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陆不眠一时气结。


    从拿捏到被拿捏, 他算是发现了,顾醒总有办法让他无能狂怒。


    看着对方笑嘻嘻的俊颜,当下除了怒意之外, 陆不眠的心中更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惋惜心情。


    明明, 他已经抓住了一隅真实的顾醒, 却又再次功亏一篑了。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失败在了何处。


    但最终又只能眼睁睁看着昔日放在心尖上一日复一日赏看斟酌的宿敌又一次的从指尖溜走,钻进了那个深埋在腐烂土壤里的破壳儿里。


    为什么呢?这是为什么呢?


    三年了, 顾醒安于贫困落魄的现状,宁肯在泥里打滚,宁肯朝不保夕, 宁肯在监狱里虚耗人生, 也不愿意重整旗鼓, 返回旧岗。他全然不信任当局, 不欲提及过往, 甚至连昔日引以为豪视为生命的晨渊舰队都不愿理会面对, 好好一个人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可他又不是毫无是非感和正义感。


    他会担心虞澄,也会在被咄咄逼问时破防。


    这些矛盾点让陆不眠的心绪起伏不定, 却又是那么的无可奈何。


    “顾醒。”他低声说:“三年了,我每每总会怀念, 纳洛堡的那七年”


    ——我许是不愿承认, 但身为宿敌的你, 在我心里真实占有重要的位置。


    你是我生命里恒久的浓墨重彩。


    感怀的话说了一半,脸颊却被顾醒捏住。


    陆不眠豁然瞪大了双眼。


    陆少校的脸和老虎屁股一样, 全帝国没几个人敢上手摸,顾醒简直就是一朵不怕死的奇葩。


    凝重抑郁的氛围在他手中烟消云散, 顾醒恶意满满的将陆不眠的脸颊捏成各种形状。


    “你该不会是想我想的要哭了吧,陆少校。”他“嘿嘿嘿”着, 俨然是一副对煽情过敏的死相样子。


    陆不眠:“”


    “听说我走后你连个女朋友也没谈,感情生活一定很空虚很空虚,也是啊,像你这种脾□□都不理,也只有跟我的回忆能供你聊以慰藉——”顾醒胡言乱语。


    陆不眠忍无可忍,将他的爪子拍开。


    “你去,你现在就去举报我!”他恶狠狠道。


    真是疯了才对着这玩意儿真情流露!


    “我才不去。”顾醒嬉皮笑脸:“你让我去我就去,我多没面子。”


    陆不眠:“”


    “说实话我也有在反省。”顾醒懒懒道:“三年前我走的突然,也没有跟你们好好道个别,让你们不少人对我还抱有一两则不切实际的幻象,那么现在就当是郑重道别啦。”


    陆不眠的心口紧缩,拳头也握紧。


    他真是烦死了这样的顾醒,姓顾的没自尊心,没事就自侮,刀子却是往他这个有自尊心的死对头身上捅。


    倘若你是个垃圾,那一直将你视为对手和标杆的我又能好到哪里去?这么久以来,他是何等的犯贱和不肯罢休,一次次一趟趟的来撞这趟南墙,明知不必,却又情不自禁。


    该是时候中止这愚蠢,这样的陆不眠他自己也讨厌极了。


    索性眼不见心为净呢?


    大门忽的被人粗暴敲响。


    “顾顾!完事没有!”是哈德森,浑厚的嗓音里充斥着急迫,但居然还维持着最基本的边界感没直接冲进来,其修养实在是让人钦佩,“那金毛小子跟着人进厂房了,一直没出来,好像不对劲,你要不要去看一眼?”


    “虞澄?”顾醒回眸,懒懒的眯眼:“他又吃太饱了?搞什么呢?”


    一旁的陆不眠却面色微变,几步欲上前。


    顾醒眸光如电,一把抓住了陆不眠的手臂,眼中看穿了几分。


    “你要演碟中谍就好好演,我不戳你的蹩脚,别自己把自己抖落出去。”他按住陆不眠沉声说:“前方有我,你守好后方。”


    “虞澄在保护一个叫罗派的三流作家。”陆不眠摊牌了,语速飞快,低声说:“罗派是晨渊舰队三年前五菱大楼案件翻案唯一的证人。”


    顾醒的眸光微凝。


    他推搡了一把陆不眠,开门率先出去。


    “哈德森,我们走。”


    广播室在二楼,他竟直接一撑栏杆自高处跃下,于传达室的雨棚上做了一个缓冲翻滚,直奔厂房,如此抄近路的行径让哈德森叹为观止,老家伙扒着围栏丈量了一下高度,又考虑了一下自己的年龄和身体素质,觉得自己照着相同的路径下去大抵不能跟顾醒一样有个完满的结局,遂选择老老实实跑楼梯。


    他正要跑,忽而一回头,看见陆不眠从广播室里出来。


    这电焊工身上全是灰,衣衫那叫一个不整,裤腰处更是一大片不能直视的褶皱,但饶是如此,还是不难看出身形出挑。


    哈德森兀自想了一下,这大抵是自己冒昧叫停的结果,这倒霉鬼和顾醒都未能尽兴,一时对这倒霉鬼抱有一丝同情,但很快,这丝同情就被他与顾醒之间坚韧的革命友谊打倒。


    “你!把嘴闭严实。”哈德森冲陆不眠把指骨捏的噼里啪啦响,眼神凶狠,“我们顾顾以前可是纳洛堡军校的一枝花,睡你那是给你脸,如果敢把几年的事情透露出去半个字,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打到你没本事说话为止。”


    说完,他大步流星的从楼梯上追了下去。


    陆不眠:“”


    姓顾的到底是什么魅魔,身边居然能有这么多不讲道理的奇葩对他忠心耿耿!


    除却羞耻,另有一抹不爽盈上心头。


    从前,人们提到顾醒的名字,总会顺带提及他陆不眠的名号,用津津乐道的态度谈论他们之间错综复杂却又精彩纷呈的敌对关系。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顾醒身边站着的是幸子磊,是哈德森·那不勒斯,是任何人,独独不是他。


    他成了与顾醒画风格格不入的局外人。


    这种感觉差点儿让陆不眠破防,他有一瞬间想揪住老哈德森的衣领子警告对方,他跟顾醒如何哪怕是真的搞到一块儿了也轮不到别人置喙!


    但眼下,救虞澄的狗命要紧-


    自打发现了罗派的踪迹,虞澄就如同打了鸡血一般,没日没夜的盯着罗派,如同个监狱痴汉,罗派大抵也是感觉他的盯梢行为过于笨拙且猥琐,从一开始的爱答不理到想方设法的反追踪避嫌,活生生的给虞澄的任务增添了几分难度。


    执拗,虞澄最大的缺点,此时此刻变成了优点,他硬生生从早上盯罗派盯到下晚,不吃不喝不上厕所,发现罗派为了躲他居然进了厂房,随后就一直没出来。


    厂房并非是个单向进出的建筑,按照罗派平日里的习惯,应该在里面狗一会儿就会从偏门溜出去,但此刻在里面蹲了十好几分钟也毫无动静,虞澄心里“咯噔”一声,隐约觉得不好,便闯了进去。


    这一闯让他骇然失色!


    罗派正被一个穿着囚服的男人以一根塑料的拘束带死死的勒着脖子,四肢乱蹬,他的双眼已经被勒的翻白,舌头外吐,脖子上一道深深的血痕,俨然是出气多进气少,那男人看见虞澄的瞬间,非但没撒手,反而进一步发狠,施加了手上的力道,一副不把罗派弄死不罢休的架势!


    这毫无疑问便是虞澄等待这么久以来,心心念念要击败的目标——黑恶势力方派出的意图灭口的杀手!长时间堆砌淤积的忍耐的痛苦在这一刻得到了一个宣泄口,虞澄怒吼一声,像是狂怒的肉食动物般扑了上去!


    纳洛堡军校里的格斗课程是专业的,饶是没有经历过充分的实战,但架不住虞澄大力出奇迹,他连抓带咬,凶狠又毫无章法的出拳愣是让那杀手松开了罗派。


    罗派摔在地上,不省人事。


    “哇呀呀呀!!”虞澄正在疯劲儿上,还要乘胜追击,却听对方哼笑了一声道:“你的任务难道不是保护这个家伙吗?现在你的保护对象都要死了,都不打算管管?”


    虞澄猛地愣住。


    是啊,他是为了保护罗派来的,罗派要是死了,他就是大杀四方也没用啊!


    他现在是不是应该去给罗派做人工呼吸?!


    虞澄的脑子有点乱了。


    就在他迟疑的瞬间,杀手扑了上来,那根细细的拘束带缠绕上了虞城的脖子!


    剧痛和窒息感遽然袭来,虞澄双目充血,狠狠地向后肘击对方!


    他用尽了全力,将对方胸前和腹部的肌肉打的砰砰响!对方的身形晃动,手上也因为吃痛而发了狠,似是要将他的脖子勒断!


    虞澄满嘴的血腥味,视线里的罗派渐渐模糊,摇晃,他终于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危险,紧急之下,他的肾上腺素飙升,激发了浑身的潜能,他弓起脊背,整个人往前倒过,恶狠狠的将对方过肩抡在了地上!


    “砰”!!


    依稀可以听见骨裂的声音。


    脖子上的力道松弛了一瞬,虞澄大口大口的喘息,却只咽下了大口大口粘稠温热的液体,他真切的觉察到了生命的流逝,旦夕祸福,也只在他的一念之间!


    这厂房是他们白日里劳改作业的场地,结束之后他们需要将一切东西物归原位,整理干净,不然就会遭到狱警的责罚,所以那些金属的工具都一定会待在该待的地方。


    虞澄退了两步到墙角,摸到一根短柄的金属棍,用力砸向窗户的方向。


    “砰”


    他砸歪了,但玻璃依然出现了稀碎的裂纹,发出脆生的响动!


    来人,快来人!


    虞澄在心底呐喊。


    隔间外传来密集的脚步声。


    虞澄的心底燃起一丝希望,他激动的抬起头,想要朝着声音的源头靠近过去。


    然而涌进来的一群人却将趴在地上的杀手搀扶了起来。


    他们都穿着囚服,平日里在犯人的群体中毫不起眼,实则完美潜伏,都在静待这一日。


    虞澄忽然意识到,他们固然是提前算了一步,但敌手也在马不停蹄的谋算,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那些书里教的纸上兵法有朝一日落到现实中,是如此的波诡云澜,可怖至极。


    一步差池,满盘皆输,他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虞澄闭上眼,心里一片凉冷。


    脚步声迫至跟前,杀气腾腾,虞澄哆嗦了一下,竟有些想哭。


    他的祖父是开国元勋,他恃才傲物,一门心思的想要做出不输给家中长辈的成绩。


    可一直一直没能如愿。


    他现在要死了,死在这边城监狱里,任务没有完成,死后会怎么样呢?会被人嘲讽为一个废物吗?还是更可怕的,被污名化。他现在可是一个因为欠债读博抢银行而进来坐牢的臭纨绔啊!


    若是这一切都没办法再转圜了!那么至少至少他要再为任务搏一搏吧!他尽力了,也勇敢过不是吗?


    脖子上的血将他的指缝浸透,虞澄忽然神经质的跳起来,扑到了罗派身上挡着,他也不知道这行为能有多少用处,但若是他的躯壳能成为罗派最后一道防墙,为援兵的到来多争取一分时间,也许也许会有改变呢!


    “虞澄!”


    嗡鸣的耳畔响起一阵短促的爆喝。


    虞澄的身体剧烈一颤,这个声线他简直再熟悉不过!


    几乎是一瞬间打开了他身体里的安全感开关,他忘却了疼痛,也渐渐地拾回了对无力躯壳的掌控!


    他看见顾醒犹如利刃一柄,切入了敌营。


    顾醒原本是想去厂房里拉个架的,毕竟在他的印象里,虞澄这二货动不动就正义感上脑,嘴上没个把门的,这趟别又是在厂房里堵着谁身体力行的要教别人做个好人。


    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大开了眼界。


    被革职三年,他平淡又落魄的生活里已经很少能见到血了。如今这些刺目的红色,如同引线,点燃了他骨子里的血性。


    跟顾醒相与过的人都知道,在他的世界里,情义是大过天的东西。


    弯腰在地上捡了一块破碎的窗玻璃,顾醒撕了衣服下摆,缠绕其一端,深深的吐出一口气。


    “都得死。”他言简意赅。


    血像开了花洒般的喷溅。


    虞澄的视野里赤色满园,顾醒此番动手,全无顾及,可他的动作依旧灵活而迅敏,身形清瘦而柔韧,看着没有一丝暴虐,反倒含了几分英姿优美。


    不像个杀神,更像个舞者。


    哈德森贴墙潜入,凑到虞澄身边,替他挡开一具倒下来的半死不活的尸体,避免了挨砸的结局,旋即用手按住了虞城的脖子。


    “帮,帮——”虞澄说话都带着血性的气泡,那是气管破损的症状。


    “你还不了解他?他用不着我帮,这几个家伙,我去只会碍他手脚。”哈德森皱眉道:“你这脖子——”


    “别,别管我。”虞澄一面剧烈的咳嗽,一面颤抖着指着罗派,“救,救——咳咳咳!”


