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有关哈德森的批文率先下来的时候, 顾醒还跟着他一同开心了好一阵子,各种打听新监狱的环境待遇,狠狠地画了一波在新监狱养老的蓝图。但他自个儿的批文下来后, 顾醒的表情就裂了, 当着哈德森的面儿将那印着红公章的文书狠狠摔在地上。


    “哟嚯嚯, 怎么了这是?”哈德森无视他气的头顶冒烟的状态,上前去捡了那批文念道:“——由于罪犯个体性质过于危险, 不适宜群居劳改,将由少校陆不眠二十四小时一对一无缝监管,自XX年XX月XX日起执行, 哇靠!我活这么长时间, 还是第一次看见这种样子的服刑呢!顾顾你这待遇, 绝啦!”


    “绝个屁啊!这是阴谋!绝对是!”顾醒气急败坏道。


    “为什么?我觉得挺好啊!一对一, 也就是说你的日子过得好不好全由陆少校说了算, 你稍微服个软撒个娇花点小钱, 往后不就跟自由人差不多了?”哈德森对未来充满了憧憬。


    “你清醒一点。”顾醒面如死灰道:“那可是陆不眠,一对一, 于我而言这么爽的监管模式,你猜选陆不眠当牢头?”


    哈德森认真的思考了两秒。


    “因为你们俩有仇?”


    “宾果, 答对了。”顾醒说。


    “不是吧, 什么仇, 大到这种地步?”哈德森说。


    “就是很大很大的仇。”顾醒闭眼倒在床上,生无可恋, “大到只要一想到他那张脸,就想弄死他, 外面那些传言你也都听见了,心里还没点数吗?”


    “其实我太不理解。”哈德森的声音压低了点儿, “根据我的观察,一个人愿意舍命去救另外一个人,他们之间的关系就不应该太差,如果他们对外宣称很差,那多半是在——搞情趣。”


    顾醒:“???”


    顾醒:“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鬼话?”


    “我说真的。”哈德森难得正经:“外头那些传言有些过于离谱了,甚至像是有谁在刻意带节奏一样,为了一些捕风捉影的事情,专门从政府大楼赶到边城监狱,又是砸电箱又是差点儿被虫子碾死,陆不眠如果不是爱你爱的要死,那就是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神经病。”


    “他就是神经病!”顾醒说。


    “你为什么这么笃定?”哈德森皱了皱眉。


    “因为绝不可能是前者。”顾醒说。


    “唔现在社会很Open了,亲,性别性取向排列组合都很常见的,为什么就一定不可能?”哈德森说。


    “因为陆不眠就不是个有心肝的人。”顾醒低声说:“我跟他认识了这么多年,别人看不穿他,我还看不穿么?”


    “我不明白。”哈德森说:“如果仅仅是你们以前在纳洛堡的时候彼此竞争,但立场不同也不代表不能做真朋友,俗话有惺惺相惜一说。”


    “朋友?惺惺相惜?”顾醒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竟然笑出了声来,“哈德森,你以为我为什么会混成这样?你见过谁会抓朋友当替死鬼?谁会将惺惺相惜的人往火坑里推,到头来一句道歉也没有,只有幸灾乐祸和冷嘲热讽?”


    哈德森微微一怔,露出不解的神色。


    顾醒张了张嘴似是还想说话,病房门被推开,陆不眠站在门口。


    顾醒的话语嘎然而止,眼神中的温度煞是褪去。


    “陆sir。”哈德森慌忙起身,尴尬的挥了挥手,“我走错房间了,我这就离开。”


    “没事。”陆不眠将手里的东西放下,平静道:“那不勒斯先生,恭喜,您的假释获批了。”


    “what??”哈德森茫然道:“我什么时候申请了假释??”


    “三年前。”陆不眠说。


    “三年前的假释还能获批??”哈德森震撼道:“陆sir,今天不是愚人节吧?”


    “只要有人提出来,就可以获批。”陆不眠说:“您在边城监狱的表现良好,这是褒奖。”


    哈德森:“我——”


    他显然被突如其来的惊喜冲昏了头脑,嘴唇微微颤动,目光也闪烁,陆不眠将一张折好的纸放在哈德森的手心里,平静道:“这上面有您三位女儿的如今的地址,我已经提前打听过,他们都很愿意接纳您,尤其是您的幺女,她说她还记得您当初入狱是因为惩治了一名尾随她的恋童癖,这才被警方盯上,这么多年来,边城监狱的管控严苛,她一直盼望着您出狱后能联系她。”


    他每说一个字,哈德森苍老坚硬的眼眸就红了一分,老东西攥紧了那张纸,呼吸急促起伏。


    “陆sir,您”


    “很抱歉,未经您的同意就打探了您的隐私。”陆不眠说:“不过我现在有别的事情要做,能不能烦请您去其他地方待一会儿?或者借一部手机跟您的女儿通个电话,联系方式我也写在纸上了。”


    “好,好极了!没问题的!”哈德森满口答应,他简直激动坏了,扭头对顾醒说:“顾顾,陆sir真是好人,你跟了他,我们都有美好的未来!”


    顾醒:“”


    哈德森就这么出去了,喜气洋洋,留下顾醒一个人在病房里风中凌乱,拳头梆硬。


    “厉害啊陆不眠,学会釜底抽薪了,彻底断绝了我跟哈德森双宿双飞的路。”他冷冷道。


    “你还想跟哈德森共沉沦?”陆不眠平静道:“哈德森未必想啊,且我很好奇哈德森出狱了,你还会想坐牢么?”


    顾醒默了两秒,冷笑一声:“是不想了,现在我只想拉着你共沉沦。”他歪了歪头,眼底寒光隐耀,“陆不眠,谁给你安排的这档子活儿?是真恨你啊,就不怕晚上睡熟了我给你一刀。”


    “如果是旁人,是需要担心这些,但如果是我的话,你机会不大。”陆不眠平静道


    “不是吧陆不眠你真以为你有机会能赢?”


    “别人你可以稍作怀疑,但如果是我,问题不大。”


    顾醒倏地眯眼。


    陆不眠抬眸,定定的回望他,翠绿的眼眸带着些许挑衅和自得。


    这种感觉熟悉极了,仿佛一夕之间回到了很多年前,他们还在学校念书的时候,无数次进行过的对话。


    顾醒的心口莫名的热了一瞬,他抬手捂着胸口,往后靠在了枕头上,轻轻哼笑了一声,冲陆不眠抬了抬手。


    “嗯?”陆不眠表示疑惑。


    “我饿了,今天来探病没带饭吗?”顾醒说:“一对一监管,我饿死了是不是也算你的?”


    陆不眠像是有被气笑,略略翻了个白眼,从包里翻出便当盒。


    “也不知道我姐哪根筋不对。”他将消过毒的餐具和便当盒一并塞给顾醒,“知道你住院,就不停的关照我要对你好一点儿,这些便当都是她亲手做的,要知道她刚考完营养师证的时候,多少米其林餐厅都向她递offer呢。”


    “因为这是你们陆家欠我的。”顾醒面无表情说:“几顿饭可还不完。”


    顾醒没有看他,只是将炙烤鲜美的牛肉塞进嘴里,机械性的嚼着,像在完成任务一般,陆不眠怔了怔,眉头轻微的蹙起,似是想问什么却终究没有问出口。


    二人无言却又和平的对坐了一阵,顾醒吃完饭,忽然道:“虞澄怎么样了”


    “他待会儿会来看你,你可以亲自问他。”陆不眠说。


    口气是公事公办的口气。


    顾醒撇撇嘴,却被陆不眠塞了个削好的苹果,他抬起头刚想再问两句,陆不眠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病房了。


    真跟探监似的。


    顾醒坐在床头略唏嘘的啃着苹果,道:“去哪儿?”


    “去应酬。”陆不眠说:“一起?”


    “不了,没这个打算。”顾醒说:“一整天?”


    “嗯。”


    “不是说一对一二十四小时监管?”


    “看一眼日期。”陆不眠说:“是明天开始。”


    “”顾醒停顿片刻,“哦,行吧,省的烦我。”


    “虽说特殊监管是从明天开始,但也不代表你今天就能为所欲为,你还在服刑期内。”陆不眠伸手点了点他,“乖乖养伤,别乱跑。”


    “走远点吧你!”顾醒懒得理他。


    陆不眠走后没过多久,房门就又被敲响,一撮金毛先探了进来。


    这小子入狱的时候被剃秃,现在头发已经长成了一簇簇的短发,变成了个平头,乍一看还怪精神小伙的,顾醒乐道:“哟,头发长得挺快。”


    虞澄被他吓得一个机灵,差点儿没退出去,双手捂着脑袋道:“你你你你——”


    “我我我我。”顾醒说:“我怎么了我?”


    “你怎么一点也不惊讶的样子!”虞澄愤慨道。


    “因为我知道你要来呀。”顾醒笑眯眯的调戏他。


    “你为什么会知道!”虞澄说。


    “掐指一算算出来的。”顾醒说。


    虞澄:“”


    虞澄一张白皙的脸涨得通红,辩驳道:“我我我本来不想来的!没想来!”


    “那为什么又来了呢?”顾醒说。


    “因为因为——”虞澄拧着眉头苦思冥想。


    顾醒忽然间就对这孩子有限的脑回沟产生了怜惜,“因为怕来晚了就只能给陆不眠收尸了对吧毕竟我那么想刀了你的陆老师。”


    “对对对!”虞澄如蒙大赦,拼命点头表示赞同:“就是这样!”


    顾醒:“。”


    行吧。


    虞澄的脖子上还缠着一圈绷带,大抵是那刀伤损伤到了他的声带,他说话声音有些低哑,也扭扭捏捏的。


    “你的腿伤怎么样了?”


    “还行。”顾醒说:“不能快跑打架,走个路没问题。”


    现在的治疗水平都是基因层面,能刺激细胞快速生长,以达到修复的目的,顾醒这么说其实不算夸大奇谈,但虞澄依旧有些不信,关切道:“那别的呢?别的还有不舒服吗?”


    顾醒眼底隐约起笑意,虞澄当即觉得自己有些太关心了,板起脸道:“我也不是关心你,我就是就是想知道你离开纳洛堡以后这么多年,身体素质到底退化了多少。”


    话音甫落,他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手机都还给他了,看来案底确实洗清了,陆不眠也不算太缺德,顾醒眨了眨眼,看虞澄起身,背对着他,压低了声音道:“喂?爷爷我还在外面,嗯我会来的,就是可能会晚点,嗯,一定会来的。”


    他挂断了电话,吁了一声,面上露出几分愁色。


    “怎么了?”顾醒觉察到他的情绪不对劲。


    虞澄绞了绞手指。


    “我爷爷今天过八十岁。”他小声说。


    “那你人还在这里?”顾醒诧异道:“去赴宴哪!”


    “我我”虞澄嗫嚅道:“我不敢去。”


    “为什么?”顾醒问。


    虞澄没说话,只低眸望着地面,一派心事重重的模样。


    顾醒盯着他的侧颜看了一阵,忽而轻笑,上前去一把搂过他的脖子。


    “哎,怎么小小年纪还一副玉玉症的模样,爷爷的大寿怎么能不去呢?”


    “因为”


    “就算有七大姑八大姨,他们讲话你就当他们放屁好啦。”顾醒说。


    显然是没料到会被看穿心思,虞澄诧异的回眸望了眼顾醒,入目是青年笑盈盈的暖色面孔,俊秀无双。


    虞澄的心忽然就定了几分,他想了想,认真道:“那你能不能陪我去?”


    “谁?”顾醒挑眉道。


    “顾醒,你。”虞澄说。


    “可以是可以。”顾醒的笑意更深,用手心搓乱了虞澄头顶的寸毛,“不过,得叫声好听的来听听。”


    “”虞澄涨红了脸,声音低不可闻,却异常的干脆清晰,“师兄。”


    第30章


    没想到虞澄小子外表看起来一本正经, 一通操作猛如虎,还真把顾醒从医院里“偷渡”了出来。


    顾醒简直要在病房里憋出毛病了,虽说乔装改扮帽子口罩捂得严实, 但出来后依旧乐不思蜀。


    “你怎么说服狱警的?”


    “凭我的学生证啊!”虞澄说:“我, 纳洛堡正经毕业生唉!”


    “没想到纳洛堡的教育背景还有这种用处, 以前我怎么没发现。”顾醒说:“哎,小子, 陆不眠临走前可特意叮嘱我不要乱跑的,你这么做不怕他到时候不给你签字毕业哦?”


    “我代替陆sir监管你,你不可以乱来的。”虞澄绷着脸道:“再说了, 就出去一会儿会儿, 又遇不到他, 你记得准时回来不就行了!”


    “有道理啊。”顾醒笑嘻嘻道:“哎, 我有点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七大姑八大姨, 给你吓成这样?”


    “你闭嘴吧, 你现在是我的外卖员,不要问那么多!”虞澄涨红了脸说。


    “喔, 外卖员,好嘞。”顾醒很敬业, “外送什么?”


    “你等一下。”虞澄摸出手机来给谷川怜奈打了个电话。


    “歪?谷川, 你之前安利我的那个蛋糕店在哪里啊?歪?谷川?”他叫了两声, 略有疑惑道:“你没事吧,声音怎么忽近忽远的, 行,你把地址发我手机上吧。”


    “对了, 好久没看到谷川了。”顾醒说:“她怎么样?”


    “她应该还好吧。”虞澄说:“不过我也好一阵子没见到她了,据说那天虫族入侵的时候就是她开车去搬的救兵, 居然把全白蔷薇市号称最叫不动的边城军部给叫来了,虽然被虫族扫的七零八落,但好歹是拖延了时间等到中央军部来支援,实在是很厉害。”他挠了挠头说:“有时候我觉得谷川厉害的不像个实习生,跟我就不一样,超级社会,超级成熟。”


    “毕竟是谷川组的千金,从小生活环境就不一样,哎哎哎。”顾醒说:“你也很不错啊,干嘛妄自菲薄。”


    “我一点也不行。”虞澄低声说:“我经常像个二傻子。”


    顾醒:“”


    没想到他对自己还有那么一点自知之明,顾醒诧异之余,差点儿就想附和他一句,但忍住了。


    虞澄絮絮道:“陆sir让我去保护个罗派,就这么一点小事我都完成不好,还能给人家弄的昏迷了到现在都没有醒,也不知道后面还会不会醒。不醒的话,晨渊舰队的案子就一直搁置着,我真是好大的罪过”


    “虫族要是知道你这么拼了命的揽活儿,非得给你封个大将军什么的不可。”顾醒有些无语,扭头调转话题:“哎,怎么去蛋糕店?所以我是蛋糕店的外卖员对吧?”


    “啊,嗯。”虞澄招了招手,喊了辆车,二人改道去目的地。


    虞澄的曾祖父虞老今年一百二十岁,是妥妥的高寿,虞澄在蛋糕店给定了一个四层的枸杞芋泥蛋糕,结果发现自己的银行卡被冻结了,原是之前坐牢的时候被封,现在虽然案底被撤销,但信息还没同步,一时半会儿付不了账,遂在蛋糕店耽误了好久。


    等待时,虞澄看起来简直紧张焦虑到爆炸,顾醒就在一旁陪他吹牛纾解,转移注意力。


    “差点忘了,这是你曾爷爷。”顾醒说:“我记得你爷爷好像去世了,他真的很长寿呢。”


    “嗯,他现在身体也很好。”虞澄说:“子孙也很繁茂,也都很有才,我听说我舅公公在外面科学考察回不来,我大伯和我爸妈在外面做生意也回不来,所以他们都寄了好昂贵好昂贵的寿礼来镇场子,肯定又是什么很稀罕的宝石,雕塑,或者是很贵的保健品什么的,我就只能买个蛋糕”


    “但你人来了啊。”顾醒说:“这不比他们都强么?”


    “我人来了有什么用我又不是什么很牛掰的人物。”虞澄低声说。


    顾醒翕动唇角,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没说,虞澄急巴巴的取了蛋糕,叫了车。


    抵达酒店时,他们已经迟了半个多小时。


    “真是要了命了。”虞澄额头冒汗道:“这么重要的场合,我居然迟到,我肯定要被喷死了!”


    “怕什么。”顾醒说:“就说有事耽误了呗,我给你佐证,唔,就说你是扶老奶奶过马路,差点儿被车子撞飞——”


    “不行,我要脸!”虞澄龇牙咧嘴道。


    顾醒:“”


    不要脸惯了的顾醒:“行吧。”


    虞老的八十大寿声势浩大,酒店门口若干全息屏幕都在推送祝贺语,伴随着烟花的特效。


    虞澄简直有点儿近乡情怯的状态,差点儿连包厢门在哪儿都找不到,还是顾醒在屏幕的推送信息上捕捉到了包厢名称,一手拎着蛋糕一手提溜着虞澄去到正确的方向。


    推开那扇华丽的雕花大门,里面人声鼎沸,果然已经开宴有一会儿了。虞澄甫一迈入,便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也看不清究竟是谁,就听有人尖叫了一声,召唤似的道:“哎呀!小澄来啦!”


    像是往烧开的锅里浇了一勺冷水,一下子炸开。


    一群七大姑八大姨七嘴八舌看见他就像看见了什么新鲜的珍稀动物般,激烈的讨论起来:


    “哎呀呀,还以为你们家小澄今天不来了呢!”


    “别胡说八道,好歹是自家阿爷的八十大寿,就算出了什么事,爬也得爬来呀!”


    “这个点才来,别是睡过头忘了,虞老的生日宴,也太不上心了点吧!”


    虞澄的呼吸急促,他腼腆的低着头,显然不知所措了,他的如此反应给了周围人更多的谈资。


    “怎么也不叫人啊这孩子。”


    “就是,蔫头耷脑的,一点儿也不神气。”


    “别是空着手来的吧!”


    “必然不能空着手。”顾醒反应快,眯了眯眼,将蛋糕往虞澄手里一塞,用目光示意他走前面。


    虞澄吞了口唾沫,硬着头皮穿过人群,他竭力无视人群中的叽叽喳喳,几步走到了主位,一位须发雪白的老者正坐在那儿,双手交握拄着一根纯铜的手杖,他年过百岁,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眼中皆是沉淀过后的平和,虽满头白发却依旧精神矍铄,颇有威严。


    虞澄上前去深吸了一口气道:“阿爷,对不起我来晚了。”


    “没事,你在学校很忙,我们都知道。”虞老笑了笑,眼神明亮温和道:“快坐下吧。”


    “虞老您老真是温和呢。”人群中,一个女人阴阳怪气的笑道:“想当年您年轻的时候何等叱咤风云,能打仗能带兵,全方位人才,声名显赫,您的这位嫡孙跟您可一点儿也不像,真是时代变喽,哎,虞澄你今年毕业了吧?上哪儿高就了?”


    顾醒带着鸭舌帽,浅浅扫了一圈,说话的女人穿金戴银,挂满了戒指手镯的手指上下飞舞,堪比上阵杀敌的武器了,在她的碎嘴之下,虞澄的头耷拉的像个熟透了的柿子。


    她旁边儿还站着一个肥头大耳的男孩,不等虞澄说话,那男孩儿就上前来拍虞澄的肩,不怀好意道:“妈,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表弟前阵子坐牢,刚出来,我听说是赌博欠债抢银行,好好一个人在牢里蹲了一遭,要知道虞家世代忠良,这不是给祖上摸黑嘛,你就不要揭他伤疤了,看他,剃的牢犯头,还没长出来呢!”


    话音甫落,人群中掀起浪潮般的讶异和唏嘘,虞澄涨红了脸,辩驳道:“不,不是,我那是工作需要——”


    “什么工作需要你去抢银行啊!”女人不以为意的嘲笑说:“哎,坐牢难道也是工作的也一部分吗?我活这么大把岁数可没听说过这种工作,你们谁听说过吗?”


