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玉娇向徐静舟表明心意却又被婉拒之事?自然已经同赵筠元言明。


    她虽是自个躲在一旁缓和了情绪, 再?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与赵筠元讲明此事?的?。


    可赵筠元瞧得清楚,她说这话时,微颤的?声音与几乎要落下眼泪来的眸子。


    赵筠元自然心疼得不行, 可若那徐静舟当?真不愿, 她又能如?何?


    最终,玉娇道:“娘娘, 奴婢已经想明白了, 嫁不嫁人其实也并?不重要,入宫这事?, 本就是奴婢千求万求来的?,如?今待在娘娘身边也并?没有什么不好的?,就算是这样一辈子伺候娘娘,奴婢也是愿意的?。”


    赵筠元见她一副坦然模样, 也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


    玉娇与春容确实不同。


    春容在这宫中待了十多年之?久, 早已厌倦了这宫里为人奴婢的?生活, 可玉娇入宫方才一年, 且这一年间她一直都是在赵筠元身边伺候的?, 自然是不曾受过?什么苦楚。


    便也以为这宫中宫人的?日子, 当?真都是这样好过?的?。


    她这会儿正是难过?的?时候, 赵筠元也不好当?真与她说些什么, 只能敷衍着应下, 心下却想着, 需得想出个法子来安置玉娇才成。


    关于她的?新身份,赵筠元也并?非是不曾有意无意的?向系统打听过?, 可这103号嘴严实得很?, 只道:“会给宿主安排一个方便接近任务目标的?身份。”其余的?,是一个字也不肯多说了。


    所?以对于这新身份, 赵筠元可以说是半点?线索也不知,自然不能寄希望于那新身份如?何贵重,届时能生生与贺宛相抗,那如?今便也就没得选了。


    此事?如?今对于赵筠元而?言,实在是件难事?。


    她白日里思索了一整日,到了夜里也辗转反侧的?睡不着,依旧在想着这事?。


    她几乎将自个能求助之?人都想了个遍,可却总想不出个万全之?策来,自然是越想越是心焦。


    可不想正在这时,窗声微动,赵筠元一转身,已经瞧见那道黑色身影立于窗前,朦胧的?月色洒在他与他手中那束红梅上,让赵筠元不由得有几分恍惚。


    她下意识开口道:“公子有些时日不曾过?来了。”


    虽然相识的?方式有些莫名其妙,可不得不承认,如?今的?他们竟也算是熟人。


    再?度遇上,甚至能打个招呼,寒暄几句。


    唯一不方便的?便是他始终不愿开口说话。


    此时,他自然也未曾给予赵筠元任何回应,只默默的?将那束红梅放在了她的?梳妆台上。


    赵筠元早已习惯他这沉默的?模样,只自顾自地?接着道:“有的?时候真的?挺好奇公子的?身份的?,也想知道公子做这些事?,到底是为了什么?”


    说罢,她抬眼?看向那张隐于夜色中的?脸庞,“或许下回见面时,公子可以与我言说?”


    她仿佛只是随口一提,并?不当?真指望着那人能给出答复来。


    可她话音落下的?一瞬,那人嘴唇微动,竟是很?轻很?轻的?答了一个“好”字。


    虽然那声音只一瞬,便消失得了无踪迹,可还是被她捕捉。


    他的?声音,真的?太熟悉了。


    熟悉到让赵筠元觉得她好似只要再?多想一会儿,就能确定曾经在什么地?方听到过?,可偏偏又怎么也想不起来。


    她心下一急,正欲开口,“你……”


    可外间却突然传来响动,隐约间,她甚至还听见了陈俞的?声音。


    她还不曾回过?神来,就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的?变得清晰,直至到了门前方才停下,“小满,可歇息了?”


    话音刚落,陈俞便径自推开房门。


    这一瞬,那人的?黑色衣角也尽数消失于窗边。


    赵筠元将内殿的?灯多点?了几盏,如?此,里边方才亮堂起来。


    陈俞拉着她的?手在塌边坐下,就像是寻不到话题一般,沉默了半晌才开口道:“你瞧着清瘦了许多。”


    赵筠元不动声色的?将手抽了出来,却也有些不知该如?何回应他这稍显生硬的?关心,索性直言道:“圣上今夜过?来,皇后?娘娘怕是会不高兴吧?”


    依着贺宛那不肯吃一点?亏的?性子,若是知晓了陈俞来看她,定是少不了要闹腾一番的?。


    毕竟小说中的?主角总是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两人正浓情蜜意的?时候,男主去看望别的?女子,这算是怎么回事??


    陈俞神色一顿,他自然也知道贺宛不会情愿他来琼静阁。


    可这些时日,他为了给贺宛皇后?之?位,所?承受的?压力也着实不小。


    不说旁的?,只说他为了堵住那些个朝臣的?嘴,便已经应下往后?储君之?位的?事?。


    那个孩子,只能是赵筠元的?孩子。


    可若是他日日不来琼静阁,这孩子又当?从何而?来?


    若是赵筠元始终不曾生下那个能被立为储君的?孩子,他恐怕终有一日会抵不住那些朝臣的?压力,到那时,局势比之?如?今,定是要更糟糕的?。


    贺宛向来骄纵任性,许多事?即便与她说个明白也是无益,她依旧不会权衡利弊,只会依着自己性子做事?。


    可赵筠元不同。


    或者说,他们都不同。


    陈俞与赵筠元都是能在遇上两难之?事?事?理智分析利弊的?人。


    至少在遇上与贺宛相关的?事?情之?前,是这样的?。


    所?以此时,陈俞似乎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便道:“小满,朕已经向朝臣们言明,往后?的?储君只会是你与朕的?孩子。”


    赵筠元抬眼?看向陈俞,“事?到如?今,圣上还要与臣妾生个孩子?”


    如?此荒诞的?言论,若不是陈俞神色笃定,她甚至以为他只是与她开了个玩笑。


    大约是想起了贺宛,陈俞神色也不免有些痛苦,“阿宛是北岐人,她的?孩子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继任朕的?位置的?。”


    “所?以圣上便要因此而?与臣妾生孩子?”赵筠元嘲讽一笑,“若是如?此,圣上与皇后?娘娘所?谓的?爱情,好像也不过?如?此而?已。”


    陈俞听出她语气中的?讽刺之?意,眉头不由皱起,可到底没发作,只是有几分不解道:“小满,你向来是个聪明人,应当?知道此事?于你,并?不吃亏。”


    赵筠元定定的?看着眼?前人,一字一句道:“臣妾不在乎吃亏与否,只是此事?,臣妾不愿。”


    “你要知道。”陈俞强压着心头的?不耐,与她继续解释道:“若是往后?你的?孩子成了储君,母凭子贵,你的?身份自然也贵重许多,况且……便是朕百年之?后?,你身后?,也能有个倚仗。”


    说罢,见赵筠元不曾应答,陈俞只当?她已经将自个所?言听了进去,但?今夜显然已经没了兴致,于是便起身道:“这其中利害,你且先好生想想,等你想明白了,朕再?来看你。”


    可他正欲走出内殿,赵筠元却突然开口道:“圣上此言,倒像是当?真在为臣妾考虑,只是臣妾倒想问问,若是臣妾当?真生下皇子,皇后?却要将孩子抱去抚养,圣上会如?何决断?”


    陈俞脚步顿住,“朕自然……”


    “圣上自然是会将这孩子交予皇后?抚养。”赵筠元还不等他将话说完,便接着道:“即便一时不允,等皇后?娘娘或是哀求或是逼迫,总之?用?些手段,彼时,圣上还能忍心不允吗?”


    陈俞说不出反驳的?话来,他默了半晌,才勉强道:“便是交予阿宛抚养,你也始终是那孩子的?生身母亲。”


    “生身母亲?”赵筠元不由冷笑,“圣上当?真以为那孩子若是由皇后?娘娘抚养,往后?还会记得臣妾这个生身母亲?”


    她的?每一句话都说到了最为关键处,显然也是未留余地?。


    陈俞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分明隐含着怒气,可最终他也只是轻叹一声,转身道:“此事?,朕会想个两全之?法。”


    内殿的?门关上,殿内归于寂静,只能听见烛芯燃烧时发出的?窸窣声响。


    赵筠元依旧坐在那榻上,冷风从还未来得及关上的?窗户中吹进来,吹得她心里发凉。


    她原以为不管陈俞再?对她做出说明荒唐事?来,她都不会再?有任何感觉,可方才,陈俞堂而?皇之?的?提出那件事?的?时候,赵筠元还是止不住的?生了气。


    他那话,表面上看来像是给她的?恩赐,可实际上呢,倒像是借着她的?肚子来为他们二人生一个能堵住悠悠之?口的?孩子。


    这是将她当?做什么了?


    便是连她身上最后?一丝一毫的?利用?价值都不放过?么?


    原来,这才是陈俞。


    她从来不曾看懂过?他。


    ***


    翌日,赵筠元到底是托人送了封信到徐静舟手中。


    她思索了一整日,也寻不出其他能托付玉娇之?人。


    后?边又想到这徐静舟当?初为了救贺宛,竟能主动开口向陈俞讨要人,这是不是说明,其实让他简简单单帮个忙反而?容易许多?


    想明白这一层之?后?,赵筠元也不再?迟疑了。


    她没多少时间再?来谋算,若等到她脱离躯体之?日,玉娇依旧陪在她身边,届时,玉娇落到贺宛手里,定是要受尽万般折磨的?。


    所?以赵筠元避开玉娇悄悄将这封信递了出去。


    那封信中,赵筠元言明经太医院太医诊治,大约是因为忧思过?重,心绪郁结,如?今早已是时日无多,而?玉娇是身边贴身伺候之?人,这些时日她与皇后?一再?争斗,皇后?早已将她视作眼?中钉肉中刺,若有一日她丢了性命,怕是无人能护住玉娇,所?以希望他能帮忙。


    倒也并?非要他当?真娶了玉娇,既然他并?无此心意,自然不必强求,届时只需将玉娇接出宫待嫁,等自个去了,再?与玉娇说明缘由,寻个法子替了她的?身份便是。


    总之?,只要到了那时,便有千万种法子来了却此事?。


    这书信中虽然有假话,可却也掺杂了不少真心之?言。


    信递出去的?一瞬,赵筠元心也不由的?提了起来,如?今,能指望之?人,当?真只有一个徐静舟了。


    信递出去之?后?又过?了一日,徐静舟入了宫,且见了玉娇。


    玉娇原本是不愿意再?见他的?。


    女儿家脸皮薄,既然都已经被人那样拒绝了一回,嘴上或许说着无关紧要,可当?真要若无其事?的?与他再?见,却是做不到的?。


    可又想到,徐静舟少有主动来寻她的?时候。


    今日突然过?来,莫不是有什么要紧事??


    思来想去,她到底还是去见了徐静舟。


    徐静舟看完了信中内容,心下也已经明了自己到底应当?如?何做。


    他心中记着赵筠元的?一份恩情,如?今赵筠元开了口,他是断然不会拒绝的?。


    只是等见了玉娇,二人之?前气氛不免有些尴尬,玉娇本欲开口问他寻自己来所?谓何事?,却不想那徐静舟一开口先是问了赵筠元,“不知娘娘近日来可好?”


    玉娇虽不知徐静舟为何有此一问,却还是下意识答道:“娘娘近日无恙,只是大约因为近些日子所?发生之?事?颇多,春容姐姐又已经出宫去了,心下有几分不舍而?总有些愁容吧。”


    玉娇只见赵筠元时常愁容满面,以为赵筠元是因为不舍春容,却不知她原本就只是因为玉娇之?事?而?发愁。


    徐静舟听到这,不由得沉默了片刻,而?后?才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开口说了出来。


    他道,那日拒绝玉娇不过?是因为不曾认清过?自己心意,如?今已经知晓自己对玉娇情意,便也不想错过?了她,于是今日前来,是想求她原谅。


    其实徐静舟并?非是个擅长撒谎之?人,这一段简短的?说辞,他早已在心里演练过?千百遍,如?今在玉娇跟前说出,其实也还是能寻出些错漏之?处。


    只是玉娇哪里能瞧出这些,她听完徐静舟这一番话,眸子里早已蓄满了泪水。


    而?徐静舟甚至不敢多看玉娇的?眼?睛一眼?。


    二人之?事?定了,赵筠元压在心头的?那块重石也终于能卸下。


    只是依着她之?前向陈俞要的?恩典,眼?下她还得去见陈俞一面。


    若是寻常时候,那自然无关紧要,可那日陈俞来琼静阁,赵筠元却是因为那无理的?要求忍不住与他争吵了一番。


    眼?下再?要与他去提那赐婚之?事?,也不知他是否会生出为难的?心思来……


    赵筠元犹豫了几番,又掰着手指算了算余下的?日子,最终叹了口气,换了衣裳往宣明殿方向去了。


    到底是陈俞早已应下的?恩典,再?如?何,想来他也不至于连一早答应的?事?都反悔吧。


    赵筠元如?此想着,迈进了宣明殿的?殿门。


    陈俞独自一人端坐于书案前,正垂眸看书,见赵筠元进来,他也未曾有放下手中那本书的?意思,只缓声道:“你今日来,可是想明白了?”


    赵筠元显然无心与他纠结此事?,直言道:“臣妾此来,是为了向圣上所?求的?另一个恩典而?来,也就是为了臣妾贴身宫人,玉娇的?事?情而?来。”


    陈俞似乎有些意外,可还是问道:“玉娇?朕记得你那恩典求的?是她的?婚事?,怎么,她有心上人了?”