    哈德森叹了口气。


    “想我那不勒斯家族的人枪林弹雨半生,老来居然在这里救死扶伤当奶妈,就离谱。”


    他撕破囚服,草草往虞澄脖子上缠了几道,转而去给罗派做心肺复苏。


    虞澄捂着脖子艰难的呼吸,须臾的功夫,场上人已经全倒下了,就见顾醒将那打头阵的杀手的舌头扯了出来,用一根碎玻璃钉在了地面上,那家伙的嘴开闭不得,像条可怜的毒蛇,血流如注,画面之血腥叫人胆寒。


    “这是为了防止他们吞毒寻死。”哈德森瞟了一眼,热心的解释道:“虽然感觉他这样儿离死也不远了。”


    虞澄轻微的点头,眼角湿润。


    “师”他嗫嚅了一个字,又改口:“顾醒”


    “把你的嘴闭上。”顾醒朝他走过来,蹲身掰过他的脖子检查,神色冷淡不耐。


    虞澄就乖乖的任他摆弄。


    “看不出来,皮实的很。”顾醒哼笑。


    那厢,哈德森一口一口仙气渡进去,硬生生将罗派从鬼门关给吹了回来,罗派颤巍巍的睁开眼,第一件事是捂住胸口,微弱的□□:


    “疼,疼疼疼我好像看见我太奶了。”


    “不好意思,你一直没反应,我只好一直胸外按压,这不,胸骨就给你按断了,不过胸骨断总比心脏停跳要好啊。”哈德森慈爱的擦了擦嘴:“唉,我这是人工呼吸不是接吻哈,你小汁活过来了可不要乱写。”


    罗派的眼珠子都要瞪脱眶,艰难地吐字,“我还没那么饿!”


    哈德森嫌弃的起身,扫了眼遍地横尸,略有些为难。


    “我真服了你,就留了一个活口,明天监狱长来,怎么交代啊。”他扶额摇头,“你也不收着点。”


    “收不住一点。”顾醒冷冷道,狭长的眼角泛着清凌凌的寒光:“他们差点要了我师弟的命。”


    虞澄呆了呆,万千情绪涌入心房,眼眶猩红。


    “喔,差点儿忘了你们这感天动地的校友情,还真是很少见顾顾发这么大火。”哈德森说:“但这死的也忒多了,你说你每个月搞死一个我还能给你圆过去,一下子弄死这么多,下半年的份额都不够用,瞒不了一点。”


    “瞒什么,我这不是留了个活口。”顾醒指了指那舌头被钉的家伙,轻轻哼道,“有什么全甩他身上不就行了,多好的背锅侠啊!”


    对方表情惊怒:“唔唔唔!!!”


    “你也别觉得冤枉。我们这么多证人在这儿,都看得清清楚楚。”顾醒说:“清汤大老爷,就是你发癫把他们都鲨了,然后一不小心把自己的舌头穿在了碎玻璃上。”


    对方:“”


    “高,实在是高,不愧是黑白通吃的顾顾。”哈德森比了个大拇指,“客观精准,逻辑通畅,有理有据,无法反驳。”


    “怎么样?有意见吗?”顾醒说。


    虞澄震撼,且认同,小鸡啄米般的点头。


    顾醒却仍然道:“有意见吗?”


    虞澄眼中微有茫然。


    门外,依稀有人影窜动。


    片刻后,门外的人影消失了-


    陆不眠将脱下的电焊服扔进垃圾箱,穿过一条小路离开边城监狱。


    后山的山口停着一辆不太起眼的法棍悬浮车,谷川怜奈正趴在车窗边,用超倍望远镜眺望着监狱里的动静。


    “砰”一声,车门被拉开,陆不眠坐进车里,谷川怜奈诧异的回眸,“陆sir你回来啦?看到虞澄没有?罗派还安全吗?”


    “罗派今天被袭击了,多亏了虞澄和总之罗派没死。”陆不眠摸出手机,抿了抿唇,“虞澄受了点伤,监狱里善后可能有些麻烦,我得联系时礼。”陆不眠说。


    “赶早不如赶巧啊。”谷川怜奈撇撇嘴,转头继续用那比她脸还大的望远镜眺望:“虞小澄的苦日子终于要到头啦!”


    手机震了震,陆不眠垂目,发现竟是闻时礼给他打来了电话。


    “喂?时礼——”他刚要说话,就听闻时礼急声道:“不眠,你现在马上必须立刻回岗,顾禹钦秘书长突然莅临视察,要求所有部门成员必须出席会议,不得缺席。”


    “现在?不可能。”陆不眠说:“时礼,明天之前你得想办法介入边城监狱,将罗派和虞澄他们弄出来,我担心监狱里的医疗系统够不上——”


    “罗派被袭击了?”闻时礼诧异道:“这么巧?伤的严重吗!”


    “虞澄比罗派伤的严重。”陆不眠说:“不过暂时没有性命危险。”


    “没有性命危险就好。”闻时礼说:“既然罗派没死,左右他还有两天就能出狱,不急在这两天转运出来,但是你现在真的必须回来,这位顾禹钦秘书长未来很有可能会接管帝国政治事务成为大宰相,炙手可热,你现在在晋升的关键期,万不可让对方产生不好的印象!”


    陆不眠沉默不语。


    “只是半天,那群家伙刚刚动完手,大概率不会这么快再出手。”闻时礼迫切道:“你看你现在请半天假都得求爹爹告奶奶,你也不想一辈子待在后勤部门,畏畏缩缩施展不开吧!”


    这话戳中了陆不眠的痛处,他深深的吸气,迟疑道:“我”


    就在这时,谷川怜奈忽然狠狠地推搡他。


    “陆sir!陆sir!不好了!!”少女急声道:“你看那个!!那个是什么呀!!”


    陆不眠应声回首。


    此刻的天穹已经是暗夜统治。


    但整个天幕仿佛被什么古怪的力量切割开来,上半部还点缀着寥落的星子,下半部却隐隐泛着灰,像是某种异星系的地表,而后一个硕大无比的黑影出现,徐徐降临。


    这黑影的轮廓之大,足以将边城监狱后方的群山也衬的渺茫起来,陆不眠微微一怔,猛地往前前倾身体,双手狠狠撑在了操控台上,“这是——!!”


    下一秒,黑影激射出一道灼目的可怕红光,撕裂了夜色!击中了边城监狱!


    谷川怜奈猛地放下了超倍望远镜,她的视网膜受不了近距离的强光刺激,但她确实看到了比陆不眠更多的现场细节。


    “是个虫子。”她一面捂着双眼一面惊呼:“陆sir!!是个会喷火的大虫子!!!”


    陆不眠当即从她手中接过望远镜。


    旋即,他的眼眶睁到最大的限度。


    “这是空间交互!”


    “什么?!”谷川怜奈失声道。


    “时礼,这里出事了。非但我回不去,你必须立刻上报中央,让他们派兵来增援。”陆不眠一脚踹开车门,冲着电话急声吼道:“边城监狱出现了空间交互,有虫族入侵!”


    “陆sir你去哪儿!”谷川怜奈急声道。


    “去救人。”陆不眠道。


    “你一个人怎么救!”谷川怜奈大声道:“我跟你一起!”


    “不,你现在立刻去最近的边城军部呼叫救援,我怕中央的人来不及赶到,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撑住!”陆不眠的言辞残酷却理智:“我是第一道缓冲带,你是第二道,保全所有人已经不可能了,目标是控制灾难蔓延,转运幸存者!”


    “轰”


    厂房像一块方方正正的吐司蛋糕,在高温灼热的光刃下被切开。


    众人的视线都因强光的刺激而出现了短暂的失明。


    大片大片的暗绿色块占据了视野,面部被灼的刺痛,空气中充斥着难闻的焦糊味气息。


    虞澄知道自己在嘶声大喊,但也不知是嗓子受损的缘故还是如何,耳畔只有诡异的嗡鸣声,他捂着头颅后退了半步,感觉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臂,拉着他往一个方向狂奔。


    视力渐渐恢复,虞澄第一时间是回眸,满目硝烟,赤色的火星在翻腾飞舞,如同无数取人性命的小恶魔,而他们方才所站的地方已经被一道天堑隔在了对面!这道漆黑的沟壑深宽皆数米,横陈在其上的一切都失去了本来的面貌,包括那位“活口。”


    被顾醒固定在那儿的杀手没有躲避的机会,被击中,化作了一具漆黑的焦尸,烧焦的骨骸还维持着一丝临死前的状态,惊恐的表情让人难以释怀,毛骨悚然。


    一阵炙热的狂风吹入,脆弱的尸骸直接被绞碎,或作灰飞烟灭的粉尘,融入风里,明明几秒钟之前,他们还在讨论要把这家伙交个狱警审问,要如何处置活人以另一种可怕的形式消散于天地间,这震撼与冲击让虞澄一瞬间生出浓重的呕吐感,他弯下腰,脊梁骨一阵阵抽搐,那厢他依稀听见顾醒在大吼:“趴下!!!!”


    他的头被顾醒按到地面,鼻梁撞着升腾,然而他头也不敢抬,金红色的极光几乎是擦着他的后脑勺过,落在远方!


    “轰”


    虞澄惊呆了。


    ——那是他们的宿舍,已经化作了一团火海!


    高温将一切都变得模糊扭曲,他们依稀可以看见有人在拍击窗户求救,但并没有用,因为狱警的值班房也被移平了,金属混凝土堆砌的建筑被烧成碳基分子,那群可怜的犯人很快也遭遇了同样的结局。


    一道一道红光交错射击在边城监狱内部,像是交织的红外线网,将偌大的监狱贯穿的千疮百孔,而射击的源头的就在不远处!虞澄目眦欲裂——他看见了一道遮天蔽日的庞然巨影,拥有葫芦般古怪离奇的圆润躯壳,长满了纤毛的八条节肢,一对一对猩红的复眼交通信号灯一般在腹部次序亮起,而这每一道毁天灭地的光就是这些从这些复眼里激射而出!


    “这到底,是”虞澄喃喃的,面色惨白。


    “是虫族。”顾醒低声说。


    “虫族”虞澄颤巍巍道。


    他对虫族的概念还停留在教科书上。


    帝国在宇宙里最大的敌人,数以万计的种类,难以预估的破坏力,原始低阶的残暴天性。


    历史上,帝国军队曾与虫族爆发过无数次的战争,付出了无数鲜血的代价才捍卫住了领土和子民。


    虞澄在上课的时候就对虫族嗤之以鼻,憎恶唾弃,但当他自己真正看到这非人骇然的物种的外貌时,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顾顾——!!”哈德森沙哑的声音在远处微弱的响起,虞澄惶然抬头,他感觉顾醒在他的耳朵上揪了一下。


    “振作起来,否则你就是我的拖累,你也不想我为了救你死在这儿吧?”


    顾醒的手指微凉,声音也沉稳,让虞澄乱成一锅粥的思绪稍稍清晰。


    “不,不我是有用!我不是拖累!”他颤声说。


    “那就跟我走。”顾醒说。


    虞澄喘了口气,他抬起头,发现哈德森正背着罗派在一处隐蔽的角落里冲他们招手,在这一刻,他们仿佛是孤岛上的幸存者,看见彼此,内心的狂喜和余悸溢于言表。


    虞澄咽下满口血腥气,竭力将理智攥回手心,猫腰跟着顾醒往哈德森的方向疾奔。


    那一处隶属于虫族所剩无几的视野盲区,几人集合,哈德森喘着粗气道:“我这几年在边城监狱里积的德可都派上用场了!”


    “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虞澄颤抖道:“为什么会这样!!”


    “哈哈”罗派趴在哈德森的背上,神志不清的发笑,“就是这个景象。”


    “什么?”哈德森问:“你在说什么?”


    “我说三年前我在边城监狱。”罗派像是在呓语,嘿嘿笑:“当时就是这样,天一半儿一半儿,上面是一个画风,下面一个画风,拼接起来的,他们还说是我疯了,说我有臆想症,没人信我,嘿嘿嘿这不,旧日重现!”


    虞澄瞳孔骤缩。


    那巨虫忽而转圜了身躯,他庞大的身体亮起了一整排的复眼,猩红如环,直叫人起鸡皮疙瘩,旋即,那破坏力爆表的可怖红光横向喷射,像一只巨型的手拂过了监狱场,将大部分建筑都夷为了平地!只剩下大面积的焦土!


    空气热的几乎要将人烫熟,天空一片赤色!


    “不行,他会动,我们迟早被波及。”顾醒四下一扫,咬牙:“我们得离开这里。”


    “越狱?”哈德森指了指三人高的铁网围墙,“这特么都是高压电,你别回头没被虫子烧死,人先被烤熟了。”


    “他攻击的频次越来越高了!”顾醒抬手指着半空中一道接着一道劈落的火刃,他们几人皆是衣衫褴褛,满脸的血与土,狼狈至极,“再等下去就是一个死!!”


    话音甫落,他隐约听见有人在微茫的呼喊他的名字。


    “顾醒!!!”


    “谁在喊我!”


    这声音沙哑,却熟悉,顾醒皱眉,四下张望。


    “没人喊你啊!”虞澄疑惑道。


    “我也没听见。”哈德森痛苦说:“我耳鸣的快炸了。”


    “不,真的有人在叫我的名字。”顾醒回眸远眺。


    山头一片苍茫,硝烟尘土混杂在一起,像一张肮脏的幕布遮天蔽日,能见度极低,有区域的草木被流火波及,开始了小范围的燃烧,在这样的能见度之下,他依稀看见极远的地方站着一个人,身形高挑,形容也一样狼狈。


    “陆不眠!”顾醒怔了怔,喃喃:“你怎么还在”


    “陆sir?!在哪儿,在哪儿呢!!”虞澄闻言精神一振,激动的东张西望:“是援兵来了嘛!”