    “我也没听说过。”他儿子在旁边晃头,“我们这些小市民只知道赚钱,安安乐乐的陪在父母身边伺候,不像表弟,家世不一样,走的路也跟一般人不一样。””


    虞澄张口结舌,他本来也不是个多么伶牙俐齿的性格,此刻被DISS的不知所措,他慌忙看向曾祖父,老人坐在人群的另一端,神情看不出喜怒。


    这时他听顾醒在背后轻轻嗤笑了一声。


    “行了行了,知道你们夫妻俩没见过世面了。”


    虞澄:“?”


    对面的中年女人:“??!”


    肥头小子:“什么夫妻,那是我妈!”


    “你妈?”顾醒疑惑的抬起帽檐,“抱歉,真没看出来。”


    中年女人:“”


    肥头小子勃然大怒:“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想让你们知道一下,卧底这个活儿不是所有人都能做的。”顾醒慢悠悠道:“非得是个人能力特别优秀,特别受上司青睐的有志青年才能接受这样光荣且艰巨的任务,不巧,你们虞澄同志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他说话流畅,半点不带卡顿的,理直气壮又一本正经,居然十分叫人信服。


    如果不是虞澄本人还没被人夺舍,对自己的状况颇有些自知之明,也要跟着差点儿就信了。


    这满嘴跑火车脸都不带红的不要脸的精神,属实是顾醒的优势,“要脸”如虞澄脸颊烫的快要烧起来,脚趾也跟着抠出了一座大城堡,尴尬的在一旁打哆嗦:“你别别别胡说”


    “什么什么?实话还不让人说了?所以我说你这个人最大的缺点就是太低调!”顾醒捶胸顿足,“过分谦虚就是骄傲了啊,虞澄同志!我必须得代表组织批评你!”


    “不对啊,你是哪位啊?在这里言之凿凿!”那女人被说的一愣一愣,忽觉不对,双目圆睁道。


    虞澄:“他是”


    他正不知道该如何介绍顾醒的由来,就见顾醒胸脯一拍:“我是纳洛堡配给虞澄同志的专属司机!”


    虞澄:“?”


    虞澄:“???”


    “虞澄什么水平,还有专属司机??”那肥头大耳的小子显然不太信:“骗人的吧!”


    顾醒:“什么骗人,虞澄同学是纳洛堡的瑰宝,配个司机怎么了?我们校长甚至想给他把管家小秘统统配齐活了,但虞澄同学坚持要朴素作风,严词拒绝。”


    “我还是不信。”那男孩龇牙咧嘴的开始头脑风暴,终于又找着了一个有力的论点:“虞澄打小就晕车,坐海盗船都吐,体力超级差,纳洛堡体侧都是测了好几次才勉强过关,怎么可能是瑰宝!”说完他似乎还怕别人不信,捅了捅女人的腰窝,“妈,你作证,我说的都是真的,虞老也知道的啊!家风这么正统,总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撒谎吧!”


    虞澄下意识的看向人群后方,他的曾祖父就坐在那儿,平静的看着这一切,面上无喜无悲,只缓缓道:“都坐下吧,要开席了。”


    虞澄的心口一涩,有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他确实中庸的不像是虞家的子孙。


    打小,就有太多目光聚焦在他身上,那些目光越多,越沉重,就越衬托的他仿佛一个废物一般,但他的阿爷从不批评他,这就导致许多人都说他的阿爷老了,头昏眼花对他纵容才致使他不能光宗耀祖,他好面子,也担心阿爷和父母亲是不是会因为他的平庸而受辱,所以性格格外敏感,但即使再敏感,也改变不了事实,他就是没有那么卓越的天赋,成为不了所向披靡的将才。


    今天是阿爷的寿诞,这群亲戚居然贴脸开大,而他却什么也做不了,阿爷不能替他辩驳,连他自己也不能辩驳什么,他真的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


    入席吧,开眼了大家觥筹交错聊些别的东西就不会注意到他了,阿爷有那么多厉害的子孙,总能有别的话聊的,虞澄想到这里,迈开步子欲避开众人入席,却被顾醒捏住臂弯动弹不得。


    “话没说清楚,吃什么吃。”他听见顾醒冷冷道。


    虞澄的身体僵了一下。


    顾醒其实没怎么在他面前发过火,在他的印象里,无论发生多大的事,顾醒都有本事嬉笑怒骂着将其化解于无形的风中,厚脸皮到常人不可及的地步,他也不止一次的为此DISS过顾醒。


    顾醒生气的次数屈指可数。


    但他现在明确的知道,顾醒生气了。


    “虞澄现在不晕车了。”顾醒笑了起来,敞亮了声线,他的声音本就清朗动听,此刻在偌大的宴会厅上方盘旋着,振聋发聩。


    虞澄恍然一怔,反手去摇晃他,“不,我现在还——”


    “他现在是陆不眠陆少校的学生,陆少校你们知道么?你们总不会没听说过陆不眠陆sir的名号吧!”顾醒不理会他,兀自大声说:“陆少校何等严苛一人,完美主义,眼里容不得沙子,试问虞澄的体测如果不过关,一上悬浮车就吐,陆少校怎么可能选他当自己的助手?”他偏过头,飞快的在虞城耳畔低语道:“怕屁啊,陆不眠又不在,就是吹。”


    “可是——”虞澄诚惶诚恐。


    “可是个屁啊,陆不眠是你长官对吧?你为他鞠躬尽瘁冲锋陷阵,他为你的名声尽点责怎么了。”顾醒说:“看,很有用哦。”


    虞澄看了眼周围,果不其然,不少人不再用那种鄙薄又唏嘘的眼神瞧他,而是窃窃私语,微微点着头,反倒是那对母子,铁青着脸,各自磨各自的牙。


    “陆少校是吧?”那女人嘀咕了一阵,似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尖声说:“陆少校今天也到现场赴宴了,你这话是真是假,不如就把陆少校叫出来,当场对质一下!”


    “什么?!”此话一出,顾醒和虞澄双双变了脸色。


    侧目间,一个高大的男人从人群中缓缓走出,他穿着一袭正装,肩宽腰窄,将完美的身形展露无遗,单手插兜,俊美无俦的脸上悬挂着淡漠,不是陆不眠还能有谁?


    顾醒的嘴角抽动了两下,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半步,将虞澄拉到跟前。


    “妈蛋,你爷过生日请了陆不眠你不提前支会我一声。”他龇牙咧嘴道。


    “我也不知道啊!”虞澄哭丧着脸说:“我又没拿到宾客名单,而且我以为陆sir不会来参加这种这种应酬!”


    “要了命了。”顾醒头皮发麻,他想起不久之前陆不眠跟他说的——“乖乖养伤,别乱跑。”


    这话当时听着像是叮嘱,现在回想起来,根本就是警告!


    要让陆不眠知道自己前脚答应后脚就把他的话当放屁,以姓陆的性格,一定会狠狠记仇,再加上他刚才当着所有人的面胡言乱语,拿姓陆的当挡箭牌,姓陆的一定会狠狠报复!让他跟虞澄一同出洋相!


    “完蛋了完蛋了,你我这下都完蛋了。”顾醒痛苦面具道。


    虞澄“咕咚”一声咽了口唾沫。


    他们俩拿显而易见的心虚反应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场下一片窃窃私语,裹挟着恶意满满的嗤笑,陆不眠上前一步,将虞澄往前推了推,跟顾醒并排站着。


    顾醒原本把鸭舌帽压得极低,想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身畔却突然挤来一个人,不免有些不舒坦,他侧了侧身体想躲开,对方却得寸进尺的更加迫近,一副非要跟自己贴贴的架势不可。


    虞澄被架在前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被吓得简直快哭了。


    顾醒忽然觉得虞澄这孩子真还怪可怜的。


    那些倒霉的自尊心,那些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举动原都不是原来都是这么来的。


    “有正义感就够了啊”顾醒轻声自语,他拽了一下陆不眠的衣角,低声咬耳朵,“喂!虞澄是为了你才去当卧底的你不能不管他!”


    他听见陆不眠似乎是低低的笑了一声。


    不是吧你笑个鬼啊!所有人都看着你呢你踏马笑个鬼啊!


    看我把你的高级西装扯烂!


    我扯我扯我扯扯扯!


    “我们之间的问题回头再解决但孩子的面子你不能不顾!听到没有啊陆不眠!”


    “听到了。”陆不眠将衣角从他手里揪回来,紧了紧领带,又咳嗽了一声,若无其事道:“求我啊。”


    顾醒:“”


    这王八蛋——!!


    仿佛是经过了一个世纪的心理建设,顾醒深吸气,攥紧了拳头,他将下唇咬的发白,最终用蚊子般的声音飞速吐出三个字,“求你了。”


    第31章


    顾醒说完这话恨不能跳进虞澄用脚趾抠出来的城堡里去。明明之前也说了不少鬼话, 他都面不改色的,真是棍子不打到自己身上感觉不到疼。


    那厢,陆不眠却很满意, 微微一笑对众人道:“虞澄确实是我的学生。”


    他落落大方, 亲口承认赢得场上一片哗然。


    “卧底任务也是我派给虞澄的, 各位如果不信,大可以去各大警察局查虞澄的案底。”陆不眠淡定的补充说明:“当然, 如果各位有那个人脉的话。”


    他的声音平淡,随和,却硬生生让场上死寂了那么一两秒。


    顾醒的嘴角抽搐, 表情惊恐:“他是不是开嘲讽了, 是不是?是不是?”


    “不愧是陆sir好一场酣畅淋漓的硬控啊。”虞澄喃喃道。


    “至于虞澄同学体测平衡性过不过关的问——。”陆不眠像是看不到场下一些人精彩纷呈的脸色, 接着说:“耳听为虚, 眼见为实, 我建议虞澄同学现场表演一下, 就什么疑惑都解开了。”


    “现场表演???”


    比起围观的诸多宾客,虞澄和顾醒叫的简直比他们还大声。


    “有什么问题?”陆不眠若无其事的垂目道。


    顾醒按着帽檐, 冲他挤眉弄眼。


    “你开什么国际玩笑,虞澄的前庭系统确实是发育的不咋地, 你让他现场表演跟把他扒光了出洋相有什么区别?你还真当他是在谦虚啊!”


    “可你心里明白, 不这么做的话, 是堵不上这群人的嘴的。”陆不眠面无表情道:“所谓三人成虎。”


    “但是——”顾醒还想说些什么,就听那对中年母子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般, 一前一后的倡议道:“我觉得陆sir这个提议不错!就让虞澄开车带我们出去兜一兜风呗。”


    “是啊是啊,我跟虞澄表兄弟这么多年, 还没坐过虞澄的车呢!”


    “虞老,虞总不是刚好送了你一辆长虹做礼物, 我们还没见识过长虹的新型号呢!今天又是这么大喜的日子,待会儿吃完饭就让虞澄开长虹带我们去长长见识呗!”


    “悬浮车肯定比战舰好开,虞澄,你没问题的,对吧?”


    虞澄的脸色发白,之前跟谷川怜奈坐星别拉吐的死去活来的记忆涌上来,狠狠地控制了他的情绪。


    他的身体微微发抖,被陆不眠轻轻按住。


    “看你们二位对虞澄这么关注,那长虹的第一波乘客就邀请二位来当好了。”陆不得的手臂温暖有力,制住了虞澄不受控制的颤抖,“虞老,正好也让您长长脸。”


    虞澄猛地回眸,他有些担忧又有些期待的望向人群中的曾祖父,他对他的曾祖父充满了敬仰,却又因为年龄隔代而有着疏离感,他是那么害怕曾祖父因为他而蒙羞,同时又隐隐想要对方的认可。


    “虞澄,尽力而为。”他听见老者淡泊嘱咐道。


    虞澄呼出一口气。


    阿爷没有责备他,相反,他还从中体会到了一丝安慰和鼓励的意味。


    “走吧,带我去看看那辆长虹。”陆不眠在一旁推搡了他一下:“现在新的交通法出台,不允许过分改装车型和发动机,开车归开车,可不能违反法令。”


    不愧是陆不眠,这种时候还主打一个循规蹈矩呢,顾醒在一旁皱着眉头,紧跟着他们一块儿出去。


    “我们吃两口饭,马上就来。”那对中年母子对于看虞澄的洋相跃跃欲试,但满桌珍馐一口不吃又舍不得,遂嚷嚷道。


    虞澄简直不想搭理他们,被推出宴会厅,四下无人,他终于敢释放自己的焦灼:“陆sir,我我我我真的不可以,我一上车就会吐的,别说开车了,我自己不晕就不错了!”


    “前庭系统强大就不会晕。”陆不眠平静道。


    “可我前庭系统就是不如人啊!这么多年下来,大家都看在眼里,我体测多难过啊,顾醒你最清楚了!”虞澄回头看顾醒,“我平衡螺旋仪补考了七八回呢!最后还是看在我阿爷的份上你还是考官呢!”


    “你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顾醒皱眉盯着陆不眠看,“如果你因为我的问题迁怒于他,我饶不了你!”


    他竖了一根手指,被陆不眠轻飘飘抵开。


    “一副电子耳蜗就能解决的问题。”他平静道:“你们这么着急做什么?”


    “电子耳蜗?”


    “对,电子耳蜗。”陆不眠从口袋里摸出两枚花生大小的金属装置,一左一右塞进虞澄的耳朵里,“你们两个没听说过?”


    “我听说过。”虞澄愣怔道:“当时平衡仪考试,有很多人用它作弊但这不是在作弊么!”


    “现在又不是考试。”陆不眠平静道:“只是为了让一群犯嫌的亲戚闭嘴而已。”


    虞澄的眼眸微微一亮。


    “陆sir”


    “当然,仅仅是如此是不够的。”陆不眠转过面向,意味深长的看向顾醒-


    那对中年母子吃饱喝足,大摇大摆的坐上了虞城的长虹。


    那肥头大耳的小子直接打开了手机直播,笑眯眯道:“虞澄,各位叔叔伯伯阿姨婶婶,在我的直播间里就能看到虞澄开车的实况,虞澄啊,你实在不行别强撑,开二十码也没人会笑话你的!长虹真宽敞啊!我之前在悬浮车厂待过一段时间,听说有的长虹是双驾驶系统!”


    “算了算啦。”那中年女人摆手道:“以虞澄的水平肯定玩不来那么高级的东西——”


    引擎倏忽震动,长虹倏地如一道流星般射了出去,在原地银钩铁画出一道“Z”字型的轨迹!


    “啊呀!!!要死啊开慢点——!!”中年女人发出一声短暂的尖叫。


    宴会厅里,许多人正举着手机围观直播,就发现对方直接被甩出了框,接下来,手机像是在车厢内狂舞,视角一下朝上,一下朝下,一下旋转,一下滚动,影子乱飞,那厢有人捂着嘴道:“不行不行,我看着要晕了”


    果不其然,直播间内除了引擎的轰鸣声、刹车声,还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呕吐声,车还在旋转漂移疾驰,画面里除了一些诡异的液体划出的混乱弧线,就再也看不见人影了,偶尔可以窥见车窗外的景色,随着车速飞驰,车船外的一切都融成了绸带般的长条,带着淡淡的残影。


    这场酣畅淋漓的直播持续了近半小时,这半小时内,宴会厅里谁都没能再吃下一口饭,直到主播下播了,众人才一窝蜂的涌出厅去,但见那辆漂亮的长虹正停在外面空旷的场地上,车后尾有淡淡的烟尘尚未弥散,虞澄打开车门,大步流行的走出,身形板正,面不改色,如同一个凯旋归来的将军。


    “我们刚刚去后湖开了一圈。”他说。


    “后湖环线有四十几星里,你只开了半个小时?!”有人发出震惊之语,“怎么就你一个人出来了,王太呢!王太——!王太你还好吗!!”


    “你去把门开开不就知道她好不好了。”陆不眠环臂淡定道。


    那人愣了一下,倒也无法反驳,遂上前去拉门,门一开,他看见里面的景象,倒退两步,原地吐了。


    “yue——”


    “以后坐我的车,不能吃太饱!”虞澄双手叉腰,威严道。


    他说这话,场下没谁敢打趣儿嘲讽,众人望着车厢里晕的不知所谓的王太母子,再看来的眼神,便充斥着一丝敬畏。


    这场闹剧以王太母子双双晕车晕死过去告终,虞澄开开心心的坐到了自己的曾祖父身边,祖孙二人其乐融融,陆不眠吃了两波敬酒便声称有事离开,他去到那辆长虹的车尾,一把拉开了后翼的车盖。


    一个隐藏的箱暴露出来!


    顾醒正坐在里面,面对着一整套完整的驾驶系统,不亦乐乎。


    “飙车飙爽了吧?”陆不眠扶着车身,眯眼道。


    “是啊。”顾醒闭着眼,还在回味方才极速漂移的余韵,“自打被开除,吊销了驾驶证,真的好久好久没有这么毫无禁忌的开过车了。”


    “也只有你才能半个小时飙完四十几星里。”陆不眠说:“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顾醒睁开眼,饶有兴趣的看向陆不眠。


    “奇了,你陆长官今天怎么屡屡犯禁?”他探出半边身体,挑眉道:“知道这是双驾驶系统也不说,还给虞澄电子耳蜗作弊,还许我这个犯案人员无证飙车。”


    “我不想看老人家失望。”陆不眠说:“好歹是寿宴,有些人不能太过分。”


    “你是这么有人情味的人吗?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顾醒恋恋不舍的从车里跳出来,他在下地的时候绊了一下,被陆不眠扶住。


    “我一直是。”陆不眠说:“三年前我祖父病逝时,我阿姐就跟我说,莫要子欲养而亲不待,本来今天该是我阿姐来的,不过她没空,我才替她来的,想露个脸就走,没想到还遇上你们这档事。”


    “三年前”顾醒的声音忽的下沉。


    “就在你出征织女星系后不久。”陆不眠说:“那时候我和阿姐忙于处理祖父和家中事,焦头烂额。”


    “所以这就是你拒绝带穹影出兵的原因?”顾醒的声音微微发颤:“你要给你的祖父办丧事,就要让别人家也跟着一起办丧事!”


    “什么?”陆不眠说。


    “”


    顾醒深吸了一口气,眼底浮现出讥诮,避开他的动作,“没什么。”


    陆不眠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却听顾醒道:“我想出去透透气,行不行?”


    “不要跑太远。”陆不眠说。


    “我能跑到哪里去。”顾醒轻嗤,将帽檐下压,口罩也拉上去,将明亮的眼睛隐蔽在遮挡之后,“说到底,你陆少校只手通天,旁人的命运都不过是你们手心里的玩物罢了。”


    陆不眠眉头轻蹙,目送他往后湖的方向走去,这时他的手机响起来,是陆不语给他打来电话,声音有些焦灼,


    “不眠,谷川家的那个女孩,你最近有看到吗?”


    “谷川怜奈?没有。”陆不眠说:“怎么了?”


    “谷川组内部暴乱,在河鼓街,已经封路了,谷川怜奈是纳洛堡的学生,不能有事,你得去找到她,至少要让她免于被牵扯其中。”陆不语说。


    “知道了。”陆不眠说。


    陆不语正要挂断电话,却听陆不眠道:“阿姐,我有件事要问你。”


    “什么?”陆不语道:“有什么事非要现在问?”


    “就是现在。”陆不眠的语气极其郑重:“三年前,祖父去世前后,出征织女星的任务落在晨渊舰队头上,你们跟我说是顾醒主动争取来的,外面也都说他为了这次任务不择手段,打通了各路势力只为了跟我争个高低,我想问,这是真的吗?”


    “如果没有后面的人命官司,他会因为这份功勋升为中校,比你还有高上一级。”陆不语停顿了片刻,低声道。


    “你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陆不眠说:“我想知道,他是主动,自愿去往织女星的吗?”