    “是。”赵筠元道:“是户部员外郎徐静舟徐大人,两人乃是两心相悦,已双双向臣妾表明了心意。”


    陈俞翻过?手中书页,道:“竟是徐静舟,你身边这个宫人倒是个有眼?光的?,他手头的?差事?办的?不错,朕正要升他的?官。”


    赵筠元却摇头道:“朝政上的?事?臣妾不懂,只是见他们二人很?是相配,念着既然当?初向圣上求过?恩典,便想让圣上为他们赐下婚事?,也算是喜事?一桩。”


    陈俞点?头应了个“嗯”。


    可却又好似想起来什么似的?,抬眼?看向赵筠元,“今夜朕去琼静阁,明日,朕将圣旨给你。”


    赵筠元明白陈俞的?意思,她沉默了片刻,应道:“是。”


    第四十二章


    当夜, 赵筠元用过了晚膳,像往常一样让玉娇伺候着卸去了发髻上?钗环。


    玉娇显然心情不错。


    从徐静舟与她道明心意开?始,她面上的笑意便不曾淡下去过。


    赵筠元见她如此?, 心情也仿佛跟着好了不少。


    只是, 二人的话还不曾说上?几句,陈俞便到了。


    玉娇并不曾多心, 见陈俞到了, 反而更是一脸喜色。


    毕竟在她眼中,陈俞不过是被那贺宛迷惑, 偏宠于她而已,如今愿意再?来琼静阁,便是说明他心中还是有?赵筠元的。


    如此?,自?然是喜事一桩。


    皆是识趣的退了下去。


    陈俞拉着赵筠元的手到了塌边, 放轻声音道:“那日你?所说之事, 朕也认真?想过了, 若是咱们的孩子当真?交给阿宛抚养自?然是不行的, 她本就是孩子心性, 哪里能将?咱们孩子照顾好?”


    “所以, 若是到时候阿宛当真?想抚养咱们的孩子, 朕也不会应下, 孩子只会在你?膝下抚养, 如何?”


    这便是他所说的万全之法了。


    赵筠元听着, 心头只觉恶心,可奈何玉娇的事还未能了结, 此?时即便她心下如何厌恶, 竟也不得不笑着应下。


    陈俞自?然不知她心头如何想法,只见她难得有?此?乖顺模样, 心念微动,禁不住将?人揽入怀中,“小满,这些日子因为阿宛,朕忽略了你?良多,往后?,朕不会再?如何……”


    赵筠元在他怀中点了点头,可心下却越发急切。


    按理来说,贺宛此?时应当有?些动作了吧?


    若她当真?不来,难道,今夜……


    赵筠元想到这,心头又是不禁涌上?一阵恶心,虽然从前她与陈俞也是亲密无间,可从前是从前,那时候他们中间可不曾隔着个贺宛,她对陈俞,也是有?些情意的。


    而如今,两?人之间哪里还有?什么情意,只有?算计罢了。


    此?时,陈俞已经揽着赵筠元在榻边坐下,修长的手指甚至伸向了她腰间系带。


    赵筠元身子猛然绷紧,就在这时外?间传来一阵闹腾声响,隐约间能听见“皇后?”“生病”之类的字眼。


    赵筠元心头一松,又看向陈俞,果然见他眼底添了几分显而易见的担忧。


    贺宛的心思,其?实寻常人一眼便能识破,陈俞也未必不能瞧出她心中所想,只是真?心在意一个人便是如此?,就算很是清楚她是在撒谎,可却也还是会止不住为她担忧。


    赵筠元微微勾了勾嘴角,不动声色的握住陈俞放在他腰间的手道:“圣上?,皇后?娘娘既然身体不适,您还是去看看吧。”


    陈俞此?时的心显然已经不在赵筠元身上?了,只是碍于方才才说了些安抚她的话,这会儿?却又要再?因为贺宛的缘故的离开?总不太好,所以才有?些为难。


    可如今赵筠元开?口劝了一句,反倒让他有?了如释重负之感,于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道:“等朕下回再?来瞧你?。”


    说罢,几乎是不曾迟疑的快步出了殿门。


    见此?,赵筠元不由得在心里感慨道:“今日让人在贺宛跟前演的那一出戏,当真?没有?白演。”


    其?实说是一出戏,也不过就是掏了些银子让两?个宫人在贺宛回永祥殿的必经之道上?说了些让贺宛心慌意乱的话罢了。


    依着贺宛的性子,其?实陈俞只要来琼静阁过夜,她应当都少不了会闹些脾气。


    在北岐的四年间,赵筠元做的最多的事便是与她斗智斗勇,哪里能不知道她的性子?


    只是或是因为如今成了皇后?,又或是因为陈俞也确确实实的教会了她些宫中的规矩,如今的她比之从前,竟是难得的多了几分稳重,不说旁的,就算是对那些身边伺候的宫人,都多了几分耐心。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赵筠元心下不免有?些不安。


    今夜,她若是会来倒也罢了,可若是不来,她岂非当真?要……


    即便她如何安慰自?己那不过就是一具即将?要被舍弃的躯壳,却也依旧是过不去心底那关。


    所以方才安排了这一出。


    那两?个宫人在贺宛面前有?来有?回的说着,语气倒也并不过分,只是言语间对陈俞与她的感情增添了些若有?似无的揣测。


    贺宛当时听了,倒是并未有?生气的意思,反而觉得有?些好笑,“圣上?若是当真?如同这些人所揣测的那般,对赵氏有?这般深情厚谊,又怎会偏宠于本宫?”


    一旁玉桑自?然也是捡了讨喜的话说,“自?是如此?,从您来了圣上?身边,圣上?眼里除了娘娘,便再?也没了旁人身影,娘娘想要什么,圣上?不是巴巴地送到您跟前来?便是那皇后?之位,圣上?也不曾迟疑过啊……”


    贺宛闻言,面上?笑意愈浓,自?然也无心与方才那两?个说了胡话的宫人计较。


    只是当日夜里,便有?消息传来,说是陈俞宿在了琼静阁。


    联想起白日里那两?个宫人所言,贺宛气得将?那些个花瓶茶盏砸了个粉碎,却也并未消解心头的火气。


    “不行。”贺宛咬着牙来回走着,“若是当真?让那赵氏得了圣上?宠爱,那本宫往后?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她是陈国?人,又是赵家血脉,本宫拿什么与她比?”


    玉桑迟疑道:“娘娘,圣上?一直对您如此?用心,定是会护着您的……”


    贺宛冷笑道:“现在是护着本宫,可往后?的是谁又能说得准?”


    又转头对玉桑吩咐道:“不管如何,即便只是有?一点苗头,本宫也不能视而不见,玉桑,你?去一趟琼静阁将?圣上?请来,就说……本宫身子不适。”


    玉桑其?实并不觉得这是个好法子,只是奈何贺宛早已打定主意,她便也只能应下。


    如此?方才有?了琼静阁里闹的那一出了。


    而陈俞走后?,玉娇进殿来伺候赵筠元时面上?还带着怒气,“亏她也是个皇后?,连装病邀宠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都使出来了。”


    赵筠元想起方才外?头动静,便问?道:“方才外?间动静不小,皇后?遣来的婢子怎的与你?们起了冲突?”


    “皇后?身边那玉桑让奴婢向圣上?禀报一声,奴婢自?然不愿。”玉娇冷哼一声道:“那玉桑也是个能豁得出去的,见奴婢不愿,就要生生往里边闯,奴婢拦着,她就在外?间大喊起来,所以方才闹出这般动静。”


    赵筠元点头,“原来如此?,倒像是皇后?的身边人。”


    玉娇见她依旧神色淡淡,忍不住道:“圣上?好容易来一回,就这样被永祥殿那边抢了去,娘娘倒是半点不生气。”


    赵筠元扑哧一声笑道:“本宫有?什么好生气的,就算人留下了,心也是不在这儿?的,又有?什么用?”


    玉娇张了张嘴,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只能默默将?榻上?被褥理好,然后?便退了下去。


    ***


    第二日一早,文锦就将?那道赐婚的旨意送了过来。


    昨夜赵筠元并未刻意再?与陈俞提及这道赐婚旨意的事,并非是因为她不在意,只是她知晓陈俞既然是怀着愧疚的心思就那样走了,那这圣旨的事是万万不会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若是她在陈俞面前一再?提及,反而会让陈俞心生怀疑,疑心她愿意如此?乖顺不过是因着想那道这旨意罢了。


    虽然事实确实如此?,可至少眼下,不能将?这一切戳破。


    而陈俞既然一早便让文锦将?圣旨送来,那便说明一切正如赵筠元所料。


    圣旨中将?二人婚期定在十?一月的二十?四日。


    这也是赵筠元选的日子。


    不管这场婚事最终能不能成,她也依旧用心挑选了一个好日子。


    只是接了旨意,玉娇却极为意外?。


    等文锦走了,玉娇才怔愣道:“怎得将?日子定得如此?着急?算算余下的日子竟是连一个月都不到,这……”


    赵筠元也知这日子定得确实急了些,只是奈何她余下时间不多,当真?是等不了多久了,便也只能如此?。


    不过这般缘由,赵筠元自?然不能与玉娇直言的,于是她便只是笑道:“这不是瞧着你?这一颗心早已飞到徐静舟身上?了么?”


    玉娇听她语气调侃,又不觉红了脸,娇嗔道:“娘娘又打趣奴婢。”


    赵筠元道:“见你?们二人浓情蜜意,本宫也觉着高兴,你?年岁也到了,本宫再?舍不得你?也不能耽误了你?。”


    又道:“往后?你?们二人成了婚,若想入宫来看看本宫,便往宫里头递个帖子,本宫知道了,召你?回来住个几日也不是不成。”


    如此?,玉娇方才点了头。


    圣旨下了之后?又过了两?日,便到了玉娇出宫备嫁的时候。


    依着陈国?的规矩,玉娇原本是要回家中备嫁的,可奈何玉娇与家中关系不睦,此?时,赵筠元也一早便与陈俞道明,所以陈俞便索性给玉娇在上?京赐了一座宅子用作备嫁之用。


    圣上?亲自?为他们二人赐下婚事还不算,连同备婚的宅子也一同赐下,这自?然是莫大的恩典,那赵氏知晓此?事,哪怕再?有?旁的念头,也是没胆子再?胡来了。


    所以赵筠元自?然满意。


    玉娇出宫那日,赵筠元又将?自?个为她备下的嫁妆尽数给了她。


    一些御赐的钗环首饰之类,给了春容或许寻不到用处,可是给玉娇却能有?些用武之地。


    并非是说她能将?这些物件拿去变卖,只是若给了她,至少可以当做嫁妆,也能撑撑场面,总不至于白白浪费。


    玉娇见她备了这样丰厚的嫁妆,本欲推脱,只是徐静舟却明白赵筠元的心意,劝着玉娇收了下来。


    等他们二人离了宫,赵筠元的心也算是能彻底放下。


    她算了算余下的日子,大约还有?十?日左右,便也开?始分析起来,“如今春容与玉娇二人的事了了,我倒也别无他求,只是既然还余下这样多日子,那便好好想想这几日还能拿来做些什么。”


    她思忖片刻道:“你?们那儿?有?没有?什么惊悚些的死法,譬如将?人大卸八块之类?”


    第四十三章


    系统好似沉默了片刻, 而?后勉强道:“这样会不会太夸张了些?”


    赵筠元扑哧一笑,“确实夸张了些。”


    又沉思道:“只是?,还没想好到底以什么方式了结这条‘性命’而?已。”


    这确实是?个?难题。


    以?至于从系统告知她一切开始, 她就已经在思索这个?问?题了, 而?直到如今,她还不曾想出一个?答案来。


    “我向徐静舟撒谎说我得了重病。”她又想起为了安置玉娇说出的?谎言, 无奈开口道:“看来还是?要圆下?这个?谎言, 103,倘若有太医来为我诊治的?话, 可否让他检查出比如忧思成疾之类的?问?题?”


    假如突然因为疾病而?死去,似乎有些太快。


    这余下?的?十日时间,赵筠元希望能用?它来为最?后的?离开做个?铺垫。


    系统似乎又沉默了许久,它道:“好。”


    赵筠元似乎轻松了许多, 她笑了笑道:“那就好。”


    或许是?因为怀着愧疚的?心思, 陈俞竟然连着几晚都来了琼静阁。


    只是?都被赵筠元用?各种各样的?理由敷衍搪塞了过去。


    一回两回倒也罢了, 次数多了, 陈俞也并非傻子, 怎能看不出来赵筠元的?心思。


    他是?陈国的?君主, 不管去往何处都多得是?人追着捧着, 如今见赵筠元这般姿态, 先前那几分愧疚心思也早已烟消云散。


    只觉得赵筠元如此, 实在有些不识抬举了。


    他向来不喜欢她这般性子, 那日见她一副乖顺模样,还以?为她是?想通了, 却不想如今又变回了原本那副模样。


    实在让人厌恶。


    赵筠元却并未在意?这些, 余下?的?日子不多,她本来也并无兴致与陈俞去虚与委蛇。


    只是?, 为了最?大程度的?让他们二人不好过,她觉得,她还是?要做出些深情姿态来的?。


    请平安脉的?许太医过来的?时候,赵筠元只余下?六日时间。


    其实原本按照赵筠元的?身份,这许太医不说每日必须来请一回平安脉,至少隔个?三五日是?必须来一回的?。


    可如今,这位许太医却是?隔了有大半个?月不曾过来了。


    其中缘由,便是?不问?赵筠元心里也清楚。


    定不是?因为这许太医性子懒怠,而?是?因着有心之人刻意?为难。


    不过赵筠元也并未有计较此事的?心思。


    许太医来时,见到的?她正有气无力的?躺在床榻上,面容白?得近乎瞧不出半分血色来,乌发凌乱散落,无端让人心头多了几分压抑之感?。


    原本许太医这回也不打算过来的?,只是?赵筠元遣来的?宫人一再说了,贵妃娘娘如今的?情况实在不好,他想着虽说如今贵妃并不得圣宠,可若是?当真出了什么事,怪到他头上,他也是?承担不起的?。


    所以?便还是?来了。


    只是?来之前,他确实未曾想过赵筠元的?情况竟是?已经到了这般地步。


    他犹记得第一回 见到这位娘娘时,是?她方才回宫的?时候。


    他从不曾去过北岐,可却听闻过不少有关北岐的?事情,他知道那是?一个?几乎一年到头都只有冬日的?地方,草木花卉在那个?地方都是?不易存活的?,有时候听着,他心里都会怀疑,那当真是?一个?适宜人类生存的?地方吗?