    “不,他一个人来的”顾醒眯了眯眼,眉头皱的更紧,“他在搞什么鬼?”


    晦暗的视线中,陆不眠捋起袖子,蹲下身去开始徒手刨开地上的土石,这里的沙土被烤的滚热,东西埋的又深,他徒手刨的极为吃力,动辄已经是汗流浃背,但他的动作丝毫没有停顿片刻!


    许久,他似是从地下掘出了个什么东西。


    顾醒灵光乍现,霎时间恍然。


    “电箱!”他冲口而出,异样的狂喜盈满胸腔,禁不住大笑起来,“好样的陆不眠,我们真是难得心有灵犀了一次!”


    第23章


    谷川怜奈点开导航, 选中了边城军部,发现传说中“距离最近的国防分署”居然离了有半百公里!预计驾驶时长有四个多小时。


    四个小时,恐怕边城监狱都能爆改火葬场了。


    “你真的是人工智能吗?”谷川怜奈充满了怀疑道。


    “主人, 我替您规划的是在当前模式下合乎法律法规的最优路线。”AI平心静气道。


    当前模式, 合乎法律法规, 那倒也无可厚非。


    谷川怜奈撇撇嘴。


    陆不眠的费兰萨自打上次创毁了,到现在还在车厂里修缮, 这辆旧法棍悬浮车是谷川怜奈从家里弄出来的,旧,但耐造。


    谷川怜奈在操控盘上一通狂点, AI管家冰冷理智的声音徐徐响起:“开启越野清障模式”, 她一脚将油门踩到底, 整辆车悬浮脱离地面, 后方另伸出三个引擎喷射口, 整辆车如一颗子弹般“轰”的射了出去!


    所处的停车被一片茂盛的针叶林环绕, 上山时走的是一条崎岖的羊肠道,也就是导航给他规划的这条漫长的路, 前后花费了好几个小时,而此刻, 法棍车无视眼前所有的障碍物, 横冲直撞, 直线下山,竟如除草机一般将整片针叶林推平了!顷刻间跃出去百米!在半空中留下一道明显的锋利轨迹!


    “警告, 警告。”AI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根据最新推出的交通法, 该车辆不符合悬浮车改造标准,请尽快停止使用, 前往有关部门登记报备。”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谷川怜奈双目炯炯,恶狠狠的控着方向盘,眼看着导航上的目标地点离得越来越近,“至少等我开完这十分钟!”


    没错,四个小时的路程在此模式下只需要十分钟!


    窗外的景色因为高速后退而拉成了模糊绵延的幻影,像是粗涂了水彩的布片,实在是太爽了!


    车载电话突然响起,谷川怜奈瞟了一眼,发现来电人是“谷川杏子”。


    谷川怜奈皱了皱眉,显然并不想接,等了一会儿,谷川杏子的电话却一趟接着一趟的打进来,主打一个阴魂不散,谷川怜奈忍无可忍,“接通。”


    电话接通,响起的却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冷淡,粗暴:“谷川怜奈你人在哪儿?”


    “在实习啊。”谷川怜奈面不改色的说:“政府大楼,要来找我吗?”


    “撒谎,现在是晚上九点。”旁边有个娇娇女声愤愤然插嘴道:“父亲说过公务员都是朝九晚五的。”


    “加班哪加班,你们的世界里难道没有加班一说吗?”谷川怜奈没好气道,顿了顿,她嗤笑:“哦对,二位王子公主是尊贵的家族继承人,统帅三军,确实没有尝过上班的苦。”


    “你少阴阳怪气。”谷川苍介骂道:“我的法棍呢?是不是你开走了?我有没有告诉你过你不准动我的东西,否则我会打断你的腿。”


    “没有啊。”谷川怜奈装傻:“哥哥的车我怎么敢动?我不怕挨打的吗?”


    “你少装蒜了除了你家族里还能有谁跟哥哥过不去!”谷川杏子尖叫:“不是已经把我不要的星别拉给你开了吗?你还动我和欧尼酱的车子做什么!你好歹毒啊!”


    你那破星别拉拿到手轮子都不齐,不改造整一个破铜烂铁,把我当废品收购站,现在居然还有脸说这些。


    谷川怜奈在内心吐槽,表面上却道:“是啊,我已经有你不要的破车开了还动欧尼酱的车做什么呢?没有理由啊!所以真不是我,我冤枉啊欧尼酱!”


    她这身虚假做作的“欧尼酱”给谷川杏子活活恶心到了,被堵的一时无言,良久对谷川苍介哭唧唧道:“欧尼酱,怜奈就是故意的!她知道我们晚上要去参加三朝家主的会议,故意要让我们出糗!您可是谷川家未来的家主,不能因为她败坏了名声!”


    “谷川怜奈我警告你,现在立刻马上把我的法棍开回来,不然你回家没好果子吃。”谷川苍介说。


    “哎呀风好大,我听不清你们说什么!忙完给你们回电啊!”谷川怜奈看了眼导航,目的地快到了,实在没空跟他们虚与委蛇,随手将电话挂断。


    “回家没好果子吃?挨打,禁闭,还是罚跪?玩不出一点新招啊,让这俩货当权——”对于这句威胁,她忍不住冷笑出声:“哎呀呀谷川怜奈,你们谷川家真是吃枣药丸啊!”


    自言自语间,边城军部近在眼前。


    巡查的无人机发出警报,高处的戍卫岗亭边缘亮起红光,照亮了法棍的车头,谷川怜奈猛地踩下刹车,双手举过头顶走出车厢,大声道:“阿Sir!!有恐怖袭击!!!我是来报信的!!”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场地上显得十分单薄,也不知道能不能穿透戍卫岗亭上那厚厚的防爆玻璃,但她只知道她大喊了这么久,全然没有人搭理她,只广播里响起毫无感情的一句电音回复:“关注边城军部公众号走上报程序,四十八小时内回复。”


    谷川怜奈:“”


    你们没事儿吧?你们没事儿吧?要不要去吃点溜溜梅冷静一下!


    四十八小时,都死全了好吗!你们真的是军部系统吗!!!这种态度做客服都是要被投诉的!!!


    “十万火急!!!你们看那边!!天都烧红了!!”她挥舞双手大呼:“我申请跟值班中尉当面汇报!!”说完她迈腿就要往楼院里冲!


    “砰”一声,谷川怜奈吓得差点炸毛,她驻足原地,低头,发现脚下是一条横长的弹坑,尚有硝烟袅袅,她再往前多走一步就是被击毙的结局。


    无人机发出冷漠的通报声:“严禁擅闯军事禁区,警告,二次警告无效,将开启歼灭模式。”


    谷川怜奈:“”


    她的情绪再不复之前的稳定。


    顾醒、陆不眠和虞澄正都被困在边城监狱里生死不明。她为了节省救援的时间,被谷川家那对贱人兄妹冷嘲热讽不能还嘴,好不容易赶到了这里,居然只有碰钉子的份。


    世界上哪有这样的事?


    他们在拼了命的为了世间的公平公义而奔走,而这些或是尸位素餐或是草菅人命的家伙却能每晚睡得心安理得。


    这难道就是人类世界的主旋律?


    不可以。


    谷川怜奈感觉心里那股邪火越烧越旺。


    “我可不是任人欺凌不会还嘴的狗啊。”她低声自语,转身坐会车里。


    引擎发动的声音如怪兽低吼,谷川怜奈点了点操控台,下方弹出一块外接的全息界面。


    AI:“启动超防御进攻模式。”


    “哎,要是谷川苍介知道我把他的法棍车改装成了移动武器,会不会把我人拆了呀。”谷川怜奈轻轻叹息,唇角却扬起一丝志得意满的笑。


    车型狭长的法棍化作一道光!闯入了严丝合缝的军事禁区!下一秒无人机的激光子弹如狂风暴雨般落下!击打在法棍车表面虚凝的防护盾上!高处戍卫的岗亭哨兵拉响了警鸣,一时间整个变成军部被唤醒!


    “有人入侵!!有人入侵!!!”


    “集合!!!紧急戒备!!!”


    谷川怜奈潇洒的将法棍车在军区溜了一个三百六十度的弯,“有本事就一直追,别跟丢了!!”她冷笑一声,随手把车后大灯打开,对着那群车一通耀武扬威的闪,霎时间,她引领着成批的无人机和装甲车倾巢出动!直奔边城监狱-


    陆不眠一拳终结了深埋在地下的电箱。


    锋利的金属碎片切割入他的皮肤和肌肉,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流淌下来,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迅速起身眺望远处。


    边城监狱已经烧成了一片地狱火海。


    铁丝高墙被高温灼成了烙铁,一片猩红,那几个幸存者正颤巍巍的,手脚并用的试图越过这道生死的界限!


    还好,赶上了,陆不眠微微松了口气,心道这几个家伙还不算太蠢,眼下去接一下应当能救下几个。


    他头也不回的奔将过去,跑了几步,忽然间驻足,眼眸瞪大。


    那个庞然巨影,竟在漫天焦土和烈焰尘埃中,缓缓地,转过了一个面向!布满纤毛的锋利节肢镰刀般高高举起,凿入地面!


    虞澄虽然脖子受伤,但四肢健在,尚能活动,他虽然疲累惊恐,但还是咬着牙第一个攀爬上了铁丝墙。


    手指被铁丝勒的生疼,有灼烧的痛感,他忍着痛爬到高处,往下看,只觉一阵头晕目眩。


    “你可别掉下来了!!”哈德森大吼:“摔下来没人接你!!!”


    “放,放心!”虞澄颤声道,他艰难的迈过腿去,翻了个面向,视线落在后方,猛然间怔住。


    惊恐绝望之色蛛网般爬上他的眼角,他面色煞白,颤抖着抬手指着:“它它动了!!!”


    那厢昏死过去的罗派失去了行动力,哈德森正和顾醒商量着如何背着罗派一块儿越狱,闻言皆顺势回眸,接着,便与半空中那顺势旋转而来的一只深红色复眼相触。


    “我去”哈德森浑身发冷道:“被发现了?”


    仿佛是为了响应他的这句话,以那只复眼为伊始,上下左右亮起了一圈,如交通灯一般!闪烁不定,又诡异骇人。


    这种巨物恐怖深入骨髓,绕是哈德森这样的老江湖也感觉到了深深的压迫,他喃喃道:“我想我们得派个人去吸引他的注意力,不然,就全得交代在这儿了”


    “是。”顾醒说:“哈德森我——”


    “你带罗派走吧,我去当诱饵。”哈德森哑声说:“我一大把岁数了,妻子改嫁,儿女改姓,离开监狱出去也不知道能做什么不像你们,年纪轻轻,还有无限可能。”


    “现在不是比惨大会哈德森,你出去还得找第二春呢!”顾醒骂道,他把罗派往哈德森身上一抛,怒声道:“非要比惨的话,我才是最没希望的那一个!”


    “什么?!”哈德森茫然道。


    他还没反应过来,顾醒已经蹿了出去。


    青年的背影是那么利落,迅疾如一道闪电,又出发的毫无留恋,哈德森这才有些回过神来,他在做出自我牺牲之前是那么的犹豫,可见他心中尚有留恋之意,顾醒却是一丝也没有。


    哈德森心惊肉跳。


    他跟顾醒相识于三年前。


    三年过去了,顾醒的性子早已没了当初的锋锐刻薄,嬉笑怒骂占据了大部分的时间,他看似吊儿郎当,但实则内核藏有一种极为明显的自毁情绪,厌世,淡漠。


    哈德森不知道那种自毁情绪源于何处,明明在他人眼中,顾醒强悍,稳定,又曾有那样完满光鲜的背景,只要他愿意,他能活的比许多人都要好。


    但此刻容不得他思考这些。


    顾醒的出击成功吸引了那只巨虫的注意力,他太灵活了,轻盈疾驰像风,在火场中留下极为明显的痕迹,巨虫无数的复眼随之旋转。


    “轰”


    赤光激射而出!


    “顾顾!!!!”哈德森声嘶力竭的大吼。


    “师兄!!!!”虞澄摔到墙外的地上,抓住铁网,目眦欲裂的狂吼。


    浓烟之外,顾醒连续的侧翻,竟是死里逃生,他竭力将背上的火在滚动中扑灭,身形迅敏依旧,没有半刻停留的意思,在焦土、沟壑以及密集的激光里频频闪躲!


    巨虫竟然被他风筝了,躯壳上的猩红复眼轮次闪烁不定,其中竟隐约表现出一丝焦灼和躁动,让人不得不感慨这该是怎样可怕的身体素质,哈德森叹为观止了,那厢他听见虞澄在大声呼唤他,回过神来,忙将罗派挂上背,手脚并用的往铁丝网上爬。


    “相信顾顾,相信顾顾。”他一边爬一边咬牙切齿的自语。


    他的手心被冷汗布满,心跳如擂鼓,强烈的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即便是从前与人枪战或是赌命时也不曾有过这样的紧张,这十几米的高度仿佛翻过了天阙,哈德森艰难的落地,眼前骤然被点亮,可怕的红光点燃了监狱后方的群山!