    第32章


    “是顾醒跟你说了什么吗?”陆不语的声音变得凝重。


    “没有。”陆不眠的瞳色暗了几分, 没再追问,“挂了。”


    “不眠,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陆不语说:“顾醒如今的境况是多方作用下的结果, 我们陆家或许参与其中, 但绝不是决定性因素, 你要知道。”


    “挂了。”陆不眠说。


    他放下手机,心情变得异常沉重。


    陆不语虽然没有正面给出他答案, 但实际上,也已经从侧面说明了问题的答案。


    他的阿姐不是个随便施舍好感的人,对顾醒的诸多赠予之举毫无疑问, 是出于愧疚, 是为了补偿。


    这就更加佐证了他的揣测——当初顾醒和晨渊舰队根本不是自愿去到织女星系的。


    这带给他太多的震撼了。


    这么多年下来, 他一直觉得顾醒像个钻牛角尖的硬壳王八般执着于跟他作对, 那只是因为他们的人生理念不同, 因为他们的出身有着阶级上的本质差距, 他能够不收敛无芥蒂的跟顾醒唇枪舌剑,是因为这些东西在他看来, 虽会让他和顾醒之间碰撞出无上的炽热火花,却不会成为他们之间不可跨越的鸿沟毕竟他们谁也不曾真的伤害过谁。


    可现在, 一切都变了。


    事实根本就不是他以为的那样。


    顾醒会变成现在这幅样子, 根本就不是他以为的“自作自受”。


    三年前, 那场织女星的战役,生发出智慧的虫族占领了织女星, 那些本就凶残的虫类利用织女星上人类创造出的战略资源再对抗人类,何其艰险一度被写进了各色战略教科书内, 也被新闻各处宣传,铭记于史册。饶是晨渊出师也是苦战了数月才获胜, 犹记那数月内,晨渊一度失联,叫人以为他们被虫族碾压,团灭于他星了。


    而最终,顾醒带着晨渊归来,震惊全帝国。他没有细谈作战细节,也没有等到封赏晋升,等来的是一桩人命官司。


    陆不眠相信,人不平则鸣,如果说当初顾醒和晨渊舰队是因为他和穹影的拒绝而被迫前往织女星系赴那一场搏命之约,那么事后顾醒做什么似乎都是有迹可循的。


    若是如此他往后要怎么跟顾醒相处如果这些都是真的,他之于顾醒的伤害,就绝不是一顿饭,一两句话就能偿还德清的。


    陆不眠的心口隐隐作痛起来-


    顾醒沿着后湖慢慢的走。


    陆不眠猝不及防的提及三年的往事,他即便不想回忆,脑海中,那些画面也像是得到了召唤一般纷沓而至。


    他孤身一人走过尸山血海。


    脚下踩着的人类破碎的五脏,肢体,躯干,远处是坠毁的星舰和战甲,硝烟飘出织女星系,让高悬的星子都蒙上尘埃,晦暗不明,他的下属、朋友、并肩作战的队员们都在遭受了无尽的苦难煎熬后依旧葬身于此。


    他们得到的战略信息太少,以至于他们根本不知道虫族的智慧已经发展到了可以与人类相媲美的高级程度,惨败是必然的结局。


    难怪陆不眠和他的穹影舰队不愿来此,这根本就是一趟有来无回的单程票。


    他懊悔,绝望之余更有愤懑不平,


    如果可以,他希望有个机会,让他不惜一切代价从头来过,他要带着他的晨渊舰队回到白蔷薇星去,他不愿无声无息的做了别人的垫脚石!


    按下那个庞大而古老的时间装置时,胸腔内一瞬间的热意让他短暂的失神,而后便是长久的寒凉,顾醒抬手捂住了胸口,听到远处有人在叫他。


    “师兄!师兄!!”


    顾醒回头,发现虞澄小跑着朝他过来。


    “你怎么不在里面吃席?”顾醒说:“跑出来干嘛?”


    “席有什么好吃的,流程走完了也就差不多了,我阿爷高兴得很,分蛋糕了,带给你一块。”虞澄说。


    顾醒垂目,果不其然,这小子手里端着一块蛋糕,居然还是印有“寿”字的最中心的那块。


    “谢了。”顾醒欣然接受。


    他往湖边的草坪上屈膝坐下,虞澄也跟着抱膝坐他旁边,顾醒吃着蛋糕,望着远处,略略出神。


    虞澄轻声道:“师兄,谢谢你。”


    “你突然说谢我还真有点儿不习惯。”顾醒捣鼓着奶油说。


    “我认真的,我之前,一直对你有成见误会你。”虞澄抠着手说:“然后说了很多不好的话。”


    “正常。”顾醒说。


    “你不要老是一幅无所谓的态度,有些事情,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虞澄认真道:“你这样老让人误会,我会很难过的!”


    “什么事情让你替我难过了?”顾醒乐了,侧目道。


    “就是——!”虞澄噎了一下,凝重道:“你其实没杀人,对吧?”


    顾醒挖奶油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你是被人抓了当替罪羊的,那人是个高官,权势滔天,你敌不过,所以才破罐子破摔的。”虞澄说。


    “你这都是从哪儿听来的?”顾醒皱眉道。


    “罗派啊。”虞澄说:“监狱里那个罗派,他知道很多事情。”


    顾醒没说话,眼珠略略转动,闪过一些难言的震惊之色,虞澄激动道:“我说对了,对不对!”


    “不该管的事情少管。”顾醒低声说,他轻轻“嘶”了声:“罗派居然知道这么多事情”


    “是啊,他还说出狱之后要出书呢。”虞澄说。


    “边城监狱空间交互的事情是不是还没有调查出个结果?”顾醒问。


    “好像是。”虞澄点头:“但是我听说因为虫族现身的事情,国防部加强了星际安防。”


    “真的单纯就是虫族入侵吗?”顾醒喃喃自语。


    “不然呢?”虞澄说。


    “罗派知道这么多事情,想杀他的,或许不止一方人呢。”顾醒说。


    “虫族?罗派?”虞澄的表情渐渐迷茫,“我有点听不懂了。”


    “听不懂算了,我随便说的。”顾醒说。


    “我听不懂,但是陆sir肯定听得懂啊!”虞澄急了,“你可以跟陆sir交流一下,没准就茅塞顿开了!”


    “我跟他交流个鬼。”顾醒翻了个白眼儿说。


    “为什么不呢?陆sir人很好的,他其实对你也挺好的”虞澄说着被顾醒狠狠剜了一眼,蔫吧道:“这是可以说的吗?”


    “他算了,我跟他没什么好说的。”顾醒感觉跟这傻小子说不清,“就这样吧,过一天算一天,你手机是不是响了?”


    “你耳朵真好。”虞澄低头,掏出手机:“咦?谷川给我打电话。”


    顾醒横目。


    “喂?谷川?”虞澄接通电话说:“你怎么了?怎么上气不接下气的?我师兄?在呢,就在我旁边,你要跟他说话吗?”


    “找我?”顾醒说。


    “嗯,她说有话要亲自跟你说。”虞澄疑惑的将电话递给顾醒:“你自己听吧。”


    顾醒接过电话,那头传来浓重的喘息声。


    这动静于顾醒而言,可谓是相当熟悉。


    “谷川同学。”他凝重道:“你受伤了?”


    “顾队,还得是你。”他听见对面的少女发出一阵与年龄不符的低哑笑声。


    “你叫我什么?”顾醒猛地一怔。


    “当初在织女星系见面时,你就是顾队,所以你在我这里,永远是晨渊的顾队。”谷川怜奈的笑声徐缓,绵长,“我一直在等你,找你,奔波的好苦。”


    “听不懂你说什么。”顾醒皱眉道:“你人在哪儿,我让陆不眠去找你,你是他带的实习生,他需要为你的安全负责。”


    “不可以!”谷川怜奈的声音倏地肃杀,她冷然道:“顾队,世界上不止你一个人有秘密,如果秘密曝光了,世界会坍塌,许多人都会遭殃,你心里很明白。半小时内,来河鼓街四十二号救我,一个人来。”


    顾醒颦眉。


    “谷川同学,你应该知道我是你陆sir的重点监管对象,没有自由行动的权限,你的这些无理请求恕我难以从命了。”


    “顾队,你和虞澄当时在边城监狱被虫子追杀的要死要活的时候,是我开着我谷川家的法棍车勇闯边城军部调来支援,为你们争取了活命的时间。”谷川怜奈说:“你可以那么以德报怨的帮虞澄,现在难道就不可以帮我一把?顾队,如果世界上有谁能帮我,那个人只能是你。”


    “晚了会怎么样?”顾醒停顿片刻,问。


    “我大概会被我的好哥哥,谷川组被揍的头破血流的少东家抓去煮养生的豚骨拉面吧。”谷川怜奈唏嘘道。


    “胡言乱语,难道谷川组的少东家还吃人吗?”顾醒皱眉。


    “谁说我是人了?”谷川怜奈笑嘻嘻起来。


    “你不是人?那你是什么?”顾醒问。


    “我是什么”谷川怜奈的声音渐渐微弱:“谷川怜奈吗?不不不不能说,但我是什么,你顾队最清楚了,突然这么讲究逻辑,这不像是你,顾队,织女星系上发生的一切,是你失去的辉煌的过往啊。难不成你的心终于还是被陆sir俘虏了,你归顺于他,想要时时有人相伴左右,不愿意再做那离经叛道的自由主义斗士,”


    “”


    “啪嗒”


    电话挂断,顾醒沉吟片刻,转头对虞澄道:“你对谷川怜奈了解多少?”


    “我只知道她是黑稻谷川组的千金,做事情社会的很,别的,不算了解。”虞澄说:“谷川怎么了?”


    话音甫落,他的手机又响了。


    “歪,陆sir!”这次来电的人居然是陆不眠,虞澄接通电话,慌张道:“啊,我就在后湖边上,跟我师兄在一块儿呢!”


    很快,陆不眠就现身,他沉声道:“虞澄,谷川组在河鼓街发生暴乱,谷川怜奈很有可能会被当做献祭品,我们现在立刻马上要出发去救人。”


    “啊?哦!”虞澄慌忙站直。


    “那我呢?”顾醒在一旁歪了歪头,眼神冷定:“我能一起去吗?”


    “你不必去了,我给你半日自由时间。”陆不眠犹豫了一下,低声说:“明天,中央医院跟我汇合,别做违法的事。”


    “你什么时候对我这么放心了?说好的二十四小时一对一监管呢,这么明目张胆的放水,不合适吧?”顾醒轻嗤了一声:“别回头又赖到我头上,说是乱跑,叛逃什么的。”他上前一步挽住陆不眠的手臂,坚定道:“所以我要跟你一起去。”


    第33章


    陆不眠没有拒绝顾醒, 三人一并驱车前往河鼓街。


    河鼓街是一条居民街道。


    很难想象,黑稻谷川组的暴乱会发生在这样一条宁静又质朴的街道内部,隔了老远, 陆不眠的费兰萨星跑还没驶入, 就已经听见了震天喊杀声, 陆不眠探出头去,就看见一群□□途中手持各色武器嘶吼拼杀, 混乱一团,他们彼此打的头破血流,将两旁的路障撞飞砍碎, 间或夹杂着鸣枪音。


    “老天。”虞澄头一回看到这么生猛原始的血腥画面, 嘴唇哆嗦, “他们未免也太残暴了!”


    “白蔷薇市的黑稻成分是合法存在的, 照理说即便是政府也无权干涉他们内部的斗争行为。”顾醒一手托腮, 皱眉道。


    “那就看他们这么打吗?打出人命来怎么办!”虞澄说。


    “加入□□就生死有命咯。”顾醒说:“不过他们在河鼓街干架有没有提前封路啊, 照理说不能波及群众,他们要征用这条街面活动是需要清场的。”


    陆不眠抬头看了眼高处, 一对儿中年夫妇正瑟瑟发抖的从窗户里往下看,举着手机报警。


    “看样子是没有。”


    “那就有重拳出击的理由了。”顾醒挑眉笑道:“走吧, 正道的光。”


    “我没空管他们的事。”陆不眠皱眉道:“我只找我的学生。”


    顾醒眯了眯眼, 想起了谷川怜奈对他说的话。


    “这样吧, 我们分头行动,提高效率。”他看了眼路标, “你往东,我和虞澄往西, 我身上没有联络器,你可以通过虞澄找到我, 我也可以照应着点虞澄。”


    有理有据,陆不眠一时无法反驳。


    “行吧,你们两个小心,不要被卷进去。”他说。


    顾醒点头,三人开门下车。


    顾醒沿着街道往一侧潜行,穿过草坪和花圃,期间时不时要猫腰躲过摔飞的部众,还有七零八落的武器,他煞是灵活,虞澄就比不了了,鸡飞狗跳,差点儿四脚朝地的爬,两人很快就拉开了距离,顾醒计划通,他一个翻滚闪入一个半开的车库,抬眸看见墙上挂着“河鼓街四十二号”的牌子。


    这地方颇为偏僻,那些喊打喊杀的动静被隔绝在外,顾醒几步上前去,陆续叩击墙体,铁门,低声道:“谷川怜奈?”


    他喊了几声,没有听到回应,但那车库紧闭的铁拉门却忽然轻轻震动,被人从里面拉开了一条细微的缝。


    顾醒眼疾手快的上前,一把托住铁门的下端,用力上抬,铁门被拉开更大的缝隙,他仰身滑入其中。


    “轰”


    铁门复又关闭,内部陷入了一片黑暗。


    顾醒撑地站起,揉了揉发痛的手腕,显然这铁门是有防盗的门禁系统的,他这种强行破入相当费手,他好歹是个一米八多的小伙子,手劲放在这儿,硬来也不是不行,但谷川怜奈只是个少女,能从内部将这门拉开一条缝,属实是有点东西在身上。


    “谷川同学?”顾醒试探性的喊了一声,“你在这里吗?”


    “顾队。”从深处隐隐传来带着回响的少女的声音,分外空灵,又有些悠远,“到这里来,我就在这里。”


    顾醒举目,黑暗中,依稀有些奇妙的白色微光在闪烁,那些光的源头是蜿蜒在地上的一根发光的丝绦,绵长,直深入黑暗的深处,顾醒顺着这根丝绦缓步上前,他发现这根蛛丝般的银白色的线在细微的蠕动着,且越往里,线越明亮,圆润,仿佛花叶的分支汇入了主干,走到光亮极盛处,顾醒驻足,他看见了谷川怜奈。


    又或者,他不应该称之为谷川怜奈。


    少女靠坐在一堆废弃的零件堆里,脸色苍白至极,她的半边身体失去了人体该有的形态,融化在一片密密麻麻,蜿蜒漂浮的银白色丝绦当中,那些丝绦一簇簇,一团团,像是深海中的荧光水母,空灵又奇异的长在少女的身体上,在背后勾勒出了半透明的翅翼,无数的指端随着少女的呼吸而起伏颤动,是生命的象征。


    顾醒的唇角抿紧。


    对于谷川怜奈,他并不熟悉,毕竟这女孩无论背景如何强大,也只是陆不眠的学生。


    但这些银色的神经缕他却再熟悉不过,来自特殊的人外种族,他曾在三年前的织女星系上见到过。


    许多许多,漫山遍野。


    “是你。”顾醒说:“那谷川怜奈呢?我是说真正的谷川怜奈。”


    “如果非要说的话,我其实也算是谷川怜奈,毕竟我的菌子虽然吞噬了她的躯体,却没有吞噬她的大脑,我们只是融合了,她的记忆,意志,都还在。”少女歪了歪头,微笑。


    “我以为像你这样的生物离开了杜莎峡谷就活不成了。”顾醒说。


    “是啊,那时,晨渊的战舰停泊在杜莎峡谷,我吸附在驾驶舱的缝隙里,跟着你们一起离开了,然后,我目睹了你们的灭亡。”谷川怜奈说:“你可能不知道,谷川怜奈当时也在,她为了振兴家族,为了有资格成为家族的继承人,为了和谷川苍介有一席之地竞争,加入了晨渊,加入到如斯危险的任务当中去她是自愿跟我融合的。”


    “如果你是谷川怜奈,为什么一口一个第三人称,说白了,你还只是一个入侵者,你不是她。”顾醒淡淡道。


    “不。”谷川怜奈摇了摇头,“以往的谷川怜奈一直活在谷川苍介和谷川杏子的阴影之下,如果说与我融合的一瞬间是新生,那么前尘过往,她比谁都不想要承认。”她忽的瞬移至顾醒跟前,无数的银白色的丝绦环绕至顾醒身周,像是拥抱又像是囚牢的锁,将顾醒牢牢的裹挟在其中。


    “你必须帮我,不然谷川家会毁在谷川杏子和谷川苍介这对狗男女手中。”她一字一句道:“曾经的谷川组虽名为黑稻,却是锄强扶弱,敢为人先的存在,在这条河鼓街,还有曾经的二年坂三年坂,那些在法律之外得不到伸张的正义,都是靠谷川组伸张,每年的花火日,街坊都会给我的父亲送上亲手做的年糕,可现在呢?在我父亲死后,在谷川苍介接管了家族之后,谷川组就成了政府的走狗他欺男霸女,我父亲在时,谷川杏子就替她遮瞒,后来东窗事发,他们又合伙毒死了我的父亲那时谷川怜奈还什么都不懂,她一门心思的在学校读书,她以为只要好好念书,有朝一日就能成为父亲的左右手,毕竟她是那么的敬仰父亲”


    “你是被谷川苍介打成这样的?”顾醒眯了眯眼道。


    “是。”谷川怜奈深深的吸气,她的眼神却变得坚硬,“我不怕告诉你,顾队,现在的谷川组在谷川苍介的手下,成了政府官员的运输队,黑稻本就不受法律管辖,是因为他们自己有自己的制度,但现在他们摒弃了自己的制度,游走在法律之外,他们在运输一些禁忌的东西,最可笑的是,除了许多不义之财,还有一些东西他们自己可能都不知道他们运输的是什么”


    “比如?”顾醒皱眉。


    “你以为边城监狱里的那只虫是怎么来的?”谷川怜奈的声音压低,意味深长。


    顾醒猛地一怔。


    “空间交互是巨大的外部干预力量破坏了地表的磁场,但这力量真的是从星系外发射而来的吗?我们的星防何其坚固。”谷川怜奈闭上眼轻声说:“有没有一种可能,祸源根本就在人类身边”


    这话足叫人心惊胆寒。


    “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顾醒皱眉道。


    “我说过,如果有谁可以帮我,那个人只能是你。”谷川怜奈说:“我的事情说出去大概也不会有人信。”


    “你可以试着去检举告发。”


    “检举告发?有用吗?顾队,你摸着你的良心问问自己,正当途径的检举和告发,有用吗?”谷川怜奈的诘问铿锵有力,让顾醒一时无言。


    “如果有用,你为什么还会出现在织女星系呢,如果有用,你为什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呢,我们是一种人啊,顾队。”谷川怜奈说:“况且,谷川苍介会想尽办法粉饰太平的,在他的言语中,我不过是个因为得不到宠爱而叛逆的幺女上一次我偷偷挪用了他的法棍车,违章改建,他被交管局查问,我本来以为他能被关一阵子,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出来了,他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和谷川杏子携手将我关在地下室里,每天将我的头按在水缸里,又用扫帚鞭笞我,好在我现在的这副身体比较耐造,还能做许多常人做不了的事情。”谷川怜奈活动了一下那些飘动的丝绦,其中一根分外有力的飞至远端,狠狠地锤击天花板,竟比寻常人的拳头还要灵活有力。


    “这场暴乱也是你的杰作?”顾醒问。


    “是的。”谷川怜奈说:“他们本来就分赃不均,我只需要远程遥控一下,这群笨蛋就会打起来,我本来希望谷川苍介能被人砍死,不过看样子他又躲过了。”她顿了顿,轻声道:“他躲过了,我就很难躲过了。”


    “你这是背水一战啊。”顾醒说:“一点儿也没想过要给自己留点后路,你这幅样子被他看见,弄死事小,把你送去研究所可就出大事了。”


    “所以你不会让我被送去研究所的,对吧?”谷川怜奈冲他眨了眨眼睛,“顾队,三年前你在织女星系救了我一命,现在再救一回,应该也不是问题吧?”