    可那里确确实实的?孕育了一个?国家。


    而?被留在那个?国家过了四年饱受折磨日子的?赵筠元,也平安回来了。


    她回来那日,或许是?为了逃避追捕,身上穿着是?破了好些口子的?粗布麻衣,浑身脏兮兮的?,头发也只是?简单的?挽起,发间没有什么装饰,唯一有的?不过是?那根用?来挽发的?木簪子。


    可她身上流露出来的?,却是?惊人的?生命力。


    许太医记得最?清楚的?,是?她那双眸子,里边虽有疲倦,可却亮得惊人。


    只是?……


    许太医回过神来,一步步走?到赵筠元身边。


    见她就仿佛一棵枯败的?树,摇摇欲坠,了无生机。


    他压下?心头那些纷乱的?思绪,将白?色的?帕子轻轻的?盖在赵筠元的?手腕上,而?后小心翼翼的?将指尖搭了上去,片刻后,许太医的?脸色一变。


    赵筠元捕捉到了他神色变化,正欲开口,却先剧烈咳嗽起来。


    等猛烈的?咳嗽归于平静,赵筠元手中那块锦帕上已经留下?一片鲜红的?血迹。


    她刻意?将那血迹展露于许太医面前,而?后颤颤巍巍道:“许太医,本宫这是?怎么了?”


    许太医嘴唇微动,显然在斟酌着到底应当如何与赵筠元言说。


    赵筠元垂眸道:“许太医直言便是?,本宫的?身子如何,其实心中也大约有数。”


    闻言,许太医方才叹息道:“娘娘这大约是?因为思虑过重,日日愁闷而?不得疏解,时日久了,便积郁成疾了。”


    又安慰道:“其实这都不过是?心病,有些事,若是?娘娘能看开些,说不定这病它自己就好了。”


    “烦请许太医帮本宫开些安神的?药吧。”赵筠元苦笑道:“旁的?倒也算了,只是?这几日连睡也睡得不安生,若有些安神的?药,或许能好些。”


    许太医自然应下?。


    赵筠元却又道:“许太医,本宫病重之事,还请勿告知圣上。”


    许太医颇有些意?外的?抬起头来,“此事不小,若是?告知圣上,至少……至少圣上也能多来瞧瞧娘娘,娘娘何必……”


    “本宫如今这般模样,如何能见圣上?”赵筠元心中一片平静,面上却尽是?悲苦神色。


    见她如此,任凭是?谁瞧了,都会感?慨她对陈俞的?一片深情吧。


    只是?许太医却还有些迟疑,“可是?……”


    而?赵筠元却有些艰难地从床榻上爬起,作?势要给?许太医跪下?,许太医被她如此举动吓了一跳,手忙脚乱要将她搀扶起来。


    可赵筠元却道:“许太医今日若是?不应允,本宫便只能跪地不起。”


    许太医实在没了法子,只得点头道:“好吧,如此,臣也只能先替您瞒着了。”


    见他应下?,赵筠元面上才终于有了笑意?,她又连连向许太医说了好些感?激的?话。


    只是?这许太医虽然应下?了,但却也没有当真要替赵筠元保守秘密的?意?思。


    方才出了琼静阁,他便转头往永祥殿去了。


    他是?贺宛的?人,这事他可以?不跟陈俞说,但却不能瞒着贺宛。


    贺宛这些日子过得也算顺心遂意?,毕竟皇后之位稳在她手还不算,陈俞似乎也对赵筠元彻底失了兴趣,偶尔贺宛提及这个?名?字,都能分明的?从陈俞脸上看出厌恶神色来。


    可见他已经彻底厌弃了赵筠元。


    若说还有什么事是?还不曾顺应她心意?的?,那便是?直至如今,她腹中还并无任何动静吧。


    只是?这种事向来是?可遇而?不可求,加之如今的?陈俞又只偏宠她一人,孩子的?事,她倒也没有那么急。


    所以?日日赏花弄月,竟也清闲自在。


    许太医来时,她便正在摆弄院子里的?那一丛牡丹。


    陈国与北岐不同,北岐的?牡丹要费劲侍弄才能成活,开出来的?花也不如陈国的?漂亮,就连色泽都暗淡许多,可陈国的?牡丹却极易成活,只要稍稍用?些心思,便能开出来极为漂亮的?花朵。


    贺宛很是?喜欢。


    许太医走?上前来,先是?给?贺宛见了礼,然后道:“娘娘,今日臣去了琼静阁。”


    贺宛修剪花枝的?手顿住,抬眼看向身侧的?玉桑。


    玉桑会意?,转头一旁的?几个?宫人道:“你们都退下?吧。”


    几个?宫人听了命令,都尽数退了下?去,玉桑也跟着福身退下?。


    等到院中只余下?他们二人,贺宛才继续一边修剪着花枝,一边道:“你说吧,琼静阁那位,如何了?”


    许太医向前一步,压低声音道:“怕是?……时日不多了。”


    贺宛震惊的?转头看向他,“不会是?瞧错了吧?前几日本宫还见过她,那会儿只觉得她好似瘦了些,脸色什么的?都还好,也瞧不出是?重病缠身的?样子啊?”


    “许是?不想被旁人察觉,故意?用?了脂粉做掩盖。”许太医笃定道:“臣给?贵妃把脉时,也不敢相信贵妃娘娘病情竟已严重至此,又是?确定了好几番方才敢来向您禀报的?,所以?自然不可能是?瞧错了。”


    贺宛摆弄着手中那把剪子,忽地笑出声来,“倒也是?好事一桩,省得本宫还要费心思亲自动手。”


    “对了。”她好似又想起来什么,转头看向许太医道:“此事,你可禀告了圣上?”


    许太医摇头,“臣自然是?先来永祥殿给?娘娘递了消息,至于圣上那边,还得看娘娘的?意?思,贵妃娘娘说是?不想让圣上知晓此事。”


    贺宛闻言有些意?外,“她不想让圣上知道?”


    “是?。”许太医点头道:“贵妃娘娘说是?不希望圣上见到她如今的?模样,她如今比之从前,确实要憔悴许多,依臣所见,此话倒也不似作?假。”


    贺宛缓缓点头,“如此,那便顺应她的?心意?吧,若是?圣上知晓此事,免不了又要对她生出怜惜的?心思来,总是?麻烦。”


    许太医自然应下?。


    而?这一切,却也在赵筠元的?预料之中。


    她既然一早便知道这许太医是?因着贺宛的?命令,所以?才连素日的?平安脉都请得颇为懒怠,那若是?知晓了她病情如何,又怎会隐瞒贺宛?


    那许太医背后的?主子,原本就是?贺宛。


    而?贺宛若知晓赵筠元病情,不管赵筠元情不情愿,她定然都不会让那许太医开口将此事与陈俞言明。


    所以?彼时赵筠元苦苦哀求许太医,求他不要将此事告知陈俞,也不过是?一场戏罢了。


    在许太医面前演完这一场后,或是?出于同情,又或是?为了安贺宛的?心,这许太医来琼静阁的?次数反而?多了起来。


    不过不管他给?赵筠元把多少次脉,最?后诊断出来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他甚至能明显的?感?觉出来赵筠元生命的?流逝。


    她从初时能好好坐起来与他描述病情如何,到后来只能奄奄一息的?躺在榻上,连呼吸都变得极为艰难。


    许太医看向赵筠元的?目光中,也不由得多了几分同情,听赵筠元再度说起夜里浑身疼得难受,翻来覆去睡不着时,他甚至翻了好几本医书,只想寻一个?更好的?安神药方。


    许太医不在的?时候,为了避免宫中的?其他宫人察觉端倪,所以?赵筠元也依旧表现出被病痛折磨得苦不堪言的?模样。


    宫中伺候的?那些个?宫人见赵筠元的?情况一日差过一日,心里也不免嘀咕,想着继续留在琼静阁里可不算是?什么好去处。


    主子是?个?不受宠的?还不算,更不说她还是?个?麻烦伺候的?病秧子。


    每日光是?熬那些汤药就要费不少功夫,而?几个?时辰熬下?来的?汤药,赵筠元能喝下?去一半就不错了。


    日日如此,那些宫人自然很难不生出旁的?心思来。


    所以?自个?能有些关系的?,一早便调去了别处,没关系可是?手里有些银子的?,若是?舍得也能求得管事的?将自个?调走?,余下?的?要么是?舍不得银子,要么是?手里头实在没有银子,只得不情不愿的?继续留在这琼静阁里做事。


    赵筠元自然也能瞧出他们心中想法如何,可她却只当作?是?瞧不出来,该使唤那些宫人做事的?时候也全然不曾含糊。


    反正余下?的?日子不多,熬也只是?这几日罢了。


    ***


    脱离躯壳的?前一日夜里,赵筠元躺在床榻上看着窗户发愣。


    窗户关着,可却依旧能透过那道窗缝瞧见外间的?月色。


    赵筠元忽然想起,许久不曾见过梅花了。


    就连那个?有些执着地每日往她房中送一捧红梅的?黑衣人,也许久不曾来过了。


    他最?后来的?那次,赵筠元记得,他答应了自己若是?再有下?次见面的?时候,他便告诉她他的?真实身份。


    那时赵筠元心中还有些期待。


    毕竟她是?当真好奇这人的?身份与目的?。


    哪里想到从那日之后,那人便再也不曾来过。


    如此想来,那人竟有几分故意?诓骗她的?意?思。


    想到这,赵筠元不由得摇了摇头,却又忽地道:“这个?时节,宫中的?梅花大约已经开了吧。”


    系统听她没头没尾地开口说了这话,下?意?识答道:“可能吧。”


    “有点想去看看。”赵筠元从床榻上爬了起来,那张苍白?到让人害怕的?面容上难得多了几分神采,她笑着道:“最?后一夜了,实在不想留了遗憾。”


    虽然只是?脱离一具被放弃的?躯壳,可系统不知怎得,在听到赵筠元这话之时,无端地觉得有几分悲凉,便也并未阻拦她。


    赵筠元将外间守夜的?宫人唤醒,让她帮忙将有些散乱的?乌发简单挽起。


    那宫人名?唤静芸,她本来也不想留在琼静阁伺候的?,只是?奈何手里头银子不够,便是?央求了那管事宫人许久,那管事宫人也未应下?,只道:“你们一个?个?都想着调离琼静阁,可这琼静阁里也还是?需要人照料的?,若是?当真全都走?了,圣上哪一日知道了追究起责任来,谁来承担?”


    静芸自然知道这不过是?不肯帮她的?托词罢了,可她也不敢得罪了那管事宫人,只得讨好的?应着,然后认命的?回了琼静阁伺候。


    这会儿她听见赵筠元唤她进去,她原以?为是?出什么事儿了,却没想到赵筠元竟只是?唤她梳洗挽发,她心下?一阵不耐,忍不住皱眉道:“娘娘,这会儿天色都已经暗下?来了,该到了歇息的?时候了,您白?日里不梳妆打扮,怎么这个?时辰了反而?念着梳妆打扮?”


    赵筠元并未与她计较,只道:“本宫想去外头走?走?,透透气。”


    静芸正欲再开口说些什么,却突然意?识到这几日赵筠元的?情况一日不如一日,到后边已是?连起身都极为艰难了,怎么如今却在连个?搀扶的?人都没有的?情况下?自己起身从床榻边走?到了梳妆台?


    她努力思索了片刻,最?终得出来一个?答案,那便是?“回光返照”。


    想到这,静芸在心底叹了口气,到底是?走?到赵筠元身后,默默的?帮她将长发挽起。


    挽好发髻,静芸又取来披风给?赵筠元披上,道:“外间风大,娘娘小心些。”


    赵筠元点点头,在静芸的?搀扶下?出了琼静阁。


    穿过冗长的?宫道,赵筠元一路往梅园的?方向走?去。


    静芸也不知她是?想去哪儿,只是?想着若是?她此番当真是?回光返照,那自个?便也善良些,指不定这便是?她最?后的?心愿,于是?便也由着她去。


    十一月的?上京,确实已经很冷很冷了。


    赵筠元不知走?了多久,身上已经薄薄的?沁了一层汗 ,可等夜间的?凉风吹来,她还是?冷得发颤。


    静芸帮她将厚重的?披风裹紧,两人又往前走?了一段路,方才到了梅园。


    见赵筠元在梅园面前停了脚步,静芸似乎想起什么,神色有些古怪道:“娘娘是?向来赏梅?”