    “老天!山火!”热浪层层翻上,哈德森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他再回首,发现整个边城监狱已经一块好地也没有,巨虫的红光一道一道激射,顾醒的身形彻底消弭在其中。


    哈德森浑身热的像是要烧起来,心底却凉的如同堕入冰窖,绝望的无以复加。


    “顾顾!!顾顾——!!”


    他声嘶力竭的大吼,却无计可施,余光一闪,一道人影自身畔袭过!


    他们所有人都在竭力的从监狱内往外逃,但这人影三两下翻过了十几米高的铁网!纵身一跃竟是义无反顾的闯入了火场之中!


    哈德森只觉得这背影有些眼熟,却又说不上在哪里见过,那厢他听见虞澄难以置信道:“陆sir!!!”


    陆


    哈德森凝眸,他猛地回想起来,顾醒似乎时不时的会提起一个叫“陆不眠”的人,提起时的语气时而不屑,时而又喊了些戏谑,以至于让他无法猜透这个陆不眠究竟是顾醒的什么人。


    而眼下,这姓陆的竟会不假思索的冲到这九死一生的危险境地里去!


    “这这,这这!”他的嘴唇颤抖,惊愕到说不出话来。


    那厢,陆不眠一面竭力躲避着障碍物,一面从怀中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球形无人机。


    “聚焦搜索,开启。”他哑声命令。


    “收到,目标顾醒,开启搜索模式。”无人机嗡嗡飞行起来,至半空中张开了一片透视扫描区域,不同的物体反射出的不同的光谱在扫描区里呈现出如彩虹般的奇异画面,陆不眠一眼就看见了趴在地上痛苦蜷缩的人影。


    顾醒并非是被激光射中,而是被一具骸骨绊倒,那骸骨没被完全烧焦,还有两分个人特征在,是老鹌鹑。


    顾醒直接将他半边酥脆的身体踩碎了,那惊人的视觉冲击让顾醒有一时半刻晃神,好半天才发现自己的腿被半截钢筋刺穿。


    他失去了行动能力。


    肺容量也到达了极致,大量的吸入性颗粒几乎要阻塞他的气道,缺氧的状态让他眼前一阵阵发黑。


    过往无数的画面如走马灯般浮现在那无尽的黑暗里。


    “顾队!!!情报有误,我们回不去了!!”


    “为什么是我们?为什么是晨渊!为什么遭遇这些的不是穹影!!”


    “就因为我们没有出身,就因为我们命贱吗!!”


    “这样的身体,能活着已是大幸,就不要奢求那些无意义的东西了吧?”


    “你看你,到头来又得到了什么呢?”


    “醒醒,醒醒”


    “你活着回来,妈妈很高兴,但妈妈还是希望你能答应妈妈的请求。”


    “替禹钦顶了这桩罪吧,你有军籍在身,认罪了顶多只是革职,不会有生命危险,但禹钦不一样”


    “妈妈不能没有禹钦啊你不答应,妈妈就只好去死了”


    “醒醒,你答应了?你真是我的好孩子!不枉妈妈当年捡了你,给你一口饭吃”


    是啊,到头来又得到了什么呢?


    什么都失去了,他的存在就像一个巨大的笑话。


    顾醒闭上眼,依稀听见头颅上方传来虫类共振发出的低鸣,轰然如雷引!


    很快他就会跟老鹌鹑一样,不用在被拷打,都会过去的。


    “轰!”


    毁灭性的激光扫射而来!


    “咔咔咔咔”


    是粒子微妙清凉的拼接碰撞之声,如夏日碎冰叮当响,于这炎热地狱当中分外出挑,紧接着便是沉闷持久的狂风喷射之声,仿佛被搁在一层玻璃之外!


    顾醒猛地睁开双眼,发现一道人影正弓着脊背护在自己的正上方,是陆不眠!


    而在陆不眠的背后,是一方狭窄的由无数菱形微粒块拼接而成的银色离子盾,正在承受巨虫激射而出的可怕炙炎!


    “心磁转换”顾醒的声音嘶哑,微微战栗:“陆不眠,你疯了”


    高阶的帝国军人拥有将生命力转化成其余能量形式的罕见科技,名为心磁转换器,应用面并不十分广泛,一来生命力是非客观物质,取于无形,摄取困难,且往往只有身体素质和意志力都极为强悍的精英才能启动心磁转换器,在极短的时间内形成细小的坚固的盾。


    这盾可以抵挡世界上所有的攻击能量,但持续的时间不会太长,故而携带心磁转换器的作用一般是规避星系间间谍的暴起暗杀。


    换言之,这个盾是陆不眠消耗自身形成的。


    也是,在后勤部门的陆少校连随行的人员都申请不到,又怎么可能申请到武器呢。


    顾醒哭笑不得,替陆不眠悲哀扼腕之余,心底泛起激烈的疼痛,他抬起眸子,注视着陆不眠的眼睛。


    “别犯傻了,走吧,管我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陆不眠没有说话,眼底一分一分的漾起血丝。


    顾醒从他过于明亮坚定的眼底看见了自己伤痕累累的脸,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陆不眠的双手竭力支撑着,将他罩在下方,稳健的如同一座避风港,银色的能量盾被火光冲击成了刺目的橘红色!每一片颗粒块都摇摇欲碎!


    顾醒昂起头,陆不眠的心跳声如洪钟般在他的耳畔砸响,明明他与陆不眠的心跳贴的并不十分近,但那心跳声铿锵,速度极快,且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顾醒的面色巨变。


    “不行!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他轻轻推搡陆不眠的胸膛,咬牙道:“你的心脏会承受不了——”


    陆不眠岿然不动,狭小的空间内,他的心跳和呼吸成了天地万物,占据着顾醒的六感,渐渐地,心跳声连成一条线,如同禁区的尖锐警鸣。


    陆不眠的瞳孔一瞬间扩散。


    他扑倒在顾醒身上不省人事,离子盾遽然消失,他们彻底暴露在了巨虫的眼前。


    顾醒没有起身逃跑,而是竭力拥住了他坚实的脊背。


    “陆不眠,我不会扔下你。”他低声说:“我们,共进退。”


    第24章


    “轰”


    烈焰光束却没有落在身侧。


    顾醒诧异的举目, 他发现巨虫的注意力似乎被侧方的什么东西吸引,大量的激光光束都落在了边城监狱以外的远方,并且他那数根粗壮如镰刀般的巨型节肢活动了起来, 刨开地皮扬起尘土, 竟移动奔跑了起来!


    如同一座山在奔袭, 足以让有巨物恐惧症的人吓到窒息,随着它的移动, 一道道银色的子弹束扬起,朝着巨虫激射而去!


    巨虫被巨大的子弹量射的微微倒退,而后扬起节肢, 发出诡异刺耳的咆哮声。


    大抵是附近的支援机构来了, 顾醒神思电转, 却无暇多想, 他紧紧的抱着陆不眠的身体, 翻了个身将其平放在已然遍布焦土的地面之上, 屈膝跪好,扯开陆不眠的上衣, 双手交叠按在对方裸露的胸骨处,用力按压下去!


    “一零零一, 一零零二, 一零零三”他一边默念着胸外按压的频次, 到三十下迅速俯下身去,捏住陆不眠的下颌。


    陆不眠的嘴唇干裂, 发凉。


    炙热的硝烟和火风之中,他在努力的给陆不眠渡进去干净的气体, 带着丝丝缕缕自身的味道。


    胸外按压和人工呼吸持续了一遍又一遍,一轮又一轮, 顾醒每两轮就俯下身去贴着陆不眠的胸膛听是否有心跳回复,汗水在他黢黑的鬓角留下白皙的冲洗痕迹,不远处,巨虫正在与边城军部鏖战。


    边城军部大抵是没有料到会遇上这样离奇诡异的星系外势力,带来的军事力量根本不足以取胜。


    巨虫的庞大肢体可以轻而易举的将他们的设备刺穿,撕裂,复眼此起彼伏的亮起,炙热的火燎原喷射,将监狱外的丛林也烧了起来!


    边城军部溃不成军。


    巨虫对他们的兴致渐渐消弭,复又转向边城监狱内部,他坚硬细长的节肢凿入土地,一步一步的朝着监狱内部走过来。


    硕大的阴影笼罩下来,压迫感爆表。


    顾醒视若罔闻,依然在挽救陆不眠骤停的心跳。汗水浸湿了衣襟,他呼吸急促,体力大量的消耗,在救援到来之前,他心知自己不能停止一刻,他不能让陆不眠死在眼前。


    巨虫近在咫尺。


    顾醒用力俯下身去,吻住陆不眠的嘴唇,在他一次次的触碰之下,对方的唇瓣多了些潮湿的质感,温热,嘴角也被顾醒捏的自然翕张。


    顾醒又吹进去两口气,大脑里有浓重的缺氧感,眼前一阵阵发晕,一时竟没能立刻起来,他依稀感觉陆不眠的舌尖动了动,蜻蜓点水般的掠过他的唇缝,痒痒的。


    旋即,男人豁然睁眼。


    顾醒此刻俯身离他离得极尽,乌烟瘴气黑红交错的视野里,那一对翠绿色的眼眸格外明晰,清冷,其中却藏着几分难以抹杀的愕然。


    对视的瞬间,顾醒也愣住了,大脑在高温的炙烤下竟有几刻大面积的空白,而后他撑着陆不眠的胸口想要起身,却被陆不眠一把按住后脑勺,死死的按在心口处,哑声道:“别动!”


    数到泛着腥气的虫类节肢越过了他们的上方,狠狠地凿入了几米开外的土地之中。


    顾醒一动不动。


    他靠着陆不眠的胸口,深长的呼吸,有种过度戒备后的微弱的松弛感,在他的耳畔,听见了两重心跳声。


    错落有致,却都是又快又响。


    他的唇角飞速上扬了一下,释然的笑了。


    “总算没再欠你什么”他低声呢喃。


    眼前大片大片的黑蒙侵占了一切。


    “顾醒”陆不眠感觉他的头不轻不重的砸在胸前,不再动了,心底一沉,哑声呼唤,但无论他怎么喊,顾醒都没有反应。


    就在这时大量的陆空战斗装置浩浩荡荡的劈开山火,十几架战甲机飞入监狱领空,落下带着电磁力的坚固绳索,全方位的包绕了虫类!那些绳索顷刻间吸附在虫类坚硬的甲壳之上,极速收紧!开始释放大量的磁爆能量!虫类动弹不得,庞然的身躯在击打之下开始疯狂的痉挛,节肢剧烈舞动,试图斩断吊索!然而更多的装甲悬浮车鱼贯而入,射出带有强腐蚀性的化学弹,在巨虫的局部落下一场场致命的雨,虫族的纤毛被浇湿,甲壳被熔断!眨眼的功夫,它同时失去了攻击力和防御能力!


    如此精准到位的打击毫无疑问来自于帝国目前最强韧的穹影战队,陆不眠的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他起身抱住顾醒,垂目看去,才发现顾醒的腿骨有一处可怕的贯穿伤,旁侧已经形成了巨大面积的血泊,大抵是因为方才一直在试着恢复自己的心跳,所以顾醒浑然未觉,直至休克。


    “我看不懂你了,顾醒。”陆不眠低声自语,咬牙。


    那厢救援队伍冲入火场,他放声吼道:“这里!!!”


    “帝国舰队,所向披靡,在我方顾禹钦秘书长的现场部署之下,穹影舰队引领帝国的精锐部队对入侵虫族进行了严厉打击,高效、有力的解决了一场安全隐患”


    “顾禹钦秘书长发言表示: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哪怕是在遥远的边城监狱,只要帝国的公民需要,政府就会在,捍卫公民权益,责无旁贷”


    在距离边城监狱一公里以外的平地上,停泊着几辆高级房车,白蔷薇市新闻频道的记者团队正在马不停蹄的开展项目,文字通稿,广播、视频录像、各大平台的直播点评,都在热火朝天的进行着,距离现场虽只有一辆公里的距离,他们这里却布置的犹如世外桃源一般,小茶几、冰箱、便携式沙发椅,制冷剂,防尘罩等等等等,在这些设置包围的中央坐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约三十多岁,带着奢侈的腕表,胸前的领带夹着透亮的领带夹,面容英挺沉稳。


    旁边的助理给他奉上咖啡,低声道:“秘书长,您现场指导的照片已经修好了,待会儿会跟视频一起同步播放,关于这些文字访谈内容还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吗?”