    “我什么时候”顾醒微微一怔。


    “虫族的文明有对时间的掌控,我在织女星系生长了数年,见到过不止一次,你是人类,在按下溯回按钮的瞬间,记忆和身体都会被影响,但我不会。”谷川怜奈说:“本来,晨渊所有人都会死在织女星系,是你牺牲了自己,让一切回到了原点,救了他们,代价和证据都在这里——”


    银色的丝绦飞至顾醒的左侧胸口,轻轻的点了点。


    顾醒豁然瞪大了双眼,他举手捂住胸口,指尖开始颤动。


    “顾队,你是个多么伟大的人。”谷川怜奈说:“只可惜,除了我以外,没有人记得。”


    第34章


    外面杀声震天。


    顾醒望着眼前跟异生物融为一体的少女, 垂下眼帘道:“现在,我要怎么帮你?”


    “他们不知道我在这里。”谷川怜奈说:“那天谷川苍介被我激怒了,他将汽油倒在我身上, 点燃了我, 我的身体损坏太过严重, 自愈系统一时无法启动,我需要营养液。”


    银白色得丝绦指了指上端, “翻开那块隔板,上面三层有个储藏室,这家人是个营养液批发商, 我的肢体够不到那么高的地方, 如果你能帮我弄两瓶下来的话, 我就能恢复, 逃离这里。”


    “难怪他们这些天没有你的消息。”顾醒皱眉道。


    “谷川家就是这样的和睦。”谷川怜奈笑了笑, 讥诮道。


    “等着。”顾醒说。


    他甫要转身, 便听谷川怜奈道:“我再同你说一个秘密。”


    “等我回来再说。”顾醒道。


    “不,我现在就要说, 很快。”谷川怜奈道:“白蔷薇市,我这样的人外生物, 还有一个。”


    顾醒豁然回首。


    “我能感受得到。”谷川怜奈说:“我们之间的波频信号, 微弱, 但存在。”


    “是敌是友?”顾醒道。


    谷川怜奈摇头。


    “我是攻击性很弱的植系人外,对人类并没有太多的敌意, 但对方若是虫类,就很难说了, 哦对了,你知道么?陆sir其实很在意你的。”


    “”顾醒说:“你的话题转的会不会太生硬了一点。”


    “我不是人, 你不能对我的逻辑性和条理性有太高的要求。”谷川怜奈唏嘘道:“但出于某些原因,陆sir不得不表现出对你的疏离,或许你应该继续配合他演这场戏,直到将这些秘密都解开,白蔷薇市有太多秘密了,有的秘密不能解开,有的秘密也不能埋葬。”


    “我凭什么要跟他逢场作戏?”顾醒冷笑一声:“我跟他的关系从来谈不上好。”


    “是吗?”他听见谷川怜奈笑了一声:“顾队,你很好,很多人都很在意你的呀!”


    “”顾醒别过脸去,耳根被熏蒸出了淡淡的红,“你懂什么。”他似乎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身姿灵活的吊上天花板,三两下便破开了那层薄薄的钢板,上方果然别有洞天。


    就在他双手一撑跃上上层时,一个易拉罐样的东西破窗而入,在木质的地板上滚了几滚。


    顾醒猛地扑向角落。


    下一秒,那东西爆炸了,在地板上烧出一片火海!


    外面响起了暴徒们兴奋的怪叫声,显然这时候他们已经全然失去理智,暴虐的DNA侵蚀了大脑,在这些居民宅里搞破坏可以发泄他们心底的阴暗的不忿。


    银白色得丝绦从车库里探上来,被高温灼的又退却,顾醒挥了挥眼前的浓烟,大声道:“你别动,等我回来!”


    “你小心!谷川苍介的手下喜欢将□□当水漂打。”谷川怜奈说。


    顾醒没吭声,他从一旁扯了块窗帘,用水打湿,披风般盖在身上,便手脚并用的往上层爬,这是一座自建房,构造简单粗暴,他动作灵活干练,穿过流动的火焰,钻进储藏室。


    他看见了几个并排安置的冰箱,里面有许多密封的小罐子。


    旋即又是几个□□破窗而入!正好将冰箱砸破!“轰”一声巨响,玻璃下雨一样弹射出来,顾醒连连后退,身上被碎玻璃划出无数的血痕,烈焰将他的面孔燎黑。


    一排冰箱悉数损毁,仅剩角落里还有一个!断裂的电源线“丝丝拉拉”的爆出火星,顾醒进退维谷,他咬咬牙,捂住口鼻一脚踏入,高温下他的皮肤刺痛,发丝烧成灰烬发出焦糊味,他徒手抓出了几瓶营养液,复又奔向墙体,“轰”的又是一声,火风自他的背后呼啸而来!整栋楼层都烧了起来!顾醒翻出窗户,这里是三楼,他在摇摇欲坠的水管上借力,跳下草坪。


    高处坠落,他的躯体在巨大的冲击中发出轻微的裂响,顾醒强忍着疼痛,奔向车库,倏地一冒头,便有大量的暴徒朝他追来。


    “那里有人!!”


    “抓住他!!!”


    “砍了他的脑袋下酒!!”


    顾醒退了两步,他回头估算了一下车库的距离,将几瓶营养液扔进草坪,旋即他看见银白色的丝绦奔袭而至,灵活的钻进草坪,像人手一样卷了瓶子溜走,顾醒则朝相反的方向奔跑。


    没跑几步,有东西击中了他,先是脖子上细微的刺痛,然后肢体就失去了知觉。


    顾醒倒在地上,艰难的翻了个身,仰头就看见一群人乌泱泱的围过来,为首的是一个穿袴的大和男人,有一双狭长的三白眼,低垂着看着他。


    “瞧着眼生。”他说:“这家伙不是组里的人,怎么进来的?”


    “欧尼酱!”他的身后冒出一个少女,染着青绿色的头发,裸露的肩头有大片纹身,容颜妖冶,“这家伙我见过,在怜奈的手机上。”


    “谷川怜奈?”谷川苍介的表情当即变得冷酷下去。


    “你还翻别人的手机?”顾醒眯了眯眼,他中了麻醉弹,现在有点儿半身不遂,索性便四仰八叉的躺着注视着,“小小年纪,眼睛就长别人身上。”


    “你——”谷川杏子大怒,保住谷川苍介的手臂道:“哥哥你看他!他说我!他肯定是怜奈搬来的救兵!!没安好心!”


    “那我就只能当你这个人没来过了。”谷川苍介冷声道,他从一旁招了招手,有人递给他一把枪,谷川苍介将枪口瞄准了顾醒的脑门:“你也不用找谷川怜奈,你先下去,很快她就会下去找你。”


    “顾禹钦是我哥。”顾醒忽然说。


    他这话像是一记重锤,砸在谷川苍介的头上。


    “什么?!”谷川苍介的面色微变。


    “怎么?你认识我大哥?”顾醒故作好奇道。


    “开什么玩笑,我们和顾禹钦秘书长可是盟友——”谷川杏子冲口而出。


    顾醒的眼底闪过一丝隐晦的光。


    “怎么,你们要杀盟友的亲兄弟么?”他说:“杀了我,秘书长大人还会跟你们结盟?还会继续跟你们进行交易?”


    他的每一句话都是胡编乱造来诈人的,但每一句话似乎都掀起了巨大的风暴,谷川苍介看了一眼谷川杏子,神色犹疑,谷川杏子低声道:“欧尼酱,他们都姓顾”


    “怎么从没听说过顾禹钦秘书长有兄弟?”谷川苍介低声说。


    “实话告诉你吧,几年前我杀人,如果不是我大哥的缘故,我还要在牢子里多关几年的。”顾醒懒懒道:“我大哥还是相当很看重我们之间的关系的,所以你慎重。”


    “你少吓唬人。”谷川苍介冷笑,“我现在就致电秘书长大人,揭穿你的谎言。”


    说罢,他埋头去摸手机。


    顾醒合上眼。


    陆不眠你个王八蛋,动作能不能快一点儿。


    他在内心咆哮,老子已经豁出去到这种地步了。


    未几,他听见谷川苍介挂断了电话,冷笑一声道:“秘书长大人说了,他在家里是独生子,从来没有什么弟弟,你果然在耍我们玩儿。”


    顾醒:“唉我也不怕偷偷告诉你们,我跟顾禹钦秘书长没有血缘关系,他是我爸妈领养的,哦用通俗易懂的话来说呢,他是假少爷,我是真少爷。”


    谷川苍介:“”


    “你不要一副CPU□□烧了的样子。”顾醒说:“我说的都是真的。”


    谷川苍介给枪上膛了。


    下一秒,他被人一脚踹进了花坛里。


    这一脚属于是差点儿没给谷川苍介把头踢掉,谷川杏子发出一声尖叫,旋即就看见陆不眠杀气腾腾的拨开人群,虞澄在他身畔,厉声道:“让开,执行公务!”


    陆不眠如入无人之境,所到之处人人退避,他垂眼就看见了在地上躺尸的顾醒,眼角微蹙。


    “你们执行个屁的公务!!!老子是□□!!!□□不归你们!!”那厢谷川苍介被谷川杏子扶起来,歇斯底里的大骂。


    “政府的事你也少管。”陆不眠冷冷道,伸手欲去拉顾醒:“有意见军备部投诉,陆不眠工号1919,随时欢迎。”


    顾醒望着那双翠绿的眼睛,忽然间发现那双一直冷定又不近人情的眸子,此刻竟然闪烁着一些心疼的柔软光芒,是对着自己的。


    这还是陆不眠吗?


    顾醒忽然有些好笑,心口暖暖的。


    脑海中,谷川怜奈的一番话复又响起


    “陆sir其实很在意你的。”


    “但出于某些原因,陆sir不得不表现出对你的疏离,或许你应该继续配合他演这场戏,直到将这些秘密都解开,白蔷薇市有太多秘密了,有的秘密不能解开,有的秘密也不能埋葬。”


    “顾队,你很好,很多人都很在意你的呀!”


    “如果不生阿醒,我也不会受这种罪!我为什么要生他?他就是上天派来惩罚我的!”


    “虽然禹钦不是我们亲生的,但我们养他比养你多了快十年,在我们心里,他才是我们的儿子!你不可以对他不敬。”


    “如果你非要跟他攀个高低,就滚出这个家门!”


    “醒醒,你就替禹钦顶罪吧,你有军籍可以革除,但是他如果被判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啊!”


    “算妈妈求你了,禹钦到底是妈妈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你要是不同意,妈妈就只能去死了啊!”


    从前,他只要一闭上眼睛,这些画面就会反复的在他的脑海里作怪,将他从云巅践踏入尘埃,总是让他痛彻心扉。


    但现在,他听见陆不眠倾身上前,吐出一口气,低声道:“你还好么?”


    “对不起,我来晚了。”


    第35章


    其实在虞城阿爷的寿宴上, 陆不眠的态度就明显的服软了。他像是一只傲慢的大型猫科动物,忽然主动靠近,一举一动都带着试探性的亲昵。


    这种亲昵有些笨拙, 却又有些可爱。


    奇怪, 他居然会觉得陆不眠可爱。


    顾醒想, 他可能是疯了。


    兴许是受谷川怜奈的话的影响,也兴许是虞城的逼逼叨叨对他产生了作用, 顾醒对这样的示好并不抗拒。


    但现在似乎并不是个跟陆不眠你来我往的好时机。


    顾醒的脑子里闪过无数的念头。


    谷川怜奈说,虫族的祸端并非来自系外,而是来自地表, 谷川组跟政府中的人勾结, 有往白蔷薇市运送危险的种子。


    罗派出狱后就一直在昏迷, 如果没有那只巨虫的出现, 在虞澄的保护下, 他明明就可以安然无恙的离开边城监狱, 为晨渊舰队昭雪现,可现在出了这样的事, 一切都遥遥无期。


    顾醒扪心自问,他当了三年的缩头乌龟, 对过往的事情不听不看, 仿佛这样就能逃避掉责任, 逃避掉牵挂的痛苦,但现在这一切摆到了眼前, 他不得不正视,其愧疚和焦灼成倍的增加。


    且细思极恐的是, 晨渊舰队的事情浮于表面,更深处有无数的漩涡在沉浮。


    所有人都以为罗派的平安与否是与晨渊舰队的官司挂钩, 但事实上,罗派知道的事情远不止那么一点,从目前他得知的消息来看,罗派掌握着许多人的秘辛那是不是意味着,有许多人都想要致他于死地。


    让所有的意外在同一天发生,就能大大的遮掩过去,且他刚刚浅浅一诈,竟诈出谷川苍介与顾禹钦有往来,一个电话就能接通秘书长,这往来似乎还颇为亲密。


    这些事之间会有联系吗?这些事情之间大抵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并非仅仅只是巧合。


    不查清楚这些事,整个白蔷薇市就犹如头顶悬有一把达摩克里斯之剑,谁都没有办法睡得安稳。


    当年的织女星系被虫族攻占,险些化为荒星,原本的住民悉数湮灭,化为焦土或是虫族的口粮,下场何等凄惨,如果这一切于白蔷薇市重演,那就太恐怖了。


    可凭借他一个人,什么都做不了。


    顾醒望着陆不眠的眼睛。


    他和陆不眠的关系,别说外人,他们自己都闹不明白究竟是敌是友,所以外人以为他们水火不容彼此恨不得弄死彼此也实属正常吧。


    就在这种情况下,还有人属意要将他和陆不眠栓在一起,这种举动不可能是出于友好的目的。


    换言之,他们想要看自己和陆不眠打起来。


    既然是如此,那他们之间闹得越凶,暗处的那些眼线势力就会越松懈,那他和陆不眠暗中能做的事情就越多。


    可他能相信陆不眠吗


    短短须臾的功夫,顾醒的脑海里闪过无数的思绪。麻醉剂的效力似乎衰退了一些,他的下肢有了些知觉,顾醒眉峰上扬,一脚蹬在陆不眠的肩头。


    陆不眠没有躲开,向后摔倒在地上,眼中闪过诧异。


    “你特么也认识顾禹钦。”顾醒蔑视的看着他,冷言冷语,“你们都是顾禹钦的狗,我看出来了,那天在医院就想羞辱我,现在又来,几个意思?”


    陆不眠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辩解。


    笨蛋,可千万别辩解啊!我们互相折腾了这么多年,这点默契总该有吧!


    顾醒在心底反复的祷告。


    “你说谁是狗!”谷川苍介怒道:“信不信老子踢碎你的头——”


    话音刚落,他还没顾得上动手,陆不眠却抢先一步起身,男人的身形高大,一起一顷间像一座高山,他极为粗暴的将顾醒从地上拖了起来,一把掐住了顾醒的脖子。


    “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你还好意思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当然是为了抓你!特级监管犯,顾醒,下次再让我发现你乱跑我就打断你的腿!”


    顾醒轻轻“嘶”了声,眼底隐隐浮现出笑意。


    “你急了,陆不眠,你急了。”他火上浇油道:“我喜欢你粗暴的样子。”


    “那就让你喜欢个够。”


    陆不眠的额角隐隐爆出几条青筋,“撕拉”一声,他撕开了顾醒肩头的衣裳,这件明显不怎么值钱的T恤在他巨大的手劲下化为了破缕。顾醒的肩就这么暴露在天光之下,白皙的底色上有碰撞的青紫,摩擦的划痕,触目惊心,却又另有一丝诡异的情/色美感。周围众人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


    虞澄更是目瞪口呆,冲口而出道:“陆sir你——!”


    “闭嘴!”陆不眠吼道。


    他用破碎的长布条困缚了顾醒的手腕,旋即将衣衫不整的俊美男人打横扛到肩头,掌心掐着顾醒的腰臀,顾醒竭力锤了两下他的坚实的背肌,破口大骂:“陆不眠你他妈有病是不是!你手放哪里!你他妈是基佬吗!放老子下来!”


    “回去弄死你。”陆不眠说。


    虞澄简直惊呆了,大气儿也不敢喘,只能小跑着紧随其后,待他们走远,好半天谷川苍介才回过神来,原地跳脚道:“一群废物!!怎么就放他们走了!!!”


    旁边有小弟瑟瑟发抖道:“家主,那可是陆不眠他是政府的人,我们政府不是井水不犯河水吗?”


    “他都对家主大人动手了,也算井水不犯河水?”谷川杏子道。


    “可他确实没有置喙我们的事,只是来抓了个人,他也说了他只是来抓他监管的犯人政府的人我们得罪了,不太好吧!”


    “政府管得着我们吗!陆不眠算个鸟!我们有秘书长撑腰!怕鬼啊!”谷川苍介咆哮。


    “欧尼酱,别生气,气大伤身。”谷川杏子在一旁替他抚着胸口,“那姓顾的趁我们内乱的时候出现,怕不是想要捡什么渔翁之利!”


    “那谷川怜奈可能要失望了,我还没有沦落到被人乱刀砍死的下场。”谷川苍介冷哼道。


    “又或者他是想来救谷川怜奈呢。”谷川杏子说。


    “那他更没有得逞了,谷川怜奈根本就不在这里。”谷川苍介说:“死丫头,命硬的很,不是个省油的灯。”


    “早说让你不要手下留情了,父亲已经不在了,没人会顾念她的,欧尼酱,你跟她之间也谈不上有什么手足情谊,想想从小到大她是怎么背刺你的,在父亲面前揭发你,跟那些小娼妇们说你的黑历史,让她们联手诋毁你的名誉,继而博得家臣和父亲的好感,她那么拼了命的想要从你手里抢走家主的位置,简直是可恨。”谷川杏子说:“好在现在哥哥你有秘书长大人撑腰,我们的人帮秘书长大人分散运输货物,利润够让谷川组的各大产业融资上市了。”


    “是啊,我是那些老东西们的衣食父母,我是家主,我说什么就是什么。”谷川苍介低声说。


    “欧尼酱,我早就看出你才是家中的顶梁柱,谷川家的希望。”谷川杏子拥住他的后背,喃喃道:“只要帮秘书长大人办好事,家臣们也不敢对你置喙什么,唯有谷川怜奈,留着她对你的家主之位始终是个威胁。”


    谷川苍介缓缓抬起手来,扶着腰间的日本刀的刀柄。


    “这把刀,拿来切那死丫头的腹,正好。”他摸完冰冷的刀身,复又去摸谷川杏子柔软的手臂,语调温柔,“杏子,多谢你陪伴我这么多年,没有你替我在父亲面前圆谎,处置发卖那些小娼妇,我真是不知道要怎么熬过来。”


    “欧尼酱记得我的好,就给我买个带游泳池的别墅吧。”谷川杏子嗲声嗲气。


    “那你得出点儿力。”谷川苍介说。


    “好啊,欧尼酱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是欧尼酱的贴心小棉袄。”谷川杏子说。


    “下午带人替我去交货,是一批未经提纯的星砂,光信部门的那位大人喜欢收集这些东西。”谷川苍介转过身,用手指捏住谷川杏子的下颌,冲她娇俏的脸孔呼出一口气,“哦对了,他还是个萝莉控,你去的话他一定会很高兴的,高兴了,便会给秘书长大人还有我们行更多的便利”


    “好的,都听哥哥的。”谷川杏子咯咯笑道。


    “把我新买的费兰萨给你开。”谷川苍介抛了钥匙给她,“去吧。”


    谷川杏子简直高兴坏了。


    谷川苍介所说的星砂就藏在某处珠宝店内,他们强行征用了珠宝店的门面,将原先的老板一家驱赶出去,现在他们将装订好的箱子一箱一箱搬出来,谷川杏子望着在阳关下璀璨多姿的星际跑车,愉悦的点燃了一根女士香烟。


    这些星砂价值千金,也不知道顾禹钦从哪里弄来的这么多,要送给信息管理部门的大人做人情,量这么多,作为中间商的她,谷川杏子扪心自问,很难不动心。


    “放一箱在我的车上。”她吩咐道:“我亲自送。”


    送不送就另谈了,她暗中想,少一箱应该也不会被发现


    她转身进入店面内,打算等大部队先行了自己再悄悄暗度陈仓,忽然间,她隐约听见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如同柳枝发芽,又像是春蚕吐丝。


    谷川杏子皱了皱眉,回头。


    然而下一秒,银色的丝绦就缠上了她的脖子,那些柔软的神经缕同时收紧,化作了坚韧的上吊绳,将谷川杏子狠狠地吊了起来!