    赵筠元点头,正欲走?进园子,却被静芸拦了下?来,她勉强道:“今年的?梅花开得晚,现下?还不曾开呢。”


    赵筠元并未有不相信她的?话的?意?思,只是?坚持道:“这样远来一遭,就算梅花还不曾开,也总是?要进去看看的?。”


    静芸还想再说些什么,可赵筠元已经走?进了梅园。


    这儿自然再瞧不见满园的?梅花了。


    因为这儿的?梅林早已被贺宛吩咐人尽数拔了个?干净。


    如今只余下?一片狼籍。


    因着贺宛还没想好到底要在这里种些什么。


    若是?从前的?她,自然会毫不犹豫的?选择种上牡丹,只因为她一直以?为牡丹便是?最?高贵的?花卉,可如今来了陈国,也见识了许多从前闻所未闻的?花卉,心下?便也有些迟疑了。


    她拿不定主意?,底下?人自然也不敢胡来,于是?这儿便一直空置着,成了一片荒地。


    赵筠元站在梅园的?入口处,神色与其说是?难过,不如说是?茫然无措。


    那种感?觉,就仿佛一样极为期待的?东西轰然落空。


    而?她或许想做些什么来挽回,可却又什么都做不了。


    静芸叹了口气,惋惜道:“是?皇后娘娘吩咐底下?人做的?,说是?北岐的?梅花无处不在,她早已厌倦,所以?不想在陈国再度见到它,才吩咐底下?人毁了这一片梅林。”


    赵筠元听了这番解释,并未多说什么。


    其实即便静芸不说,她也能猜到此事与贺宛定然是?有些关系的?。


    除了她之外,陈俞不可能放任任何一个?人做出这样的?事来。


    见赵筠元久久不曾应答,静芸有些担忧的?开口唤她,“娘娘。”


    赵筠元回过神来,对着静芸笑了笑,道:“没关系的?,我不过是?忽然想起北岐的?梅花酥,有些嘴馋了而?已。”


    她虽然面上是?带着笑意?的?,可静芸不知怎的?,却瞧得有些眼酸,她压下?心头的?酸涩,尽可能让人觉察不出来异常道:“娘娘,外头冷,咱们还是?回去吧。”


    赵筠元倒也没再坚持,只点了点头道:“是?该回去了。”


    回去的?时候的?冷风刮得比来时还要更猛烈些,或许是?入了冬,那迎面扑来的?冷风里头还夹杂着碎雪,赵筠元在静芸的?搀扶下?一路往回走?,心想,她到底要在这样的?一个?冬日里死去。


    等回到了琼静阁的?时候,赵筠元的?身子已经仿佛僵硬。


    静芸原本还想帮着赵筠元做些什么,可赵筠元念着今夜这样折腾她一遭已是?有些愧疚,便只让她早些歇息。


    静芸便也没有勉强,只道:“娘娘若是?还有什么事,唤奴婢便是?。”


    然后便退出了殿外。


    此时外间打更的?声音恰好响起,已经到了亥时,她留在这具躯壳里面的?时间之后最?后的?几个?时辰了。


    赵筠元坐在梳妆台前,将发间的?首饰钗环尽数卸了下?来,乌发不受束缚的?散开。


    接着,她换上了单薄的?衣衫,坐在了窗边。


    她抬手支开了半扇窗子,冷风夹杂着碎雪瞬间灌了进来,将她身上所剩无几的?暖意?也尽数掠夺。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


    在今夜要结束的?最?后一刻,赵筠元缓缓闭上了眼睛。


    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只仿佛是?有什么东西在不断的?抽离,而?后原本沉重的?身躯也渐渐变得轻盈,眼前所能看到的?景致也逐渐变得模糊。


    她没有做任何抗争的?举动,只是?坦然的?接受。


    坦然地让无穷无尽的?黑暗尽数将她淹没。


    第四十四章


    赵筠元再度睁开眼睛时, 看见的是陈俞。


    她被吓了一跳,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是难道她脱离失败了?


    第二个想法是她成了陈俞身边的宫人?


    系统103号很及时的解答了赵筠元的疑惑,“宿主, 您已成功脱离名为‘赵筠元’的躯壳, 如今只是游魂状态。”


    赵筠元有些努力地尝试着理解它的话,“你是说?, 我现在?已经死了, 但还没投胎?”


    系统103号沉默了片刻,勉强道:“您可?以?这样?理解。”


    话音落下, 赵筠元便走到了陈俞面前?,见他依旧在?紧锁着眉头翻看着手中折子,显然是未曾察觉已经走到他眼前?的赵筠元。


    大约是这种体验实在?有些新?奇,所以?赵筠元没忍住从陈俞的面前?飘过来飘过去, 时不时还飘到他身后看他手中折子的内容, 偶尔兴致起来了, 还颇有几分认真的点评几句。


    “这么一点小事?, 也值当?写这么长一篇折子?”


    “喂喂喂, 这件事?怎么说?也是你自己的错吧?怎么还有恶人先告状的?”


    “嗯……这种事?你真的好意?思开口吗?”


    “……”


    不过很快, 赵筠元的兴趣就?被消磨了个干净, 她舒服的伸了个懒腰, 打算去别处瞧瞧。


    反正以?她现在?的状态, 不管去哪儿都不会被人阻拦, 甚至不会被人发现,这种机会当?真千载难逢, 可?不得?好好利用?


    可?当?她转身往外间走去时, 还没出宣明殿,却被撞上了一层无形的阻隔。


    赵筠元心下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她迟疑道:“不会因为我现在?只是一缕游魂,所以?有不能?见太阳或者不能?见光之类的限制吧?”


    系统103号果断回答,“当?然没有。”


    而后又?解释道:“因为陈俞是宿主未能?成功攻略的攻略目标,所以?宿主脱离原躯壳后,行动将会被限制为以?陈俞为中心的前?后两米范围内……”


    赵筠元僵在?了那儿,半晌,她才开口问道:“那……我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种游魂的状态?”


    她突然觉得?,保持这种状态好像也并非是一件那么有趣的事?情了。


    “这用不了多久。”系统103号自信道:“等攻略目标陈俞确定宿主的状态为死亡,宿主就?可?以?按照我们的安排进入新?的躯壳开始新?的攻略任务了。”


    它的话音刚刚落下,文锦便轻手轻脚的推开殿门,弓身走到陈俞身侧,而后开口道:“圣上,贵妃娘娘那边好像出事?了。”


    系统103号自信一笑,“我就?说?吧……”


    可?陈俞却头也没抬,语气?极为不耐道:“不是说?了,往后不要在?朕面前?提她!”


    虽然看不见系统的脸,可?赵筠元已经能?想象出它面上笑容僵住的样?子,赵筠元不由得?叹了口气?,又?听那文锦战战兢兢的接着道:“可?是贵妃娘娘好像……”


    赵筠元想,他大概是想直接告诉陈俞自己已经死了。


    不管从前?有什么恩怨,倘若人都已经死了,自然也当?消解干净了,更别说?圣上与贵妃娘娘从前?,还是有些情份在?的呢?


    可?惜陈俞却不曾给?他这个机会,文锦的话还不曾说?完,他便赫然变了脸色,将手中折子重重地往案上一拍,冷声道:“朕说?过了,不要同朕提她。”


    见此,文锦纵然再?想将这事?告知陈俞,却也没胆子开口了。


    毕竟如今的陈俞是当?真发了怒,若是他再?要开口,恐怕是免不了要受罚了。


    便也只得?恭敬退了下去。


    而就?站在?陈俞身侧的赵筠元虽然亲眼目睹了这番景象,可?却偏偏什么事?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文锦离开,她幽幽地叹了口气?,转头看向面容似乎已经恢复平静的陈俞,无奈道:“你就?算再?怎么厌恶我,也该听完文锦的话啊,说?不定,是个好消息呢?”


    “比如我已经死了之类的。”


    显然,赵筠元是得?不到陈俞的回应的,她只能?看着陈俞继续翻看着案上堆积如山的折子,然后在?每一道折子上留下批语。


    这当?真是一件极为无趣的事?情。


    初时,赵筠元还能?在?行动范围内四处走走逛逛,以?此来打发无聊的时光,可?到了后边,她好似已经将能?做的事?都做完了,就?只能?坐在?书案上,看着陈俞一道又?一道的批改着折子。


    不知为何,赵筠元突然想到好似很久之前?,她也曾这样?陪在?陈俞身边。


    陈俞在?批折子,她就?坐在?他边上,看着他一道一道的批折子。


    两个人也不说?话,就?这样?安静的待着。


    她努力的回想着,为什么那时候的她不会觉得?无聊呢。


    那时候的她的行动范围并未受到限制,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但却愿意?就?这样?陪在?陈俞身边,光是看着他,似乎就?已经满足。


    而现在?,她看着他,只会觉得?厌烦。


    她努力的回想了许久,终于想起来那时候的陈俞还会费心思的给?她备上她最喜欢的点心,各式各样?的都有,只要她来,陈俞便会让人提前?备下。


    这大约也是一种打发时间的方式。


    只是,现在?的她没办法吃东西,甚至没办法拿起任何的东西。


    她只是一缕游魂。


    想到这里,她显然有些泄气?。


    系统103号大约有些收到了打击,它从文锦离开之后便一直再?未开口说?过话。


    不知过了多久,宣明殿内的烛火变得?明亮了许多,赵筠元扭头看向窗外,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许是到了时辰,文锦再?度进来询问今夜可?还去永祥殿。


    陈俞点头,“早上答应了阿宛今夜过去陪她用晚膳,宣明殿这边就?不用传膳了。”


    文锦大约是想到赵筠元的事?,迟疑了片刻,可?到底还是什么也不曾说?,只应了个“是”,而后便去安排轿辇了。


    原本见文锦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赵筠元的心里还止不住的有了几分期待,以?为他会说?些什么,只是显然,文锦并未有这样?的勇气?。


    不过也是,若是当?真再?惹怒陈俞,即便文锦是他身边伺候了这样?长时间的人,也有许多事?儿是说?不定的。


    他与赵筠元算是有几分交情,只是若是为了这几分交情而丢了性命,那自然是不值得?的。


    如此一想,赵筠元心下了然,倒也轻松了几分。


    等轿辇备好,她终于能?走出宣明殿的殿门了。


    虽然依旧只能?跟在?陈俞的身边,可?到底能?去外边透透气?,也算一件好事?。


    只是她并未细想,为何如今的她不过是一缕游魂,居然也会觉得?气?闷?


    一路上,陈俞坐在?轿辇,赵筠元老老实实的跟在?后边飘。


    虽然此时的她显然已经感觉不出来何为疲累,但却不免有些不满,飘了没多久,她索性爬上陈俞的轿辇,寻了舒适的地方坐下。


    轿辇很是稳当?,赵筠元坐在?上边,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她想着,是谁发现她的尸身的?又?是谁来宣明殿禀告的?


    琼静阁里剩下的宫人不多,大多都是早有离开的心思,可?却没有离开的本事?,被迫留在?那儿伺候的。


    既然是被迫留下,又?见她每日病怏怏的,做事?情自然免不了懒怠。


    这些人当?中,也就?是那静芸还算愿意?做些事?。


    这样?说?来,发现她尸身之人与前?来宣明殿禀告之人,应当?都是静芸了。


    只可?惜白费了她这一番心思,她那里能?想到即便自己这个贵妃已经死了,陈俞都依旧一副浑然不在?意?的模样?呢?


    不过现下已经过去整整一日,想来除却琼静阁中余下的那几名宫人之外,还有一人,那便是许太医,此人应当?也已经见过她的尸身了吧。


    毕竟赵筠元余下的那些日子里,许太医可?是日日都来。


    赵筠元或许相信这位许太医心里对她是有几分同情的心思的,可?更多的,绝对是因着贺宛的命令。


    所以?这许太医既然知道她已经死去,定是会将此事?告知贺宛的。


    也就?是说?,贺宛现下,大约已经知道了此事?。


    如此想着,赵筠元的心中倒是多了几分好奇。


    好奇等会儿到了永祥殿,贺宛会是如何言说??


    如此胡思乱想了一番,陈俞的轿辇也总算到了永祥殿,赵筠元在?轿辇停下之前?从上边跳了下来,而后先他一步走进了永祥殿中。


    不得?不说?,现在?的永祥殿已经完全换了个样?子。


    算算时日,贺宛住进这永祥殿好像也并未有多久,可?她却已经将这儿彻头彻尾的修缮了一番,几乎是全然瞧不出从前?的影子了。


    赵筠元突然想起贺宛还是宛妃的时候,有一回来过她的永祥殿,那时候的贺宛与她方才撕破脸皮,与她说?话自然也并无顾忌,那时候贺宛对着她的永祥殿冷嘲热讽了一番,还说?等自己住进来的时候,定要将这儿里里外外都重新?修缮。


    那时候赵筠元只以?为她说?这话只是故意?为了将赵筠元嘲讽一番,可?如今看来,她是当?真有这念头啊。


    赵筠元一边想着,一边往里边走去,除却院子里的花草尽数重新?换了,里间也全然换了样?。


    屏风摆件,花瓶帘帐之类都换了新?的,瞧着富丽堂皇了不少。


    赵筠元想起贺宛在?北岐的宫室,不由得?轻轻点头,她的喜好倒是一直也不曾变过。


    她正四处瞧着,陈俞也已经走了进来,贺宛显然是费心打扮过的,若是依着皇后的身份来装扮,她这身衣裳和发髻都是不合规矩的。


    只是合规矩的衣裳与发髻说?得?好听些那便是端庄大方有余,灵动活泼不足,说?难听些便是要显得?老气?了。


    贺宛说?来也不过是个方才十七岁的小姑娘,自然不喜欢那些。


    这会儿她身上穿了件藕色襦裙,袖间用兔毛做了装饰,发髻上也缀了兔毛钗子,长长的珍珠流苏垂到了肩上,瞧着让人辨不出她是个皇后,只觉得?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


    而陈俞显然已经习惯了她这般装扮,若是有什么要事?需要贺宛这个皇后面见百官之事?,她如此装扮自然是不合适的,可?是此时已经入了夜,陈俞知晓贺宛费心打扮也不过是为了讨好他,这种小事?,他自然愿意?纵着。


    赵筠元见二人牵着手进了殿,虽然觉得?有些古怪,可?还是硬着头皮跟了进去。


    殿内,一桌子的美食佳肴已然备下,赵筠元虽然已经闻不到那些食物的香气?,可?是看见那些个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她还是禁不住悄悄的咽了咽口水。


    要知道这些日子为了装病,她每日吃的都是熬得?极为软烂的白粥,一日两日倒也罢了,时日久了,她看着那白粥嘴里就?直泛酸。


    这下好了,也不需要刻意?伪装什么的,因为只需要看那热腾腾的白粥一眼,便能?起到这样?的效果。


    赵筠元盯着那一桌子的好菜,认真道:“等我有了新?身份,定要大吃一顿才成。”


    系统103号沉默了片刻,最终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赵筠元并未在?意?,她只当?它还因着几个小时前?所受的冲击而未曾回过神来。


    殿内,陈俞与贺宛已经神色缱绻的互相给?彼此夹菜又?说?了好些甜腻的情话,赵筠元听着恨不得?将自个耳朵捂起来,却又?怕错过一些关键的信息,可?也正在?这时,贺宛依偎与陈俞怀中,状似无意?道:“圣上,您心中当?真没了那赵贵妃么?”