    “没什么问题。”顾禹钦淡然道。


    “您一收到消息就衣不解带的赶到现场,敬业爱民的精神,实在叫人感动。”助理唏嘘说:“其实您完全不用跟先锋部队一同前来,可以等他们控制住现场再说,实在太危险了。”


    “我不到现场,也不能安心啊。”顾禹钦摇头叹息,他双腿交叠,身体微微后仰道:“有幸存者的情况吗?我非常关心这个。”


    “有。”秘书对他的敬仰之情又浓烈了几分,随手拿起工作日志汇报道:“因为虫族袭击的时间较早,幸存者不多,监狱里大部分人包括罪犯和值班狱警在内,一共只存活了四个人。”


    “名字。”顾禹钦说。


    “哈德森·那不勒斯,虞澄,罗派,顾醒。”秘书说。


    他察言观色,发现念到最后两个名字时,顾禹钦的目光微微动了一下,于是连忙补充道:“这两个人都受了不轻的伤,急救送医抢救去了,一时半会儿恐怕很难醒过来。”


    “很坚强,居然拖到了大部队救援到来的时候。”顾禹钦捏住下巴,若有所思道。


    “是啊。”助理说。


    “这么坚强的人,就算是犯人,后续也多关心关心。”顾禹钦道。


    “好的我记住了。”助理在工作簿上认真的记着,而后又道:“喔,军备部的陆不眠少校也在现场,刚刚跟着急救车一块儿走了。”


    “军备部?”顾禹钦说。


    “是啊。”助理有些愤愤不平道:“按理说政府大楼所有部门的主管人员今天都应该在工作岗位上等待您的视察,这位陆少校属于是擅离职守了,失了敬意。”顿了顿,他沉吟思索道:“听说这位陆少校和监狱里的那个顾醒以前是校友,关系是水火不容,他突然出现在这里,不会是专门来看戏的吧?”


    “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顾禹钦说。


    “啊就是,合理推测。”助理说。


    “你觉得陆不眠会冒着晋升失败的风险,千里迢迢从军备部大楼到这边城监狱来只为了看三年前的死对头受苦?”顾禹钦说.


    助理为自己的自作聪明感觉到了汗流浃背:“秘书长您高见。”


    “或许有什么苦衷。”顾禹钦脸上并没有什么其余的表情,只是淡然吩咐:“记得去关心一下。”


    “好的。”助理松了口气,眼中又闪烁起了星光:“秘书长,您真是一个体恤下属宽容大度的领导。”-


    那厢,陆不眠坐在急救车上,回眸看着窗外。


    燃烧如地狱般的边城监狱已经离得很远了,他们即将进入城区。


    他跟顾醒不在一辆车上,所以眼下顾不到死对头的情形,只好摸出手机,发现闻时礼、谷川怜奈都给自己发来了无数的信息和未接来电。


    陆不眠没有立刻回复,他凝眸,瞳色凝重。


    今日,他没有在政府大楼待着,却出现在这波涛汹涌的边城监狱里,明日怕是不知道有多少恶意揣测和猎奇的流言侵身。


    与其到那时候被动不受控制,他应该主动提前带起节奏来。


    他跟顾醒的矛盾关系一直是大众津津乐道的话题,从这点入手,许是能掩人耳目,规避掉一些风险。


    陆不眠摸索着手机,思忖良久,给幸子磊发了一条短消息。


    “用‘我,顾醒,火,报复,监狱,虫族’扩个有矛盾冲突且足够吸睛的事件标题出来。”


    幸子磊回的很快:“骚等,我想一哈。”


    片刻后


    幸子磊:“你和顾醒为了报复虫族在监狱打的火热。”


    陆不眠:“?”


    陆不眠:“扩的很好,下次别扩了。”


    第25章


    顾醒睁开双眼, 入目是医院病房干净的屋顶。


    淡淡的消毒水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灭菌器和检测仪持续无声运作,间断性的发出“滴答”的计时声。


    顾醒一时间甚至没有能立刻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 他撑着床铺缓慢起身, 思索了好一会儿, 看见了自己被固定包扎妥当的左腿。


    一时间,记忆碎片在他的脑海里开始翻飞起来, 组成断裂的动象,那些关键词泉涌而出。


    边城监狱,虫族, 烈焰, 焦土, 尸横遍野


    “哈德森, 虞澄”


    顾醒用力按住了太阳穴, 心随之急速下沉, 他掀了被子下床,一瘸一拐的摸索着往病房外走。


    病房门口站着一个穿着警官制服的家伙, 大抵是在戍守病房,一扭头正对上顾醒的动作, 忍不住呵斥道:“做什么?未经允许, 不准擅自离开病房!”


    顾醒的眉头紧紧皱着, 他依稀瞥见自己的病房上方有LED信息展示屏,除了病房号以外, 还另显示了一行红字“重刑要犯,禁止靠近。”


    “警官先生。”顾醒拿出了毕生的礼貌, 挤出一个和善的微笑,“我想跟您打听一下, 跟我一起出来的人他们”


    “我说了,回到病房里去。”那家伙声音紧绷,举手握住了腰间的警棍,表情严肃至极,“不要再让我重复第二遍。”


    就在这时,有人从一旁搂过了他的脖子,将半包软烟塞进了对方的胸前口袋里,微笑道:“警官先生,您辛苦了,去楼梯道里抽根烟放松一下,我跟我的老朋友叙个旧可好?”


    这么熟练的打通关系,俨然是多年来在监狱里养成的良好习惯,既不谄媚又显得友好,除了哈德森,还能有谁。


    那狱警看了哈德森一眼,低声道:“时间别太久。”


    “明白。”哈德森说。


    狱警离开,哈德森一脚踏进来,搂住了顾醒的肩膀。


    “我靠顾顾,想死我了。”他热情似火道:“走,我扶你去走廊里晃一晃。”


    外面的走廊上人来人往,人头攒动直叫人眼花缭乱,顾醒长时间躺着不动弹,突然下床奔走,没两步就直冒虚汗,他扶着一旁的安全围栏,轻轻喘气,哈德森也就十分耐心的等待着他。


    “你们都没事儿吗?”顾醒问。


    “听你的口气,是心里不太平衡啊!”哈德森“嘿嘿”笑道:“我跟虞澄都好得很,喏,这已经是你能见到最重的伤了。”他指了指脸上贴着的几个无菌贴膜,乐呵道:“倒是你,失血性休克,送进来的时候脸煞白,血压测不到,给人吓坏了。”


    “这么严重”顾醒喃声道。


    “股动脉都穿了,你说严重不严重。”哈德森说:“大概只有罗派的伤势能跟你媲美了。”


    “罗派?”顾醒一怔。


    “是啊,可能是身体素质跟不上吧,同样是受伤转运过来,罗派的大脑供血不足,且昏迷着,到现在都没醒。”哈德森说着说着,压低了声音道:“我听虞澄那小金毛说,他是卧底啊,到边城监狱里来,就是为了保护罗派,因为罗派是一桩政府要案的唯一目击证人。”顿了顿,他唏嘘道:“那这罗派不醒,还怪叫人悬心的呢。”


    “虞澄在保护一个叫罗派的三流作家。”


    “罗派是晨渊舰队三年前五菱大楼案件翻案唯一的证人。”


    这倒是跟陆不眠的话对上了。


    顾醒轻轻呼出一口气,有些疲倦。


    “总比死在里头的好,他们也算是达到目的了。”他说。


    “你是不是累了?坐会儿吧。”哈德森看出他的脸上没什么血色。


    顾醒点点头,屈膝坐下。


    “咱们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哈德森十分乐观道:“虽说时时有人看着,但好歹还住上特需病房了,好吃好的供着,说真的我在边城监狱待了这么多年没出来,都不知道外面的变化居然这么大,预约挂号居然都是机器人!”


    “自由的味道还不错吧?”顾醒笑了笑。


    “嗯啊,可惜其他人就没这么好运了。”哈德森叹了口气,脸上难得露出几分悲怆的情绪:“整个边城监狱,就只有我们四个人活着出来了。”


    顾醒抿唇,余光不经意扫过走廊尽头,忽的僵住。


    这层楼是特需病房,每个病房都配有专属的护工,有男有女,护工会穿着护工专门的浅色制服,在人群中一眼就能被认出,而前方的人群另一端,正有一个中年女人穿着护工的衣裳,弯着腰倾倒垃圾。


    那女人年纪约四十多岁,其貌不扬,脸庞有着岁月磋磨的痕迹,忙碌勤恳,倒完垃圾又进入到病房去帮负责的病人揉捏腿脚,搀扶着进出复健,一刻也不停歇。


    顾醒的眸子像是粘在了她身上,一寸也不挪开,瞳孔略略收缩,哈德森拍他的肩膀,奇怪道:“顾顾,看什么呢,这么出神。”


    顾醒没应声,他慢慢的回头,望向自己病房墙壁上的信息,除却重犯的标志,他也是有责任护工的,只是名字他并不认识。


    “护工应该不可以挑选自己的服务对象吧?”他轻声发问。


    “不可以是不可以,但他们护工之间帮帮忙啊搭个手什么的,是经常的事。”哈德森不解其意道:“又没规定病房和病房之间不能串门。”


    “”


    顾醒的心口一阵阵的紧缩。


    是了,离得这么近,也没有想要来看一眼自己的意思


    是因为我是重型要犯,所以害怕不敢靠近么?


    可我又不会伤害你。


    “你的病房在哪里?”顾醒忽的像是想到了什么,扭头问哈德森。


    “对面。”哈德森伸手指了指远处。


    “为什么你可以进出自如???”顾醒大为震撼了:“就因为你给人塞烟了??不对啊,你哪儿来的机会买烟??”


    “唔其实我们的看守等级不一样。”哈德森指了指他房间的标牌,“只有你是重刑要犯。”


    顾醒:“???莫???”


    “为什么!”他跳起来,愤愤不平的诘问道:“你关的时间明明比我长哎!我是重刑要犯你必不可能不是!”


    “我表现好啊,口碑好。”哈德森说。


    “你口碑好个锤子好。”顾醒骂道:“我口碑难道就差吗?”


    “你的口碑”哈德森以拳抵唇,咳嗽了一声。


    “干嘛?这是什么意思?”顾醒狐疑道。


    “你知不知道现在外面都在传你什么?”哈德森“哈哈”道,


    “传我什么?”顾醒茫然道。


    “传那虫子是你召唤过来的。”


    “我召唤过来的???虫子???”顾醒震惊了,“我特么是什么老法师吗我能召唤虫族???不是我召唤它我图啥??破坏监狱,报复社会??那我为什么不早点儿召唤,还用得着在监狱里待这么久!!我三年前就应该召唤了!!”


    “你之所以等到那天才动手是因为——那天陆sir在现场。”哈德森居然有问必答。


    顾醒:“?”


    顾醒:“关陆不眠什么事?”


    “是啊关陆sir什么事呢?我现在听到的有两个版本。”哈德森摇头晃脑道:“其中比较贴近现实的版本是说你为了嫁祸陆sir,不惜让走玉石俱焚的路线,令虫族践踏边城监狱,伤害自身!这样作为你最大的死对头陆不眠就能成为第一嫌疑对象,晋升之路将大大受阻!”


    “你管这叫,贴近现实的版本?”顾醒麻了,嘴角抽搐道:“我是吃的太饱了吗?我为什么要嫁祸陆不眠?”


    “说了是因为你俩是死对头啊!”哈德森手舞足蹈的比划说:“你俩那个仇结的,根深蒂固,人尽皆知啊!”


    “怎么就人尽皆知了,我最近好像没有招惹他吧!”顾醒费解道。


    “谁说的,你之前在直播的时候跟老蛇大谈特谈陆sir的私事,都冲上热搜了。”哈德森说:“那家伙,陆不眠,保温杯尺寸,是不是你说的?”


    顾醒:“我——”


    还真是他说的。


    不是,这直播也太渗透了!


    “陆sir多克己复礼一人,他要脸哪!这不是怕你再胡说八道,才偷偷到边城监狱来找你,想警告你闭紧嘴巴,没想到人刚来就遇到了这桩飞来横祸!”哈德森说。


    “行了打住。”顾醒抬起手来捂脸:“我们跳过这段,我选择另外一个版本。”


    “喔,还有个讨论度更高的版本,据说在网上的匿名聊天室里广为流传。”哈德森的表情变得有些难以启齿起来:“你确定要听?”


    “老子是当事人。”顾醒咬牙切齿说:“凭什么把当事人蒙在鼓里!”


    “哦,他们都说你是虫母。”哈德森面不改色的说着那些惊世骇俗的台词:“潜伏在白蔷薇星,意外怀了陆不眠的种。”


    顾醒下巴落地:“啥玩意儿???”


    哈德森继续:“可惜人在监狱里见不到孩子他爸,不得已之下只好召唤了同族过来,表演一场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苦肉计,只为了让陆不眠现身,到现场为你心疼为你落泪,好跟你重归于好!”


    顾醒:“”


    顾醒:“天杀的,到底是谁他妈在信谣传谣!!”


    第26章


    所谓三人成虎, 更何况帝国上下的无聊网民远不止三人,根本不知道他们脑子里是怎么想的,谣言传成这样, 顾醒除了无能狂怒, 似乎也没什么办法。


    “算了。”他斟酌良久, 选择放过自己,停止精神内耗, “反正后半辈子也是蹲牢子,不用跟外面的这群人打交道,随他们怎么说我也听不见。”说着说着,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 拍了一下哈德森的腿, “哎差点儿忘了问, 边城监狱没了, 咱们后面怎么安顿啊?”


