,“我想申请耽搁几秒钟,先安抚一下她。”


    他为了她,转身背对整片热闹喧嚣。


    他走到角落,拨通了她的电话,“恩宜,我马上要演讲,很快就结束,你等我一下。”


    黄恩宜拖长了尾音,“好吧——”


    韦柯笑道,“乖。”


    他挂断了电话,回到演讲台前,镇定自若。他先压低声音,清一下嗓,“咳——”


    原本恢复平静的观众席又一次响起轻微笑声。


    这倒不是韦柯的本意。他低头浅笑,随即转变为严肃正经,全屏播放PPT的首页。


    进入正题。


    台上台下,明暗相隔。冷光照射,澄澈清幽。他着一身黑色西装,挺拔俊秀。意气风发和成熟内敛,可以同时出现在他的身上。


    ***


    等到会议散场,人群陆续离去。韦柯在控制室里检查资料。艾丽走来,轻敲三下门,“还没忙完?”


    “不忙的。”韦柯整理完了手提电脑包,走到门边,与艾丽同行,“您刚说找我,是什么事?”


    艾丽耸耸肩,“本来想给你介绍女朋友,没想到你已经……名草有主。”


    艾丽这几天忙于工作,睡眠不好休息不够,记忆力也变得差了些。她一直惦记着叫人查韦柯资料,又总是转头就忘,以至于拖到了现在。


    “不过也早该想到的。”艾丽穿着香槟色西装,搭配精致高跟鞋,模样干练利落,说话却很温柔。她感慨,“像你这样有颜有才的男生,肯定早被人下手了。”


    韦柯甚至没有思考,立即纠正了艾丽的说法,郑重其事,“是我下手的。是我下手,抓住了她。”


    艾丽略感意外,不过没有表现得明显。她笑道,“你爱人很可爱。”


    她还要回房间赶一场视频会议,在景观竹林旁与韦柯道别,留下韦柯独自一人。


    身后灰色石墙倾斜而立,一层轻薄的水帘铺满墙面,顺着墙砖缓慢流淌。溪水潺潺,微风清香。


    韦柯若有所思。


    ***


    论坛闭幕的前一晚,韦柯给黄恩宜打电话,“恩宜,我这边就要结束了。”


    黄恩宜兴奋不已,“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多久的机票?”


    韦柯有所迟疑,最后终于开口,“我暂时不准备回来。”


    黄恩宜略感心惊,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急忙追问,“为什么?”


    韦柯原本还想佯装严肃,逗黄恩宜玩,却又忍不住要笑场,“我想的是,你能不能过来一趟。”他邀请她,“我们不是一直都没度蜜月么?所以……”


    所以他想把欠了她一年半的蜜月,好好补上。


    可这提议来得实在突然,黄恩宜没能够回过神,平躺在床上,有些懵懂。


    于是迎来了一阵沉默,剩下两个人的轻微呼吸。


    黄恩宜其实是在心里暗自盘算年休假的事情。前段时间,她偶然听见胖胖在询问站长,怎样请假,能请多久。听站长的意思,胖胖十有八九能成功。她猜测,如果胖胖能成功的话,她应该也能成功。


    她正想把她的猜测告诉韦柯,就听到电话里传来了韦柯的喃喃低语。


    声音轻柔,她听得清晰。


    “恩宜,我很想你。”


    黄恩宜忽然有一刻的悸动。即使独自一人在家,也要把头蒙进被窝里,遮住脸颊些许红晕。


    心里翻涌的冲动再难以抑制,之前的猜测忽然没了意义。


    她想,什么大致猜测,什么十有八九,已经完全不重要了。


    她要去见他。无论如何。?


    第55章 泊舟


    航班抵达泊舟岛。


    黄恩宜推着行李箱, 走向到达出口。韦柯早已等待在大厅内。遥遥看见韦柯的身影,黄恩宜兴奋地一路小跑,直至到达韦柯身前, 刹住了脚。


    “阿柯仔。”黄恩宜就这样站着,稍显局促与矜持。


    韦柯其实已经微微张开双臂。他没有等到想象中的画面, 愣一下, 接过了黄恩宜手中的行李箱,带着她走去了大厅的另一侧, 坐上电梯, 去往停车场。


    一路无言。


    黄恩宜有所察觉。她偷瞄韦柯, 发现韦柯面无表情, 看不出什么端倪, 心里疑惑。等着到达停车场,站在后备箱旁, 黄恩宜才终于忍不住, 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阿柯仔,你怎么忽然不高兴了?”


    明明之前遥遥看到的那一眼,他脸上还带着笑容的。


    韦柯低声道, “你没有抱我。”


    黄恩宜不明所以, “什么时候?”


    “刚才,刚见面的时候。”韦柯看到了隔壁有个女孩飞奔而来, 欢快跳到了男友身上, 紧紧拥抱。他以为黄恩宜也会这样, 他甚至做好了接住她的准备。结果到头来, 等到了一场空。他不满埋怨, “别人都有, 就我没有。”


    黄恩宜感觉意料之外,有些哭笑不得,急忙哄道,“刚才那么多人呐。”她不好意思说,她其实也想过要抱他的,但是小别之后见面的那一刻,她莫名害羞了。


    韦柯抬起下巴,云淡风轻,“这里没人。”


    黄恩宜明白了韦柯的意思。她虽是有些难为情,仍旧上前一步,踮起脚尖,亲吻韦柯。


    很轻的一个吻,带点安慰,又带点俏皮。


    倒没想到,却把韦柯点燃了。


    韦柯俯身,含住了黄恩宜的双唇。他刻意咬了一下她的下唇瓣,带着惩罚的意味。她下意识向后缩,他不松懈地向前追赶,不肯轻易放过她。


    吻着她,入了迷。


    他左手搭在她的后脑勺上,禁锢着她没办法逃跑。他轻易撬开她的双唇,进入甜蜜的领域,贪婪吮吸,品尝她的迷离与瘫软。她全身没了力气,双臂搭在他的肩上,是半吊着的状态。若不是后腰被他搀扶着,这摇摇欲坠的颓势恐怕坚持不过半分钟。


    燥热,心跳很快。


    耳边响起透彻的嘟声,随后附近一辆轿车的前灯亮起。暖黄的温和的灯,在他们看来却也刺眼。不远处有人在慢慢走近。


    他迫不得已,放开了她的唇,浮起温热的呼吸。


    那人上了车,关门,启动,驶离停车场。四周又变回了原有的寂静。


    他轻捏她的耳垂,哑声笑道,“回酒店?”


    她红着脸,软糯回应,“嗯。”


    潮湿的风拂过,夕阳漏进天窗,留下三五静谧的光斑。


    ***


    黄恩宜那天明白了小别胜新婚的含义。


    床上。落地窗旁。浴缸里。花洒下。盥洗台前。似乎要把整个房间全数填满痕迹。


    陷入一片混沌泥泞,没有清醒的时候。


    她中途好几次想要离开,一只脚刚踏下床,还没站稳,就被他一把拉回床上,抱在怀里。碰上他力气又大,她就是想反抗也毫无办法。


    直到后来忍无可忍,她怒气冲冲向他提出了抗议。


    “韦柯,我是来旅游的。”她摁亮手机屏幕,向他展示时间,“从昨天下飞机一直到现在,整整二十四个小时,我就没出过这个房间!”


    他们连吃饭都是叫的外卖,他去门外取,回到床上,喂给她吃。


    他思考着她的控诉,这才惊觉,“对吼。”


    她那时正趴着,被他带着保持缓慢节奏。他在接收到她的控诉后,竟忽然发力。他单靠左手支撑,右手嵌入被面之间。


    她脊背紧绷,脖颈后仰,双手抓紧枕头。


    与他爆发。


    他趴在她背上喘着气。


    她侧头,愤恨地瞪他一眼,骂道,“你整我!”


    他浅笑,缱绻慵懒。他哪里是在整她,他不过是太过于熟悉她身体的每一个部分,知道她的所有敏感。


    他亲吻她的脸颊,贴在她耳边温柔说着,“穿好衣服,我带你出去玩。”


    黄恩宜原本被韦柯折腾得有些疲劳,不过听见了出去玩这个词语,她不由自主感到激动,爬下床铺,动作敏捷。


    ***


    他们简单收拾后,终于走出房门。落日盛情,金灿灿的阳光随处洒落,偶尔会和大理石碰撞,钻石那般刺眼。


    他们走到了酒店大堂。与论坛有关的展板还未完全拆除,主要任务介绍仍张贴在展板中央显眼的地方。黄恩宜驻足观望。一共只有五个人,五个圆圈内印着他们的照片,位置布局像散落的奥运五环。其中四个圆圈里,展示的都是成熟稳重的男女成功人士。唯有韦柯,一眼少年,意气风发。


    黄恩宜盯着望了许久,一阵悸动,兴奋难掩。她指着照片,一本正经地向韦柯介绍,“这个人,是我先生。”


    韦柯笑着,配合地若有其事阅读简介,“你先生叫韦柯?”


    “对。”黄恩宜略显得意,“他很出名的。”


    韦柯低声喃喃,“你也挺出名。”他摸一下黄恩宜的头,笑道,“走吧,你先生说要带你度蜜月。”


    ***


    黄恩宜度过了一个美妙的假期。沙滩沐浴、海底世界、森林公园、意大利小镇、繁华夜市,五天时间里,黄恩宜在泊舟岛上自由撒欢,逍遥快活。


    韦柯带黄恩宜去吃海鲜。坐在二楼的露天花园里,一边享受美食,一边欣赏海滩夜景,浸润在星光与海风之中。


    海鲜的品种是黄恩宜挑选的,黄恩宜是照着菜单瞎指的,所以端上桌的菜肴千奇百怪,叫人无从下手。她好奇四处探看别桌的菜品,看见邻桌女孩身前摆着一只帝王蟹,块头大得夸张,她恍惚间有种错觉,觉得那蟹好像王府门外的石狮子头,看得入迷。


    韦柯观察了一阵,问道,“想要那个?”