    “倘若有一日她病入膏肓,又?或是……死了,圣上也不在?意?么?”


    第四十五章


    赵筠元的心不?由?得提了?起来, 竖起耳朵想听陈俞会给出什么样的答复。


    不?是因为在意陈俞的心里是怎么想的,而是希望他能在听?到贺宛这番试探的话之后察觉到一些异样?。


    虽然看不?见103号此时的神情,可赵筠元却能想象到此时的它也定然和自己一样?, 竖起耳朵等着陈俞给出答复来。


    陈俞放下手中的筷子, 细不?可闻的皱了?皱眉头,可再转头看向贺宛时, 眉头却又舒展开来, 他伸手掐了掐贺宛的脸道:“整日里都想些什么呢,朕现在连她的名字也不?想听?, 更遑论其他。”


    又道:“若是她当真死了?,倒也清净。”


    贺宛听?着扑哧一笑,道:“那臣妾就放心了?。”


    对于这个答案,她显然是极为满意的。


    而赵筠元却不?自觉垂下眉眼, 看起来似乎因为陈俞的回答而有些难过。


    系统103号虽然也有些失望, 可还是开口安慰道:“宿主, 还是看开点?吧, 这个攻略目标显然一点?都没对你动心。”


    赵筠元听?着这并不?是很像安慰人的话, 叹了?口气道:“比起这个, 你不?觉得他完全没意识到贺宛的话里有些古怪这件事比较让人难过吗?”


    系统103号沉默了?片刻, 而后?认同道:“那倒也是。”


    赵筠元叹了?口气, “好在我?死在冬日, 若是夏日, 那尸身只要?放上两日,恐怕就……”


    大约是想象到了?那般景象, 赵筠元不?由?得摇了?摇头, 那样?的景象让人实?在有些无法接受。


    用完晚膳,赵筠元原以为接下来的他们?又免不?了?要?浓情蜜意的缱绻一番, 却不?曾想陈俞道:“今夜朕就不?留在永祥殿了?,宣明殿还有些折子没批完,朕明日再来看你。”


    说罢,没等贺宛出声挽留,他先?披上那件墨色披风,快步往殿外走去。


    他的步子迈得极快,要?不?是赵筠元如今能轻轻松松地飘浮于半空中,恐怕是跟不?上的。


    他走出殿外时,昨日夜里飘了?一夜的雪又洋洋洒洒的下了?起来,仿佛春日里的飞絮,被?冷风裹挟着四处飘散。


    赵筠元向来怕冷,此时的她只穿着一件极为单薄的里衣,在冷风打了?个极轻的喷嚏。


    可陈俞忽地转过头来,那双幽深的眸子直直的望向她,似乎当真瞧见了?什么。


    正?当赵筠元下意识觉得有些慌乱之际,陈俞又很快转身上了?轿辇,就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过一样?。


    赵筠元回过神来,有些心惊胆战道:“他刚才……不?会是看见我?了?吧?”


    “不?可能。”系统103号却很笃定,“除非他也不?是人类。”


    赵筠元默了?默,接受了?它的解释,可过了?片刻,赵筠元又实?在忍不?住道:“可是现在的我?不?是已经死了?吗?为什么我?好像还是能感觉到冷啊?”


    系统103号很快给出了?答复,“因为宿主原本便极为惧怕寒冷,即便如今已经化作一缕游魂,骨子里对于寒冷的惧怕也依旧没有消失,况且根据宿主的选择,您其实?是死于病痛以及寒冷,换句话说,您其实?算是被?冻死的,作为一个被?冻死的游魂,惧怕寒冷也是理所当然的了?。”


    赵筠元闻言,不?由?自主的将身上那件单薄的衣服裹得更紧,但显然是没有什么作用的。


    她依旧瑟瑟发抖的蜷曲在陈俞的轿辇上,祈祷尽快到达宣明殿。


    那儿虽然有些无聊,可那里的地龙烧得暖烘烘的,一进去,身上的寒意便也能被?消解个干净。


    可陈俞却好似偏偏要?与她对着干。


    等那轿辇经过梅园时,他不?知怎的便抬手?让轿辇停了?下来,而后?便转头看向早已一片荒芜的梅园。


    赵筠元没忍住飘到他身边念着,“梅园早就被?你心爱的阿宛给毁掉了?,还有什么好看的?”


    “不?如早些回去吧,你不?是还有许多折子没有批吗?”


    “快回去吧,快回去吧。”


    “……”


    赵筠元从来没想过她还能有话这么多的时候。


    毕竟从前的她向来不?是这样?的性子,如今成了?一缕游魂了?,什么也做不?了?,反而话变得多了?起来。


    好在陈俞并未在梅园出等太久,他只是看着那儿发了?一会儿愣,然后?又好似想到什么一般,转头吩咐道:“去琼静阁吧。”


    赵筠元正?念念叨叨的话骤然停住,她见那些抬着轿辇的宫人果真换了?方向,激动得甚至声音里都微微的带着颤意,“他这是要?去琼静阁了?。”


    系统103号显然也很激动,它道:“是。”


    赵筠元又咽了?咽口水,接着道:“如果他去了?琼静阁,那肯定就能见到我?的尸身,也就会知道我?已经死了?。”


    说到这里,她的神色不?由?得严肃了?几分,“也就意味着我?这次的攻略任务彻底结束了?,我?将进入新的躯壳开始新的任务了??”


    系统103号再度答复道:“是。”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赵筠元没再说话了?,她的心已经彻底的揪了?起来,一再念着,可千万不?要?出什么意外。


    她现在只希望一切顺理成章的了?结。


    可等陈俞的轿辇快到琼静阁的时候,陈俞却又再度让人停下,道:“罢了?,朕没兴致去哄着她,不?过是拿了?她一个皇后?的位置而已,不?也给了?她一个贵妃之位吗?朕不?算对不?住她,她如此作态,反而是有些骄纵了?。”


    “走吧,还是回宣明殿。”


    一旁的文锦欲言又止了?几番,却也依旧没寻着开口的机会。


    大约话都已经到了?嘴边,可一想到陈俞的脾性,还是生生将那些话咽了?下去。


    左右人都已经死了?,早些知道晚些知道其实?也已经改变不?了?什么,若是因为这一桩事将自个搭进去,反而不?值得。


    文锦是陈俞身边伺候的人,显然是最为了?了?解陈俞性子的,他自然也能瞧出如今的赵筠元在陈俞心中当真并无什么份量。


    从前二人因着在北岐一同熬了?四年而生出了?些情意来,可回到陈国这些日子早已将这所谓情意消磨得干净。


    即便他当真知道赵筠元已经去了?,又会如何?


    文锦以为,最多不?过是一句轻描淡写的“以贵妃规制下葬”,旁的是半句话也不?会多说。


    想明白这些,文锦心中也浑然轻松许多。


    反正?是圣上不?想听?,不?是他不?想说,他是圣上身边伺候的人,最应当做的就是顺应着圣上的意思,旁的,都没那么重要?。


    陈俞的轿辇再度转了?弯儿往宣明殿的方向去。


    赵筠元瞧见这般景象,虽然满心不?愿,可到底没法阻止,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轿辇又被?抬回了?宣明殿。


    一入宣明殿,里边的暖意瞬间将她包围,身上那仿佛能深入灵魂的冷意也瞬间消散。


    可她心里却怎么都无法高?兴得起来。


    毕竟按目前的情况来看,想让陈俞发现她已经死去这件事当真是一件难事。


    她在陈俞的书案便支起脑袋看着他,忍不?住喃喃道:“难道……你心里对我?,当真没有一点?愧疚吗?”


    赵筠元当然无法得到陈俞的答复。


    但是她想,应当是没有的。


    赵筠元也好,别的什么也罢,早就成为了?他们?爱情的陪衬。


    她麻木的想着,早在陈俞看清他自己的心意开始,就已经浑然变成了?一个陌生的人。


    而最初的时候,赵筠元还记得,那时候的陈俞性子向来清冷,不?管遇到什么事都是冷静自持的,赵筠元陪在他身边的这些年,就算是二人最为亲密无间的时候,他偶尔与她说些缱绻的情话,那时候的他,声音里依旧泛着冷意。


    赵筠元一直以为,是他生性如此。


    可后?来的他所做种种,都说明他并非生来如此。


    他可以如此灼热,如此不?顾一切的爱着一个人。


    赵筠元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为了?完成攻略任务也好,为了?旁的也罢,她到底是为了?他做了?那样?多,如今即便死了?,也不?能体面的离开吗?


    夜色越发浓重,许是到了?时辰,文锦进来提醒了?一句,陈俞便更了?衣歇下。


    赵筠元在宣明殿或是走,或是站,或是做,或是躺……


    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打发着时间,如此,总算是熬过了?一夜。


    赵筠元头一回觉得,不?用睡觉也并非是件好事,特别是对于如今的她来说。


    翌日一早,陈俞换上朝服去上早朝,赵筠元也连忙跟了?上去。


    或许是因为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她心里也隐约有些期待。


    早朝时,赵筠元理所当然的坐在了?陈俞的身边,接受了?朝臣的跪拜。


    其实?这般景象,她倒也不?是第一回 见了?,她与陈俞成婚那日以及后?来陈俞登基那回,她都是这样?与陈俞一起接受百官的跪拜。


    只是今日这一回,与往常又有不?同。


    没人能看得见她,虽然都在往着她的方向跪拜,但都只是给陈俞行礼罢了?。


    礼毕后?,早朝正?式开始,一个个朝臣站了?出来开始禀告近些日子所发生之事。


    初时,赵筠元还听?得津津有味,遇到不?认同的,也愿意开口反驳几句,虽然没人能听?到她说话,可她显然也乐在其中。


    可到了?后?面,她发现这些朝臣即便遇上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争得面红耳赤,便也失了?兴趣,坐在那椅子上开始走神。


    而每回上早朝时,最不?可避免的步骤便是提及皇嗣之事。


    那些朝臣们?心里自然明白陈俞应当是最不?愿意听?到他们?提及此事的,可他们?却依旧不?管不?顾的提起。


    其中缘由?,说来也简单。


    无非是“利益相?关”四个字罢了?。


    从前陈俞答应着即便让贺宛坐上皇后?之位,也不?会让她生下的孩子坐上储君的位置,因为陈国未来的君主,必然不?能是有北岐血脉的孩子。


    而他又不?想再纳后?妃,于是只得承诺未来储君的身份将会落在赵筠元孩子的头上,只是如今已经过去这样?长时间,却始终没有动静。


    这些朝臣倒也并非当真有这么着急,只是想借着这个机会让陈俞应下广纳后?妃之事罢了?。


    于是一个个皆是认真劝道:“圣上,与其将一切尽数压在贵妃娘娘身上,不?若广纳后?妃,让后?妃们?为我?陈国开枝散叶,届时储君之位也可择优选之。”


    其余朝臣也纷纷点?头道:“是啊,且不?说贵妃娘娘如今腹中并未动静,便是娘娘当真诞下皇子,这皇子品行如何也无人能料,若是个才德兼备之人自然是好,可若是……到底要?做些准备才是。”


    陈俞越是听?着,面色越是难看,到最后?索性也不?顾这些朝臣的话是否说完,就让文锦宣了?退朝,而后?一甩袖子离开。


    赵筠元跟在他身后?,也不?由?得在心里感慨,这些个朝臣们?平时一个个看起来都是颇为正?经的,可一到这种时候,催婚催生比起现实?中的七大姑八大姨也不?遑多让。


    难怪即便陈俞心中装着贺宛,却也还是再三来了?琼静阁。


    只是如今,赵筠元想到自己已经丢了?性命,又是不?由?得摇了?摇头,陈俞恐怕迟早要?依了?那些朝臣的意思,往后?宫里收几个妃子了?。


    没了?她这个挡箭牌,那些朝臣们?哪里能这样?好说话?


    况且不?能让有北岐血脉之人坐上陈国的君主之位,这个说法就连陈俞自己也是认同的,如此,不?就只能往后?宫中添些新人了?吗?