    谷川杏子在高处拼命蹬腿,两眼暴突,她的视线里,谷川怜奈就站在下面,环着手臂,从而背后舒展出宽大如蝶翼形态的银色丝绦,千万缕,抖动着,舒张着,索着她的命。


    明明她记得谷川怜奈正被她和她的欧尼酱关在地下室里,打的肢体破碎,半死不活。


    “你——”谷川杏子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你是个——”


    “我是个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个什么。”谷川怜奈微笑着说:“哦,你是一具臭烘烘的尸体。”


    “欧——”谷川杏子的脸色发青。


    “放心,你的欧尼酱很快也会来陪你的。”谷川怜奈一字一句道。


    她猛地将谷川杏子头朝下砸进了星砂的铁箱当中!


    谷川杏子像一个被玩坏的木偶,一动不动了。


    鲜血在彩色的星砂里氤氲开来。


    谷川怜奈面色森寒,她几步上前去,伸手在星砂里掏了掏。


    而后她摸到了什么古怪的东西,面色微变,手伸出来,掌心里竟有几个小小的电磁发射器。


    “喂?虞澄?我是谷川。”少女沉下心来,给虞澄拨去了电话,漫天飞舞的丝绦如手一般各自启动发射器,无数的粒子投射在墙体上,化作了一些奇异的数字和讯号。


    “嗯,我很好。”谷川怜奈面无表情的说:“你不是窃听和破译专业的嘛,来活了,嗯,破译结果直接转发给你的头儿,什么?你问我该发给哪个头儿?开玩笑,他们俩不应该是双位一体的吗,放心,世界上不会再有谁比他们更亲密无间了,你发给谁都行,信我。”


    第36章


    虞澄一路那叫一个心惊胆战, 他几次想要说话缓和一下车内的低气压,都被陆不眠森寒的俊颜吓退,在靠近政府大楼的岔路口, 他甚至被赶下了车。


    “去设备处领电子脚铐。”陆不眠说:“领完送去我家。”


    虞澄:“???”


    虞澄惶恐不安, “为什么我去领!”


    “难道要我去?”陆不眠皮笑肉不笑, “然后再让你带着我的监管对象满星球晃荡?”


    虞澄:“”


    虞澄屁滚尿流的下车了。


    “你的自由日彻底结束了。”陆不眠扭头对顾醒说。


    顾醒一手托腮看着窗外的风景,看起来并不十分生气。


    “我还没去过你家呢。”他说。


    “你没去过么?”陆不眠说。


    “废话, 我们以前好到过能互相去对方家里?”顾醒翻白眼。


    陆不眠思忖了片刻,发现他说的也对。


    “一对一监管。”顾醒说:“是谁提出的这绝妙的馊主意?”


    “你猜呢。”陆不眠重新发动车子:“你一定猜得到。”


    “顾禹钦?”顾醒停顿片刻,吐出一个名字。


    他看见陆不眠在后视镜中浅淡的笑意。


    “真就这么准?”顾醒不乏讥诮:“你居然也会同意。”


    “我为什么不同意。”陆不眠说。


    “你不觉得他这提议的本质是想要折腾你么?”顾醒说:“我过得好, 你必然过得不会好, 但我如果出了什么事, 你也一样要遭殃, 属实是吃力不讨好了。”


    “为什么就不能是你过得好, 我过的也好呢。”陆不眠淡声道。


    顾醒顿了顿。


    “可能吗?”


    “嗯?”陆不眠说:“至少我是希望这样的。”


    顾醒的心口略略一沉, 像是漏了一拍。


    他复又看向窗外,看着景色飞驰后退, “是因为愧疚吗?”


    陆不眠怔了怔。


    “如果是的话,没必要。”顾醒掠了他一眼, 意有所指般:“我不需要谁的怜悯, 况且说对不起有用, 还要警察干嘛?”


    陆不眠欲言又止,最终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而是道:“顾禹钦是你什么人?”


    “我儿子。”顾醒面无表情道:“没看到我们都姓顾吗?”


    陆不眠:“”


    陆不眠有点儿烦他这种无端端摆烂的敌意,沉声道:“以前上学的时候, 导员就说过,只有弱者才会选择逃避问题, 不敢直视。”


    “是啊,弱者还会从外勤沦落到内勤,并且至今都没回岗呢。”顾醒反唇相讥。


    陆不眠用力抿了一下唇角,像是强行压下心底的情绪。


    “算了,我发现我们在气死彼此上面最是有天赋。”


    “我哪儿敢气你啊陆少校。”顾醒说:“我们之间的差距那是云泥之别。”


    “如果有机会回到军部,你真的也会用这种方式拒绝么?”陆不眠说。


    这回换顾醒怔了怔。


    而后他面色沉下去,举手捂住了胸口。


    “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就不要给别人以希望,反复揭开别人的伤疤,你不觉得很残忍吗?”


    “我是认真的,我反复思考过我们之间的关系。”陆不眠说:“我真的真的没有那么想要你痛苦。”


    “咔哒”


    顾醒居然在踹车门了,反应大的要命,“让我下车,你再逼逼我跳车了。”


    陆不眠:“”


    陆不眠怒了:“你跳一个试试?”


    顾醒:“试试就逝世!”


    陆不眠:“喂!我车玻璃很硬的!”


    远远地,隔着一条街,有一辆单向玻璃的悬浮车,车内正有人端着望远镜,注视着费兰萨的境况。


    “好像在车里打起来了。”他汇报说:“秘书长大人,感觉陆不眠都制不住顾醒啊。”


    那厢,顾禹钦没有回应。


    他正坐在一张长桌侧畔,谷川苍介立于他的身畔,低眉顺目,躬身猫腰,赔笑的样子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对不住,秘书长大人。”谷川苍介连声说:“我们真的有在配合运输的,但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少了一箱星砂,但其他的几箱我们都有好好晕过去,目前那箱星砂的下落还没有查清楚,如果那位信息部的大人真的很急的话,要么按市价折合成现金,我,我自己赔给他”


    “折合成现金?你以为,那只是单纯的一箱星砂?”顾禹钦的脸色铁青,他握着桌角,虎口紧的发白,“混账东西!”


    他一向是个端庄儒雅的形象,突然爆粗,让谷川苍介十分诧异,旋即也有些恼怒,感觉身为男人的自尊被刺伤。


    这些天他在谷川家族内收到的吹捧没有一万也有一千,多少有些膨胀。


    “秘书长大人,我已经向您道歉了,您还想怎么样?”他冷笑一声说道:“且不说您运输的东西是违禁物品,全白蔷薇市除了我们谷川组没人敢沾手,其次,您以为您就没有把柄在我们手上了吗?”


    “我有什么把柄?”顾禹钦往后靠了靠,低头将衣襟扯开了两个扣子。


    “顾醒说他是你的弟弟。”谷川苍介压低了声音,俯身道:“天哪,伟大的秘书长大人,驾驶背景那么清白,怎么会有一个坐过牢的弟弟呢?听说您最近看上了大宰相身边助理的位置,如果曝出这些事,您还竞争得过那些对手吗?您也说了。”


    “顾醒居然跟你说了这么多事情。”顾禹钦轻声说道:“他,是真的恨你啊。”


    助手退出去替他关上了办公室的门,偌大的室内,只剩下了顾禹钦和谷川苍介两个人,下一秒,顾禹钦身上的衬衫裂开,两队深紫色的覆盖着甲壳的节肢从他的腰窝处探出来,高高举起!


    谷川苍介呆住了。


    “你算个什么东西,敢跟我讨价还价。”顾禹钦冷冷道,他的眼珠变成了诡异的红色,下一秒,谷川苍介被他的节肢贯穿!身体被撕成了碎片!


    一旁的清洁机器人应声启动,缓缓的上前来擦洗地上的血迹,顾禹钦收回了那对节肢,一眼未再看满地残肢,他走到衣柜跟前,从里面拿出一件新的衬衫换上。


    清洁机器人将谷川苍介悉数扔进垃圾桶,又缓缓的走到墙边站定,打开空气清新系统,室内复又恢复了寂静。


    “秘书长大人,可以进来吗?”助理在门外礼貌恭敬道。


    “进来吧。”顾禹钦说。


    助理推门而入,将一份文件放到他的桌上,仿佛没有注意到办公室里少了一个人,“刚刚接到消息,中央军部的闻秘书和虞家的老元帅一起会见了大宰相。”


    “什么?”顾禹钦面色微变:“闻时礼?!”


    “对,似乎是虞家老元帅引荐的。”助理说。


    “你出去吧。”顾禹钦没有说话,只面无表情的挥了挥手。


    助理出去了,顾禹钦面对着穿衣镜喃喃自语,“顾醒真的有说这么多吗?”


    他回来,目标就是大宰相的位置。


    宰相助理是宰相预备役,无数人都在盯着。


    他给自己镀了一身金,又让媒体大肆宣传他在边城军部指挥的事,再加上顾家给他联络了信息部高官的人脉关系,他总觉得自己似乎一切都稳了,蒸蒸日上。


    但一夕之间,谷川苍介搞砸了他的人脉,大宰相却又接见了别人。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是顾醒吗?是有人发现了他和顾醒之间的关系还有当年的事情?!


    这么多年下来,他以为顾醒早就自暴自弃,厌恶过往,无论如何不会再提及


    “你在担心什么?”另一个古怪的声音从他的耳蜗里探出来,他的左眼隐隐泛着红色,“你明明已经进化了,为什么还要遵循人类的逻辑?”


    “什么意思?”顾禹钦的另外半张脸微微苍白,哑声问。


    如同自言自语般,那个声音又道:“你明明可以直接弄死你的对手,扫荡整颗星球。”


    “我不能,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顾禹钦说。


    “你有。”


    “我没有。”顾禹钦说。


    “我们是同族,我说你有,你就是有,不然,你怎么能这么轻而易举的杀死谷川苍介呢?”那个声音桀桀发笑:“你需要更多的同族来帮你,毕竟你已经迎接了那么多的同族进入白蔷薇星”


    “我不需要。”顾禹钦猛地甩了甩头。


    “你需要,不然你就不会主动将定位代码通过星砂带给信息部的人,让他们帮你召唤族人,放他们出来吧,让他们在白蔷薇市行走,他们可以帮你收割你的敌人,摆平一切。”


    “闭嘴!”顾禹钦捂住耳朵。


    那声音消失了,再看镜子,他的双目恢复了正常,只是眉头紧蹙着。


    “得想办法争取到更多的支持”顾禹钦用力按住了额头,手机上跳出许多讯息,都被他无视了,他给“爸爸”打了个电话-


    顾醒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陆不眠将车开到家时,他已经半点人事不省。


    虞澄比他们提前到,将电子脚铐交给陆不眠。


    “辛苦了,早点回去吧。”陆不眠说。


    “那你们”虞澄有些担心的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顾醒。


    “放心,我们不会打起来的。”陆不眠说。


    赶走了虞澄,陆不眠将顾醒从车厢里抱了出来,顾醒微弱的挣了一下,脑袋一歪,贴在了他的胸口。


    睡着的顾醒收敛了浑身的刺,一张俊颜泛着青白的色泽,是长期营养不良的结果。


    充满了易碎感。


    陆不眠叹了口气。


    他的公寓是白蔷薇市的顶配公寓,隐私性极好,他将顾醒带回家,居家系统自动启动,开启了晚间的柔和灯管,闭上了窗帘。


    陆不眠将顾醒放在了沙发上,而后拿出了电子镣铐,将自己的指纹录入进去,自动定位系统开启,释放出一条淡淡的红线。


    陆不眠将顾醒的裤脚卷上去一截,裸露出清瘦白皙的脚踝。


    顾醒人很高,骨骼却显得十分纤细,踝骨的轮廓精致细微,像一把盈盈一握的玉器。


    冰冷的金属套上去,定位的红线一端萦绕在陆不眠的指尖,另一端缠绕着顾醒淡青色的血管脉络。


    “嗡嗡”


    镣铐两端闭合,顾醒无意识的瑟缩了一下。


    他们彻底联结在了一起。


    第37章


    顾醒感觉足踝有些许凉意, 隐隐苏醒了些许,他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看见陆不眠屈膝坐在沙发一隅, 轻轻叹息。


    陆少校难得的不要形象, 这么席地而坐, 手搭在膝头,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但明明这里是他的家, 而且他才刚刚像禁锢宠物一样给自己上了一副脚铐。


    应该叹气的是自己才对吧。


    他想蹬陆不眠一脚,但足尖堪堪触及陆不眠的肩头,却被对方避开了。


    陆不眠起身去到房间里, 拿了一条毛毯出来。


    顾醒继续装睡不动, 感觉到陆不眠用温暖柔软的毛毯将自己裹上了。


    末了持了自己的脚踝塞进毛毯中。


    整个过程动作轻柔, 温和, 细致入微。


    毛毯上有一些淡淡的熟悉的气息, 来自陆不眠身上的味道, 如同给他织了一方安全的茧,顾醒缩在其中, 复又进入了梦乡。


    再醒来时,天已经大亮。


    顾醒这一觉睡得酣甜, 他一骨碌坐起来, 东张西望, 发现陆不眠正坐在书房里,穿着居家服的陆不眠身形漂亮, 在暖黄色的灯光下影影绰绰,似是在办公。


    顾醒歪着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转头,发现墙上有一处投影。


    大抵是和手机自动连接上的, 陆不眠也没有发现,消息界面就这么大喇喇的投射在墙上,虞澄的一条信息被压在屏幕底部。


    是三组数字。


    乍一看像是某种坐标。


    顾醒眼底一动,他起身,客厅里有一架星球仪,他随手点了点,便展开了星系地图,顾醒将这三组数字随意排列组合输进去,试了几次,还真跳出了一个地点,是一家隶属于白蔷薇市的炸鸡店。


    顾醒眯了眯眼,赤足进了陆不眠的书房。


    “喂。”他喊了一声。


    “醒了?”陆不眠掀起眸子,笑了声,“睡得怎么样?”


    “还行。”顾醒也不把自己当外人,走到他身侧倾身压在他肩头,盯着他的光脑屏幕看。


    “还看得懂么?”陆不眠说。


    “当然,星防部署图啊。”顾醒指指点点:“谁给你派的这个活儿?”


    “闻时礼。”陆不眠说。


    “他还管这?”顾醒说。


    “昨天,虞老带他见了大宰相。”陆不眠说:“梳理了近期白蔷薇市的诸多入侵事件,大宰相让他把关布防事宜。”


    “大宰相还是个明白人。”顾醒说:“唉,我饿了。”他推了一下陆不眠的肩膀。


    陆不眠怔了怔,回过神来似的,莞尔道:“忙的都忘了时间,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说罢他便要起身。


    “我不想吃你做的。”顾醒说:“我想吃外卖。”


    陆不眠:“?”


    顾醒伸手:“手机给我,我要点外卖。”


    按照陆不眠以往的性格,顾醒已经做好了跟他掰头三百回合顺带再打一架的准备了。


    但陆不眠却没有。


    “点吧。”手机拍在顾醒手心里,男人意外的配合,只是破天荒的眼底浮起几许失落。


    顾醒都被搞的有点不好意思了,好像他拒绝了对方的做饭请求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时的。


    “密码——”


    “免密支付。”陆不眠说。


    顾醒:“???”


    顾醒:“你对我会不会太信任了?”


    “不好么?”陆不眠说。


    顾醒:“”


    倒也谈不上不好,被人信任的感觉其实,挺好的。


    陆不眠看起来很忙,顾醒也就不打搅他,握着手机坐到客厅里,他随便找了个外卖软件,搜到那个炸鸡店。


    店面乍一看没什么异常,销量甚至也还不错,就是一条评论也没有。


    顾醒眯了眯眼,挨个儿点过列表,手指翻飞“刷刷刷”,然后毫无心理压力的用陆不眠的账户付了钱。


    “你点了什么?”陆不眠在办公室里探了探头。


    “炸鸡。”顾醒说:“我还给你点了一份。”


    陆不眠咳嗽了一声,道:“谢谢。”


    居然不抨击一下炸鸡不健康?顾醒深感意外。


    他看了看外卖软件,这么多菜品,商家居然秒出餐,约莫过了半小时,电子门铃就响了起来。


    “陆不眠。”顾醒说:“外卖来了。”


    “你拿一下,我还没忙完。”陆不眠说。


    “我带着镣铐,让人看见多不好!”顾醒说:“你拿!”


    “那你让他放在门口。”陆不眠说:“我过会儿去拿。”


    “哦。”顾醒老老实实道:“大哥你房门口吧!”


    门外没有回应,电子门铃却越发频繁的响动,尖锐的像针扎人的脑颅。


    “大哥好像很不痛快唉。”顾醒说:“陆不眠,陆不眠!”


    “来了来了。”陆不眠被搞得不耐烦,不得已起身,他将袖子卷到手肘,露出修长有力的小臂,乍一看还以为他要收拾人,顾醒好整以暇的缩在沙发上,注视着陆不眠开门。


    “什么毛病”陆不眠拧着眉头将电子门铃静音,旋即打开防盗门。


    门外站着一个穿着黄色外卖服的男人,脑袋被偷窥捂得严严实实,背上背着一个方方正正的外卖箱,他笔挺僵硬的站在陆不眠对面,一语不发。


    陆不眠的眼角轻皱,他回退了半步,手摸向一旁的柜子。


    顾醒的眼睛随即睁大。


    下一秒,陆不眠竟从骨子里抽出了一把枪!


    “砰”


    那外卖员的身体骤然间九十度弯折,背后的外卖箱被陆不眠的子弹打穿!深黑色的节肢从箱子里弹射出来!密密麻麻足有数十条!每一条都带着倒钩!直朝着陆不眠刺来!


    “我靠,你家里还配枪啊!”顾醒大呼。


    “你的关注点会不会太奇怪了!!”陆不眠猛地侧翻避过,他站的地方霎时间被虫类的节肢砸出一个深坑!紧接着门框被迅疾抽打到变形!


    “那我应该关注什么!”顾醒明知故问,而后挥动双臂,“加油啊陆长官!是时候展现真正的技术了!”


    陆不眠根本无暇责问他为什么点个外卖能点来一只虫族,但此刻也不能让顾醒这个被监管的对象来帮工,虫子的节肢在屋内乱飞追逐,陆不眠被迫SOLO,疾步冲进书房,将他桌上的东西悉数拂落,猛地扛起办公桌,只听“轰”一声!庞大的节肢插进了他的办公桌中心,被诸多金属设备阻拦,一时卡住!陆不眠趁机单手上膛,朝着那外卖员的腹部激射一枪!


    “砰”


    暗绿色的虫血迸溅,那些狂怒有力的节肢出现了短暂的软弱无力,陆不眠借着办公桌为掩体,侧身又是数枪,将对方打成了筛子!