    “嗯?”哈德森说:“你说虞澄那小子是卧底, 后面应该不会跟咱们一块儿了,我猜我们应该会转移到附近的监狱, 毕竟咱们在服刑期间表现良好,也没什么劣迹, 就近安排最方便。”


    “那行, 记得捎上我, 我争取跟着你跑,你到哪儿我到哪儿, 到新环境也得做个伴。”顾醒笑眯眯说:“朋友一生一起走!那些日子不再有!一句话!一辈子——”


    哈德森捂耳朵,“行了别唱了, 难听死了。”


    哈德森被他的歌声劝退,那边儿似乎有警务人员来问询, 哈德森非常配合的去了,顾醒一个人百般聊赖的在凳子上又坐了一会儿,目光复又落在了不远处的那个护理病人的女人身上。


    女人走到哪儿,顾醒就望到哪儿,目不转睛,专注至极,一直慵懒的眼底光泽温润,流淌着格外柔软的情绪。


    过了许久,他终于按捺不住,艰难的撑着椅子起身,缓缓的朝着女人靠近过去。


    女人离得越来越近,顾醒的步伐也越来越急迫,他还瘸着,一条腿打了钢钉石膏着不上力,每一次点地都疼痛难忍,不远处看守的狱警余光扫过他,似是发现了他突然躁动的情形动作,推搡开人群大步靠过来,举起警棍恶声道:“你做什么!”


    他的嗓门很大,引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冉慧也听见了,吓得缩了一下脖子,慌忙抬头,恰好和近在咫尺的顾醒对上了目光。


    她从顾醒的眼底看到了许多熟悉的东西。


    那些东西深刻,久违,激起了无数的震撼、愧疚,浓烈到让她有些不敢再与顾醒对视。也便是在这时狱警上前来劈手拦住了顾醒,将她隔开,成为了他们之间的一道天堑。


    冉慧这才敢继续呼吸,她低着头,听顾醒低声道:“警官先生,我只是想跟她说几句话。”


    他几时变得这么低声下气,卑微的像一个真正的囚犯?明明曾经的他是那么的神采飞扬,意气风发,是所有人眼中的天之骄子。


    冉慧的心里不太好受,甚至想原地挖个坑将自己埋进去,她的余光瞥见狱警横着面孔似乎并不买账,遂不忍道:“警官先生,我们是母子。”


    她说完这句话,看见顾醒的眼中依稀亮起了一点非比寻常的光亮。


    这让她愈发心如刀绞了。


    “母子?”狱警显然不太信,看着顾醒道:“这真是你妈?”


    “是”顾醒的唇瓣没什么血色,却答的笃定。


    “嚯。”狱警脸上浮现起了蔑视之情,“你也真够可以的,你妈把你养这么大,你却跑去犯罪坐牢,你现在除了对不起,还能说什么?”


    “警官先生您别说了”冉慧颤声说。


    “我说错了吗?慈母多败儿,我看就是你当妈的脾气太软和了才管不住儿子,让他变成个作恶多端的重刑犯。”狱警骂骂咧咧:“你要说什么,抓紧时间说。”


    他背过身去,真给顾醒和冉慧一丝交流的空间。


    顾醒垂下眼帘。


    他的眼睫纤长,浓密,在眼尾扫下淡淡的鸦色阴影,平日里只觉得俊逸非凡,此刻却笼上了一层淡淡的压抑落寞,他似是想要上前半步再靠近冉慧,可冉慧却退了半步。


    顾醒猛地一怔。


    “醒醒。”冉慧勉强笑道:“那个,你现在身份特殊,警官先生宽容大量让咱们俩说句话,你站在那里说完就行了,也不要耽误人家警官先生的工作。”


    顾醒的唇瓣动了动,许久才吐出几个字,“那你愿意跟我吃顿饭么?”


    “醒醒。”冉慧干巴巴道:“说了不要耽误人家警官先生的工作”


    她拒绝的那么仓促,那么急不可耐,其中的嫌弃和回避之意已经不用再多加赘述。


    顾醒眼底的光复又熄灭。


    他舔了舔唇瓣,挤出一个笑,似是释然,又似是自嘲。


    “是啊,我现在也没钱请你吃饭。”他说:“行,当我没说过吧。”他转身扶着墙,一瘸一拐的往病房的方向走,回到病房,他听见狱警锁上了他的门,他拽过被子,蒙住了自己的脸


    那厢,政府大楼里,顾禹钦双手抄着西裤的口袋,在偌大的新办公室里走了一圈,满意的欣赏着飘窗上摆满的一件一件礼物。


    这些礼物无不是价值连城,都是别人送来的贺礼,为了庆祝他新官上任。


    一种不真实感涌上心头,谁能想到,他,顾禹钦大秘书长,两年前还只是一个中层小官,不过是去系外考察了两年,回来之后就一跃而成了政府内堪称宰相备选人的秘书长的岗位,两年前,他还是那么默默无闻,战战兢兢,现在却已备受敬仰,走到哪里都有媒体为他唱诵赞歌。


    不得不承认,他的这一步,走对了。


    顾禹钦的唇角扬起了冷淡而得意的微笑。


    两年前,去人马座星系考察的任务下达时,整个政府内部可谓是一听一个不吱声,若说白蔷薇星是帝国星域内最繁华的存在,那么人马座星系就是一片荒芜的沙地星球,要舍弃眼下舒适自在的办公室工作,去到那鸟不拉屎昼短夜长的地方无声无息的待上两年,且传言中人马座星系还会有凶恶的哥布林出没,夜袭更是家常便饭的事情,众官员们一个个的就更是避之不及了。


    征集不到人,又无法强迫任何人,毕竟帝国近年来都打着民主治理的口号,当时部署任务的秘书长威尔逊为此焦头烂额,甚至扬言要启动抽签举措,抽到的人不管职级是高是低,最终都必须要前往,在政府上下引起轩然大波,搞得怨声载道。


    顾禹钦便是在这时挺身而出,主动请缨出塞,代表帝国前往人马座星系参与考察。


    他此举不可谓不是解决了威尔逊的燃眉之急。


    他职级不高,却又有着如此“敢为人先”的奉献精神,让威尔逊感动至极,遂给了顾禹钦一个提条件的机会。


    顾禹钦提出了“若是能活着回来,想要成为您最得力的助手。”


    威尔逊不假思索的答应了,顾禹钦便欣然前往,他走时无数人说他愚蠢,说他没有眼界,不知哥布林的凶残,笑话他怕是要领烈士津贴了。


    但只有顾禹钦自己知道,人马座星系根本没有什么哥布林,所谓的系外考察不过就是在空间站和地表设施之间游走,大部分时间没有人管,更没有打卡和考勤,形同休假,出差津贴又是工资的许多倍不止,回来之后又能晋升,这趟差事简直就是一个香饽饽。


    可那群蠢人都没有经历过,自然不会知道,只会瞪着两只眼睛替他让路,他,求之不得。


    顾禹钦微笑着抚摸着一尊水晶打造的科洛诺斯的雕像,大概只有掌控时间的神才知道,在重复回溯走过同一个时间节点,经历过不同的结局,他才能做出最为正确的抉择。


    是的,没错,他顾禹钦是重生而来。


    这场人生从一开始于他而言就是一张复印纸,是一张重考的试卷,毫无疑问,和平平无奇的卑微前世相比,这一生他避过了无数的错误,达成了许多他从前可望而不可即的成就,又主动将无数人踩在脚下,顺遂至极,满意至极!


    但人的欲望只会无限膨胀,所以顾禹钦绝不会止步于此。


    他原是副秘书长。


    在归来之前,他从另一位副秘书长手中抢夺到了瑞泽空港首通的讲话机会,他大胆预言瑞泽空港将成为帝国新的交通枢纽。


    当然,这都是他前世看到过的事实,最终必然会发生,并不算多么惊奇的事情。


    但于那些普通人而言却并非如此,没人会不喜欢报喜的吉祥鸟。


    随着事件的发展,众人都觉得他眼光独到,威尔逊更是对他越来越满意,病危前就一口将他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顾禹钦一屁股坐在柔软的真皮沙发里,舒展肢体,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他的电话忽然响起,来电是“尊敬的父亲”。


    顾禹钦垂目看了一眼,当即选择接通。


    “喂?”


    “禹钦,干得不错。”对面的男人嗓音低沉,充满了赞许,“我走到哪里都能看见你的新闻,你现在真是国民的骄傲啊!”


    “爸爸您过奖了,都是我应该做的。”顾禹钦笑道:“您和妈妈怎么样?我从人马座星系回来,还没有找到机会去看望你们,实在是太忙了。”


    “我和你妈妈都很好,不用担心,你自己的事业要紧。”男人说:“这周末有空的话回来一趟,我介绍新能源交通产业的老总给你认识,汤姆斯·凯恩下台后,悬浮车开始管制,需要有人接盘这块饼,与其落到别人手上,不如我们率先攥在手里。”


    “爸您真是高瞻远瞩。”顾禹钦双目发亮,要知道他正愁自己没有白蔷薇星系的经济关系的支撑,要知道任何政客都不能不跟商人联合,他的父亲顾理事长乃是白蔷薇市东区博物协会的理事长,家世背景非凡,人脉关系更是广阔,如此可以说是雪中送炭一般,给他递上了一张好牌。


    “父子之间不用这么客气,毕竟禹钦你发展得好,我和你妈妈脸上也有光啊!哦,你妈妈还有些话要叮嘱你。”男人笑道。


    “好,让我跟妈妈说话。”顾禹钦说。


    那厢,电话接到一个女人手中,女人激动道:“禹钦,你可算是回来了,你外派的每一个日子,妈妈都在担心和惦念着你,生怕你出什么事,还好你现在平安的回来了,妈妈悬着的一颗心也可以放下了。”


    “让妈妈担心了,真是我的罪过。”顾禹钦说。


    “幸好你现在步步高升,让妈妈脸上有光。”女人说:“你往后仕途还要谨防小人坑害你。”


    “嗯,我知道,我会注意的。”顾禹钦说。


    “不,你不知道。”女人的情绪有一瞬间的激动:“尤其是那个顾醒——!”


    顾禹钦的眉峰轻轻上扬了一瞬。


    “喂,你小声点。”男人在一旁低声斥道:“咱们人还在外面呢,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们跟他有渊源吗”


    “哦对对,我小声些。”女人絮絮说着,压低了声线,“禹钦,那个小子不知怎么的进了牢子,听说现在是重刑犯,你可千万不能让人知道他是我们家的孩子,让人知道他跟你是兄弟关系,不然你的履历就脏了,政审也要受影响,可千万千万不能跟他攀上关系。”


    顾禹钦的唇角上扬的愈发厉害。


    “我明白,妈妈,您的话我记在心上了。”他说。


    “那就好。”女人松了口气,慈爱道:“只要你好好的,妈妈就好好地,有空多回来看看。”


    顾禹钦又与之寒暄了几句,便挂断了电话,不得不说他神清气爽,转而在自己的飘窗上挑了几件像样的礼物,让助理重新包装送回家里。


    顾禹钦想想还怪好笑的,即使是说出去也根本不会有人相信,顾醒才是理事长家的亲儿子,真少爷。


    至此,顾醒已经彻底被他踩在脚下,踩得死死的。


    至于后续他也不能给顾醒翻身的机会。


    他现在是秘书长,未来,他还会成为辅佐皇室的大宰相,甚至是——


    总之,他要不断的往上爬,往至高无上的巴别塔尖行进,为了这些目标,他就必须要扫清眼前的一切障碍。


    那些跟他唱反调的人是障碍,那些不送礼不站队的家伙也是障碍,罗派是障碍,而最大的障碍毫无疑问——是那个跟自己拥有同样姓氏却命运截然迥异的家伙,顾醒。


    顾禹钦像是想到了什么,举手扯了一下规整昂贵的领带,眉头轻轻皱起。


    他曾逃过一劫,利用了一切可利用的天时地利人和,顾醒便是这牺牲品当中至关重要的一环。


    照理说,顾醒已经没机会翻身了。


    但不知为何,他总会在一些梦境里反复的看见顾醒拿枪抵着自己的眉心,最终扣下扳机。


    “什么叫生于忧患,死于安乐。”顾禹钦喃喃低语。


    他不可能对这种古怪的预示视而不见。


    顾醒是个危险的人物,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这都是无法否认的事实。


    帝国上下,似乎还没有真正出现一个能将顾醒制服的人。


    即便他食不果腹,即便他被踩进泥坑里,即便是身在边城监狱,即便有巨虫入侵攻击,顾醒都能顽强的活下来,混的风生水起,甚至绊别人一脚。


    那个叫汤姆斯·凯恩的蠢货不就是栽在了顾醒手里?顾禹钦在来之前就已经听说了,匪夷所思简直。


    他必须提前谋划好,将顾醒一切卷土重来的苗头都扼杀在摇篮里。


    他一定一定不能成为第二个汤姆斯·凯恩。


    “顾醒的天敌会是什么呢?”顾禹钦喃喃道,随手摸开了电脑的显示屏。


    距离虫族入侵袭击的事件发生已经过去了一周左右,因为事情发生的原因尚在调查之中,出于政府敏感的缘故,媒体并没有报道太多与之相关的新闻,倒是那些网上的匿名聊天室内,正在肆意大胆的讨论一些天马行空的话题。


    例如,死里逃生的顾醒以及莫名出现在现场的陆不眠。


    顾禹钦注册了一个账号,浅浅看了一眼那群网民的聊天内容,感觉陆不眠和顾醒这俩名字出现的多是常态,那些桥段合计起来,堪称一本波澜壮阔的狗血志怪小说。什么虫母带球跑一胎生八个,陆少校的挚爱小娇妻BLABLA,属实是超出顾禹钦的认知范畴了,他没眼看,迅速撤开目光。


    但这些乱七八糟的信息里也总算有那么一两条看起来有些用处的。譬如“顾醒召唤虫族戕害自身以陷害陆不眠。”


    虫族不是顾醒召唤来的,这点顾禹钦心里清楚如明镜一般。


    可顾醒会陷害陆不眠这事儿,他还觉得怪新鲜的。


    这得是多大的私仇啊?顾醒甚至都没有出手陷害自己呢!难不成在顾醒看来,陆不眠的仇恨值比自己还高?