    依着贺宛的性子,到时候这后?宫中恐怕不?免要?鸡飞狗跳一番了?。


    赵筠元想着,忍不?住笑出声来。


    许多时候都是想什么便会来什么,赵筠元这会儿正?一边飘着,一边想着贺宛,一抬眼,就正?好瞧见笑意盈盈的贺宛正?等在宣明殿前。


    显然,她是在等陈俞下朝。


    陈俞快步走上前去,将身上的披风解下给她披上,责怪道:“这几日天越发冷了?,怎么就生生在冷风里等着。”


    贺宛知道他是在关心自己,便乖顺地任由?他帮自己将披风系好,又小声解释道:“其实?臣妾也没有等太久……”


    陈俞却不?听?她辩解,只顺势牵住了?她的手?道:“手?也这样?冷,你啊,向来是不?会照顾自己的。”


    贺宛脸色微红,又对着陈俞嗔怪的撒了?几句娇。


    而后?,二人才一同入了?宣明殿。


    赵筠元早已在外间冷得不?行,见他们?二人终于了?事,也迫不?及待的入了?殿内。


    入了?殿,贺宛吩咐玉桑拿来食盒,然后?从里间端出来一道道点?心,什么板栗酥,荷花酥之类应有尽有,甚至还端出一碗正?冒着热气的鸡汤。


    看得出来确实?是费了?些心思。


    只是赵筠元瞧一眼,便知道这些都不?是陈俞喜欢的吃食。


    特别是那道鸡汤,虽然确实?鲜香,可陈俞最不?喜欢的就是在早上用这些油腻的东西,即便是在北岐的时候,赵筠元费尽心思弄来的鸡汤,陈俞也没喝下几口,如今,就更是不?会勉强了?。


    可没想到赵筠元却很快被?打了?脸。


    陈俞端起那碗鸡汤时虽然皱了?皱眉,但却依旧未曾迟疑的将那鸡汤喝了?个干净。


    系统103号在一旁感慨道:“不?喜欢算什么,只要?是贺宛送来了?,就算是有毒,陈俞也会毫不?犹豫饮下,这就是为什么说这个攻略目标的攻略难度实?在过高?,并非是宿主所能掌控的。”


    赵筠元默了?默,不?得不?承认103号的话是有些道理的。


    陈俞认真的将贺宛送来的东西尽数品尝了?一番才开始处理今日事务。


    贺宛依旧留在了?宣明殿中。


    她或是在一旁伺候笔墨,或是在书案旁早已让人备好的椅子上安然自得的坐下,偶尔品尝品尝桌上的吃食,兴致来了?,也会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下几本书来瞧一瞧。


    当然,若是从那些书中瞧见看不?懂的东西,那便少不?了?要?向陈俞讨教一番。


    对于贺宛的问题,陈俞向来回答得细致,便是一些极为深奥的问题,他也能极有耐心的用通俗易懂的话语给出答复,不?过大多时候贺宛都是似懂非懂的翻过这一页,而后?缠着陈俞说些从前的趣事。


    陈俞对她向来纵容,见她如此,自然也不?会勉强,只是笑笑道:“阿宛本就不?需要?懂得这些。”


    赵筠元坐在不?远处的矮桌上,看着他们?二人情意绵绵的模样?,竟也不?由?得有些恍惚。


    贺宛的身影不?知不?觉地与从前她的身影开始重合。


    或许是因为太无聊了?。


    她又想起了?那时候的她与陈俞,与现在的贺宛与他,像,其实?也不?像。


    她与贺宛的性子就没有半分共通之处,她是更能安静下来的性子,便是当真有什么想问陈俞的,也会等他忙完手?边的事。


    而陈俞对她,显然也少了?对待贺宛的那份耐心。


    更多时候赵筠元若是问起什么,他回答得都极为简略,少有这样?细心解释的时候。


    不?得不?说,以游魂的形态跟在陈俞身边的这两日,赵筠元当真见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陈俞。


    一日时间便又这样?百无聊赖的过去。


    接下来的几日,赵筠元的期待也在一点?点?被?消磨得干净。


    原来她见陈俞有一点?想起她的趋势,都能神经紧绷起来,后?边即便听?陈俞提及她的名字,她也依旧是一脸平静。


    这几日中,除却必要?的处理事务时间,陈俞绝大多是时候都是与贺宛呆在一起,这便不?可避免的让赵筠元会瞧见一些本不?应当瞧见的景象。


    好在每当这种时候,宫人们?都会提前将烛火熄灭,即便留下两盏纱灯,珠帘幔帐下,赵筠元能瞧见的也不?过是两道模糊的身影,次数多了?,倒也习惯了?。


    比起这些,她显然更在意这种作为一缕游魂被?困在陈俞身边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是个尽头。


    她算着日子,不?知不?觉,眼下已经是她死去的第六日了?。


    显然,文锦早已放弃向陈俞提及此事,早已知晓此事的贺宛更是什么也不?会说。


    赵筠元不?由?得有些悲观,想着不?会当真等到她的尸身腐烂,陈俞都还不?曾知晓吧。


    而等到第七日,事情却是有了?转机。


    这一日,赵筠元如同往常一样?跟着陈俞上了?早朝,回来时以为又要?像往常一般看着陈俞处理一整日的政务,又或者?看他与贺宛浓情蜜意,可不?想,今日她却是见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是玉娇与徐静舟。


    赵筠元愣了?片刻,才突然想起来,今日正?是十?一月的二十?五日。


    也就是说,今日,是玉娇与徐静舟成婚的第二日。


    他们?此番入宫,应当是来谢恩的。


    可是……


    自己不?是一早便与徐静舟明言,他若是无心于玉娇,倒也不?必勉强,只要?寻个法子将人安置好便是,怎得如今瞧这模样?,倒像是当真成了?婚?


    难道是因为自个的死讯不?曾传到他们?耳中,他们?便只能先?假意成婚?


    赵筠元不?得而知。


    只是等那徐静舟与玉娇规规矩矩地向陈俞行礼谢恩,陈俞显然也无心与他们?多说,只道:“你们?二人是朕赐的婚,往后?夫妻和睦,琴瑟和鸣便是最为重要?,今日你们?前来谢恩,你们?的心意,朕也已然明白,若无其他事,便退下吧。”


    陈俞的话方才说完,玉娇却紧跟着道:“圣上,臣妇原来是贵妃娘娘身边的人,与贵妃娘娘主仆情谊颇深,如今嫁做人妇,怕是不?能再时常入宫探望,今日为谢陛下赐婚之恩入宫,便也想去琼静阁探望贵妃娘娘,还请圣上应允。”


    陈俞自然不?会拒绝,他颔首道:“你有此心,也是应当。”


    如此,便算是应下了?。


    玉娇满脸喜色地与徐静舟二人便又再度向陈俞行了?礼,而后?才一同出了?宣明殿。


    此时的赵筠元看着他们?二人离去的背影,心下终于燃起了?希望。


    若是不?出意外的话,玉娇与徐静舟此番前去琼静阁,定然能见到她的尸身。


    届时,陈俞也会知道她已经死去。


    赵筠元轻轻闭了?闭眼睛,心里久违地感觉到了?轻松。


    终于,这一切要?结束了?。


    她将会以一个新的身份再度出现在这些人面前了?。


    到那时候,她想,一切将会是截然不?同的模样?。


    第四十六章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 赵筠元看似如同寻常时?候一样在宣明殿里百无聊赖的打发着时?间,可若是细看便能瞧出这会儿的她简直可以用坐立不安来形容了。


    她每隔一小会便要往殿门的方向瞧上一眼,显然是在等着玉娇与徐静舟的消息。


    如此惴惴不?安的大约等了有半个时?辰, 赵筠元才终于看见他们二人出现在了宣明殿外。


    此时的玉娇脸色已经浑然惨白, 若不?是一旁的徐静舟小心搀扶着,她?恐怕早已倒地不?起。


    赵筠元见了这般景象, 也禁不?住有些?心疼。


    可惜如今之事, 她?也并未有旁的办法?,也不?能将事情真?相告知玉娇。


    于玉娇而言, 知道这些?事,也不?算好事。


    玉娇就?这般在徐静舟的搀扶下脚步踉跄的进了宣明殿,见了陈俞还未来?得及开口,眼泪便先落了下来?, 她?颤声道:“圣上可知……贵妃娘娘出事了。”


    陈俞抬眼看向她?, 显然也从她?的神态中意识到了有几分不?对, 可还是未曾想?过赵筠元可能已经?丢了性?命。


    他只神色不?耐道:“她?能出什么事?”


    玉娇惨然一笑, “圣上若是想?知道, 为何不?亲自去琼静阁瞧瞧?”


    或许是因为赵筠元的死受到了打击, 此时?的玉娇即便是开口对陈俞说话, 也仿佛带着尖刺。


    陈俞的眉头不?由皱了起来?, 显然没想?到方才还恭敬客气的玉娇如今说话会变了样子。


    大约是担心陈俞会迁怒于玉娇, 一旁的徐静舟连忙开口道:“圣上勿怪, 玉娇她?是因为猝然得知贵妃娘娘死讯,一时?之间未能克制住情绪方才对圣上出言不?逊……”


    徐静舟为玉娇解释了许多, 可陈俞却好似只听?见了那?两个字, 他死死地盯着眼前人,一字一句问道:“你方才说什么?谁的死讯?”


    玉娇狠狠将面上泪珠抹去, 嘲讽道:“臣妇说过了,圣上若是想?知道,何不?亲自去琼静阁瞧一瞧?”


    陈俞的面色越发阴沉,可他到底没有责怪玉娇,而是起身快步走出了宣明殿。


    赵筠元见此,也暗暗在心底松了口气,


    不?得不?说,方才玉娇这一番毫不?客气的言论也着实让她?心惊胆战。


    陈俞的性?子向来?是捉摸不?定的,前几日文?锦只是在他面前提了自己的名字便将他惹得勃然大怒,这会儿玉娇可以说是在指着陈俞的鼻子骂了。


    若是陈俞当真?因此而发起怒来?,要处置了玉娇,恐怕是谁人也拦不?住的。


    不?过此番也让赵筠元瞧清楚了徐静舟的品行,果?然不?愧为自个挑的人,确实是值得相信的,不?说旁的,光是方才那?副护着玉娇的模样,便已经?让赵筠元极为满意了。


    在君威当前,能护着自己身边人之人,实在少有。


    只是不?知他们二人夫妻关系是真?是假。


    赵筠元想?着,玉娇如此可爱率真?的性?子,这般日日相伴,徐静舟迟早也得动?了心吧?


    正胡思乱想?着,赵筠元已经?跟着陈俞的步子飘出去好一段路。


    陈俞并未顾得上乘坐轿辇,他似乎当真?因为赵筠元的死讯有些?慌张,竟是全然不?顾身后文?锦等人,一路往琼静阁的方向跑去。


    他的速度太快,莫说是文?锦等人赶不?上,就?连在半空中飘着的赵筠元也追赶得有些?费劲。


    他这一路上都未有停歇的时?候,直到到了琼静阁,他才终于停下了脚步。


    赵筠元也终于能停下来?歇口气。


    琼静阁里余下的那?几个宫人皆是神色惶恐的跪拜于地,显然,他们全然未曾想?过陈俞会出现在这儿。


    毕竟在他们看来?,七日前,他们就?已经?因为贵妃娘娘之事前去宣明殿禀告了,而宣明殿那?边却并无任何消息。


    以至于他们一直以为陈俞早已知晓此事,却因为过于厌恶贵妃而连她?的身后事都不?愿处理。


    连圣上都不?愿为此事费心,他们这些?琼静阁的宫人原本就?是没得选了才留下的,自然更是不?愿去掺合这棘手的事。


    那?贵妃的尸身,他们若是越过圣上当真?处理了,麻烦不?说,若是后边追究起来?,他们的下场也不?会太好,宣明殿那?边又未曾给个确切的答复,如此,他们便也只能当作什么也不?知道。


    赵筠元的尸身,便就?这样在琼静阁里留了七日。


    而此时?,他们见陈俞出现,自然一个个都是慌乱无措,生怕陈俞因着此事治了他们的罪。


    只是陈俞似乎并未将心思放在他们这几个宫人身上,他只在门前站了片刻,而后神色又很快恢复原本慌乱的模样,嘴唇微动?,好似在念着什么。


    赵筠元有些?好奇,便索性?贴近了些?,听?他无措的唤着她?的名字,“小满,小满……”


    虚掩的门很快被推开,赵筠元却也是顿了片刻方才踏入了殿中。


    毕竟她?要见到的是她?自己的尸身,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件有些?奇怪的事。


    从前急着结束这一切,或许并未意识到这一点,可此时?她?当真?马上就?要见到那?具尸身了,她?却是有些?迟疑。


    不?过也还是走了进去。


    里间的一切还是原本的模样,与她?离开之时?并无任何不?同。


    赵筠元跟着陈俞的步子继续往前走,等他掀开细密的纱帐,便瞧见了那?道伏在窗边的身影。


    陈俞自然也瞧见了那?道身影。


    他一言不?发的走上前,而后将身上的披风给她?披上,又蹲下身子,小心翼翼的将系带系好,仿佛这样的举动?能给已经?死去的她?带来?一丝暖意。


    做完这一切,陈俞才看向了此时?的赵筠元。


    她?的面容依旧是他记忆中的模样,只是比那?时?候的她?瘦弱了许多,面色更是苍白得几近透明。


    他怔愣地盯着她?瞧了好一会儿,又将她?那?双冰凉的手握于掌心,似乎想?尝试着用这种方式让她?早已僵硬的身体回温。


    赵筠元在一旁等着,她?以为陈俞会说些?什么,可他什么也没有说,就?只是站在她?的尸身旁边,执着的捂着她?那?双没有任何温度的手。


    没过多久,外间传来?喧闹的声响,赵筠元一转身,便瞧见贺宛已经?快步走了进来?。


    她?入戏也快,刚一瞧见陈俞,便先是跪了下来?,那?眼泪也在这一瞬落下,她?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道:“圣上明鉴,贵妃之事,臣妾也是方才才得了消息,这事怎得会和?臣妾有关系?”