    至此,虫类的神经中枢才被彻底毁坏,那外卖员的身体坍塌萎靡了下去,后备箱内不再衍生出虫类的节肢,像个停止运作的孵化机,顾醒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缩在沙发后面,这会儿才探头,他眯了眯眼,眼中半点诧异也无,他摸到墙边的酒柜,从里面随手拿了一瓶看着就很贵的朗姆,朝着那外卖员走过去。


    “喂——”


    陆不眠喘着粗气,刚要喝止,却听顾醒说:“放心,我没事。”说着,他打开了外卖箱残破的盖子,将那瓶朗姆倒了进去。


    “打火机。”他说。


    陆不眠在身上找了找,无果,而后打开办公桌的抽屉才勉强翻出一个,抛给顾醒。


    顾醒接过,点燃了,扔进外卖箱。


    霎时间,无数“唧唧唧唧”的惨叫声响起,裹挟着卵壳在高温下骤缩爆裂的“噼啪”声,陆不眠走到他身畔,放眼看了看,就发现那外卖箱内竟是一个颇有结构的温箱,里面吸附了成千上万个半透明的墨绿色虫卵,那些虫卵浸泡在营养液里,许多已经长出了幼虫实体,但此刻这些虫类在点燃的高温火苗里凄惨挣扎。


    “见鬼。”陆不眠低声骂道:“这是把家都搬过来了。”


    “一条评价也没有,大概是因为没有一个顾客能活着点完单。”顾醒说:“这哪里是我们订外卖,根本就是他们来自提吧!”


    “还是堂食呢。”陆不眠无语的呼出一口气,擦了擦额角的汗,跌坐在客厅唯一完好的沙发上,“给我家都拆了。”


    “我帮你收拾。”顾醒笑眯眯道。


    他态度这么软和,陆不眠一时也没了脾气,只能捏了捏鼻梁,“行吧。”


    “那你做饭给我吃,我去收拾。”顾醒讨好且谄媚:“你看,厨房还是好的呢!”


    “也行。”陆不眠说:“吃什么?”


    “你做什么我就吃什么,我这个人不挑的。”顾醒说。


    他简直乖巧的有些非比寻常,陆不眠一边犯嘀咕一边从冰箱里拿出食材。


    “我不太明白,这家伙为什么要把家里的子子孙孙一起背过来。”他一面将鸡蛋打进碗里一面问:“他后备箱里那些东西要是同一时间全部孵化完成,我们俩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难道他是觉得我们这里有满汉全席等着开宴?”


    “大概吧。”顾醒说。


    “神经。”陆不眠说:“你不就点了两份炸鸡,能有几个客户吃啊!”


    说完,他去摸手机。


    “哎,你干嘛!”顾醒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找菜谱。”陆不眠说。


    “让你的AI管家给你搜菜谱不就行了,干嘛非得看手机。”顾醒支支吾吾说。


    “发射器的三分之二被你踩在脚底下,你以为客厅里还有多少东西能用?”陆不眠无语道:“我下午喊人来修,你把手机给我,拿来!”


    顾醒没法,只好不情不愿的把手机给他递了过去。


    陆不眠不经意间扫过通知,而后瞳孔地震。


    “你特么点什么炸鸡点了三万多块!”-


    那厢,马路对面,单向玻璃的悬浮车内,那人放下望远镜,埋头做着记录。


    “秘书长大人亲启,特级监管第一天,陆不眠下楼报修房屋设备,衣衫褴褛,目测是家被顾醒拆了,一切都在您的掌控之中。”


    第38章


    陆不眠果然是个自律自强的人, 在这种严苛如战后废墟般的环境下,他还能照着教程做出了四菜一汤。


    吃饭的时候,顾醒就一直在嗤嗤发笑, 如同被点了笑穴般停不下来。


    “有那么好笑吗”陆不眠无语道。


    “好笑。”顾醒说:“看你坐在地上吃饭, 真的很好笑。”


    陆不眠:“”


    他两条长腿无处安放, 只能盘着,居家裤也皱巴巴的, 样子有些无奈,看顾醒的眼神却很柔软。


    “你一定是老天拍来惩罚我的。”他说:“老实交代,为什么下单那家炸鸡店?”


    “一看虞澄在你心里的地位就不高。”顾醒说:“人家给你发的消息你是看都不看啊?”


    说完, 他去陆不眠怀里掏手机, 陆不眠愣了一下, 任凭他把东西掏出来, 拍在碗边, “喏, 你看。”


    “消息那么多我哪能一条条看过来。”陆不眠瞄了一眼说:“更何况,这么不清不楚的, 你倒是看懂了,是什么意思?”


    “坐标嘛, 坐标。”顾醒说。


    “你又知道是跟虫族有关的坐标了?”陆不眠瞅着他。


    “直觉。”顾醒说, 他歪了歪头道:“实习生你都不放在心上, 那到底什么人才会被你放在心上?”


    陆不眠:“我”


    他刚想说什么,顾醒已经在翻他手机了, “好家伙,你个工作狂, 置顶的居然全是工作群,果然你是一个”


    他的话说了一半, 戛然而止。


    在诸多红点频出的工作群里,一条私人聊天的对话框静静的置于其中,空白的历史记录显得是那么的格格不入,备注是:晨渊,顾醒。


    顾醒不闹腾了,看着手机微微出神。


    “你这个人真奇怪。”他轻声说。


    “哪里奇怪?”陆不眠问。


    “不置顶美女,不置顶领导,不置顶你的家里人,置顶我做什么?”顾醒喃喃道。


    “你难道不值得我一个置顶么?”陆不眠说。


    “我值得什么?”顾醒低声说。


    “为什么要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陆不眠说:“三年前,晨渊去织女星系的事情,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很蠢,也从来没想过要去打探,可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吵架呢?动手也可以,就像从前的无数次一样,把我手里不该拿到的东西通通都抢走,不择手段也可以,为什么不呢?那才是我想要见到的顾醒,那才是我心目中的顾醒!”


    “有没有一种可能,那个顾醒已经死在织女星系了。”顾醒说。


    他捏着筷子,用舌尖抵了抵腮肉,“很多事情不是我想,就能做到的。”


    “我可以帮你。”陆不眠说。


    顾醒翕动唇瓣。


    他正要说些什么,闻时礼打来了电话。


    陆不眠转头去接电话,顾醒看着他的侧颜,嘟囔道:“你帮我什么你就帮,先想办法把自己弄出内勤部吧,受不了了”


    但心口的暖意翻腾不止,顾醒揉了揉胸膛,将陆不眠碗里没动的菲力全夹自己碗里。


    “行,知道了。”陆不眠说:“我下午就去。”


    “怎么了?”顾醒说。


    “国防部收到匿名预告信,要求政府在特定的时间点撤除星防部署,不然将有虫族在特定地点爆发恐怖袭击。”陆不眠说。


    “无稽之谈。”顾醒叼着勺子说:“撤销星防部署不就等于对着隔壁星系的异生物说‘来吧来吧快来侵犯我吧’。”


    “他们正在进行地点排查,过会儿会发消息给我,可能下午得去现场勘察确认。”陆不眠说:“哦,来了。”


    顾醒好奇的挑眉。


    “怎么了?”他看陆不眠迟迟不说话。


    “NBS炸鸡店。”陆不眠说。


    顾醒:“?”


    他在陆不眠的手机上点开刚才的外卖单子,店名赫然在列。


    顾醒:“哦嚯,我们预判了他们的预判。”


    果不其然,未几,闻时礼发来消息:“警报解除。”


    顾醒埋头道:“吃饭吃饭。”


    陆不眠却还在摆弄手机。


    “你还在倒腾什么呢?”顾醒一个人吃饭不过瘾,拧着眉头诘问。


    “他们的警报是解除了,我家是因为那群虫子才变成这样的!我要跟他们申请公款维修!”陆不眠气冲冲道。


    “这不是你风格啊陆sir。”顾醒微有咋舌,“我以为你是那种无私奉献钱多的没处花的人呢!怎么能跟政府计较一毫一厘呢!”


    “顾队。”陆不眠放下手机,似笑非笑道:“那你得费点心思好好了解一下我了,我可能没你想的那么伟光正。”-


    顾禹钦坐在桌边,顾夫人正殷勤的给他夹菜。


    “信息部的那个家伙视财如命,往后有报应等着,禹钦你不要跟他置气,气坏了身体妈心疼。”


    “我回头再介绍几个供应商给你。”顾父道:“让他们支持你后面的提案,不怕没有实力跟人竞争,你是我们顾家的骄傲,不要对自己失了信心。”


    “谢谢爸,谢谢妈。”顾禹钦微笑道。


    “一家人说什么谢谢,难得回来一趟,工作辛苦。”顾父说:“吃菜吃菜。”


    “最近阿醒有跟你们联络吗?”顾禹钦忽然没头没尾道。


    “他?”顾父哼了一声:“没有。”


    “他跟我们断绝了关系,怎么好意思再跟我们联络。”顾夫人头也不抬,“听说他坐牢都坐出花儿来了,人人喊打,哪儿像我们顾家的人,真是不嫌丢人。”


    “禹钦你放心,就算是他联络我和你母亲,我们也不会承认他是顾家的人。”顾父看穿了他的心思,“我们一心为你的仕途,不会做出任何干扰你前程的事,自然不会让他有机会来抹黑你。”


    顾禹钦这才放下心来,笑着给顾父敬酒,他这趟来的目的就是寻求顾氏二老的帮助,用钱给他铺路,同时又担心顾醒在背后使什么绊子,扰乱他的计划,毕竟——顾醒才是顾氏夫妇的亲生儿子,他需要确认排除这些因素。


    好在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内。


    他的眼线来报,顾醒在陆不眠家的第一天就把房子拆了,陆不眠大发雷霆,应是不会给顾醒半点自由可言。


    闻时礼,抱着一个快死的老东西的大腿,又能抱几年?


    忽然间,他感觉自己举杯的手臂有些不受控制。僵硬感从身体的核心处延伸出去,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肢端色泽又红润变为坚硬的墨绿色。


    “我们的子孙出事了。”他的耳畔传来喑哑的咆哮怒声,这份怒意如毒汁般浸透了他的心脏,仿佛是他由衷而生,发自内心的感受,他愤怒了,颤抖着手指着顾父,拍案而起,“是你生的好儿子,将我们费心孵育的子子孙孙一锅端了,我要你们的命!”


    顾父震惊的瞪大了双眼,他尚未来得及说一句话,就被突然生发出的可怕节肢钉死在了墙上,顾夫人尖叫着退开,足下却被绊倒,而后脖颈被刺穿,鲜血狂喷。


    顾家二老顷刻间暴毙当场,死都不能名目,这些落在顾禹钦猩红的眼底,将他的瞳仁逼成了诡异的竖瞳。


    耳畔,他听见那声音在歇斯底里的呼号。


    “爸!!妈!!!你还我爸妈!!!!你为什么杀我爸妈!!!”


    “因为你是个蠢货。”顾禹钦自言自语,明明嗓音还是同一个人,却仿佛换了一个里子灵魂,声调截然不同,他冷冷的收回了所有的节肢,掸了掸衣摆,“你的好弟弟威胁何其大,你却蠢的一无所知,还将他和他的党羽关在一处。”


    “什么党羽!顾醒形单影只人人喊打,哪里有什么党羽!”脑海中那人在虚弱无力的狂叫。


    “你就等着看。”顾禹钦冷冷道:“你空有虫族强悍的力量却没有野心和脑子,在人类的世界唯唯诺诺,不如尽早下场。”


    “你想干什么!”顾禹钦惊恐道:“这是人类的地盘,你这么为所欲为,会被抓起来处死——”


    “人类是弱小的生物,占据着资源丰沛的星球,实在是浪费。”顾禹钦微笑起来:“虫族才该是这个星球的主人,我会把你走不了的路一口气走下来。”


    “我不要我不要当人类的罪人!!你们虫族在这里待一待就够了——这是人类的星球!!”


    “你放心吧,你是我们虫族的大功臣,我也会记得的。”“顾禹钦”微笑,他走到顾父顾母的尸体旁边,深深的呼吸,“你的养父母,我也就笑纳了。”说完,他将头面埋进了新鲜的血肉里,耳边,他听见真正的顾禹钦在干呕惨叫,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


    顾醒在窗边看了一眼,发现街对面的那辆单向玻璃的车不见了。


    他唇角微微上扬,心情颇好的转回屋内。


    “喂,监视咱们的人撤了。”他快活道。


    晨间有机械团队来修屋,半日的功夫就将屋室框架重新修复,陆不眠只说他们在屋里动手打的太狠了,也没有多谈别的,顾醒就在旁边看他费劲撒谎,哈特软软。


    浴室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顾醒没得到陆不眠的回应,索性一头扎进浴室,陆不眠正在冲澡,半透明的磨砂玻璃隐隐约约映出健硕高挑的身形,顾醒冲进去,他骇了一跳,慌忙扯了浴巾来裹在腰间。


    “你发什么神经!”水渍顺着他潮湿的发丝低落,陆不眠的耳根通红,咬牙切齿道:“我洗澡呢!你没看见啊!”


    “洗澡怎么了,影响咱们说话吗?以前在学校野外拉练的时候,不都一起洗澡,害什么臊呢!”顾醒说:“哎,底下监视咱们的人撤了。”


    “哦,然后呢?”陆不眠背对着他,将浴巾系的紧紧的。


    “然后?然后咱们就可以松快点儿,不用总装的剑拔弩张的了。”顾醒说。


    “嗯,不用再装的剑拔弩张的了”陆不眠低声重复了一遍:“好像还是我太见外了。”


    “要不咱俩下午没事处处兜兜风,总憋在家里我都快憋出毛病了,到时候我就裹严实点儿,让谁也看不出是我——”顾醒正扒着手指盘算,那厢玻璃门倏地被拉开,健硕潮湿的手臂出其不意的探出,一把将他拉了进去!


    灼热潮湿的热气浸透了顾醒干燥的衣衫,他的心跳莫名的开始升温,陆不眠的淋浴间干湿分离,空间略显狭隘,水汽氤氲,陆不眠将他按在玻璃上,紧紧的贴着,压着,呼吸浑浊。


    顾醒有些不太自在,略略挪动了一下身体,而后僵住,隔着粗糙的浴巾,他感觉到了炙热、坚硬、硕大的存在感。


    顾醒扑闪了一下眼睛,目光掠过他块垒的健美的肌肉线条,喉咙滚动。


    “你怎么总在奇奇怪怪的时间点兴奋?还是说你就是这么容易兴奋?”他偏了偏头,鼻尖不经意蹭过陆不眠的下颌。


    “你错了,我不太容易兴奋。”像是突破了某种边界感,陆不眠的状态反倒是淡定了下去,“为什么每次都对着你,你应当反省反省,并且——”他的手缓缓向下,似笑非笑,眼底有暗火跳跃,“对着我,你似乎也不太冷静。”


    第39章


    奶白色的热气氤氲。


    浴室内, 淡淡的暧昧的气味弥散。


    顾醒的喘息声很旖旎,他一只手扶着陆不眠的上臂,指尖压进去些许, 陆不眠结实的肌肉上留下淡淡的粉色指痕。


    他的脑子有些乱, 这个一直被他视作眼中钉的男人, 这个一看见他就会让他浑身炸毛进入战斗状态的家伙,居然有一天会让自己浑身发软, 让自己化成一汪春水。


    命门被把控住的软弱感,比之从前无数次的命悬一线都要惊心动魄,顾醒想不通自己是几时沦落的, 或许是更早的时候, 他就已经跟陆不眠有了不解之缘。


    “你从前的东西, 我都有保留着, 一件不落”陆不眠咬着他的耳垂, 低声轻叹, 像在责备,又像唏嘘:“就在城东的集装箱区, 作为证物我总会定期去看看,希望有一日你会重新出现在我身边, 重新用上那些旧物。”


    “你他妈别是有病”顾醒骂道。


    “我是有病, 得了一种名叫‘顾醒’的病, 病入膏肓了,你打算给我治吗?”陆不眠说。


    “病死你拉倒。”顾醒说。


    “早知道会是现在的结果, 三年前,我一定会自请去往织女星, 不会让你做替罪羊。”陆不眠抵着他的额头说。


    “去织女星系,真的会死。”顾醒低声说。


    “我不畏死, 但是,怕被你误会。”陆不眠说。


    顾醒怔了怔。


    这是告白吗?


    如果不是,这也太像告白了。


    陆不眠是真的神经吧,单身这么多年,跑来跟自己告白。


    一定不是。


    他聚了些力气,推开陆不眠,“闷死了,我要出去换衣服。”


    他侧身,遗留在身后的指尖被陆不眠勾了一下,体温交换。


    “是告白。”


    顾醒愣住。


    这家伙是有什么读心术吗?


    心脏胡乱跳动,顾醒感觉更加困扰了,他收回滚烫的手指,揉搓了两下说:“你是不是没睡醒?”


    他急匆匆出了浴室,将裤子和衣服下摆系紧,没过一会儿,陆不眠也跟出来了,从自己的衣柜里拿了衣服给他。


    “我下午想出去一趟。”顾醒说:“你是不是得跟着我一起,才算无缝监管?”


    “嗯。”陆不眠说:“去哪儿?”


    “去趟中央医院。”顾醒说:“就之前我住的病房。”


    “行。”陆不眠说。


    “我落东西在那儿了。”顾醒说。


    “行。”陆不眠说。


    他什么也没有问,让顾醒觉得自己解释的很多余。


    这种信任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顾醒扪心自问,他不清楚,只是觉得鼻子有些发酸。


    他不欲在陆不眠身边表露这些,便催促着陆不眠出门。


    时隔多日,他又一次坐上了陆不眠的费兰萨,星跑重建后崭新如初,顾醒这次没能坐的了后排,他直接被陆不眠“请”到了副驾的位置上。


    “我居然也能有这种待遇。”顾醒一手托腮,佯装随意的看着窗外。


    “以后这待遇也是你独有的。”陆不眠说。


    车子启动,飞驰而出,清新的风掠过顾醒的面孔,他看着窗外绚烂的街景,忽然道:“我原谅你了,陆不眠。”


    “什么?”陆不眠说。


    “好话不说二遍。”顾醒说。


    他别过脸去,唇角飞快的上扬了一瞬,又落下。


    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纠结这么久的心中的芥蒂说释怀也就释怀了,当年的事情到底如何,已经无从考证,也有可能陆不眠是在撒谎骗他,但说到底,只看他自己愿意相信什么。


    忽然间,他在窗外看见了一个人影,失声道:“停车!”


    中央医院还未到,顾醒却已经有了要跳车的架势,陆不眠皱了皱眉,最终还是临时路边刹了车,顾醒拉开门,疾奔出去。


    冉慧正抱着几箱沉重的快递艰难迟缓的走过马路,她双手颤巍巍,走两步就要歇两步,上气不接下气,脸色苍白如纸。


    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站不住跌倒的时候,怀里一松,所有的东西都被人接过,她昂起头来,看见一个年轻俊朗的年轻人立在那儿,稳稳当当的替她搬着东西,眉头蹙着,眼底却尽是心疼和无奈。


    “醒醒”冉慧喃喃道,她说完便后悔了,慌忙要去扒拉顾醒,“东西给我——”


    “不给。”顾醒避了一下,执拗道:“为什么搬这些,谁让你搬的这些东西?”


    “我护理的病人”冉慧耐着性子道:“他腿脚不方便,让我替他拿一下”


    “他腿脚不灵便,你腿脚就灵便了?”顾醒说:“什么破快递,不能送上门,非要你跑这么远?”


    “行了你别说了,这就是我的工作”冉慧说。


    “你的工作,你的好儿子已经是秘书长了,为什么还让你做这种工作?你当初帮他那么大的忙,等于给了他第二条命,他连接济你都不会吗?”顾醒厉声道。


    “你小声点!小声点!别叫人听见!”提到旧事,冉慧当即变了脸色,她拼命去阻拦顾醒,“算我求你了,别说了好吗?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就行,不麻烦你。”


    “不麻烦。”顾醒咬了咬牙,“我替你搬上去。”


    “不,不要”


    “我是个男人,我搬这些东西不费劲!”