    顾禹钦刷了刷聊天室的记录,又去刷了刷隔壁匿名论坛里的精华帖,又一次震惊了。


    倒不是震惊于顾醒每次犯点事儿还真都会往陆不眠身上泼点脏水,而是顾醒犯事儿的密度居然这么大!


    顾醒工地执勤遭遇污染物擅离职守;


    顾醒违规往水管里塞放烟花爆竹;


    顾醒刺杀政府要员逃逸在外;


    顾醒市区开枪;


    顾醒损毁伊丽莎白区天价喷泉;


    顾醒市区飙车车祸;


    顾醒公安局非法斗殴


    好家伙,两个月能犯这么多事儿,他这个真少爷弟弟妥妥的是个人才啊。


    顾禹钦瞳孔地震,他虽然知道顾醒不是个省油的灯,但也没料到他会这么不省油!


    故而那天他知道陆不眠在现场时就有些疑惑,因为他不太明白陆不眠有什么理由非出现在现场不可。


    现在看来,陆不眠是有不得不出现的理由。


    陆少校也是不容易,被这么个倒霉催的缠上,真是处处不得不提防啊!唔,感觉陆不眠才会是第二个汤姆斯·凯恩。


    顾禹钦忽然就有点儿同情陆不眠了。


    他翘起二郎腿思忖了片刻,觉得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遂计上心头,打了个电话给助理。


    “帮我叫车,待会儿我要去趟中心医院探访伤员。”


    第27章


    陆不眠将最后一份报告补完, 一仰头靠在办公椅上,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他那天擅离职守出现在边城监狱是一个错误,从各个方面来说, 他必须想办法将这个错误合理化, 不然不论是外面的他还是里面的顾醒虞澄等人, 都要遭殃,于是他出动了幸子磊这个网络冲浪达人, 在各大平台“强调”一下他和顾醒之间的私人恩怨,稍稍转移一下众人的注意力,留一个小肚鸡肠的多疑印象总好过被人发现他和闻时礼偷偷进行的那个大计划。


    幸子磊表示他有百十来个小号, 在造谣这方面一直有着异于常人的创作天赋, 这件事交给他一定没问题, 不出意外是肯定不会发生意外的!


    陆不眠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对, 但看在对方这么信誓旦旦的样子也就放手让他去干了, 这些天陆不眠忙的昏天黑地自然没工夫看幸子磊到底在网上传播了些什么, 但从其他同事看自己略带同情的眼神以及明显减少的谈话审查压力来看,这个计策应该是奏效了。


    而除却自己, 还有虞澄的问题。


    罗派离开了边城监狱,虞澄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他必须想办法让虞澄回归原位, 而撤销虞澄的犯罪记录还需要一大笔手续。


    感觉真是把这辈子的文书都补完了, 陆不眠捏了捏鼻梁,心累的很, 但另有一种隐约的激动在心底翻腾——他终于得空去中央医院看一眼某些倒霉的病号。


    所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这都已经七天了。


    陆不眠下意识的抿了抿唇角。


    那天,在呛人的硝烟里, 在漫天燃烧的烈火之下顾醒的唇的质感却是异常的松软。


    ——也不知道他到底给自己做了多少组人工呼吸。


    这小子居然会给自己做人工呼吸,而不是趁机咬死自己


    不知不觉,他的唇角居然上扬明显,陆不眠稍稍怔忪,将那抹笑意强行压下。


    虽然闻时礼每日都会给他递消息报平安,但耳朵听见总归不如亲眼看见,他这几天不眠不休的补作业,也正是为了能尽早脱离这该死的办公室,也不知道那位病号如今怎么样了。


    理了理熬夜过后乱七八糟的心跳,陆不眠起身,将电子文档都发送完毕,马不停蹄的离开了政府大楼。


    刚走到车库,他接到了陆不语的电话。


    “有空吗,现在来一趟学校。”


    口气听起来还有些许着急,陆不眠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下心底的一份欲念改了道。


    今天是个普通的工作学习日,纳洛堡的一切都看起来井然有序,并不算忙碌,陆不眠从透明的升降电梯直达鹰塔的顶端,叩开了校长室的门。


    “进来。”说话的女声斯文优雅。


    陆不眠推门入,看见一个盘着头发穿着职业套装的漂亮女人,她的长相跟自己有七分像,正坐在办公桌后面,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让我猜猜,你今天的日程安排。”陆不语用细长的手指点了点他,“补完了那些恶心的文书报告,打算去中央医院,对不对?”


    别看陆不语是个女人,年纪也只比陆不眠大四岁,却在陆不眠跟前颇具威信。


    陆家三代在白蔷薇市都是钟鸣鼎食之家,陆不眠的祖父从政,年轻时曾是帝国检察院的幕僚长,到了父母亲一代改做星系贸易,家业之大不可估量。


    在陆不眠还在纳洛堡读书的时候,陆不语就已经在跟着老一辈主持家中和产业的事务,属于各方面都懂一些的综合人才,三年前祖父病危,陆父陆母都远在他星,是陆不语以一己之力顶住了内忧外患,硬生生拖到双亲归来,这才稳住了陆家的根基,让陆家免于被祖父生前的政敌瓜分啃食殆尽的局面。


    而后陆不语便继承了纳洛堡老校长的衣钵,成为了新一任也是首屈一指的女校长,她确实是个犀利的女人,也很胆大,陆不眠不欲在她跟前隐瞒什么,不置可否道:“没错。”


    “那正好。”陆不语起身,从一旁的柜子里拎出一个包装精美的袋子递给陆不眠,“拿着。”


    “这什么?”陆不眠诧异道。


    “爱心便当。”陆不语笑道:“我亲手做的,去探望人空着手不合适。”


    陆不语的料理技术高超,曾经也考过营养师的证,祖父病重的那段日子进不了太多食物,都靠她做一些另辟蹊径的开胃料理才能勉强吃进去一些,做饭是她除了工作以外的兴趣爱好,但能让她甘心洗手作羹汤的人并不多。


    陆不眠撑开袋子看了看,果然,里面的菜色精美,堪比米其林星级餐厅的水平,还有小蛋糕和养生汤。


    “你要带给谁?”陆不眠问。


    “你想带给谁就带给谁咯。”陆不语又坐回了椅子上,气定神闲的翻开一本没看完的资本论。


    “我”陆不眠总觉得她像是在暗示些什么,坐到她对面,“你是说顾醒?”


    “嗯哼?”陆不语头也不抬。


    “我跟顾醒——”陆不眠斟酌了一下用词,“还没到可以送便当的亲密程度。”


    “亲密?”陆不语掀起眼皮,奇道:“我以为你们俩是死对头呢。”


    陆不眠:“”


    陆不眠:“总之,送这些不合适。”


    “你非送不可。”陆不语的语调很轻,却很强硬,她“啪”的将硬皮书合上,“你未经我的同意,将我的学生送进边城监狱,惹了一身骚不说,还差点死掉,如果不是顾醒,现在补材料的就不是你,而是我。”


    这套论调倒是让陆不眠无法反驳。


    “但是我现在真的不方便跟顾醒有太多互动。”他皱了皱眉说。


    “那我不管。”陆不语说:“这些便当费了我好大劲呢,你必须给我送到。”


    陆不语对顾醒的善意多少是来的有些莫名其妙,但长姐如母,陆不眠虽想不通但也拗不过,只好作罢。


    他拎着袋子出门,驱车前往中央医院。


    中央医院附近有许多小店,卖各色水果鲜花、饭食和慰问品,人来车往好不热闹。


    陆不眠停完车,路过这些店面,发现不少人都在边看边逛,空着手进去,又大包小包的出来,去到医院。


    陆不眠垂目看了看自己手里迷你便捷的便当袋,心底莫名的萌生出一股淡淡的惭愧之意,遂学着周围的人一样,又进去买了好些时令水果和营养品,满满当当的去往特需病房的楼层


    走到顾醒的病房跟前,陆不眠忽而驻足,感到有些不真实,甚至有些错乱。


    他这算是来探望病患吗?顾醒现在明明还是戴罪之人,他是政府官员,应该跟对方保持距离,最起码不应该这么亲密!


    他的理智是这么跟自己说,可足下却半点没有离开的意思,牢牢的不舍的粘在原地。


    “什么人?”狱警闻声靠近,旋即诧异,“陆少校?您怎么来了,这是——?”


    他的目光落在陆不眠手中的大包小包上,逐渐古怪。


    果然,在他看来反常的举动,在旁人看来只会更加反常。陆不眠有些好笑,但也并没有表现出心虚。


    “探望病号。”他笑了一声,十分坦然的说。


    “探望”狱警疑声道。


    “没错。”仿佛是担心他不信,陆不眠举起手中的东西,郑重其事,“你放心,我绝不会对顾醒动用私刑,也不会威胁到他的人身安全,不管如何,我是公职人员,具备最基本的法律常识。”


    他如此“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申明,反倒让狱警感到不知所措,讪讪然陪笑道:“陆sir您说笑了,我并没有觉得您会做什么违法的事情您不要误会。”


    “别以为我不知道外面的传言是怎么说我的。”陆不眠冷冷哼道:“我不是小肚鸡肠的人,今天特意来探望顾醒,你瞧好了。”


    “明白,明白。”狱警干笑着给他让开位置,旋即嘀咕:“这还不小肚鸡肠呢给死对头买这么多东西,肯定呕死了吧,看来传闻都所言非虚,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他的嘀咕声落在陆不眠耳中,陆不眠轻轻扬唇,反带上门。


    他抬眸,终于看见了那位病号先生。


    病号先生正用被子蒙住头,直挺挺的躺在病床上睡大觉,左腿的位置隆起一大片,那是石膏的形状,乍一看还有些喜感。


    随着顾醒的呼吸,床头的被子有小幅度的一起一伏,陆不眠就望着那一小团,心底难言的松弛开来,涌出一汪如温泉般的暖流,唇角更是止不住的上扬。


    他将手里的东西次序放到一旁的沙发和茶几上,虽然轻手轻脚,却依旧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动静,床上的病号先生被惊动了,缓缓的翻了个身朝里。


    原本陆不眠还在踯躅要不要打搅他的好眠,这下好了,顾醒自己醒了,倒是省了叫醒的环节,陆不眠感觉万事顺遂,不由得莞尔道:“刚刚听你的主治医师说你恢复的不错,应该再过半个月就能拆石膏下地了,我特意给你带了饭,还有水果,治疗够上了,营养也得够上。”


    床上没有回应。


    “监狱里的事,谢谢你了。”陆不眠兀自续道:“不计前嫌的给我做人工呼吸虽然外面的流言很多,但我想我们的关系应该也没那么坏。”


    床上依旧没有回应。


    “是不好意思还是又睡过去了?”陆不眠侧目道,提及人工呼吸那一趴,他莫名的愉悦,心底软的不像样,遂走到床边去,在被面上轻拍了一下,“顾醒,往后的日子还长,你只要不胡来,一切就都还不晚,行了,你好好休息吧,记得收礼物,还有便当,我改天会再来看你。”


    他的声音低沉而轻柔,如大提琴,余音绕梁,说完也没有多逗留,替顾醒掖了掖被子就离开了。


    他走后未几,床上的被子被掀开,顾醒直挺挺的坐了起来。


    青年的面色苍白,眼神冷漠至极。


    他讥诮的撇了撇嘴角,起身,将茶几上陆不眠带来的两大包水果拎起来,走到门口冲那狱警打了个招呼。


    “老兄,工作辛苦了,这送你。”他将水果递给狱警,毫不心疼留恋,“或者你还想要什么别的,进来挑啊。”


    他神色慵懒,倦怠。


    面对这些价格不菲的时令水果,狱警感到受宠若惊,又十分狐疑道:“你自己不吃?”


    “陆不眠送的,可不敢吃。”顾醒皮笑肉不笑,“被毒死怎么办?”


    第28章


    陆不眠是走到停车场了才想起来车钥匙似乎落在了顾醒的病房里。


    特需病房的楼层颇高, 等电梯就要好一会儿,要从停车场再折返回去,少说也要花十几分钟, 若换做平时, 陆不眠是一定要皱一皱眉头的, 但今天这回,他却没生成什么心理负担。


    他和顾醒的会面难得没有闹得你死我活大打出手, 场面回味起来甚至还有些温馨,这样的会面多几次都不算多,陆不眠甚至还觉得天气都变得不错了, 阳光明媚, 多呼吸两口新鲜空气有益身心, 连脚步都变得轻快了。


    走到顾醒的病房跟前, 陆不眠驻足, 他看见先前那个狱警正坐在一张长凳上, 埋头啃着一只鲍汁浇头的青龙尾巴,那是陆不语的拿手名菜鲍汁青龙手握, 而陆不语准备的便当盒就随意的放在地上,在脚边, 随时会被踢倒一般, 跟几毛钱的塑料饭盒待遇没两样。


    那厢狱警注意到了陆不眠, 居然还热情洋溢的冲他打了个招呼。


    “哟,陆sir, 您怎么又回来了,是落了什么东西吗?”