    黄恩宜点了点头。


    韦柯站了起来,“等着。”


    韦柯找到了最近的服务员,新点一份帝王蟹。原路折返时,他路过椰树下的酒吧吧台,偶然碰到相熟的人,交谈了几句。黄恩宜隔得有一段距离,听不清他们在交谈什么。只看见那人中途离去,并让韦柯原地等待,似乎是要拿什么东西给韦柯。


    韦柯于是等待着,背靠吧台,双肘随意撑于台面,身影颀长。浸润着朦胧的霓虹微光,他是一个暧昧的剪影。


    黄恩宜动了心。


    隔着飘渺光晕,她向他搭讪,妩媚眨眼。他配合,回复她的眨眼。只是他不会单眼眨,所以一闭就是两只眼睛。


    黄恩宜被逗笑了。


    她之前眨的是左眼,现在换成了右眼,再一次向韦柯抛弃妩媚搭讪,带一点挑衅的意味。韦柯再回复,这一下比之前更卖力,眨动双眼,耸动鼻梁。好像平日里逗小婴儿玩的那种表情。


    黄恩宜笑不停。


    等到韦柯拿了物品回到餐桌,黄恩宜迫不及待凑上前,观察韦柯,“你不会眨眼?”光说不够,还要捂住韦柯的一只眼,撑大他的另一只眼,“很简单的,这样,这样就行。”


    韦柯稍显局促,机械地被黄恩宜摆布着,小心翼翼开口,“恩宜,有熟人在,给我点面子。”


    黄恩宜回神,悻悻然松开手,埋头嬉笑。


    韦柯示意,“坐好,我给你剥蟹肉吃。”


    黄恩宜乖巧地坐回了原位。看见自己餐盘里的蟹肉逐渐堆积,心里窃喜。享用美味,一本满足。


    晚餐之后,韦柯带黄恩宜去了附近剧场看演出。


    宣传册上描述的演出内容倒是挺精彩,比如在多地巡演、被著名导演夸赞推荐、获得国际大奖、观看量突破了几千万,不留余地提高了他们的期待值。结果到了现场,他们看着所谓的演出,只有一个感觉——人多。


    舞台宽阔,有一条绵延的假山脉。灯光绚丽,晃得人眼花缭乱。目之所及全是人,穿着当地特色服装的演员,填满山上山下的所有空间,乌泱泱一片,跳着简单整齐的舞蹈。


    他们看了好一会,没能看出什么来。


    黄恩宜开始走神,脑袋放空。她实在觉得无聊,摸出了手机,在屏幕上打了一句话,递给韦柯,“在下峨眉派第九代传人,黄恩宜。敢问阁下高名?”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她也不担心他看不懂。


    韦柯接过了黄恩宜的手机,输入他的回复,“吾乃武当派掌门,韦柯。”


    黄恩宜懊恼不已。她还想着要谦虚,只敢当传人。哪晓得韦柯一开口,直接当了别人的掌门。这等于是高她好些级别,她有一种被占便宜的感觉,愤懑不平,“失误了,我也应该当掌门的!”


    黄恩宜是一副气急败坏的表情。韦柯侧头,轻捏她的脸颊,又软又嫩的触感,像捏糯米,怪有趣。


    好不容易熬到了演出结束,已是夜晚十点整。他们回到了酒店。


    黄恩宜有些疲劳,坐在床上歇息,随手拿过床头柜上没喝完的半杯咖啡,边喝边玩手机。她的注意力不够集中,一不小心弄翻了咖啡,洒到左侧床铺的床单上。她慌忙拾起咖啡杯,抽纸巾擦拭。韦柯赶来,替她处理现场。


    “没事,晾一晾就干了。”韦柯与黄恩宜一道围坐在床上,“不过留了个斑。”


    床单上留下了不规则的咖啡斑。其实颜色不鲜艳,但总能叫人看见它,心里有个坎。


    黄恩宜安慰道,“其实干了就不碍事的,不影响。”


    韦柯附和,“还是能睡的。”但是没明说是谁来睡。


    床的左侧一直是韦柯睡的位置。


    两个人都沉默了,看一眼对方,又看一眼咖啡斑,视线来回游离。蓦地,似乎是有什么口令响起,两个人竟同时做出了行动,往床的右侧奔去,要抢占干净的地盘。


    战况忽然之间变得激烈。


    黄恩宜抢占的同时不忘大声宣告,“右边一直是我睡的!”


    韦柯反驳,“但是你把我的左边弄脏了,你得赔我。”


    黄恩宜不服输,嬉笑着咬韦柯。韦柯反抗,故意挠黄恩宜痒痒,惹得黄恩宜蜷缩成一团,挣扎不停。


    不知不觉,两人挣扎到了床边,滚出床面。


    掉下床只花了一秒钟的时间。就在那一秒钟里,他靠臂力让她翻身,他自己垫在了她的身下。她伸出手护住了他的后脑,避免他遭受撞击。直至摔于地面。


    两个人,近在咫尺,四目相对,微微喘息,浸润一片旖旎光晕。


    她眼波婉转,抚摸他的脸颊,轻声询问,“可以和你谈恋爱吗?”


    他义正言辞地拒绝道,“不好意思,我只和我老婆谈恋爱。”


    她笑道,“我就是你老婆。”


    她亲吻他,他温柔回应。陷入彼此的怀抱。


    床沿的感应灯带环绕着,披洒一层轻薄微光。这夜娴静,海风漏进玻璃窗,吹来一丝清凉。


    ***


    第二日,凌晨三点五十分,闹钟响起。


    韦柯精神很好。他翻身起床,简单洗漱。见黄恩宜仍旧睡得香甜,他蹲到床边,捏着黄恩宜的鼻子,“恩宜,该起床了。”


    黄恩宜睡眼朦胧,半睁着眼,“起床干什么?”


    “看日出。”韦柯推起黄恩宜,让黄恩宜坐在床上,“昨晚不是说好了么?”


    黄恩宜迷迷糊糊,对于昨晚的对话隐约有些印象。韦柯提出去看海上日出,还非说这是黄恩宜的愿望。黄恩宜疑惑不解,“我什么时候有过这个愿望?”


    韦柯帮着黄恩宜回忆,“你说的,海鸥,海岸线,海边日出,新摘的椰子,想起来了没?”


    黄恩宜想起来了,这又是她胡说八道的一句话。她有些懊恼自己,好好的一个人,偏偏长了张净爱胡说八道的嘴。


    她被韦柯推下床,推到了盥洗台前。韦柯甚至替她拿来牙刷,挤好牙膏。她握着手柄,呆滞地上下刷动,韦柯举着漱口杯,细心等候在一旁。


    “快一点。”韦柯催促,又觉得不忍心,安慰道,“慢一点,别刷出血了。”


    黄恩宜满嘴泡沫,含混质问,“到底是快是慢?”


    她吐出了泡沫,用清水漱口。再抬头时,韦柯已经准备好了温和的洗脸巾,“小恩宜,擦擦眼屎。”


    黄恩宜瞪一眼,又气又笑,“我自己擦!”


    她洗了脸,梳理头发。终于收拾妥当后,韦柯牵着她的手,满怀期待地走出门。


    他们住的房间只能看日落。韦柯特地托人询问过,找寻到了泊舟岛看日出的最佳位置。他开车载着黄恩宜去往目的地。


    黄恩宜在车上也是睡觉,摇头晃脑。韦柯需要一边注意路况,一边注意黄恩宜,以免她被磕着。


    终于到达目的地,韦柯停好车,从车外绕到副驾驶位置,打开车门。


    “恩宜,我们到了。”韦柯替黄恩宜解开安全带,“我背你过去。”


    黄恩宜处于神游状态,呆滞地下了车,被韦柯背起来。


    停车的地方离海滩还有一段距离。他们踏上椰林之中的小道。天色仍暗淡,远空有着日出前的幽蓝光景,衬得椰林成为轮廓清晰的黑色剪影。他们在静谧剪影中缓慢移动。


    路途颠簸,黄恩宜在一上一下的循环里逐渐清醒。


    她有些饿,闲来无事,打开了韦柯准备好的早餐袋,袋里装着草莓冰面包。她牢牢挂在韦柯背上,撕开冰面包,递给韦柯。看韦柯吃得香甜,她也迫不及待自己品尝,咬了一口。


    韦柯很快吃完了方才咬的那一口面包,侧着头,微张嘴。黄恩宜心领神会,把面包举到韦柯嘴边。韦柯轻咬面包,刻意只咬边缘,把中间的草莓奶油夹心留给黄恩宜。黄恩宜一口吃掉夹心,甜润可口。


    等到面包吃完的时候,他们也走到了海岸边。


    整个海边世界被水平分割成了四层。从下到上平缓连接着暗黄的沙滩、银灰的海水、粉红的朝云、浅蓝的天空,一片和谐。


    她看得入迷。


    间隔不久,原本连绵平直的粉色朝云线条,在最中间的位置,开始缓缓凹陷。随即出现了轮廓模糊的半弧,以及云层后方若有似无的景象。


    天幕渐亮。朝霞蔓延,直至占满了整片天空。这里成为了一片橘色的明亮世界。


    她兴奋不已,脱掉鞋子,奔向海岸。他陪同她赤脚踩于沙滩上。沙滩上留下了他们的脚印,凌乱而欢喜。


    太阳慢慢冒了头,是遥远天边的圆盘,是一切光芒的来源。


    她一直跑到了海边,海水覆盖脚背,感受到清晨的微凉,身体却又浸润着日出的温热。是两个世界在融合,她身处最为奇妙的临界点,快活极了。


    她在肆意玩闹,而他笑意盈盈。他觉得她像淘气的海鸥,展翅翱翔,与海水嬉戏。她回头看向了他,拽着他的手腕,要他一同沉沦。


    他们在橘色日出里舞蹈。


    跳一曲没有章法的华尔兹,悠悠海浪为伴奏。她在他手心下转圈。海风牵起白色裙摆,发梢飘扬,潮湿空气里有清香宜人的味道。阳光倾洒,洒落一片橘光。


    他想,或许永恒便就是这般模样。


    作者有话说:


    应该能够感受得到吧


    现在沉浸在一种即将完结的氛围里(狗头)?