    “不,不!万一弄坏了,我会被投诉——”冉慧支支吾吾道。


    顾醒的瞳孔略略收缩。


    “好,好啊。”他怒极反笑,“我果真不值得你信任一点点”


    冉慧嗫嚅:“不,不我只是”


    “我真的不明白,既然这么讨厌我,为什么当初要养我?”顾醒的眼眶微红,他站在路边,身形单薄,唇色抿的发白,“还是说这根本也就是给他铺路的一环”


    他的目光倏忽移动,落在了冉慧身后的建筑上。


    那是一件小屋舍,墙壁还是老旧的砖瓦堆砌而成,却在此时骤然间空出了一个洞穴!


    顾醒扔下手里的东西,冲着冉慧扑了过去!他将冉慧扑倒在地,猩红色的黏腻的信子从洞穴的深处弹出来,“粘”在他的身上将他猛地拉了进去!周围的人发出惊慌失措的尖叫,乱作一团。


    “空间交互!!又空间交互了!!”


    “虫族入侵了!!虫族入侵了!!快跑啊!!”


    动荡的磁场在地面上开辟了一片一片离奇的地域,有峡谷,有河流,形成了犹如天堑般的地形将陆不眠隔开,他不得不带上冉慧,调转方向盘躲避。


    “长官,救醒醒!!你救救我家醒醒啊!!”冉慧哭了,这妇人一改之前的别扭嫌弃,死死抓住陆不眠的袖子泪如雨下,“他已经被我害过一次,他再有什么事我真的会下地狱的长官你救救他吧!!他是我的儿啊!!!”


    陆不眠面色巨变。


    在他头顶上方,那巨大的黑色虫穴在缓缓上升,如一轮黑日悬空,吸收着周围所有的光线和生机,远远的有舰队闻讯前来,冲着虫穴的方向发射攻击性的武器!


    这些武器搅动能量场,虫穴开始扭曲收缩,像是一处即将关闭的入口。


    陆不眠一刻也等不了。


    他下车奔向赶来的舰队,徒手翻上最先头的星舰,将驾驶舱里的人拉下!


    “陆sir!”开星舰的人认得他的脸,骇然道:“你做什么!”


    “空间锚点启动。”系统发出通知声:“请尽快注入能量。”


    “你要锚定空间?!不行,星舰提供不了这么多的能量!会坠毁——!”


    “不需要。”陆不眠说。


    能量枢纽以魔方的形式呈现,陆不眠将掌心纳入其中,霎时间他的双眼变成了无机质般的颜色,雪亮的光自能量枢纽处绽放出来。


    “心磁转换器!”他身边的人发出惊呼,下一秒,系统通知:“空间锚点发射,3.2.1!”


    星舰尾部骤然间射出一道银色的光,如同船锚般冲向天空中的黑色虫穴!短短几分钟,那虫穴已经缩小到了星子般的尺寸,眼看着就要消失在天际,银色的光“刺”入其中!霎时间阻止了虫穴的衰退!像一颗铆钉!将虫穴的入口钉死在了白蔷薇市的大气层中!


    发射完毕的一瞬间,陆不眠的眼前一阵阵黑蒙,过快的心率带来浓重的心悸感,占据了他所有的感官,最终泯灭于一线,眼前最后的画面是那晦暗不明的天穹


    滴滴滴——


    陆不眠回首,眼前是蒙蒙黑雾,而黑雾的尽头,他看见了一个硕大无比的金属色的装置,像一座堡垒,又像一柄穿破星穹的利斧!


    而在那巅峰尖端之处伫立着一个人,那人身上银色的战衣褴褛破碎,血迹斑斑,而后他屈膝跪下,双手交叠,紧握着那装置的一隅。


    “求时光回溯,只要一切能重来,我愿献上一切。”


    他重重的拉下了神秘庞然的权柄!


    刹那间,他被斑斓的极光洞穿了身体!


    而后,那些光芒顺着他的身体蔓延,膨胀,如羽翼,又像是一场大爆炸般,以极炽的光吞没了天地!


    第40章


    白光过后, 眼前如走马灯般的光景猝然倒退。


    他在豪华的宅院门口,看见一个孤独伫立的男孩。


    男孩看起来只有五六岁,模样清秀, 低垂着双手, 望着前方一对穿着体面的年轻父母, 那对年轻父母的怀


    里搂着另一个年长的少年,那少年在抹泪哭泣, 三人围聚在一起,仿佛真正的一家人。


    饶是年岁会带来模样的改变,陆不眠还是一眼就看出了那年幼的男孩是顾醒, 他稚嫩的口吻清晰非常, 一字一句道:“妈妈, 我没有故意推禹钦哥哥, 你们为什么信他不信我?明明我才是你们亲生的。”


    “你以为我想生你吗!”贵妇人心疼的揉着顾禹钦的额头, 尖锐道:“禹钦是我养了十多年的孩子, 他是好是坏我还能不知道吗!反倒是你,从投胎到我肚子里就给我那么多苦头吃, 早知道生你要吃那么多的苦,我就不会生你!生下来也是个不学好的坏胚!”


    “行了别说了, 事情已经发生了, 难道还有后悔药吃吗?”衣着得体的男人皱眉叹息, “现在想想,当初那几年的不孕不育根本是老天给我们的福报, 遇上禹钦我们就应该知足——”


    “既然你们都不想要我。”少年顾醒的脸上有种难言的成熟,他握紧了拳头, “我也不想要你们,你们跟禹钦哥哥过日子吧, 我去找我真正的爸爸妈妈。”


    “你以为你找得到吗!”顾父怒斥:“你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他逃走了,头也不回,顾氏夫妇也没有给他一声挽留,眼前的一切倏忽间溶解了,像是细雨沉入薄雾,陆不眠转身,在他身后下起了更大的雨。


    少年顾醒踉跄疾奔,而后跌倒在水洼之中,他像是累极饿极,仓皇如一只重伤的小兽,几次想要爬起都爬不起来,他的衣服已经脏兮兮不复干净整洁,在被雨水泡的湿透,沉重的负荷在身躯上,成了几乎要将他压垮的负累,他晕了过去,苍白的脸像是一张纸,陆不眠举步欲上前,却看见远处有个女人撑着伞靠近,脸上带着逡巡疑惑,而后,女人将少年顾醒抱起来,背回了家中。


    那女人的模样还十分年轻质朴,是没有经受过岁月侵蚀的冉慧,那个在中央医院当护工的女人,那个顾醒屡屡想要靠近的女人。


    陆不眠想,顾醒舍身相救果然是有原因的。


    冉慧收养了少年顾醒,将他从六岁养至二十岁。


    这十余年,他们相互扶持,冉慧省吃俭用,对顾醒无微不至,而顾醒考入纳洛堡,便开始了勤恳又好强的人生,他在学校获得的所有奖励都会一五一十的带给冉慧,喜怒哀乐也都同冉慧分享,他真的一个字都没有提过顾家,也没有人知道他的父母其实是白蔷薇市里有头有脸的商贾富豪,他与冉慧相依为命,过得就像是真正的亲母子。


    陆不眠抬眸,他看见了纳洛堡的校长办公室。


    那时的校长还不是陆不语,是个微胖的中年人,他与顾醒面对面坐着,彼时的顾醒已经长成了他记忆中最完满的样子,俊美,挺拔,桀骜不驯。


    “织女星系的任务,你必须得去。”


    “凭什么?陆不眠和穹影不愿意接的任务,就该是我们晨渊的吗?”顾醒冷冷道,他没有丝毫畏惧的神色,下颌微微上抬,眼神像在看狗,“晨渊是他们上等人的备胎?还是替死鬼?”


    “顾醒,我如果是你,就会同意。”老校长说:“上面不会让你们拜白白出力,此番前去,回来人人都有封赏,你想要成为中校,也是一句话的事情,所谓风险越大的事情,收益越高,你顾队向来喜欢挑战,不是吗?”


    “我喜欢挑战,但我不是傻子,这么好的事情,会轮得到晨渊?陆不眠去哪儿了?他为什么不出来跟我争?”顾醒说:“我不会拿晨渊人去赌。”


    “即使你不同意,也不会再有人来接管这档子事,整个白蔷薇市,晨渊都解决不了的战事,还有谁能解决呢?”老校长平静的威胁:“织女星系上被俘的是你的校友,前辈,甚至有可能是亲人,你如果不去,中央只能被迫放弃织女星系,你应该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兄弟姐妹克死异乡,连尸骨也收不回来吧?”


    晨渊在织女星系的遭遇,即便不用看的,陆不眠也能想象得到,晨渊去而难返在众人的意料之中,毫发无损的回来才在众人的意料之外。


    与第一次看见的尸山血海不同,第二次,晨渊如有神助,一举歼灭了虫族的势力,两相差距之大,让陆不眠不禁怀疑,到底哪一个才是在织女星系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似乎,都与顾醒拉下的那个神秘的开关有关。


    总之,晨渊历劫归来,一切本当完满。


    可冉慧却跪在了顾醒的脚下。


    这个女人艰苦多年,就算在风雨里劳作归来叶没有对顾醒哭诉过一句,此事却死死的拽着顾醒伤痕累累的手呼号:


    “醒醒,醒醒”


    “你活着回来,妈妈很高兴,但妈妈还是希望你能答应妈妈的请求。”


    “替禹钦顶了这桩罪吧。”


    “他不是故意杀人的,是失手错杀,是意外”


    “你有军籍在身,认罪了顶多只是革职,不会有生命危险,但禹钦不一样他会被处死的。”


    “妈妈不能没有禹钦啊妈妈只生了禹钦这么一个儿子,他小小年纪就离开了我,被卖给了大户人家当养子,这是妈妈欠他的。”


    “醒醒,妈妈只求你这一件事,你不答应,妈妈就只好去死了妈妈对你再怎么样也有养育之恩吧!”


    顾醒不复从前的意气风发,像是一个被抽掉了魂魄的木偶,茫然而凄清。


    “生我的不要我,养我的也不要我,我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妈妈,我以为你养我是因为,你把我当儿子。”


    他自暴自弃般的笑了起来:“好,我答应你。”


    “醒醒,你答应了?你真是我的好孩子!不枉妈妈当年捡了你,给你一口饭吃”


    陆不眠如获当头一棒。


    剧烈的痛苦在胸腔内膨胀,似是要将他整个人撕裂。


    原来一切都有缘由。


    顾醒的反骨,顾醒的怨顾醒的恨,顾醒的悲剧一切的一切都不是没有缘由的!


    他们每个人都在顾醒身上捅过刀子,又每个人都装作若无其事。


    “滴——”


    检测生命体征的警报声在狂响。


    “起搏失败,再来一次!”


    重启心脏的电极片狠狠击打在陆不眠的胸口!


    陆不语急匆匆的从外面赶来,却被抢救室拦在外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陆不语急声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闻时礼携人赶来。


    他刚从中央指挥部抽出身,行色匆匆,看见陆不语时唤道:“陆校,中央医院上方出现吸入性虫穴,引发大面积的空间交互。”他接过勘察报告,语速飞快,“有人被吸进虫穴里去了,不眠利用心磁转换器发射了能量锚点,阻止了虫穴入口的关闭——”


    “胡闹!!心磁转换器是这么用的吗!!他疯了吗!”陆不语愕然。


    “脑电波持续异常。”有护士急声道。


    “必须切断他和虫穴的连结。”医生说:“不然地表的仪器起不了任何作用!”


    “可是切断连结虫穴就会关闭,被吸进去的人就回不来了!”


    “天灾人祸,顾及不了所有人很正常,陆sir是少校,是国之栋梁,两相其害取其轻,难道你们要眼睁睁看着他死吗?”


    “谁被吸进去了?”陆不语忽然问。


    “人你应该认识。”闻时礼说:“顾醒。”


    陆不语瞳孔骤缩。


    “不行。”她趔趄了一下,喃喃道:“不行,不能让虫穴关闭!”


    “你们没事吧,理智一点!”医生皱眉道。


    “不你不懂。”陆不语的呼吸急促,声音有一些哽咽:“那孩子已经为陆家失去太多,我们自私过一次,不能再放弃他第二次!”她倏地握紧拳头,“这次就算不眠丢了性命,我也认了,那是他的命!”她扭头对闻时礼道:“闻秘书,想办法打开虫穴!救人!”


    闻时礼颔首,转身出门,陆不语双手交握,紧紧的扣在身前,他盯着陆不眠苍白的面容。


    “姐姐不会再替你做任何决定,你要挺过去,因为这是你欠他的”


    虫穴像一只意欲飞离星球的风筝,被仅有的一根线牵连,那根线是陆不眠的心脉。


    顾醒睁开眼,他垂目,定定的看着胸口。


    布满了倒刺的猩红色的组织贯穿了他的心脏,那上面分布着无数细小的舌状孔,贪婪的翕张着,试图从他的心肌组织里汲取血液。


    然而却未能成功。


    苍青色的金属和无数的晶体元件契合,坚硬又有力的跳动着,嵌在顾醒胸腔里的,是一颗机械心脏。


    第41章


    顾醒合了一下眼, 琐碎的记忆涌入脑海,很少有人在经历巨大的变故之后不得创伤后应激的,他也一样, 只是大脑似乎有一些保护机制, 让他忘却了许多事情, 但人在临死之间大抵会回顾从前过往,像走马灯, 像皮影戏。


    他启动了虫族文名古老的时光机械,逆转了时空。


    在他破坏空间磁场的瞬间,能量乱流也汇入他的心脏, 将他脆弱的人体组织引爆, 销毁。


    他是死在那一刻的, 胸腔内只剩下一把烟灰。


    ——直到有人在他的胸腔里植入了一颗机械的心脏。


    他醒来时, 劫后余生的狂喜, 还有想要见到冉慧的愿望, 交织成了一股足以动摇他意志的长矛,他不再是那个永远理智永远桀骜永远冷静又强大的晨渊的队长, 只是一个渴望母爱的孤单孩童,他不在乎躯体尚未适应这颗心脏, 不在乎他往后异类般的生活, 他只知道一切得以重来, 他还能在冉慧膝下承欢。


    但当他真的站到冉慧面前,却又是那样的结局。


    出事后的三年, 是赊来的,对于这段并不受人期待的寿命时光, 顾醒摆烂且挥霍。


    当一切即将走到终点,他反而感觉到解脱。


    仅有的一点缺憾, 却是萦绕在他那个倒霉的死对头身上。


    要命的,他的死对头好像爱上他了。


    可他既没回应,又要死了。


    陆不眠会哭的吧?


    看不到陆不眠哭,真可惜


    “哇哦,这真的是我认识的白蔷薇市吗?”


    谷川怜奈远远的站在一处屋檐下,翘首看着天空:“顾醒,你牌面超棒的耶。”


    无数舰队涌向虫穴,像是闪闪发光的金属长龙,幻彩的星光侵入晦暗的虫穴,那是无数的电磁炮,在以特定的矩阵模式扰乱能量场,纠正能量场,空间交互在被强行纠正,虫穴在一寸寸的扩大。


    那一星锚点终于不再是孤立无援的状态,有星舰趁机潜入另一处空间,探索与救援,如此浩瀚壮观的景象,像是开启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大战


    “心跳恢复!”


    “脑电波恢复正常!”


    “注射清醒剂!陆sir,陆sir!听得到我们说话吗!”


    陆不眠睁开双眼,他几乎是从病床上弹坐起来,胸前的衣襟敞着,治疗仪器留下的红痕遍布前胸。


    无数双手试着去搀扶他,都被他推开,他全然不像个将死重生的病人,有烈焰在他翠绿色的眼底燃烧。


    “不眠!!”


    守在门口的闻时礼和陆不语异口同声的发出惊呼,他们成了阻拦陆不眠的最后一道屏障。


    “你要做什么去?”


    “找顾醒吗?舰队还没带他回来,如果有消息会立刻来通知的!”


    “不”陆不眠垂目,一字一句道:“顾禹钦在哪儿?”


    他的问题没头没尾,叫陆不语和闻时礼皆是一怔,不解而茫然。


    “秘书长?”陆不语疑惑道:“你问秘书长做什么?”


    “顾禹钦最近一直避着我的场合出现。”闻时礼皱眉说:“大概是因为感受到了威胁”


    “你为什么突然问秘书长?”陆不语抓住他道:“不眠,你把话说清楚。”


    陆不眠刚欲说话,便看见一个少女从人群中钻出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


    “陆sir!”谷川怜奈急声道:“跟我走!”


    走廊上人群拥挤,她的身形仿佛柔软至极,是怎么穿过诸多缝隙闪现到跟前的,过程十分玄妙,陆不眠道:“怎么回事?”


    “想救顾醒就跟我走!”谷川怜奈说。


    陆不眠的瞳孔骤缩。


    不顾周围人的阻拦,他披了件外套,二人一前一后疾奔离开人群。


    陆不眠开车,在谷川怜奈的导航下驶入一条小巷,那骚包颜色的HOT PLAY BOY的招牌在小巷里摇摇欲坠,门户紧闭,像是被谁踹开过。


    “就是这里!”谷川怜奈龇牙咧嘴道:“我一个人没好意思进!”


    陆不眠看了她一眼,挡在前头进去。


    “你都不问问我前因后果吗?”谷川怜奈跟在他身后,龇牙咧嘴的:“还是说有关顾醒的事情,你都不会问,你就是上头!”


    “你话太多了。”陆不眠说:“你认识贺鄞?”


    “你是说那个一大把岁数还身材管理的骚了吧唧的黑市科学家?”谷川怜奈说。


    陆不眠停顿了片刻。


    “你说他是什么?”


    “他眼前给魔方打工,是个喜欢摆弄机械的怪蜀黍,后来魔方被打击,他胆子小怕被通缉,就逃去了织女星系。”谷川怜奈说。


    “你知道的倒是很多。”陆不眠说。


    “因为我、他还有顾队,在织女星系碰头啦。”谷川怜奈说:“不过可能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全过程,他们都各有各的困境。”


    少女灵活的翻过前台,陆不眠绕到后面的隔间,撕掉墙上没眼看的海报,露出门来,二人暴力破入,将还在弹簧床上呼呼大睡的贺鄞给提溜起来。


    “喂,别睡了。”谷川怜奈狂抽贺鄞的脸蛋,贺鄞睡得冒鼻涕泡,就是不醒,谷川怜奈急的冒火,一时没憋住,无数丝绦生发出来,银色的像是蚕丝,跟着蜂拥上去,揪耳朵的揪耳朵,拔胡子的拔胡子:“知道你醒了,再装睡,我就把你脸上的洞都堵上,让你活活憋死。”


    贺鄞的嘴被撬开了,大呼:“陆sir!!你就放任这个小怪物在我这里胡作非为!你还有半点公职人员的素养吗!”


    陆不眠:“听不见。”


    贺鄞:“”


    “陆sir是来给我撑腰的。”谷川怜奈说:“现在当着陆sir的面,你该把东西交出来了吧!”


    “什么东西!”贺鄞说。


    “三年前,你在织女星系,给一具尸体,装上过一颗机械心脏!”谷川怜奈说:“你应该还有一颗,是时候拿出来了!”