    全帝国上下应该还不至于有谁这么没有眼力见, 或者说是不怕死,明知道是他陆少校捎来的礼物很敢随便顺走, 且看这家伙跟人说话的样子是半点心虚也无啊,更不像是趁着自己不在鱼肉顾醒强取豪夺来的这些东西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性了。


    陆不眠的心口一阵滞涩,那些猜测混着疑团浮上心头,让他隐隐冒火。


    “车钥匙落下了。”他冷声说:“我东西买太多了,是吗?”


    “啊?量其实不算多,就是病人不喜欢,又不想浪费,就全给我了。”狱警浑然不觉有异,回答道,大抵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连提及顾醒的态度都友好了许多。


    陆不眠只感觉所有美好的品质在这一刻悉数消失,窗外的太阳变得刺眼,空气中消毒水的味道变得刺鼻,心情也一下子down到了谷底。


    方才有多愉悦现在他就有多暴怒,他怒气冲冲的推开了病房的门。


    那狱警只感觉陆少校整个人一下子浑身都开始散发着纯黑的戾气,心里升腾起几分不祥的预感,刚想上前多问一句,就听陆不眠冷声道:“闪远点!”


    狱警吓得差点儿把刚刚吃的东西都吐出来,在胸前原地画了个十字架,默默的走开了,闪之前还不忘替陆不眠带上门。


    病房啥时间变成了一个封闭空间,陆不眠伫立在距离病床不近不远的位置,看见他心心念念的病号先生正坐在床头看书,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


    陆不眠深吸了一口气,竭力压抑着内心的愤怒。


    “顾醒,你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顾醒头也不抬道。


    “我送给你的东西,为什么全都在别人那里?”陆不眠说。


    “很显然,当事人不想要。”顾醒说:“没有哪条法律规定说你送的东西我必须得收吧?”


    他的口气是那么不以为然,陆不眠的拳头紧握。


    “便当是我姐亲手做的,水果、礼盒是我特意为你挑的——”


    “那又怎么样?是我让你们这么做的吗?”顾醒侧目,眼神冷冰冰含着讥诮:“你们自作多情,我就必须喜欢吗?”


    “顾醒!”陆不眠不明白他哪儿来的这么大的敌意,怒道:“你能不能好好说话!非要这么好心当作驴肝肺吗!”


    “好心?哦,原来这样就叫好心啊!”顾醒将书扔了,双手枕在脑后,轻飘飘讥讽道:“对于你们陆家而言,这些东西的花销应该连根毛都算不上,就需要换来我感恩戴德吗?未免也太不对等了,且外面都传我和你陆少校之间彼此结怨已久,你不觉得这些‘好心’来的太过不合常理了吗?那我又为什么要接受?”


    他的声调淡淡,散发着病后的弱气,却每个字都扎人非常。


    陆不眠一时气结,心口隐隐发痛。


    “流言,你当真了?”他低声说:“我以为那天你救我,是因为我们之间有默契。”


    “默契?”顾醒说:“我救你是因为不想欠你,陆不眠,你以为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好到可以互相抵人情?还是说你觉得救了我一次就能再对我的人生指手画脚了?”


    陆不眠猛然一怔。


    是啊,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真的是众人口中所传的那样水火不容吗?


    或许曾经是但现在,绝不是!


    “顾醒。”他抿紧了唇角,低沉道:“我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讨厌你”


    “可我讨厌你。”顾醒冷冷道:“我讨厌你们这些上等人,肆意践踏别人,还要装成一副无辜受害的嘴脸,我沦落到今天这般田地全都是拜你们所赐!现在却还要我跟你们演一场冰释前嫌的戏码?殊不知我看到你们这么虚伪就恶心!”他骤然间拔高了音调,似是破了防,手指攥着被面用力捶了一下,捏的发白。


    “拜我们所赐?”陆不眠重复了一遍,疑声道。


    仿佛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顾醒倏地噤声。


    他低下头,刘海拂过苍白俊秀的侧脸,留下大片阴郁。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当初的人命官司难道是我让你犯的?”陆不眠匪夷所思说:“顾醒,坦白说我不讨厌你,相反,对于从前的校友时光,我是怀念的,我比谁都想要让你回来,我想要拉你出泥潭,可是你呢?是你一次次的拒绝我的不是吗?现在又反倒来怪别人?你会不会太荒谬了?”


    “我荒谬?”顾醒倏地举手捂着胸口,仿佛有什么痛楚在身体里游走,他的嘴角轻微的抽搐着,却怒极反笑,“是啊我荒谬,我也觉得世界上找不到第二个像我这样的废物东西了,所以回不去了陆不眠!少在我跟前卖弄你的天真,你走,我不想看到你!接下来我会和哈德森去同一所监狱,往后余生都不会跟你有交集,你少来我跟前添堵,也不用□□的心!”


    “你还想回监狱?”陆不眠震声道。


    “是,我想。”顾醒笃定道。


    “你以为哈德森能罩你一辈子?”陆不眠咬牙:“你打算烂在监狱里头?”


    “是。”顾醒说。


    “你简直脑子不清楚!”陆不眠骂道。


    “人各有志。”顾醒说。


    “你有个屁的志。”陆不眠怒声说:“不可能,我告诉你休想。”


    “你管不着的。”顾醒哼道:“哈德森有办法把我弄过去。”


    他越是这么说,越是想要拉开与自己只见的距离,陆不眠心底那股邪火烧的越旺。


    “哈德森能动的手脚,我在外面只会动的比他更自如。”


    “你少在这里吹牛,还是先想想怎么把自己从内勤部门弄出去吧?”顾醒说。


    “顾醒你可以试试看。”陆不眠冷笑起来:“我不准,你绝对哪儿都去不了,别说跟着哈德森了,兴许只能待在我身边呢?”


    顾醒的眼角剧烈的抽动了一下。


    “陆不眠,你不要在这里犯贱。”他一字一句道:“如果你真的跟我玩儿这套的话——”


    他的发作毫无预兆,豹子一样扑了过来,陆不眠虽有防备,但心底终究是存了一份对于病号的心软,二人双双摔倒在地。


    顾醒的手高高举着,被陆不眠狠狠的制在半空中才没有落下,他的掌心里握着一把锋利的水果刀!


    “如果杀你可以坐牢,陆不眠,我完全不介意将其列入备选计划。”顾醒恶狠狠的笑:“同校一场,我不想闹得这么难看。”


    陆不眠的眉头蹙了一下,刚想再说些什么,身后的病房门被人踹开!几个狱警和安保人员鱼贯而入,大力将顾醒从他身上拉开!


    “不准动!!”他们咆哮着,戒备拉满!


    “秘书长!我们已经控制住目标了!”另有几人将陆不眠从地上搀扶起来,汇报道:“陆sir没有受伤!”


    陆不眠回眸,就看见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姿态闲闲的伫立在那儿,饶有兴致的注视着他们。


    “没受伤就好。”顾禹钦竟十分关切的走上前来,拍了拍陆不眠的肩,“陆sir,你可是帝国的尖端人才,务必要保重自己。”


    他的突然出现有些出乎陆不眠的意料,事实上截至目前,陆不眠还没有正式与这位新官上任的顾秘书长打过交道,他们之间应该还没有好到能让顾禹钦亲自出面慰问的交情,陆不眠心下存疑,没有立刻应声,而是旋即望向顾醒。


    顾醒的反应令他更为诧异,那张牙舞爪的家伙像是顷刻间被抽走了灵魂般,眼睛瞪得老大,一动不动了,眼底的光泽黯淡失辉,像个假人,唯有唇瓣在不停的颤抖着。


    “陆sir,我们外面说话。”顾禹钦十分优雅的侧身,示意其他人控制住局面,便向陆不眠发出邀请,“其他人,守好门,切忌对可怜的病患太粗暴,即便他们有罪,但他们也是病患。”


    顾禹钦说话做事实在是完满,让人挑不出错处,陆不眠看不出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没有贸然动作,随之出门,一个护工却突兀的挡在了他们的跟前,她似乎是在旁边蓄谋了很久才揪准这个空隙钻进来,避开那些助理保镖靠近顾禹钦,那是一个中年女人,其貌不扬,在他们两位体面的男士跟前局促不安的搓着手,但却迟迟没有要让开路的意思。


    顾禹钦的下颌高高的抬着,他的微笑依旧是那么的官方完美。


    “这位女士,有事吗?”他问。


    女人哆嗦了一下,眼神惶恐不安却又饱含迫切的昂起头来,向供奉神明一般,双手紧握至胸前,她的嘴唇也在剧烈的颤抖着,抖到几乎说不全一句完整的话。


    “禹”她的齿列碰撞,“那个我——你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


    “抱歉,我的时间很宝贵。”顾禹钦说:“见面需要提前预约。”


    “我,我我很快的。”冉慧急声说:“我,我给你做了饭,饭团我拿来给你,你尝一口就好。”


    “抱歉,女士,我们公职人员不能收受他人一分一毫。”顾禹钦说:“你的好意我恐怕不能接受,且我现在也不饿。”


    说完,他直接绕开了女人往前走了,头也不回,神情冷漠,女人呆立在原地,久久不言,眼神失落凄凉至极,直到被顾禹钦身边的助理推搡开来。


    这一切都落在顾醒的眼中,青年的眼眶瞪的发涩,红的如血一般,他的唇角古怪的抽动了一下,似笑非笑,又苦的滑稽,而后他像是彻底脱力一般,跌坐在床上,用手背挡住眼眸。


    陆不眠走在顾禹钦身后,这一系列发生的事情都是说不出的古怪,饶是方才差点儿被顾醒袭击,他的戒备点却依旧不在顾醒身上,相反,他心系顾醒的厉害,担忧如巨石压迫着他的心脉。


    他的直觉告诉他,是顾禹钦的到来导致了这一切,可是为什么呢?这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官员,这个一直笑眯眯的西装革履的家伙,今天来究竟是抱着怎样的目的?


    “我的车钥匙落在特需病房了,秘书长先生。”陆不眠说:“我得去取回来。”


    他说着转身,听顾禹钦似笑非笑道:“陆sir,什么深仇大恨一定要现在解决吗?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陆不眠回眸。


    “秘书长大人,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他疏离又不失礼貌的回应。


    “你跟顾醒之间的事情,我有所耳闻,所谓既生瑜何生亮,实在是有人生来就是彼此的敌人。”顾禹钦说:“但身为公职人员,也有自己必须背负的责任,不能让私人感情影响到工作。”


    陆不眠的眼底闪过些许微光。


    “上面指派的任务,我一向全力以赴,这点秘书长大人无需怀疑。”


    “有你这句话就好了。”顾禹钦转身,笑盈盈道:“陆sir,顾醒这个人的危险性你也看到了,监狱对他而言不是处罚之地,若真将他关回去,不啻于放虎归山。”


    “但帝国对死刑的把控很严苛。”陆不眠意有所指道。


    顾禹钦愣了一下。


    他像是get到了什么意外信息,笑盈盈道:“那是自然,不过并不能因为如此就放任顾醒这样的人乱来,陆sir,你有你该承担的责任。”


    “比如?”陆不眠说。


    “我知道,你和顾醒不睦已久。”顾禹钦说:“但全帝国上下,若论谁能治住他,谁能给他苦头吃,除你之外找不到第二个人,所以我建议让你亲自监管顾醒,一对一的那种。”


    顾禹钦说完这番话,着意看向陆不眠的表情,他发现陆不眠的表情十分复杂。


    像是竭力在遏制什么情绪般,陆不眠甚至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半张脸。


    “这不合适吧。”陆不眠哑声推辞:“我跟他真的很容易爆发冲突,长时间共处,秘书长大人,我会很辛苦。”


    “作为帝国的公职人员,最起码的奉献精神该有吧?”顾禹钦似是料到会如此,冷冰冰的威胁道:“你如果不同意,那我只能认为是你能力不足或是对工作态度敷衍,关于从内勤部门外调的申请,就只能延后了。”


    “所以我是非接纳顾醒不可了。”陆不眠眨了眨眼说。


    “没错。”顾禹钦微笑。


    “那好吧。”陆不眠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放下手掌,露出了满脸的惋惜和痛苦,是那么的真情实感。


    “文书很快会下达,陆sir,往后就要辛苦你了。”顾禹钦说。


    他意满离,助理紧随其后,小声道:“秘书长大人高见,把顾醒交到陆不眠手上,不怕他不受挫!”


    顾禹钦说:“且陆不眠这软硬不吃的性格,连我都不放在眼里,他家世背景雄厚,往后要是坐大,少不得变个麻烦,也该被磨一磨了。”


    “最好他跟顾醒的矛盾冲突升级,失手闹出人命,就像刚才那样,那才是真正的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助理窃喜说:“刚才陆sir的表情实在是精彩纷呈,那憋屈又不得不忍住的模样,简直比什么好戏都过瘾。”


    殊不知那厢,陆不眠目送着顾禹钦离去,意欲上扬的唇角终于压不住了。


    他低头给闻时礼、谷川怜奈还有虞澄分别发了消息。


    “顾禹钦最近是不是有向你们打听我和顾醒的关系?”


    谷川怜奈:“有有有,你怎么知道?”


    虞澄:“我差点儿说漏嘴。”


    闻时礼:“问就是不好,糟透了,对不对?”


    陆不眠挑唇。


    看来这烟雾弹的效果比他料想的还要好。


    “感谢组织。”他低声说:“秘书长先生给我送温暖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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