    第56章 偏心


    初夏时节, 天气晴朗,万物朝气,唯独谭茵是消极沉溺的状态。


    她在鹿回头群里发了一条消息, “准备离婚。”


    黄恩宜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个消息,谭茵转瞬之间给黄恩宜打来了电话, “开门, 收留我。”


    黄恩宜一脸震惊地打开了门,看见谭茵正站在门外, 拖着一只牛油果绿行李箱。


    “你这婚, 说离就离?”黄恩宜试图厘清事情的发展缘由, 厘不清, 想了想, 耸耸肩道,“离了也行。”


    她站到一边, 让谭茵进屋。谭茵踏入玄关, 发现家里意外有些热闹。一个师傅正在替他们安装空调, 系着安全绳,沿着窗外爬到外机处。韦柯在窗边守候着,保障安全。


    谭茵疑惑问道, “要装在哪儿?”


    韦柯回答, “阳台。”


    谭茵更疑惑了,“阳台也要单独装空调?”


    韦柯解释, “恩宜常在阳台玩, 给她装一个, 夏天不怕热。”


    谭茵暗想, 兴许是自己见识短了点, 竟然还有这种操作。


    黄恩宜跑到窗户旁, 探出上半身,想看看安装进度。韦柯下意识拽回黄恩宜,护在身后。谭茵站在一旁看热闹。


    黄恩宜牵着韦柯,靠着韦柯的手臂。她好奇看一眼窗外,托韦柯转达,“你问问师傅,能不能顺便把中央空调也给保养一下。”


    韦柯侧头,往外探了一些,询问道,“师傅,能不能顺便保养中央空调?”


    师傅专注于手中的操作,答复道,“没问题,等我这里忙完就弄。”


    韦柯回头,告诉黄恩宜,“他说行。”


    谭茵看着这场对话,略感讶异,毕竟黄恩宜与师傅之间的距离,还没有远到需要一个中间传话人。


    黄恩宜想了想,又委托韦柯,“你问问他需要加氟吗?如果需要就一并加了。”


    韦柯原封不动转达,“师傅,需要加氟吗?如果需要就一并加了。”


    师傅开始拧螺丝钉,“你们这才用一两年,用不着加。”


    韦柯回头,告诉黄恩宜,“他说不用。”


    谭茵愈发摸不着头脑,毕竟师傅这嗓门大得,她都能完全清楚地听见,哪里需要韦柯复述一遍?


    黄恩宜还有疑虑,再托韦柯,“你问问他,空调滤芯能一起洗了吗?”


    谭茵终于忍无可忍,打断他们的谈话,质询黄恩宜,“你就不能直接问师傅?非得韦柯在中间转一道?”


    黄恩宜理直气壮地反驳,“我是哑巴,不能跟陌生人说话。”


    总之有韦柯在的地方,黄恩宜就会变成难以自理的社恐,一切都交给韦柯处理就好了,连对外交流也要交给韦柯,她光是躲着,什么也不用管,她也早已习惯了这一点。


    谭茵翻白眼,小声骂着,“小神经病。”觉得不解气,谭茵又埋怨韦柯,“你就惯吧,使劲惯。”


    韦柯只是笑了笑。


    等到新空调安装完,中央空调保养完,已到晚餐时间点。他们为了好好招待谭茵,决定满足谭茵的愿望,出门吃火锅。


    因为是周六,人挺多。他们运气蛮好,碰上了火锅店里的最后一张空桌位,还是二楼靠窗边的位置,视野开阔。


    韦柯负责去打调料,留下黄恩宜与谭茵点菜。终于熬到姐妹两人独处,黄恩宜忍不住想要询问谭茵关于离婚的事情。谭茵也是嘴巴严,这么许久,竟没有主动透露一点消息。


    “咳……”黄恩宜握着铅笔,在鸭肠和藤椒牛肉后头打了勾。她抬眸偷瞄谭茵,云淡风轻,“项俊凡知不知道你离家出走?”


    谭茵趴在桌面上,假装仔细看餐单,“知道,他以为我闹着玩。”她伸出手,指着看中的菜品,“给我勾个毛肚。”


    黄恩宜勾了毛肚,又勾了韦柯爱吃的虾滑和卤鸡爪。她把眼前碍事的茶杯挪开了些,询问道,“他习惯了不把你当回事,哪里想得到你……说来也是,你这次怎么决定动真格了?”


    谭茵喃喃,“受不了了。想到要跟他过一辈子,就觉得窒息。”


    她眼睛余光瞄见韦柯回来了,不愿再谈论离婚,于是岔开了话题。她邀请黄恩宜,“这儿甜品还不错,一起去选选?”


    黄恩宜应允,站起来,挽上了谭茵的胳膊。


    她们挑了好些甜品,椰奶沙冰、红丝绒牛乳冰、杨梅冰汤圆,和菜品一道满满当当摆在了桌面上。韦柯替她们理顺桌面,烫菜夹菜。


    吃火锅总是开心的,聊一些无关痛痒的趣事,气氛还算轻松。


    她们聊天起劲,韦柯夹菜认真。用漏勺来捞菜,捞到了两块毛肚,一块完整鲜嫩,一块碎小蜷曲。


    谭茵看得眼睛直。


    韦柯的第一反应,却是把完整鲜嫩的毛肚放到了黄恩宜的碗里,把碎小蜷曲的给了谭茵。


    谭茵恼怒,“你偏心偏得未免也太明目张胆了吧?”她知道他偏爱黄恩宜,但没想到他能够表现得这样明显。


    韦柯有些难为情,向谭茵道歉,“我马上给你捞一块大的。”


    谭茵赌气,“不要!我已经气饱了!”


    黄恩宜笑个不停,故意要在谭茵面前表演,夹起毛肚展示,“天呐,怎么会有这么美味的食物!”


    谭茵仰头,自己给自己掐人中,“我懂,在你们的世界里,受伤的只有我!”


    韦柯过意不去。为了安抚谭茵,他想找服务员再点一盘毛肚。可店里生意实在火爆,他只能亲自走去柜台,才能找到人加菜。


    韦柯起身离开,谭茵仍在向黄恩宜埋怨,假装擦眼泪,“我是来疗伤的,不是来加重伤情的。”


    黄恩宜一本正经,“我们给出的治疗方案是以毒攻毒。”


    她配合地拿起纸巾,伸出手,要给谭茵擦并不存在的眼泪,无意间看见窗外的场景,心惊,急忙把谭茵的脑袋拨正,以免看见那幅场景。


    街对面,项俊凡正搂着另一个女人的腰,从咖啡店里走出来,举止亲昵。


    谭茵埋头咬了一口卤鸡爪,压低声音,“我早就知道了。”


    黄恩宜惊觉,莫名有一种预感,小心翼翼问道,“多早?吃火锅之前?还是……今天以前?”


    谭茵云淡风轻给出了答案,“半年以前。”


    黄恩宜一勺冰汤圆举在半空,悬停着不动,试图厘清谭茵的话。实在觉得不对劲,气愤地放下了冰汤圆,抑制怒气,“半年?半年时间你干什么去了?你竟然能忍这么久?”


    谭茵抽纸擦掉了嘴角的油,“有孩子了,不一样,想着要有格局。”


    黄恩宜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话,不由自主提高了音量,“你管这叫有格局?”


    谭茵急忙做了嘘声的手势,提醒黄恩宜小声一些。黄恩宜气未消,嘟嘟囔囔,“真想把你脑袋敲开,看看装的是什么品种的脑花。”


    气氛下沉,两个女生低头,只顾着吃菜。一顿麻辣鲜香的火锅吃到嘴里,却是没了味道。


    街面繁华依旧,车水马龙,喧嚣热闹。


    ***


    谭茵在他们家过宿,一夜暂且相安无事。


    早晨,韦柯买了早餐,包含煎饺、烧麦、桂花包、蜂蜜糕、豆浆。黄恩宜带着谭茵来到餐桌前。两个人的坐姿倒是一致,盘着腿,享受早餐。


    韦柯因为项目原因,需要回设计院一趟。他路过餐桌旁,顺便喝了一口豆浆。


    谭茵咬一下桂花包,有些烫,她吃得费劲。她问韦柯,“阿柯仔,你是不是有一套单身公寓?”她要开始为即将到来的离婚生活做准备。


    韦柯放下豆浆杯,“嗯,在城北那一片。”


    谭茵咽下桂花包,“有多大?”她担心面积不够,毕竟要拼尽全力争取小孩的抚养权,往后和小孩一起生活,总不能太逼仄。


    韦柯回忆了一下,“一百三左右。”


    这一句话倒让她们俩愣住了,整齐地侧头,看向韦柯。


    谭茵讶异,“韦公子,你管一百三十平的房子叫做单身公寓?”


    韦柯试图解释,“因为是单身那时候住的……”


    黄恩宜插话,碎碎念,“单身,一个人住,三十平就差不多得了。”


    韦柯莫名被围攻,自知辨不过她们,苦笑一下,挎上了灰色运动胸包,“你们玩,我去加班。”说罢走出了家门。


    谭茵咬一口蜂蜜糕,嫌太甜,放到一旁,“我还是要你那套商品房吧,七八十平,我们母子俩住正合适。”


    黄恩宜一口塞一颗圣女果,“行,我这几天就给你腾……”


    话没说完,她们忽然听见门外响动,随后看见韦柯退回了玄关。


    “项俊凡来了。”


    项俊凡气势汹汹地来了。


    人还没见着影,愤怒的吼声就快要冲破耳膜,“谭茵!给老子滚出来!”