    陈俞垂眸看向跪拜于地的贺宛,有些?疲倦道:“谁说这件事与你有关了?”


    贺宛抽抽噎噎道:“是那?徐大人的新婚妻子孙氏,她?一见了臣妾就?指着臣妾骂,说这一切都是臣妾所为,臣妾……臣妾实在冤枉……”


    “那?孙氏呢?”陈俞问道。


    此时?赵筠元的心也不?由得绷紧,玉娇怀疑贺宛倒也并不?无道理,毕竟她?还在的时?候,自己与贺宛之间关系确实不?好。


    而这会儿她?受了些?刺激,又哪里顾得上旁的,念着有机会帮自个伸冤,肯定是不?想?放过贺宛的。


    如此,她?说出这般话来?,也就?不?奇怪了。


    只是陈俞向来?护着贺宛,玉娇如此做,若是触怒陈俞……


    念及此,赵筠元自然越发心焦,却不?想?正在这时?文?锦匆匆进来?禀报,“圣上,那?孙氏已经?被徐大人打晕过去,徐大人说孙氏眼下受了刺激,满口胡言乱语,所以先将她?带回去歇息。”


    陈俞闻言,只轻轻“嗯”了一声,似乎并无与玉娇计较的意思。


    赵筠元在一旁听?着,终于是松了口气。


    徐静舟这般举动?虽然有些?粗暴,可赵筠元知晓,像他那?样性?子的人,能有如此举动?,大约也是实在没了办法?。


    毕竟玉娇此时?情绪不?稳,若是任由她?胡来?,开罪了陈俞,那?便是连性?命都要保不?住的。


    所以赵筠元自然不?会怪徐静舟,反而越发感激他。


    而贺宛似乎也未曾想?到玉娇就?这样被徐静舟带走了,她?的戏方才唱了一半,总不?能就?这样戛然而止,于是顿了顿,又接着道:“贵妃之事,臣妾……”


    “琼静阁的平安脉,素日是由谁负责的。”陈俞不?等贺宛将话说完,便神色极冷地看向一旁文?锦。


    文?锦连忙道:“是太医院的许太医,许太医这会儿已经?候在外头了,可要让他进来?见您?”


    文?锦是个会做事的,陈俞往琼静阁方向来?的时?候,他就?已经?遣人去将那?许太医寻来?,而贺宛之所以能这样快便知晓此事,其实就?是那?许太医传的消息。


    许太医得知是圣上跟前的文?锦公公要见自己,自然也能想?到此事大约与琼静阁有关,这些?日子他也正因为琼静阁的事而心神不?宁,眼看圣上可能要因此而追究自个的责任,他自然是要向贺宛寻求帮助的。


    而贺宛得了消息,肯定也无法?再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如此,方才将这些?人聚齐。


    陈俞只轻轻“嗯”了一声,文?锦会意,便将那?许太医唤了进来?。


    许太医等在外头时?便已经?紧张得不?行,这会儿见了陈俞,更是连说话都带着颤意。


    陈俞只问他一句,“琼静阁的平安脉,依着宫中规矩,三五日你这个太医便是至少得来?一回的,小满离世已有七日,此事,你可知道?”


    许太医额头上便已经?是冷汗涔涔,可他早知陈俞会问起此事,自然也一早备好说辞,于是便颤颤巍巍答道:“回圣上的话,臣知道。”


    陈俞抬眼看向他,那?双幽深的眸子里泛着骇人的冷意,让许太医心中又是一颤,可他依旧硬着头皮答道:“不?将此事告知您,是贵妃娘娘的意思。”


    陈俞皱眉,“什么?”


    许太医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接着道:“其实贵妃娘娘并非猝然离世,而是受病痛折磨多时?,初时?只是膳食用得少些?,夜里睡不?安稳,后来?思虑过重,心病缠身,如此症状自然是一日比一日严重。”


    “若是寻常疾病,不?论轻重,就?算药石无医,也总有法?子续命,可这心病之事,却是极难说清,若是贵妃娘娘自个能将那?些?事想?通,这病,自然也就?好了,可若是想?不?通,日日被这些?心事压着,就?如同春蚕吐丝,最终连自己都要被那?厚厚的茧衣包裹,自然是再无生机。”


    大约是瞧见陈俞神色略有动?容,许太医心下微松,又将话说到了关键处,“臣替娘娘瞧病时?,见娘娘脉象微弱,恐怕是熬不?过这个冬日,于是便也直言,想?向圣上禀告此事,哪里想?到贵妃娘娘却恳求臣向圣上隐瞒此事,臣本想?拒绝,可贵妃娘娘却道她?如今形容憔悴,怕圣上见了她?会生出厌恶心思,又要向臣行大礼,说倘若臣不?应下,便要长跪不?起,臣如何能受贵妃娘娘此等大礼,便……便也只得应下。”


    许太医的话说完,四周皆是安静了下来?。


    显然,无人想?到赵筠元病重之时?竟也依旧记挂着陈俞。


    而不?愿再见陈俞也只是因为她?病容憔悴。


    陈俞垂下眉眼,没人知道他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也不?知过去了多久,他才终于开口问道:“小满是因为心病,所以才……才离开的吗?”


    许太医迟疑了片刻,道:“确实有心病的原因,而更重要的应当是因为……冷,贵妃娘娘应当是被冻死在这冬日的雪夜里的。”


    许太医的话再度让整个琼静阁陷入如同死亡一般的寂静中。


    正当这琼静阁中的众人都有些?不?知所措之时?,陈俞才终于开口道:“你们都退下吧。”


    许太医等人自然如释重负般连忙应了个“是”,而后快步退了出去,就?仿佛害怕陈俞会反悔。


    而贺宛却有些?不?甘心就?此离开,只是她?身边的玉桑是个聪明人,瞧出情况不?对就?赶紧拉着贺宛退了下去。


    等出了殿门,贺宛还有几分不?满道:“你方才拉着本宫做什么,这会儿将圣上与那?赵氏留下,岂非让圣上更要对那?赵氏生出怜爱心思来??”


    玉桑左右瞧了瞧,而后才压低声音道:“娘娘何苦去与一个死人争?圣上便是眼下对那?赵氏生出怜爱心思来?那?又如何?那?赵氏还能生还不?成?”


    大约是担心贺宛会再度做出些?糊涂事来?,玉桑此时?说话反而很是直接。


    贺宛闻言也不?由得愣住,“依你的意思……”


    玉桑见贺宛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便连忙接着道:“不?管圣上如今对那?赵氏表现得如何深情,您都不?必在意,总归那?赵氏已经?死了,圣上就?算再怎么怜爱也影响不?到您的地位,等圣上这劲头过去了,心思自然还是会回到您的身上,若您因此拈酸吃醋,与那?死人相争,不?仅讨不?着好处,反而还要惹了圣上厌弃,岂非更是不?划算?”


    贺宛犹豫了片刻,可还是点了头,“就?依你所言吧。”


    如此,玉桑才算松了口气。


    而此时?,琼静阁中,陈俞已经?将赵筠元的身体揽入怀中。


    虽然那?只是一具被舍弃的身体,可亲眼看到这般景象,赵筠元的心里依旧不?由得有几分膈应。


    可此时?的她?显然无法?做任何事情来?阻止,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陈俞贴近她?的身体,甚至动?作轻柔地轻抚着她?散乱的乌发。


    此时?的他们,比任何时?候都要更像一对亲密的情人。


    倘若他怀中的赵筠元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的话。


    而陈俞显然并未在意这些?,他只揽着赵筠元坐在窗边,窗户半开着,外间的大雪从昨日起便一直未曾停过,甚至有越下越大的趋势,飘下来?的碎雪被风卷入里间,落在赵筠元与陈俞的身上,陈俞仿若并未察觉,只由着那?飘雪越落越多……


    赵筠元就?站在他们的身后,看着互相依偎的二人。


    不?知过了多久,她?下意识低头往下边看去,她?那?原本就?几乎透明的身体正在一点点消散。


    看来?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


    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可不?论如何都是值得高兴的,她?的目光落在那?具早已没了知觉的躯壳上,喃喃道:“再见了,赵筠元。”


    而正在她?尽数消散的最后一瞬,她?听?到了陈俞近乎失神的声音,她?听?见他道:“小满,北岐的冬日那?么冷,我们都熬过来?了,陈国的冬日难道比北岐还要冷吗……”


    第四十七章


    陈俞将赵筠元从琼静阁中抱出来?的时候, 贺宛正在处置在琼静阁伺候的宫人?。


    大约是要治他们个玩忽职守的罪责,要将他?们一个个打上一顿板子,而后再丢出宫去。


    虽然这样?看来?, 这种惩罚似乎并不算太重, 可那?些宫人?心里都明白,这一顿板子下?去, 便是强壮些的男子, 也只能剩个半口气,更别说女子了。


    若是当真被这样惩罚一番, 大约都是要丢了性命的。


    所以这会儿那?些个宫人?一个个或是解释或是哀求,自然都不愿就此丢了性命。


    可贺宛哪里有?心思听这些,只?皱眉吩咐底下?人?快些动手了事。


    不过这会儿正好陈俞走了出来?,宫人?之中那?名唤静芸的是个聪明人?, 她知想要在贺宛手中讨条活路已是没了机会, 于是便索性趁身侧想将她制住的宫人?向陈俞行?礼之际, 挣脱了他?们的控制, 又跑到陈俞身前跪下?道:“圣上, 贵妃娘娘薨逝的第一日, 奴婢便有?前往宣明殿禀告, 并未刻意?隐瞒啊!只?是奴婢等久久不曾等来?圣上的消息, 便也不知该如何安置贵妃娘娘, 所以这些时日才未有?动作, 还请圣上明鉴。”


    陈俞皱眉看向文锦,而文锦也知晓自己此时是不得不站出来?解释了。


    原本他?也想与陈俞坦白, 只?是这其中所发生之事颇多, 他?也未曾寻着合适机会,后边又见贺宛要将琼静阁的宫人?尽数处置, 于是便有?心要将这些过错都尽数推脱到这些宫人?身上,想着等他?们这些人?一死,陈俞若是追究,也只?是这些宫人?的过错。


    如此,便就不动声色的将此事掩盖了过去,只?是未曾想到陈俞会在这时出来?,而这些个宫人?当中又有?个难缠的,竟是当着陈俞的面说清了原委。


    文锦咬牙走到陈俞身前,跪下?道:“此事是奴才的过错,琼静阁的人?确实在七日前来?过宣明殿一回,当时,奴才本想与圣上言明贵妃娘娘的情况,只?是彼时圣上与贵妃娘娘关系不睦,并不愿听奴才提及娘娘之事,奴才几次三番想说,却又见圣上发怒,实在不敢……”


    他?说的倒也是实情,所以语气中也颇有?几分委屈。


    陈俞面上本有?愠色,可文锦说到这儿,又恍惚想起了什么,喃喃道:“是朕的错,是朕错了……”


    片刻后,他?又低头看下?跪拜于地的静芸,“你是贴身伺候小满的婢子,她最后的这些日子,可曾与你说过什么?”