    “我我听不懂你说什么!”贺鄞抬头看天。


    “你——!人命关天你知不知道!”谷川怜奈捋袖子,无数丝绦随着她的情绪绷的紧紧的,像是随时要抽贺鄞的耳刮子。


    陆不眠眸色微定,他拨开谷川怜奈,上前道:“白蔷薇星系的法律在当时的战争地域并不适用,所以没有人会追究你违法人体实验的责任。”


    “是啊!我这个小怪物都曝光了,陆sir也没有把我怎么样!说明陆sir不是死板教条不讲情面的人!”谷川怜奈说:“而且只要我不说,陆sir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你跟魔方曾有合作。”


    “最重要的一点。”陆不眠低声说:“你当初试验的那个人不是别人,是顾醒,他没有死,你的研究给了他三年的寿命,他不会怪你只会感激你。”


    他一口气说了许多的话,言简意赅,句句到点,庞大的信息量让贺鄞一时无法消化,他停顿了许久,茫然失措道:“你们让一让先。”


    “你们也认识顾醒?”趁他翻东西的功夫,谷川怜奈回头诧异道。


    “不是你们才能三方会晤。”陆不眠略有无奈。


    贺鄞弯腰在床肚里翻了又翻,从一堆碟片里翻出一个沉重的金属盒子,犹豫着抱在怀里,觑着陆不眠的脸色。


    “机械器官的专利当年就没有通过伦理审核,是违法的,当时我在织女星系避难,意外遇到了一具尸体,躯壳完好,只有心脏烧成了灰,还很新鲜,就随便试了试,没想到居然顾醒”他低声说:“陆sir,你给我作保,就算这件事曝光了也不会牵连到我,我早就改邪归正了,我只想开一家小店,过平静的生活。”


    “我向你保证。”陆不眠说。


    贺鄞这才将盒子放到他的手里。


    “能帮到顾顾,也是意外之喜。”他说:“如果你们好了,改天来我这里喝两杯,我乐意招待。”


    “会的。”陆不眠说。


    他郑重的接过盒子,切身体会到了盒中沉甸甸的分量。


    谷川怜奈走在前头,替他开车门,生怕他将东西摔了。


    “顾醒他从织女星系回来,就一直靠着一颗机械心脏过活吗?”陆不眠将盒子安置妥当,侧目问道。


    “应该是吧。”谷川怜奈说:“根据我目前为止看到的人类文明,还不足以补救当时的情况,虫族的那个时间装置存在了很多年啦,他们花了大量的时间修建,又怎么能是区区一个人类能随意开启的呢,肯定是要付出血的代价,但其实机械心脏的功率跟人类心脏相比应该也差不了多少,你看顾醒他蹦蹦跳跳,不也很自如,不受什么阻碍,如果非要说有什么禁忌的话,那大概是不能接受体检吧,毕竟不能让人知道他的心脏是精密仪器呢!”


    “不能接受体检”陆不眠喃声重复了一遍


    “我知道当保安没什么钱,所以我给你在瑞泽空港找了一份地勤的工作。”


    “对人员的资历背景要求不高,身体素质过关就可以,你踏踏实实干,几年内就能还清债务。”


    他恍然间醒悟,似是明白了许多事。


    顾醒的倔强,顾醒的破罐子破摔,顾醒对他言辞的厌恶和抵触。


    原都是有原因的!


    第42章


    仿佛在极夜的漫长黑暗里, 突然出现了一线光亮,旋即便有巨大的吸力将顾醒拉扯过去。


    他依稀听见还有人在断断续续的怒吼吵架。


    “这是违法的!!违法的!!伦理协会不会允许——!”


    “他是我的人,我说了算, 有任何后果我一律负责!”


    “你会吃官司的!!吃天大的官司!!”


    各种声线交织在一起, 嘈杂不安, 顾醒无暇顾及,他感觉心口有些痛, 痛的他从床上坐起来,想要伸手揉一揉,浓烈的失重感带来可怕的心悸, 他不得不张口呼吸以补救缺氧带来的痛苦, 耳畔嗡名声不止, 有人在惊叫, 有人在欢呼。


    “醒了!!醒了醒了!!”


    “心跳恢复!!血液流通!!血氧饱和度正常!”


    顾醒感觉有人冲上来抱住了他, 力道之大仿佛要将他嵌进怀里去。


    “太好了太好了还好你没事, 阿醒,阿醒”


    顾醒翕动唇角, 喃声道:“陆不眠你怎么了?”


    “我很好,我好得不得了。”男人在他耳边呓语般, 凌乱急促的呼吸透露出他波澜起伏的情绪, 顾醒渐渐找回了五感, 他有些错乱讶异,这样的失态的陆不眠, 实在是罕见。


    好像失而复得了莫大的宝物。


    大脑长时间缺血,防御机制尚未建立, 顾醒凭借本能,拥住了陆不眠坚实的后背, 他感觉陆不眠僵硬了一瞬,喃喃道:“对不起阿醒,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基因修复科技的普及让外伤成为了顷刻间就能解决的小伤,在机械心脏和血管对接融合之后,顾醒胸前的破口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


    他坐在床头,听陆不眠絮絮说着一些似是还非的内容,那些事仿若他的前尘过往,是真实发生过的,又好像全然是梦境与幻觉。


    顾醒抬起手,复又捂着胸口,心脏有力的搏动着,隔着温热的胸腔,撞击着他的手心,如同一场新生。


    良久,他又听陆不眠说:“对不起。”


    病房内安静,人都被赶了出去,在这个距离范围内,似乎只能也只应该出现陆不眠一个人。


    顾醒横目看他。


    俊美又始终踌躇满志的男人低垂着眼眸,那浓墨重彩的五官像是褪色般显得苍白脆弱,一时间,顾醒都有些分不清受伤的到底是谁了。


    “你说了好多遍对不起了。”他举目看着干净洁白的天花板,若有所思的发笑,“都要让人心疼了。”


    “你还笑得出来。”陆不眠低声说。


    “为什么笑不出来?你看你,苦巴巴的一张脸,像个loser。”顾醒说:“我做梦都想看到你这样。”


    “你梦想成真了,尽情看吧。”陆不眠说。


    顾醒抿了抿无色的唇瓣。


    他不说话,陆不眠也不说话,室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陆不眠的心绪仍未平复,他想着,曾经的顾醒被他们所有人一人一锤,一拳一脚,一次又一次的研磨成了齑粉灰烬,变成了千疮百孔的模样,人人厌弃,偏他舍不得,分外舍不得


    “我去找顾禹钦。”他自觉和顾醒没话说,大抵顾醒也并没有那么想要面对他,遂撑床起身。


    手腕忽的被拉住,力道不轻不重,陆不眠跌坐回去,唇上一热,竟是顾醒吻住了他的唇。


    他们的呼吸是那么严丝合缝的交融,陆不眠顿在原处,心跳的频次攀升。


    “不准去。”顾醒错开几寸,低声说:“那是我的事”


    “可是——”


    “我说不许。”顾醒咬牙,复又封住他的唇瓣,柔软的舌尖探入陆不眠的口腔,勾引一般扫过,陆不眠的呼吸凌乱,他倏地反握住顾醒的臂弯,略用力的将顾醒抵在床头。


    顾醒细微的吸了口气,低下头去。


    “我还是个病人呢”他痛笑:“陆不眠,你公报私仇。”


    陆不眠的眼底隐约有暗火跳动。


    他胸膛起伏,像是竭力压下某些冲动,坐回去,替顾醒掖了掖被子。


    “你不同意,我听你的。”


    顾醒垂眸,笑了笑。


    “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他说:“其实这样也挺好的,就当是换了一种方式生活不要总是被禁锢在过去,就会轻松许多。”


    “可我想帮你讨回公道。”陆不眠说。


    “你救了我的命。”顾醒触了触他的指尖,轻声说:“够了。”


    话音甫落,他的目光转向门外。


    陆不眠循着他的目光回首,看见病房的门外站着一个探头探脑的女人,是冉慧。


    “要让她进来吗?”陆不眠作势起身。


    “不”顾醒按住他的手背,错开目光,摇头,“她应该是走错了。”-


    冉慧在门口站了许久,始终没有等到开门,直到有人来驱赶她。


    这些年她一直压抑着心底对顾醒的关切,一是无颜面对,二是她总是告诫自己,顾禹钦才是他的亲生儿子,顾醒是那对冷血傲慢的上流家庭的产物,会脆弱,会消沉,却不会和自己真正的亲厚。


    但顾醒会为了救她连命都不要,这一刻,冉慧破防了。


    这是她第一次放下所有的戒备想要看看顾醒,此刻她的心不住地往下沉,浓烈的失落感和愧疚感涌上来,她握紧了拳头。


    她平时不怎么用手机,此刻笨拙的掏出来,给顾禹钦打电话。


    打了两轮,电话都被挂断了,冉慧满头是汗,她呼吸越来越急促,脸色涨红,而后颤抖着双手给顾禹钦发了消息。


    “你差点害死我的醒醒你知不知道!如果直到你让我埋下的那颗种子会造成那么大的影响,我绝对不会帮你!”


    片刻后,顾禹钦给她回电了。


    “妈妈,那不是我的本意。”他平铺直叙道:“我能走到现在这个位置,实属不易,妈妈,我需要你帮我,这是政治斗争,所有的斗争都会有附加风险。”


    “你斗你的,为什么非要连累醒醒!他当初为你牺牲那么多!你何苦还要害他!”冉慧通红了双眼说:“你现在来,你给他道歉。”


    “妈妈,我很忙。”顾禹钦说。


    “不,你应该给他道歉。”冉慧破天荒的执着,“你如果不给他道歉,我就把你的事情都告诉他——!”


    电话那头,顾禹钦似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好吧,妈妈,我不认识路。”他淡淡道:“你现在出门,走到路拐角,一个蓝色的广告牌门口,就能看见我,你带我去找顾醒,好吗?”


    “好。”冉慧点头,她笨拙的摸索着路线,下楼,穿过医院大厅,在路边找了许多人问了又问,许久才寻找到那个蓝色的广告牌。


    冉慧垫着脚东张西望,风将她的几根白色的头发丝吹的飞舞。


    街拐角闪现出一辆漆黑的悬浮车,如同幽灵,车轮无声无息的转向,如利箭瞄准了冉慧。


    “轰”


    顾醒在床上抖了一下,勺子掉进了汤里。


    滚烫的汤溅了几滴在他的虎口上,陆不眠忙拿了纸巾替他擦拭。


    “怎么了?”他问。


    “我妈呢?”顾醒的眼神发直。


    “你是说”陆不眠说:“我去帮你找找。”


    “算了。”顾醒有些反常的按住他的手腕,喉结滚动了一下,“我困了,想睡觉。”


    他突兀的躺下,用被子盖住了脸,再没了声音,陆不眠看他这样也不好打搅,起身离开。


    出门后,他就听见来来往往的人都在议论。


    “冉阿姨在楼下出车祸了你知道吗!拖到抢救室直接没气了,肇事车逃的影子都没了。”


    “真是造孽啊!”


    陆不眠一时怔忪,他回眸望向顾醒的病房,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兀自离开。


    他走后没多久,顾醒便从床上坐了起来,青年低头拔掉了手上的输液管,掀了被子下地-


    顾禹钦走到皇冠大酒店的大堂,停住,微笑着接起电话。


    “秘书长大人,我们的秒发货服务如何?创的死死的,保质保量。”


    “我会给好评的。”顾禹钦说:“我承诺,等我搞定了宰相大人,魔方今年就能登堂入室。”


    就在这时,他一下子听不见电话里的声音,耳朵里传来尖锐的惨叫。


    “你把我妈怎么了!你把我妈怎么了!!!”


    “她要害你,我送了她一程。”顾禹钦说:“不过是想借她除掉你那犯嫌的弟弟,她居然胳膊肘往外拐你别哭了,你不是也没把他当妈么?”


    “你害死了我妈!你害死了我妈!!!”耳朵里的声音哭嚎不已,凄厉惨绝,顾禹钦眉头皱起来,他晃了晃头颅,忽略掉原身的惨叫呼号,在侍者的引导下信步走进电梯。


    “秘书长先生注意脚下。”


    顾禹钦脸上挂着礼貌的微笑,走进一个华丽的铺设着红毯的宴会厅,今天是大宰相安迪的生日宴会,无数上流人士和高官皆汇聚于此,他也将在这里实现自己的最终目标。


    第43章


    顾禹钦游刃有余的行走在人群中, 他的目标锁定在人群末端白发的大宰相身上,上前去敬酒。


    他的履历很漂亮,外形也出众, 很快便被人推送到大宰相跟前, 他活络的与众人接着大宰相的话茬, 入席用餐,他时刻关注着大宰相的动向, 趁着大宰相独自去卫生间的时候,起身跟随了过去。


    卫生间里幽静,缭绕着淡淡的香氛气息, 顾禹钦赶到时, 大宰相正在洗手, 顾禹钦上前, 不动声色的关上门, 佯装洗手, 微笑道:“大宰相先生,我之前邮件递送给您有关星防布设的提案, 您看了吗?”


    “我看了,你想撤掉二级星防, 将国防力量设置到地表。”大宰相缓慢道。


    “是的, 近期地表不太平, 我这么提议也是为了白蔷薇市的居民们着想,比起应对外部小概率性的入侵力量, 针对性的歼灭地表频频出现的灾难可能更加实用。”顾禹钦说。


    “可目前为止,并没有实质性的数据和证据支持‘地表危机大于外敌入侵’的论点, 随便的削弱星防会给真正的外敌乘虚而入的机会,那将是灭顶之灾。”大宰相的语调仍旧是不紧不慢, 平缓无波,“所以很抱歉,你的提案我还需要再斟酌。”


    顾禹钦抬起头,他的眼白有一瞬间的红浪翻滚,森寒杀意呼之欲出。


    西装覆盖之下,他脊背上的肌肉凸起又凹陷,像是有东西在皮下游走扭动,往上方冒出,只需要两三秒的独处时间,他能喷射出数以万计的虫卵淹没眼前的这个老人,那些虫卵会在老人身上寄生,控制住这个老人的行动,假以时日,彻底占据这个老人的躯壳,到时候,他们就能披着人皮在白蔷薇市肆意妄为,再没有人敢阻拦。


    顾禹钦猛地起身面向大宰相,就在这时,洗手间外传来敲门声。


    “宰相大人。”


    宛如一口气噎在喉咙口,又生生咽了回去,顾禹钦的两颊紧绷,就看见一个穿着制服的服务生从外面打开了洗手间的门,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


    “我是在里面待太久了。”大宰相微笑说,在那服务生的引导下走出洗手间。


    过道上也再没有第四个人,这条过道不长,顾禹钦紧紧跟在大宰相后面,他恶狠狠的用余光瞪着那服务生,心想现在唯一的方法就是连着这个不要命的家伙一起灭口。


    在走出去之前。


    “大宰相留步!”他突兀的开口,看着大宰相驻足回首,他咧嘴阴冷的笑,无数的节肢一触即发——!


    “砰”


    他感觉后脑勺一凉,而后便有大量的热液从眉心滑落,一颗子弹贯穿了他的脑袋。


    大宰相的瞳孔猛地睁大,他抬手指着那持枪的服务生,“你——!”


    服务生抬起头,捋开假发上连着的劣质刘海,露出一张苍白清秀的面孔,他低垂着黑沉沉的瞳孔,冷淡的望着在地上抽搐不定的顾禹钦,露出一个快意的笑。


    “果然,还是要这样才够本。”语毕,他又连续朝着顾禹钦的身体放了数枪,每一枪都狠辣干脆,顾禹钦的身体就像个破烂玩偶,随着子弹的冲击而弹跳又落回。


    警报声响起,警卫队蜂拥而入,霎时间将大宰相挡在后方,将顾醒和顾禹钦围在中央,无数黑洞洞的枪支聚焦在顾醒身上,蓄势待发。


    “他是特级监管人员!危险系数极高!”


    “他杀了顾秘书长!!他是不是还要杀大宰相!!!”


    “射击无人机就位!!尽快控制目标!!尽快控制目标!!”


    顾醒缓缓的转过面向,无数的红点在他身上晃动,立在那儿,神色淡淡,如入无人之境。


    “目标状态有异!尽快确认目标身上是否还有别的毁灭性武器!!”


    “哈哈,我死,你也得死。”顾醒听见地上的顾禹钦发出地位的如同耳语般的怪叫,场上似乎只有他一个人能听见,“你以为你得到了什么?顾醒,你还是个输家。”


    “我跟你还是不一样的。”顾醒淡然道:“我有人惦记,你没有。”


    “你说陆不眠?”顾禹钦古怪道:“笑话,你以为陆不眠是真的喜欢你?他就是想要征服你,羞辱你罢了,两个男人你恶不恶心!你这个杀人犯,重刑犯,废物!今天过后他巴不得离你远远的,跟你撇清关系。”


    话音甫落,外面传来琐碎的脚步声,银色的舰队队员训练有素的涌入,他们的作战服上印有穹影的字样,警卫队被迅速渗透,莫名的被控制住,那些指着顾醒的枪管被迫垂下。


    陆不眠从人群后方缓慢跨入。


    他身着制服,意气风发,神色冷定,他便是只有工作的时候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舰队执法,现在开始一切听我指挥!”


    “他他越权!”顾醒听见顾禹钦摊在地上尖叫,“他一个内勤部门,没有权利调动舰队!不要听他的!!不要理他!!绑了他送到监察部门!!”


    叫着叫着,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陆不眠长腿一迈已经到了他跟前,挥舞着一把银色小刀,割开了他的头皮。


    场上鸦雀无声,面对他如此血腥又邪肆的举动,竟是无人敢置喙。


    顾禹钦这一刻也明白了众人的信服。


    他在陆不眠的胸前看到了一个勋章,是皇冠的形状。


    那是皇帝陛下亲自派发的勋章。


    这家伙居然绕过了大宰相,直接觐见了皇帝陛下!


    他这么大费周章的将自己从内勤的岗位上挣脱开来,就是为了救顾醒?!!!


    他龇牙咧嘴,但却出不了声,因为刀刃切开了他的大脑中枢,将那一根根连接的神经缕批量斩断!


    他的眼睛还维持着视力功能,看见陆不眠将他的人皮像剥香蕉似的外翻开来,露出里面坚硬冰冷的甲壳和节肢。


    墨绿色的汁液横流。


    “是虫族!是虫族!!”


    人群后方有人忍无可忍的干呕,并发出惊叫:“秘书长大人是虫族假扮的!!!”


    惊叫声浪潮般此起彼伏。


    陆不眠将那句死透的虫尸丢在地上,而后抽出消毒纸巾将手指一点一点擦干净。


    “警报解除。”他淡声说。


    “长官!!这里还有一个窜逃的犯人!!请一并将他带走!!”人群中有人叫:“他差点儿要杀了大宰相!”


    顾醒皱了皱眉头,举手捏紧鼻梁。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久违的犯了厌蠢症。


    帝国到底还有多少白痴在当高官呢?


    顾禹钦人已经死透了,他有一种如释重负前尘尽消的轻松感,紧接着生出一些报复的恶意企图。


    这些企图在他看着陆不眠那张过分帅气而正经的脸时,达到了巅峰。


    真的是很讨厌他这副公事公办一本正经的样子呢。


    顾醒眯眼,猝不及防的上前一步,当着所有叽叽喳喳的人的面,一把拽过了陆不眠的制服的领带。


    这身制服贴合身体,领带也缚的很紧,他这一拉,陆不眠的身体便不由自主的前倾靠近了他,他终于从男人冰山般的脸上看到了一丝摇摇欲坠的讶异和慌乱。


    这些缤纷的情绪色彩彻底点燃了顾醒心底蠢蠢欲动的欲望,他踮起脚,用力吻上了陆不眠的唇。


    那一瞬间,整个场上如同开了消音滤镜,寂静无声,大抵所有人都惊呆了。


    陆不眠缭乱的鼻息扫过顾醒的鼻尖,炙热,又撩人。


    “怎么?你不高兴?”顾醒掀起眼皮,望着他轻蹙又舒展开的眉宇:“不高兴我亲你?那我下次不亲了。”


    他作势要离开,堪堪要松开握住领带的手,却又被陆不眠握住,陆不眠的掌心宽大,包裹在他的拳头外面,施加了些力道,带着他复又攥紧了自己,在外人看来,他仿佛是在阻止顾醒跟进一步的冒犯。


    “不是。”他低声说:“ 你这什么刘海,太丑了。”


    顾醒笑出了声。


    “好了长官,我宣布,现在你可以逮捕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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