    谭茵吓得站起来。黄恩宜急忙赶来,拽住谭茵的手腕,将谭茵护在身后。谭茵表情冷静,但黄恩宜感受到了,谭茵的手在轻微颤抖。


    “你他妈的可真会藏。”项俊凡一脚踏进玄关,怒发冲天,“有本事就藏一辈子!”


    项俊凡直冲谭茵而去。韦柯迈步,抵于项俊凡身前,拦截去路。他直视他,眼神凌厉,不容置疑。


    熟悉的场景。项俊凡想起了小孩出生的那一天,医院里,韦柯也是相同这般与他对峙。


    真是太窝火了。


    项俊凡骂了一声,“操!”他逼近韦柯,冷笑着,“上次的事,是我开恩,放你一马。这一次,你给我听好。”


    “韦柯,不该你管的事你别管。”


    他绕开了韦柯,试图继续往前。擦肩之时,韦柯擒住他的手臂,强劲有力。项俊凡感觉到了疼痛,以及随之而来的压迫。


    韦柯声音低沉,“但这是在我家。”韦柯抬眸,警告项俊凡。


    “别在我的地盘上撒野。”


    项俊凡的手臂处传来了愈发有力的冲击,似是快要被韦柯碾碎。他微怔,紧要后槽牙,权衡一阵,最终奋力抽出了手,不由自主揉了揉发红的手臂。


    “行,真有本事。”项俊凡抬起手,指向谭茵,“等着,老子不会放过你。”说罢转身,踏出玄关,用力关上了门。


    震耳欲聋,谭茵吓得瑟缩。


    黄恩宜轻抚谭茵的背,安慰着,“没事,他不会把你怎样。”


    韦柯取下了包,反锁了门。


    黄恩宜问道,“你不去设计院了?”


    韦柯确认门反锁的情况,“不去了,不放心。”他不能让黄恩宜被误伤。


    只是才刚锁好门,不多久,却又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可视电话里显示出了李悠然和盛宇的脸,“开门开门!”


    韦柯打开了门。


    李悠然风风火火地走进屋,查看谭茵的状况,确认无误才放心,“他来过?”


    黄恩宜努努嘴,“前脚刚走。”


    李悠然咒骂,“服了!”她不敢想象,项俊凡那种人,一旦冲动,谁知道会做出什么举动?到时候恐怕不止谭茵,就连黄恩宜也得连带着遭殃。


    得亏是有韦柯在场。


    李悠然沉住气,转身,拉着盛宇又风风火火地走出门。黄恩宜忙问,“你们要去哪儿?”


    李悠然的回答在过道里引起回声。


    “收尾。”?


    第57章 闪闪


    李悠然得意洋洋地评价, “盛宇出马,一个顶八。”


    她向她们汇报事情的详细进展。盛宇发挥他的交际花作用,连喝三天酒, 换来一个大佬级别的人物出面,帮忙撑场子。项家身处名利场, 不得不卖大佬面子。双方坐下来协商, 在江町楼的餐厅包间里,觥筹交错, 谈笑风生, 边笑边把这件事情谈妥了。


    “茵子的条件, 项家全部答应了。”李悠然告诉她们, “赔偿金额、小孩抚养权及之后的抚养费, 还有其他的杂项事宜,全部是按茵子的要求来满足的。”


    黄恩宜感到不可思议, “照他们家的尿性, 能这么听话?不闹到法庭?”她以为项家是一步也不肯退让的。


    “上法庭, 他们保不齐会赔得更多。”李悠然解释,“我们抓到了项俊凡的把柄,孕期出轨, 搞大小三的肚子, 视频和截图照片分分钟把他往死里锤。”


    李悠然有一种运筹帷幄的自信,“他们家经不起查的。”意思是除了私生活外, 对方其他地方也是漏洞百出。


    黄恩宜听了心惊, 捕捉到了几个关键词。她偷瞄谭茵的反应。昨天她们的认知是, 项俊凡出轨半年、有小三, 今天竟直接变成了孕期出轨、小三怀孕, 断崖式的差距。


    他比她们的认知要龌龊百倍。


    谭茵却是面无表情, 转动着茶杯,茶液已从青绿变为褐黄。感觉也还好,她想,心里没有想象中的那种波澜。原来对一个人死心是这种感受。以前觉得他犯错也行,别太过就好,起码要让他们家保持体面,最好不要让别人知道,不过就算不小心被人知道也不会不丢人。社会对男人本来就挺宽容,她对他也挺宽容。但现在却是感觉不同了,她觉得他即使做再卑劣的事情,全都无所谓,她跟看八卦新闻一样看他。她以前就经常在网上看到别人家的八卦,震惊之余,还要分享给朋友们,看热闹不嫌事大。


    她看他就是热闹,是一个笑话。爱变成了厌恶。所以她唯一渴求的,是要和这个人彻底划清界限。


    要把他从人生当中彻底抹去。


    ***


    离婚的事进展还算顺利。一段时间之后,谭茵也如愿搬了新家。


    一切安顿好之后,谭茵买了螃蟹、基围虾、花甲,邀请朋友们来新家做客。


    黄恩宜想着要准备点做客的礼物。正巧碰上快到端午节,黄恩宜于是决定买粽子。然而买粽子也不容易。如今的粽子千奇百怪,挑得黄恩宜眼花缭乱。她仰着头,看柜台上方的展示栏,征求韦柯的意见,“要不就买冰粽?”


    “可以。”韦柯问道,“你喜欢哪一款?”


    一共有三款不同的组合,口味大同小异,赠品略有差别。黄恩宜看中的是其中一款赠品,一个棉麻水桶包,造型别致,布料厚实。如果当作花瓶,还能有一种日系小清新的风味,一举两得。他们正好给谭茵买了一束康乃馨。


    黄恩宜指着最中央的那幅图片,“要那一款。”


    韦柯向店员转述,“要第二款,两份。”


    黄恩宜以为韦柯说错了话,纠正道,“第二款,一份。”


    “两份。”韦柯解释,“另一份给你,你不是喜欢吗?”


    黄恩宜从没想过自己也要,“我们明明是买来送人的。”


    韦柯调出了付款码,递给店员,“别人有的你也必须要有。”


    他说得自然平常,好像是在顺手给她买小零食那般,已经变成了条件反射的习惯,他改不掉。她其实有些触动,但看他那模样,已经拎起了两盒冰粽,走出店铺,放进车内。似乎生活已经在平稳前行了,而非在此刻停留。她迷迷糊糊跟上了车,打开车窗,吹着清风。


    回想起来,觉得怪有趣。


    本来快到端午节,是他这个小端午的生日,应该她给他买粽子的,结果反倒是他买给了她。他对她的好,实在太理所当然了,连感动都不给她留点时间。


    ***


    他们拿着准备好的礼物,去往谭茵的新家。李悠然和盛宇随后也到达,带着红酒与蛋糕。


    三五好友围坐在了餐桌前。


    谭茵图新鲜,打开冰粽,一人分一个。分到黄恩宜手中的是竹香味。黄恩宜把冰粽握在手里,放到桌下,悄悄向韦柯展示。韦柯一眼看出了其中的巧合。


    这正好是黄恩宜方才在车里偷吃的那个口味。


    黄恩宜埋头偷笑。谭茵不满,凑过来探看究竟,“你俩又在说什么悄悄话?”


    黄恩宜夸赞,“说你最近容光焕发,年轻十岁。”


    谭茵知道黄恩宜是在胡说八道。不过听到这样的夸赞,她也开心。她给每个人都倒了红酒。开餐之前,作为主人,她率先举杯致谢,“致敬我的恩人们。”


    她喝酒豪放,满杯红酒一饮而尽,不带喘气,颇有当年的风范。


    盛宇皱眉,“你悠着点。”


    李悠然笑道,“恢复自由,就让她尽兴。”


    谭茵难掩兴奋,沉浸在快乐里。


    客厅吊灯散落八处光源,倒映在落地窗上,好似来自夜幕的耀眼星光。


    谈笑之间,韦柯习惯性地挑了一只基围虾,剥开壳,将虾肉放进干净餐碟里,给黄恩宜备着。他这顿饭的目的似乎只有一个,给黄恩宜剥虾。黄恩宜的餐碟里很快堆积起小山状的虾仁,韦柯的餐碟里很快堆积起茂盛的虾壳。他去厨房倒虾壳,顺便把友人们的餐碟残余也一并清理。坐回原位后,韦柯又开始了剥虾,像是一种循环。只要黄恩宜不停嘴,吃得香甜,他便也不停下手中的动作。


    李悠然看了新奇,挑起下巴示意盛宇,“你学学人家。”


    盛宇老成持重,“不要搞这些花招,老夫老妻,何必学年轻人。”


    李悠然索性拿来干净餐碟,摆放到盛宇跟前,“别废话,快点!”


    李悠然其实平日还算温婉。偶尔表现出盛气凌人的模样,盛宇就知道,糟了。他不敢惹她,只能按照她说的来办。


    于是莫名变成了两个男人的剥虾比赛。


    李悠然煽风点火,“盛宇酱,你看你落后这么多。”


    黄恩宜不甘示弱,“阿柯仔,我们不能输。”


    两个人一左一右地加油鼓舞,把现场气氛烘托得紧张热闹。


    谭茵起初觉得有趣,在一旁看热闹当裁判,“你们可不能耍赖,虾线也得剃干净才算数的。”她融进了他们的氛围里。可到中途,她脸上的笑容逐渐消散。她悄悄低头,吃近在眼前的炸土豆,变得沉默。


    原来被爱是这种场景。


    仔细想想,她好像从来没有感受过被爱,从来没有得到过他的体贴。当然往后更不会有了。他在她心里死了一遍,不会再醒过来了。


    要独自一人了呐。


    她有些想哭,但是忍着眼泪,不让友人们看见。她甚至抬起头,挤出一点笑容,似乎是在表演着她的相安无事,又似乎是在给自己打气。绷着一根弦,稍不注意就会断开,击败她筑建的壁垒。所以要时时刻刻紧绷着,不让自己倒下。


    友人们很快剥完了一整盘虾。黄恩宜与李悠然眼前摆放着粉红鲜嫩的虾仁。


    谭茵拿出主人的热情,想要撤走空盘,“幸好今天准备充分,厨房还有,够你们剥到吐。”


    她还没能站稳,李悠然力气大,一把把她拽回了座位。谭茵没懂李悠然的用途,李悠然也没说话,光是用眼神示意黄恩宜,黄恩宜心领神会。


    她们把属于自己的虾仁,全部放到了谭茵身前。


    李悠然解释,“这些,全部给你吃。”


    黄恩宜笑道,“不是他们剥到吐,是你吃到吐。”


    谭茵像给针戳了一下。一个涨满气的气球,爆炸。眼泪掉出来了。她不好意思,抬手抚去了泪珠。她几乎不当着友人的面哭,尤其此刻还有另外两个男士在场。只是实在忍不住,眼泪也跟她作对,擦掉一颗,又满上一颗。


    韦柯拿来了纸巾,默默交给黄恩宜,由黄恩宜来替谭茵擦眼泪。


    “我们这种关系,你还害羞什么?”黄恩宜埋怨,“哭又不丢人。”


    谭茵也明白,他们待她那样好,她不该在他们面前伪装。只是还是拉不下面子,干笑了两声,尽量忍住眼泪。因为不大愿意承认,她之前说过婚姻是两个人相守一生、共同担负责任、撑起整个家庭这一类的话,还说得那么信誓旦旦,结果到头来呢?一败涂地。


    她是个失败者。


    说着最壮志凌云的话,得到最狼狈不堪的结果。


    她本来挺悲哀的。只是现在被她们哄着,她莫名有种感觉,好像以前失败也没关系,壁垒倒塌了也没关系。反正此刻到达分界点了,以前的就可以统统不作数,统统格式化,眼不见为净。


    往后要开启新生活。


    “我要变成很酷的人。”谭茵下定决心,把决心说给他们听,“我要有潇洒自由极度快乐的人生。”


    李悠然纠正,“不是变成,是变回。你本来就很酷。”


    黄恩宜附和,“谭茵的未来闪闪发光。”


    谭茵笑了,用手背擦掉了眼泪。她欣然接受了她们的两盘虾仁。她不着急吃,虾仁成了贵重宝贝,她不舍得吃。她拍了一张照,把虾仁照得色泽古典,不像食物,倒像美术生创作的油画。她当即发了一条朋友圈,配上了一句话。


    “我拥有全部的爱。”


    作者有话说:


    呃……好像多了一些新的小伙伴?


    谢谢 ^_^?


    第58章 晚餐


    这日傍晚, 韦柯在厨房里做晚饭时,黄恩宜毫不吝啬地夸赞,“阿柯仔的厨艺是越来越好了, 搞得我感觉每天都像是在下馆子一样。”


    韦柯不留情面地揭露黄恩宜的小心思,“把我夸得天花乱坠, 好让我每天进厨房做饭, 是这个意思么?”


    黄恩宜辩驳,“哪有, 我的话里全是真情实感。”


    她切好了牛肉丝, 装进餐盘。韦柯把餐盘里的牛肉丝放进锅, 汇着野山椒一起翻炒。油锅里冒着热气, 伴随呲啦作响的声音。黄恩宜用洗手液洗干净手, 擦干水珠,走到韦柯身后, 环抱着韦柯。她抱得紧, 韦柯往左, 她也往左,韦柯向右,她也向右。韦柯感觉她像一个挂件玩偶。


    他提醒她, “苦瓜切了吗?”


    她在他背上蹭了蹭, 撒娇道,“等等, 先抱一会儿。”


    他于是明白过来, 她口中的“先抱一会儿”, 翻译成通俗易懂的白话文, 意思便是“准备摸鱼偷懒”。他因为着急要用, 别无办法, 只好自己去切。他边切边叹气,小声嘀咕,“你就知道用美人计诱惑我,让我心甘情愿做家务。”


    她把脸颊埋进他的背里,嬉笑不停。


    一顿晚餐出锅,三菜一汤,美味可口。


    他们并排坐在沙发上,边看动漫边吃饭。以前要是黎珍在场,肯定会说他们几句,“吃饭的时候不许看电视。”他们只能乖顺听话,关掉电视。现在他们是处于二人世界中,得到了可以放肆的机会,所以不仅要看投影电视,还会把声音开得蛮大,营造一种惬意氛围,享受其中。


    动漫看得起劲,饭也吃得挺香。


    到了播放片尾曲的时候,韦柯摁下了暂停键。这一顿饭吃得也差不多了,几只盘子摆在桌面上,里头只剩一些蒜末生姜辣椒之类的佐料。


    到了该洗碗的时候了。


    黄恩宜心血来潮,要和韦柯比拼剪刀石头布,三局两胜,输家去洗碗。她挑衅道,“敢不敢来?”


    韦柯应战,“来呗。”


    两人默契地把双手藏在身后,不肯让对方看穿。


    黄恩宜问道,“你准备出什么?”


    韦柯想了想,“出剪刀。”


    黄恩宜确认,“当真?不骗我?”


    韦柯轻轻点一下头,“当真。”


    黄恩宜喃喃,“那我出石头。”


    他们对视着,表情显得诚恳单纯。黄恩宜发出口令,“一、二、三。”两个人同时伸出了右手,比胜负。


    结果韦柯出了石头,黄恩宜出了剪刀。


    黄恩宜不满地埋怨,“阿柯仔的心眼,八百个多!”她原以为韦柯会出布的,所以她才出的剪刀。没想到韦柯比她预料的又多往前踏了一步。


    韦柯笑道,“我要防你,不得多长几个心眼?”


    黄恩宜不服气,将手背在身后,打算开启下一局。她问韦柯,“这次你准备出什么?”


    韦柯还是老答案,“我出剪刀。”


    黄恩宜看向韦柯,眼神将信将疑,“真的?那我还是出石头?”


    韦柯泰然自若,“随你,你想好就行。”


    黄恩宜紧抿双唇,试图从韦柯的表情中读出什么信息,到头来却是什么也没读出来。她放弃了心理战,转而郑重地念出了口令。


    “三,二,一。”


    他们同时伸出了右手。这一局的结果是,黄恩宜出了布,韦柯出了剪刀。


    黄恩宜没想到又输一局,气得捶餐桌一下,捶韦柯两下。


    韦柯摸着肩膀,温顺无辜地解释,“我刚才说过要出剪刀的。”


    黄恩宜咬着牙,恶狠狠地瞪着韦柯。明明眼前这人心眼耍得比她多出许多,现在倒还摆出一副人畜无害的小奶狗模样,叫她心里更赌气。


    韦柯嫌惹黄恩宜惹得还不够,温声细语提醒道,“输的人要去洗碗喔。”


    黄恩宜气愤不已,拽过韦柯的手臂,张大嘴咬一口,正好咬在肌肉上。太硬,她感觉有些磕牙。


    韦柯笑着,轻柔抚摸着黄恩宜的脑袋,“乖,别耍赖。”


    黄恩宜埋着头,快速思考着对策。她忽然间捂着小腹,声音也变得沧桑了许多,“我好像来大姨妈了,肚子好痛。”


    韦柯纠正道,“你大姨妈下周末才会来。”


    黄恩宜虚弱地回应,“应该是提前了。不行了,都疼出汗了。”她抹了一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水。担心韦柯不相信,她整个人靠在韦柯身上,顺势往下滑,头枕在韦柯大腿上,全身蜷缩成一团。


    韦柯语气变得严肃,“黄恩宜?”


    黄恩宜楚楚可怜,柔弱娇嫩,“嗯?怎么了?”


    韦柯假装恼怒,捏着黄恩宜的脸颊,委屈地埋怨道,“女人真是会伪装,刚开始的时候,主动为我做饭洗碗打扫卫生,勤快贤惠。现在呢?”韦柯轻哼一声,嘀咕着,“把我搞到手了,就不管了。”


    黄恩宜被逗笑了,肩膀耸动,发梢在韦柯腿上轻抚,对韦柯来讲像是在挠痒痒。夏天本来就穿得薄,两人又是那样的姿势贴近着,韦柯有些敏感。他挠挠黄恩宜的下巴,“恩宜,起来吧,我去洗碗。”


    黄恩宜听见韦柯要洗碗,开心得麻利地坐起来,给韦柯让路。


    两人端着餐碟走去厨房,把碗筷放到洗碗槽里。黄恩宜倒回客厅,擦干净樱桃木的茶几桌面,折返回厨房,靠在厨房的门框上。一扇水纹玻璃门,镶着黑色边,有一种复古的气息。黄恩宜背着手,头倚着门框,看韦柯认真忙碌。


    “阿柯仔,”黄恩宜心里过意不去,下定决心向韦柯保证,“明天我一定洗碗。”


    韦柯冷笑道,“黄恩宜的话,听一听就行了。”他又不是不了解她。


    黄恩宜被韦柯说中,不大好意思。她思考了一下,提议道,“要不我们买个洗碗机吧。”


    韦柯愣了下,随即继续清洗餐碟上的泡沫,洗好后,将碗放到大理石灶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算是警告,“闭嘴。”


    黄恩宜嘟囔,“有什么不能说的。”她走到韦柯身后,像刚才那样环抱着韦柯。这一次她的双手并不老实,在他的腹肌上四处游离,一边仍在俏皮询问,“有什么不能说的?”


    他极力忍耐着,轻微侧头,压低声音告诫她,“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办了?”


    她偷笑着,回绝了他,“不行,这里还是有油烟,会弄脏睡衣。”


    她说罢松手要走,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拽回身前。“过来。”他命令她,“抱着我。”


    她顺从地抱着他,脸颊贴在他的胸膛前,听见他的心跳。她抬头询问,“这样抱着干嘛?”


    他打开了水龙头,接着洗碗,“给我当围裙。”


    她不屑地轻哼一声,“要是把衣服弄脏了,你得给我洗。”


    他低头凑近她,温热的气息吐露在她耳廓上方,“把你弄脏了,不也是我洗么?”


    她耳朵红了,脸颊发烫,贴在他的胸膛上,抱得更紧了一些,想要把自己藏起来,却是惹得他反应更大了。他耐着性子冲完最后一只碗,擦干净台面,擦干手,抱起她,把她放在了大理石台面上。他直视她,靠近她。一种不可言喻的压迫感。


    白光清寂,透出隐约的幽静的蓝,照射他们交融的影子,有些眩晕。


    夏夜蝉鸣,喧闹一阵高过一阵。


    她觉得好热。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飙了一点点荤话……?


    第59章 烟花


    处暑, 天热,太阳晃得人简直睁不开眼睛。


    黎珍和黄东镇回乡下小镇吃酒席,叫黄恩宜他们也来, “你表舅公的儿子结婚,你们没事也来玩一趟。”


    黄恩宜听黎珍说起过, 当初她和韦柯结婚, 表舅公一家虽然没来,但是送了份子钱, 还挺丰厚。所以他们这次最好回一趟小镇, 表示心意。


    韦柯试图捋清, “表舅公的儿子, 我们就应该叫表舅?”


    黄恩宜思索, “理论上是这样。”


    她发愁,没办法给韦柯解释清楚其中的具体关系, 因为她也不大能弄明白。不是近两代的亲戚, 是还得往上数三代, 什么这个外公和那个奶奶是亲兄妹,什么这个祖父和那个祖父是表兄弟,一张乱七八糟的关系网, 黄恩宜就从没捋清过。每次都是跟在黎珍身后, 黎珍让她叫什么,她就叫什么。


    “叫舅奶奶。”


    “舅奶奶。”


    “叫表姑。”


    “表姑。”


    黄恩宜叫了一圈, 也没记清哪张脸对应哪一个人。他们好像共用一张脸。


    不过这个理论上的表舅, 虽然这几年只见过一两面, 但是黄恩宜印象还算深刻, 因为他高她一辈, 但却只比她大一个月。而且他也不大喜欢听见别人叫他表舅, 听着显老。


    “我们叫哥哥就行,昊哥。”黄恩宜告诉韦柯,“听说他家挺有钱。”


    黎珍他们需要帮忙搞筹备,昨天已经先回小镇了。她让黄恩宜也尽量早些到。黄恩宜带着韦柯出发,给韦柯导航。小镇说来也有些距离,开车上高速,也得两个半小时。


    到了目的地,正好赶上吃午饭。


    大家在一家饭馆里吃饭。说是饭馆,不过也就是一个空旷的平房,四面糊白墙。平房有一个网球场那般大,放置着十几张木桌,客人们围着木桌吃饭,吃流水席。第一轮已经在吃了,人声鼎沸,到处闹哄哄。


    黄恩宜起劲,在门口张望,观察每个人吃饭的进度。她要挑选一个好位置。找到了心仪的目标,黄恩宜牵着韦柯穿过房间,走到靠墙的一桌。她带韦柯站在一对中年妇女的身后。


    “她们快吃完了。”黄恩宜分析,中年男人吃了饭,也不走,要吹牛。小孩子吃饭叽叽喳喳,图好玩,半天吃不完。老人吃饭一向慢。所以中年妇女是最好的选择,因为她们忙着带孩子做家务,吃了饭就走,干净利索。


    黄恩宜告诉韦柯,“等她们吃完,我们就坐她们的位置。”


    这有一点像坐地铁,站在坐着的陌生人身前,心里默念,“快下车!快下车!”等着到站,别人当真下车,他们立即坐上去。但是坐地铁还能接受,守着别人吃饭……韦柯有些窘迫,觉得不礼貌,弯腰贴在黄恩宜耳边,小声道,“这样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大家都这样。”黄恩宜反驳,摊手,理直气壮,“吃流水席就要有吃流水席的规矩。”


    韦柯只有硬着头皮等着。忽然听见左上方有人叫他,“阿柯!”他侧头,看见黄东镇在朝他挥手。韦柯个子高,俊秀模样又显眼,黄东镇一眼能看到他,“你带着恩宜到这里来。”


    黄东镇替他们找好了两个位置。他在这一片混得熟,叫人留位置不是难事。他们赶了过去。黄东镇还有的忙,匆匆走了,离开之前嘱咐他们一句,“多吃点,要吃饱。”


    餐桌已经收拾干净了,摆放了新的碗筷。韦柯替黄恩宜拿了碗。菜还没上,等待的过程里,充满期待。


    黎珍走来,拿着两瓶桃汁,给他们一人眼前放一瓶。这里桌席饮料放的是核桃豆奶,不知名的杂牌,喝着味道怪异。黎珍怕两个小孩喝不惯,特地去超市买了桃汁,给他们备着。


    桌上的人都是熟人,黎珍免不了要跟他们打招呼,来往寒暄。他们寒暄的内容,又大都关于韦柯,对韦柯充满好奇,问东问西。


    他们问,“这是女婿?”


    黎珍答,“对,结婚两年了。”


    他们问,“看着高,一米八不止?”


    黎珍答,“一八五的样子。”


    他们问,“真俊,是演员?”


    黎珍笑道,“哪啊?在城里设计院上班。”


    黄恩宜咬着桃汁吸管,听着这一来一回的问答,头晕,不免嘀咕,“有的男人,带不出手,不好意思带。”她瞄一眼韦柯,“你呢,又太带得出手了点,也麻烦。”


    韦柯笑着,捏一下黄恩宜的脸颊,“抱歉,大小姐,给你添麻烦了。”


    终于等到菜上桌,他们才停了话,开始吃饭。


    “那菜不好吃。”黄恩宜后来对韦柯说,“还不如我做的。”


    黄恩宜那顿饭没吃多少。韦柯倒是就着青椒炒肉,吃了一碗米饭,以及黄恩宜剩下的半碗米饭。不过也不算饱,到了下午三四点,肚子虽然没叫唤,但是也感觉到了有些饿。黄恩宜不一样,她有一种快饿扁的势头。


    她跑去告诉黎珍,“珍妮,我饿。”


    黎珍骂道,“谁叫你桌上不吃饭?活该你饿!”但是骂归骂,还是在想办法给黄恩宜找吃的。


    黎珍神通广大,去隔壁人家里聊天,没聊几句。出来时,拿了别人两根煮玉米,分给两个小孩。两个人端来一条长木凳,坐在街边,啃着煮玉米的同时,试图欣赏一点街面的风景。


    黄恩宜啃玉米很讲究,竖着一排一排地啃,啃得慢。韦柯第一次见到这种啃法,歪着头,侧着脸,观察仔细。


    黄恩宜嚼着玉米粒,学韦柯歪头,“怎么,没见过仙女吃玉米?”


    韦柯不留情面地评价,“你像仓鼠。”


    黄恩宜瞪眼,挥起拳头装腔作势,露出一幅凶神恶煞的表情。韦柯自然是不害怕的,但是要装出一幅害怕的表情,哄黄恩宜玩。


    他把自己的玉米掰成了两半,一半自己吃,一半预备给黄恩宜留着。他看黄恩宜吃得香甜,怕她吃不够。


    他学黄恩宜,一排一排啃玉米,“怎么没看见新郎新娘?”他怀疑或许早已见过新郎新娘,只是他没认出来,“谁是新郎新娘?”


    黄恩宜扫视一圈,“我也没看见。”说起来,他们到达镇上后,竟一直没见过新郎新娘。黄恩宜压低了声音,对韦柯说悄悄话,“好像是新郎和他爸妈闹别扭,可能闹得有点严重。”


    黄恩宜听黎珍说起过这段八卦。表舅公一家在沿海做生意,这几年赚了钱,是暴发户。心气也变高了,来往的都是社会名流,所以婚礼办在了奢华酒店。按照表舅公的意思,办完了婚礼,还得回小镇办回门。


    “但是新郎不愿意,嫌地方小,回来一趟怪麻烦,而且也没必要。”黄恩宜仔细啃着,一颗玉米粒只啃到胚乳部分,徒留透明的果皮,她不甘心,非得啃干净。


    韦柯问道,“在那边办婚礼时,没邀请这边的人?”


    “没,他已经看不上这边的人了,在他眼里只是可有可无的普通人。”黄恩宜撇嘴,显然不认同这种观念,“所以父子俩闹得很僵。”


    韦柯抚走了黄恩宜嘴角的玉米仁,一颗细长细小的金黄色胚芽,“他就当真没回来?”


    “好像还是回来了,不知道,反正回不回来都是吵架。”黄恩宜开始模仿他们父子吵架,模仿儿子,扁着嘴,用的是尖嗓,“他们能送多少份子钱?我又不差这一点!”她再模仿父亲,撅着嘴,用的是老翁那般的低嗓,“咳咳……这是钱的问题吗?你这个不孝子!”


    韦柯被黄恩宜的模样逗笑了。想着那表舅公的年龄,估计也就五十出头,哪里会像黄恩宜学的这样,成了一个百岁老头?


    她倒是惯会玩。


    他们那天吃了晚饭,又在饭馆周围逛了一会儿。长辈大多在打麻将,听见洗麻将的声音,哗啦哗啦,或是别人出牌的声音,哐一下击在桌面上,一个比一个力气大。房间里很热闹。至于同辈人,一共没有几个。小镇上的年轻人都去城里了,他们交不到新朋友一起玩。


    但是这样也挺好,黄恩宜想。她本来就不怎么喜欢交朋友的,况且韦柯就是她最好的朋友。


    可以是爱人,也可以是朋友。


    黄恩宜心血来潮,想起了一个好玩的去处,邀请韦柯,“我们去小河滩上放烟花好不好?”


    韦柯疑惑,“夏天,还能买烟花?”烟花大多是过年时候才会出现,贩卖一个冬天,然后消失无踪迹。


    “有的。”黄恩宜神秘兮兮,“爸爸有办法。”


    黄东镇是当真有办法。黄恩宜去找他,提出请求,隔了不过二十分钟,他抱来两筒烟花,交给韦柯,要韦柯放到后备箱去,又塞给韦柯一个打火机。


    “其实我也想去。”黄东镇的表情甚至有些懊恼,“你们给我拍个视频,过过瘾。”


    黄恩宜当时答应得爽快,“没问题,我还可以给你直播。”但是真到了放烟花的时候,她就只顾着玩,全然忘了这件事。


    他们在小河滩上放烟花。把烟花筒放在一片鹅卵石上,往下又垫了几颗小石子,让烟花筒保持水平,不然万一倾斜了,烟花不知道要飞到哪里去。


    黄恩宜告诉韦柯,“我小时候就在这里玩,过年也来这里放烟花。”当然那会儿毕竟是小孩子,放的都是小玩意,摔炮、仙女棒、神鞭,刺激一点的是冲天棒,一排小孩举着冲天炮,像举金箍棒。


    韦柯把烟花筒的引线往外掰了一些,“等着,马上就带你回到小时候。”


    黄恩宜先跑开了,跑到了大概五米远的位置。这天繁星遍布,月色明亮。来自远空的月光统统照到韦柯身上,身影颀长,轮廓清晰。


    她看他,像看昨夜一场梦。


    韦柯点燃了引线。趁引线燃烧的间隙,快速回到黄恩宜身边。


    烟花腾空而起。是光影纷飞的夜晚,闪烁的夜幕环绕着烟花,绚丽耀眼。


    黄恩宜抬头仰望。有细碎的黑灰洒落,钻进眼睛里。黄恩宜揉两下眼睛。韦柯伸出手,遮挡在黄恩宜的眼睛上方。黑灰不停洒落。察觉这位置确实近了些,韦柯护着黄恩宜的头,带着她往远处小跑两步,跑上路边小山坡的草坪,到达安全地带。


    他们坐了下来。韦柯坐在黄恩宜身后,把小只的黄恩宜抱在怀里。


    他们仰头看烟花。


    震耳欲聋的绽放,对称的球形,来自外太空的彩色雨,降落在他们的眼睛。


    黄恩宜莫名流了眼泪,缤纷光点照亮泪痕,泪珠里有一瞥烟花的踪影。


    韦柯忙替她擦去了泪珠,“怎么了?怎么哭了?”


    她很委屈,委屈中有一种悲悯,“就是忽然想到,如果哪天你死掉了,我也要跟着死掉。”


    他愣住了,皱着眉头,“你咒我呢?”


    她笑出了声,匆忙解释,“不是这个意思,我想表达的是,我要和你同生共死。”想要表达的是同生共死的宏伟意愿,说出来变成了小孩过家家的幼稚游戏。


    他也笑了,侧着头,单手捏住她的双颊,“想这么多干什么?死,那得是八十年后的事情。”


    她计算着,“八十年,那要活到一百一十岁?”


    话音刚落,她的脑海里忽地闪过一个场景,猛然想起了什么,震惊激动,转头,惊喜地告诉他,“我做过这个梦!活到一百一十岁,然后死掉!”


    她记得那场梦,她在这个小河滩上放烟花,不远处有一个人影,模糊,看不清轮廓。一个幽深孤寂的夜晚。但是到了现实,繁星漫天,月色清澈,人影轮廓也变得清晰了起来。


    是韦柯。


    黄恩宜梦里的人,是韦柯。


    一种梦境现实交叠的奇妙感觉,一个时间空间融合的临界,似乎是触碰到了世间停滞的一霎那。


    她立即闭上了眼睛,双手合十,虔诚地许下了一个愿望。


    “我们活到一百一十岁,然后死掉。”


    她睁眼,见他正温柔微笑看着自己。她匆匆催促他,“你也快!趁现在,许一个愿望。”


    他枕在她的颈窝里,把她抱得更紧了一些,闭上眼睛,虔诚地许下了一个愿望。


    “和我的恩宜一起,活到一百一十岁,然后死掉。”


    作者有话说:


    忍不住想要分享一首歌,昨夜派对的《在一盏蜡烛旁》,因为不管是曲调还是歌词,感觉和放烟花的这个场景都蛮契合,我脑袋里莫名一直单曲循环……


    不过我只是以歌迷的角度来分享的噢,本文和这首歌没有实质性的关联噢 ^_^?


    第60章 名字


    周末时候, 李悠然约他们吃饭。他们的父母趁天气好,外出游玩,留下他们带一个小木子。两个人又犯懒, 不想做饭,所以干脆下馆子。


    谭茵因为有事忙, 只能缺席。黄恩宜和韦柯倒是无事, 欣然赴约。


    四个人,加一个六岁的小木子, 一起去吃牛肉汤锅。


    餐厅里的生意总是红火, 每张餐桌前都有各式各样的人群组合。他们走过了人群, 跟随在服务员的身后, 走到了窗边卡座。黄恩宜与韦柯坐左侧沙发, 剩下李悠然一家三口坐右侧沙发。沙发还算大,坐着不拥挤, 并且软和。


    菜品已上桌, 挺丰盛。汤锅里本来就有牛肉、牛筋、竹笋, 一旁货架上又放着三线肉、广味香肠、虾饺、鹌鹑蛋,以及一竹篓的蔬菜。


    盛宇还担心不够,起身去找服务员加菜。他这个交际花的体质招人注意, 偶然路过一桌, 都是熟人,被拉着聊了会儿天。


    剩下的人便也不管他, 自顾自开始用餐。


    李悠然从兜里掏出了一个煮鸡蛋。这是她特意为小木子准备的煮鸡蛋, 规定小木子一天吃一个。她剥开了蛋壳, 叮嘱小木子, “今天的还没吃, 从早上拖到了现在。我们先把任务完成了, 免得吃饱了之后,更吃不去。”


    小木子扭头,果断拒绝,“不吃。”


    “不吃怎么行?小孩子要讲究营养。”李悠然把鸡蛋举到小木子嘴边,“快点,别啰嗦。”


    小木子脾气倔,头扭得更大,“就不吃。”


    黄恩宜和韦柯闻声抬头,像看一出戏。


    李悠然没多少耐心。今天一整个白天在家里,她带小木子,带出了一窝气,忍着没爆发,忍到了现在。这么小个人怎么这么调皮!但是因为现在是在外头,讲究体面,李悠然还是努力挤出了一点耐心来。


    “小木子,要听话。”李悠然压着火,不过黄恩宜已经能听出来有些怒气在了。


    小木子听不出来,仍觉得妈妈好欺负。妈妈平日里总是好欺负。她拿过了鸡蛋,他们都以为她要吃上一口,结果她转手就把鸡蛋扔到了地上,干脆利落。鸡蛋在地上摔出了一朵小花,剩余的部分滚动着,雪白的蛋白沾满了灰。


    李悠然抬起巴掌,愤恨地拍到小木子肩膀,小木子受力贴到了沙发靠背上。李悠然知道不能再打了,攥着拳头,剩余的愤怒在胸腔里气泡那样蹿动。她红了眼眶。


    小木子愣住了。黄恩宜和韦柯也愣住了,举着筷子没动一下,小心翼翼。一个场面被按下了暂停键。


    盛宇回来了,拾起地上的鸡蛋。小木子看见了爸爸,这才想起来要哭。小孩子哭起来,嗓门特大,震耳欲聋,唯恐天下不知。眼泪掉不完。她跳下沙发,跑到盛宇身边,抱着盛宇,委屈极了,要盛宇为她撑腰。


    盛宇只是蹲着,把小木子翻了个身,面向李悠然。小木子不肯,又背过身。盛宇加大了力气,再让小木子转身。小木子终于面向李悠然站着了。她不肯抬头,低头抽泣。


    “我看见了,你扔妈妈给的鸡蛋。”盛宇轻声细语,也有一种威严在。他试图给小木子讲道理,“妈妈辛苦给你煮好,剥好,你这样糟蹋妈妈的心意,还糟蹋粮食,是不是不应该?”


    小木子嗫嚅着,她还没有回嘴的本事,又犟脾气不肯应和。哭声小了许多,但是抽泣,看着还是很伤心。


    李悠然也伤了心,掉了一滴泪,立即擦去。


    黄恩宜想要安慰。她没经历过这种场合,没有安慰的经验,拿不准说什么话才合适,于是暂且没作声。


    盛宇把小木子抱到了沙发上,让母女俩挨着坐。两个人默契地别过头,谁也不看谁。


    “不知道今天脾气怎么这么坏。”盛宇蹲在小木子身前,把鸡蛋放到桌上醒目的位置,算是一种警醒。他开始不厌其烦地给小木子讲道理,讲要体谅妈妈、尊重妈妈、爱护妈妈一类的话,小木子光顾着闷声抽泣,不知道她到底听进去没有。


    倒是黄恩宜和韦柯在餐桌对面听得认真。


    后来小木子的抽泣总算止住了,撇着嘴,小脸红得通透。泪痕干在脸上,起了一层淡黄色的印子。


    盛宇教导小木子,“是不是应该给妈妈道歉?”


    小木子这一次怪听话,扯了扯李悠然的衣袖,“妈妈对不起。”


    李悠然心软,但仍倔强看着窗外,没有回头。


    小木子又道,“妈妈我们和好吧。”


    软糯委屈的声音,听得李悠然心痒痒。人类幼崽,可爱的时候又是真可爱。李悠然回了头,抚摸小木子的脸颊,抚去淡黄色的泪痕,“下次不许这样了,听到没?不能糟蹋粮食。”


    小木子回答得乖巧,“下次不了。”


    黄恩宜直到这时候,紧绷的神经才悄然舒展开,归于宁静。好像一路颠沛流离,到达目的地,有了归属,很安心。韦柯也有同感。虽然他们两个人,全程只是旁观者而已。


    李悠然抬头,发现他们的模样,倒是笑了起来,“你俩吃顿饭,还能前排VIP看场戏,挺值。”


    他们有些不好意思,抿嘴轻笑。


    李悠然这一下更是惊讶了,忙道,“你们知不知道?你们笑起来的时候,嘴角的弧度简直一模一样。”


    “有吗?”黄恩宜摸一下自己的嘴角,又摸一下韦柯的嘴角。以前听别人说起夫妻相,只当是客套话,没放在心上。今天蛮奇怪,第一次有了切切实实的感觉。


    奇妙的感觉。


    等到用餐结束时,韦柯付了这顿饭的饭钱。盛宇起先还推脱,说不合适。韦柯单手把盛宇摁回了沙发上,低声回答。


    “算我交的学费。”


    饭后消食,他们在步行街散步。民国风的步行街,街面干净,灰砖墙,偶尔天上会挂柠檬黄的小灯串。人不算多,他们走在空旷的街巷中央,听身旁甜品店里放起的轻快音乐。不时会有行人学街边雕塑的模样,摆着相同的姿势拍照。


    小木子挨李悠然很近。和爸爸没闹矛盾,可以不用管爸爸。和妈妈闹了矛盾,所以要好好哄着妈妈。她整个人抱在了李悠然的大腿上,不肯撒手。李悠然感觉简直是拖着个沙包在走路。


    走到一棵开满彩灯的树下,李悠然把手机塞到小木子手里,叫小木子给她和盛宇拍照。


    黄恩宜在旁边看着,新奇有趣。她也想和韦柯一起拍照。李悠然主动要帮忙,黄恩宜干脆拒绝,“我想借小木子来拍。”


    黄恩宜举着手机,走到小木子身前,弯腰,微笑着哄道,“木子姐,给个面子,帮个忙?”


    小孩子最喜欢别人管她叫姐姐,有一种成就感。


    小木子摊开双手,无奈地答应,“你们大人真是麻烦。”


    小木子估计是被李悠然训练出来了,拍照技术意外还不错。


    黄恩宜兴致未减,向李悠然续借了小木子,牵着玩。她和韦柯一人牵一边。每走两三步,韦柯和黄恩宜便有意提高了手,让小木子双脚离地腾空。


    “坐飞机咯——”


    小木子玩得高兴,双脚自觉弯曲,以为这样能飞得更高。享受着晚风扑面而来的感觉,一阵眩晕。


    黄恩宜想起了她的小时候,也是这样被黄东镇黎珍牵着,坐飞机,在空中感受童年的快乐。恍惚觉得不过是前不久的事情,但实际她已到了这般年龄。


    从被牵的人,成为了牵着的人。


    ***


    一行人分别,回家之后,韦柯和黄恩宜都有些疲劳。他们窝在沙发里,依偎着,各玩各的手机。电视成了背景音。过了许久,韦柯瞄了眼窗外夜景,侧头看向黄恩宜,“走,带你出门吃烧烤。”


    晚上那顿饭光顾着看戏,他们都没能吃太多。


    黄恩宜坐直了身子,确认一下时间,“快十二点了,这么晚还出门?”


    韦柯笑道,“十二点,不正是吃烧烤的时间么?”


    黄恩宜晃神,需要一点接受这个决定的时间,同时又有一种说走就走的兴奋。她被韦柯推出了门。两个人,穿着睡衣和拖鞋。他们的拖鞋是一对,韦柯的是黑色,黄恩宜的是白色。


    他们就在附近吃了烧烤,夜宵美味,还喝了两瓶啤酒。黄恩宜照例是眼睛大肚子小,啤酒只喝半瓶就饱,韦柯喝了一瓶半。


    初秋仍旧热。他们坐在室外,迎面吹来清风,带来一阵若隐若现的秋天的凉意。


    这顿夜宵心满意足。两人离开烧烤摊,手牵手往回走。


    回家的路上,踏过那一段百梯。橘色昏暗的路灯包裹着,给人一种石阶也很柔软的错觉。黄恩宜走到半途停下,要韦柯调整出脚的顺序。“先踏左脚,再踏右脚。”黄恩宜制定了口令,韦柯顺从。


    “一、二。”


    两个人穿着拖鞋,整齐地爬着楼梯,踏出一种有规律的节奏。如果蝉鸣是浅浅的溪水,他们的脚步就像是踏在了水面上,溅起水花,偶然创造莫名契合的律动。


    爬到顶,黄恩宜有些累,撒娇道,“腿好软,你要是能背我就好了。”


    韦柯拒绝,“想得美。”


    不过他只是口头上的拒绝,实际仍旧蹲了下来,让黄恩宜爬到他的背上。


    他背着她,走过寂静的沥青路。路灯之间间隔五米远,所以世界是亮一阵,暗一阵,再亮一阵,交替变换。


    韦柯侧头,喃喃低语,“恩宜……要不今晚就不戴了?”


    他其实一直惦记着这件事,没好意思提。哪能想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刻,按捺不住,说出了口。


    她有些害羞,埋进他的颈窝里,闻见熟悉的松林香气。但是忽然想起了事,她提醒道,“不行,今天喝了酒。”


    大家都说,要孩子之前,双方尽量不喝酒。


    “也是。”对面有车来,他踏上了人行道,“那从今天开始戒酒?”


    “嗯。”她瓮声瓮气地回答,竟然开始憧憬,又想起晚餐时候的场景,“如果小孩也很调皮怎么办?”


    他想了想,“反正不能欺负妈妈。”


    她听了很高兴。她抱紧他,在他背上轻微颠簸着,从暗处走到明处,看见了地上两个人亲密的影子。她自言自语,“叫什么名字好呢?”


    他很自然地回答,“我想了一些,回去拿给你挑挑。”


    她有些惊讶,“什么时候想的?”


    “有些时候了苡橋,”他回忆着,“你说要跟我结婚的那天。”


    他仍然清晰记得那天的情景,她说要和他结婚,他轻轻点头答应了她。


    然后呢?


    然后两人就再没说过一句话,安静得简直如同陌生人。


    他们看起来就像是单纯来吃席的,还是那种和主人完全不熟的边缘客人,吃席只是完成任务而已。


    他们吃得还挺多,炸小黄鱼、土豆泥、凉拌三丝、炒虾仁、葱花鲫鱼、酸萝卜老鸭汤、南瓜饼、西瓜,一样吃完接着吃另一样。光是嘴巴咀嚼着,咽下喉咙,完成一套进食的流程,但是菜肴在嘴里是什么味道,他们都不知道,他们都没注意。总之是接续不断地吃着,保持着一直有动作的状态,不敢停下来,不敢有歇息的空间。


    他们吃到同桌的客人已经全部散了。


    婚宴结束之后,韦柯主动提出要送黄恩宜回家,黄恩宜于是坐上了车。


    这一段行驶的路途上,两个人仍旧是神情恍惚,无言沉默着。


    她其实好几次开口想说话,临到头来却忽然没了勇气。他其实也好几次开口想说话,却又害怕不小心说出什么不得体的话,让这个从天而降的婚约成了泡沫。


    他觉得很虚幻,但又切切实实地想要抓住这一切。


    到了小区门外,他先下车,想要绕过车身去到副驾驶座位旁,替她开门。可等他到达时,她已经下车站好了。


    两个人,面对面。


    她知道已到分别的时候,想着有些话再不说出口,恐怕会来不及,于是鼓足勇气再一次向他确认,“我说要和你结婚,是认真的喔。”


    他点头,“我知道。”


    她又补充,“我不催你,你可以再认真考虑一下的。”


    他没有考虑,直接回答了她,“我这边没问题的。”


    他抑制着内心的翻涌——他何止是没问题,他简直兴奋得快要不着边际。


    那晚,他回到家中,一宿没睡。不是不想睡,而是根本睡不着。呆呆地盯着天花板,头脑一片空白。良久,他翻身起床,努力找出了那本积压多年的《现代汉语词典》。他借着台灯的光亮,开始认真翻字典。暖色的朦胧的光包裹着他伏案的背影,屋外夜色深沉寂寥,他却感到内心充裕,再温暖不过。


    黄恩宜笑了,侧头问道,“翻一晚上字典,就为了给小孩取名字?”


    “嗯。”韦柯其实平时也并不见得有多么地喜欢小孩子,但是那一天,知道能和她有未来的那一天,他脑海中有挥之不去的一家三口的画面。所以翻遍字典,绞尽脑汁,书写姓名,写满整整三页。


    他向黄恩宜坦白,“写了之后,又不敢给你看。那三页纸,一直叠在字典里。”


    结婚后搬进新家,他特意把字典带了过来,规规矩矩放好。不过之后再没动过,不敢动,像是怕惊扰到她,不够礼貌。


    黄恩宜忽然想起来了,那次她去书房里找内六角扳手,曾经看到过那本《现代汉语词典》。她当时就觉得奇怪,怎么家里会有这种平时用不上的工具书。但她只是多看了一眼而已,之后便把这件事全然抛之脑后,不以为意。


    “早知道这样,我就应该把字典拿下来翻翻看的。”黄恩宜嘀咕着,埋在韦柯的颈窝里,把韦柯抱得更紧了一些。她懊悔不已。


    怎么白白错过他的秘密,这么些岁月。


    作者有话说:


    快完结啦,下章是正文的最后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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