    静芸知晓自己方才的那?一番话已是给自个挣来?了一线生机,见陈俞如此询问,也不敢敷衍,只?得一边思索一边道:“娘娘从玉娇姑娘出了宫之后便病倒了,就仿佛是心中紧绷的那?根弦骤然松了,娘娘病得很是严重?,而且一日比一日严重?,夜里总睡不着,浑身哪里都疼,初时,还能神色自如的与我们说话,可不出几日,她便只?能奄奄一息的躺在榻上,连熬好的药都喝不下?去。”


    说到这儿,静芸又仿佛想起来?什么,接着道:“不过娘娘薨逝的前一日夜里,却罕见了起了身,唤奴婢进?去,说……说想去梅园瞧瞧。”


    听到“梅园”二?字,在场之人?的神色都不免有?些古怪,毕竟谁人?不知那?梅园如今早已被贺宛毁了去,哪里还有?什么梅林,余下?的只?不过一片荒土而已。


    陈俞虽然神色也并不好看,可他?却盯着静芸道:“接着说。”


    静芸应了个“是”,又咬牙接着道:“奴婢见娘娘难得有?这样?的兴致,而且身子瞧着比往日竟是好了许多,心里自然高兴,于是便帮着娘娘简单收拾了一番,与娘娘一同去了梅园,娘娘念着这个时节枝头梅花初绽,说若是不去瞧瞧实在可惜。”


    “只?是,咱们到了梅园,才瞧见那?一片荒芜,娘娘站在那?儿,愣愣地瞧了很久,奴婢知道娘娘心里不好受,于是走上前安慰,娘娘却对奴婢笑了笑,说她只?是……只?是突然想为圣上做一份梅花酥,说难得今日气色好些,然后又摇头道没关系,说即便做了,圣上应当也不会喜欢,可是奴婢能看出来?,娘娘那?日,应当真?的很是失望。”


    这一番话自然并非出自于赵筠元之口。


    她虽然有?心让陈俞以为她临死之前对他?情意?极深,可这番恶心人?的话,她是断断说不出来?的。


    只?是静芸瞧得清楚形势,知道自个若是想活下?来?,便只?能依仗着陈俞对赵筠元那?份怜惜的心思,所以她不如索性将陈俞心底的愧疚推到顶峰。


    总归赵筠元已经死了,她便是撒了谎,也是死无对证了。


    果然,静芸这一番话让陈俞眸色愈深,他?将怀中那?毫无生息的躯体?抱得更紧了些,而后在走出殿门?之前开口道:“不必与这些宫人?为难,小满也不会希望她离开之后,琼静阁的宫人?受人?欺凌。”


    闻言,贺宛的脸色有?些难看,可静芸等人?却终于能松口气了。


    ***


    三个月后,上京,阮府。


    赵筠元脑中一幕幕场景凌乱的闪过,迷迷糊糊间,还隐约听到有?人?唤她的名字,“小满,小满……”


    而这时,103号的声音却再度在她脑海中出现?,它道:“宿主,已成功为您更换新身份,身份信息已经同步,接下?来?,103号将无限期沉睡,直到宿主将任务完成或来?到任务关键节点?。”


    赵筠元心下?一慌,连忙想再说些什么,毕竟此时的她对于周遭的一切都还一无所知。


    可她还未来?得及开口,脑中却已经被铺天盖地的信息所淹没。


    原来?她现?在所使用?的这个躯体?原主名唤祝小满,原本是通州文仙镇杏花村人?士,因着父母双亲病逝,于是才来?上京投奔在阮府做妾室的姨母杜氏。


    这阮府虽然瞧着气派,其实却不过是个商户,家中有?些银子却无人?入仕,所以在上京的日子也并不算好过。


    而祝小满的姨母杜氏初入阮府时,也还算受宠,只?是后来?容色衰败,膝下?又并无子嗣,渐渐的便被遗忘,不过杜氏也是个聪明人?,知晓自己如今没了美貌,想在这宅子里与那?些年华正好的女子相争是怎么也争不过的,于是便转了性子,索性一门?心思巴结起了正头夫人?秦氏。


    秦氏虽然将这杜氏的心思看得明白,可见她如此识趣,倒也受用?,于是这杜氏日子才算好过了些。


    祝小满来?投奔杜氏之后,杜氏便借着自个府中姨娘的身份,给她在阮府安排了个烧火的差事,那?祝小满原本便是个农家女,从前在杏花村时便是勤勉的性子,家里的粗活细活她都能干,这烧火的活计她自然不在话下?。


    就这样?,祝小满便留在了阮府,甚至在一年后与府中刘厨子的儿子刘景文相恋,眼看着这日子确实是越过越好,可偏偏在这时出了岔子。


    阮府那?位正头夫人?的女儿阮青竹要被选去入宫做宫人?,原来?这只?是一桩小事,只?要给负责这差事的官员塞些银子,这事便也就过去了。


    只?是今年却不同往日,这位负责差事的官员常大人?与阮府生意?上的死对头温家关系极好,据说还沾了点?亲故,所以阮老爷好几回拿了银子想去求见那?位官员都未曾见着,如此,这条路便也就行?不通了。


    不过却也并非是全然没了法子,阮老爷与秦氏合计了一番,自家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送入宫中去为奴为婢,供人?差使那?是万万不能的,不如索性选个可靠的人?替女儿入宫。


    这法子不错,可若要选个可靠之人?却是不易,原先秦氏看中的是自个身边的婢子,念着这婢子陪在自己身边有?些年头了,算是信得过的,只?是那?婢子与阮青竹年岁相差颇大,怕是一眼就要让人?瞧出端倪来?,所以也只?能作罢。


    眼看着选人?入宫的日子步步临近,秦氏因着这事当真?是茶不思饭不想的,整个人?都瘦了。


    而杜氏原本是并不知道此事的,毕竟这事非同小可,秦氏即便心里着急,也不会随便与旁人?说起,只?是那?日杜氏前来?侍奉,在门?外听秦氏与身边婢子说起,这才知晓了此事。


    杜氏原本便上赶着巴结秦氏,一听这话,便想起了自个那?从通州来?的侄女,也不管祝小满心中作何想法,只?将人?带到秦氏跟前,与她道:“夫人?,您瞧我这侄女如何?”


    秦氏将祝小满左右打量了一番,见这小姑娘与自家女儿年岁相当,样?貌竟也难得的有?几分相似之处,观她举止,又是个稳妥之人?,当下?自然满意?,只?是又将杜氏叫到一旁,问道:“你这侄女当真?可靠?”


    杜氏笑道:“她自小最听我这个姨母的话,若我开了口,她便是豁出命去,也会将事儿办妥。”


    秦氏点?头,“那?便好,等这事成了,从我名下?再给你拨两个城东的铺子。”


    杜氏闻言,面上笑意?变得越发谄媚。


    彼时,祝小满甚至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一切就已经定了下?来?。


    等离了前院,杜氏才同她道明了此事,满心以为她定不会拒绝,毕竟她向来?是个乖顺的姑娘。


    可不想祝小满却变了脸色,头一回对着姨母摇了头,“姨母,我不想去。”


    杜氏脸色的笑容顿时僵住,“你说什么?”


    祝小满抬头看着眼前人?,坚定道:“我不想入宫。”


    杜氏顿时急了,“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呢,姨母还能害了你不成,你好生想想,你不过是个婢子,在哪里伺候人?不是伺候人??入宫了还能伺候那?些身份贵重?的主子,若是能哄得他?们高兴,随手给的赏赐便值当你在阮府做一辈子的烧火丫头!”


    可祝小满却并未动心,依旧摇头道:“姨母,您别再劝我了,我当真?不想入宫。”


    杜氏见祝小满这般油盐不进?,索性也不说那?些好听的话了,直言道:“你以为这事还有?得选么?你便是再怎么不想,也还是要替青竹小姐入宫去,不如索性自个看开些。”


    说罢,扭头便走了。


    杜氏这话虽然说得畅快,可她心里却是不安的。


    虽说她有?心强逼着祝小满入宫,但若是祝小满实在不愿,将这事当着那?位常大人?的面将此事捅了出来?,那?常大人?怕是不会放过这机会,到时候闹腾起来?,她的下?场恐怕不会太好。


    可若是让她这会儿去向秦氏坦白,言明自个这个侄女实在不愿入宫,她心下?又是有?些不甘。


    毕竟那?秦氏都说了,要是这事成了,要将名下?城东的两间铺子拨给她,那?可是城东的铺子啊,城东是整个上京最为繁华的地方,那?地界上的铺子当真?是寸土寸金,若是她能得了那?两个铺子,便是经营不善,也能管得了自个的吃穿用?度,若是经营得好,那?更是不必多说。


    都到了这会儿了,要让她舍了那?两间铺子,她如何能愿意??


    眼看入宫的日子一日日临近,杜氏也越发心焦,思来?想去方才想起那?刘景文来?。


    她心想着,是了,那?丫头平日里最是听话,自个说什么便是什么,怎么如今却生了闹腾的心思?大约便是因着这刘家小子了。


    那?丫头已经与刘家小子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又怎会甘心就这样?入宫去呢?这一入宫,没个十年八年是出不来?的,那?刘家小子即便如今与小满再怎么情深似海,也是断断等不了这么久的。


    想到这,杜氏心里便有?了主意?,索性揣了银子去将那?刘景文寻来?,与他?说明了自个的谋算。


    那?刘景文倒是个识趣的,虽然心下?有?几分舍不得,可见杜氏出手阔绰,到底还是动了心,于是便应了下?来?。


    杜氏见他?应下?,方才肉疼地将一半银子递了过去,“剩下?那?一半等你依着方才商量的与小满原原本本的说清了,我再给你。”


    这话挑不出什么错处,刘景文也只?能答应。


    收了银子,自然要办事,刘景文依着杜氏的意?思,当天夜里便约着祝小满见了面。


    那?刘景文早已准备好了说辞,等见了祝小满,话还没说上几句,便道:“杜姨娘好歹是你的姨母,做事情自然是为你考虑,也是为咱们的未来?考虑。”


    祝小满不由愣住,又听刘景文接着道:“我知道你心里有?所顾虑,担心我等不了你这么久,可是小满,我对你的情意?你还信不过吗,莫说是十年八年,便是一辈子,我也愿意?等。”


    祝小满头一回听到这样?直白的情话,面上不由染上红晕,她磕磕绊绊道:“可是我怕……”


    “相信你自己,小满。”刘景文不等她将话说完,就将她揽入怀中道:“不过就是伺候人?而已,宫中的那?些人?虽然身份贵重?些,可不也还是人?吗,你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没人?会为难你的。”


    这会儿的祝小满早已被刘景文这一番动作砸地晕头转向,迷迷糊糊地就将这事应了下?来?。


    见她答应,刘景文虽然已没了耐心,可为了不出岔子还是耐着性子又与她说了好些甜腻的情话,方才哄着祝小满回去休息。


    而等祝小满一走,刘景文便绕到假山后面向等在那?处的杜氏开口要余下?的一半银子。


    杜氏撇了撇嘴,将那?一半银子递给了他?,“果真?男人?的话没一个字可信的。”


    刘景文并不反驳,只?将那?银子收好,又笑道:“这不是为了给姨娘解忧吗?”


    这一夜,他?们二?人?倒是合了心意?,可亲眼目睹身边最为亲近的两人?是如何谋算自己的祝小满却一时想不开,跳入了冰冷刺骨的湖中。


    在那?样?的湖水中泡了一夜,祝小满自然早没了生息,第二?日被捞上来?的时候,身子都已经僵硬,可偏偏翻了个身,呛了几口水出来?,身子又渐渐回了温。


    只?是如今的祝小满却已经不是原本那?个祝小满了。


    杜氏自然不知,她只?以为是祝小满做多了粗活,身体?反而比寻常姑娘好些,所以才能熬过这一遭。


    又因着还指望她替阮青竹入宫,这两日只?得当真?费了些功夫来?照料她,这会儿眼见人?就要醒过来?了,杜氏酝酿了几番,从眼角挤出了些泪珠来?。


    脑中的画面与声音都尽数消失,赵筠元才算是对自己如今的这个身份有?了了解,她心下?有?了底,便也不再纠结系统之事,而是勉强睁开了眼。


    眼前人?的面容在那?些画面中出现?过无数次,她自然是不会认错,知晓这人?便是杜氏。


    只?是这会儿的杜氏已经神色凄凉的抹起了眼泪来?,还拉着她的手埋怨道:“你这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姨母让你入宫去也是为了你的前途考虑,你说难道你要留在阮府做一辈子的烧火丫头吗?景文那?孩子也说了,不管多少年他?都愿意?等你,你怎么……怎么还这样?想不开呢?”


    说罢,又叹息道:“罢了,你若是实在不想去,姨母也不为难你,只?是夫人?那?边姨母得好生去与她说一说,如此闹腾了一遭,姨母往后在这阮府怕也是呆不下?去了,可……”


    “姨母。”赵筠元实在有?些听不下?去这些虚情假意?的话了,便将自个的手抽了出来?,开口道:“我可以替阮青竹入宫。”


    杜氏捏着帕子正欲抹眼泪的手一顿,“你说什么?”


    见她应下?,杜氏心中自然高兴,只?是却也觉得奇怪,毕竟自个这个侄女都为了这事闹到寻死的地步了,怎会又突然如此轻易便应下?了?


    “我说,我可以替阮青竹入宫。”赵筠元认真?道:“只?是,城东的铺子,我要一间。”


    第四十八章


    杜氏赫然变了脸色, 有?些慌乱道:“什么城东铺子,哪里来的?城东铺子?”


    见她依旧嘴硬不肯承认,赵筠元只觉得?有?些好笑, “姨母何必再瞒我?阮夫人不是说了, 若是我替阮青竹入宫,便给你两间城东的铺子么?”


    “你怎么知道的?”杜氏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赵筠元并不在意她心中作何想法, 只道:“姨母只要告诉我, 这铺子是给还是不给便好。”


    杜氏心?下暗自骂了一句,面上却挤出了几分笑意来, “小满,我知道你不过是在和姨母置气,你一个小姑娘,哪里懂得?经营铺子的?事?这样, 等你入了宫去, 姨母每个月给你寄银子可好?”


    赵筠元眼见这赵氏竟还想糊弄自个, 不由冷笑一声, “如此说来, 姨母是不想将那铺子给我了?”


    杜氏见她油盐不进, 眼珠子转了转, 又佯装无奈的?叹了口气道:“你这孩子, 怎得?一开口便是这样生?分的?话?, 姨母原本也不是不肯给你, 只是念着你还是个孩子,哪里懂什么经营铺子, 让姨母帮忙管着, 你只管收银子便是,可你既是打定主意了要这铺子, 姨母自然也不能不给。”


    “只是你也知道,夫人的?意思是等这事了了,也就是你入了宫,才把铺子给我,这样,你先乖乖替青竹小姐进宫去,等夫人将铺子给了我,我再托人将地契送进宫去,如何?”


    她这一番话?说得?,倒确实是语重心?长,若是祝小满还活着,说不定当真会被?她这番话?糊弄过去,以为她是当真在为自个考虑。


    可惜,祝小满早已死了,死在那冰冷的?湖里了。


    赵筠元看破杜氏的?心?思,却并未说破,只抬眼看向她,原本灵动可爱的?圆眼中头一回泛起了冷意。


    那样的?目光让杜氏的?心?里禁不住有?些不安,神色也不由得?有?些不自在。


    正在此时?,赵筠元却突然点头道:“可以啊。”


    杜氏终于松了口气,也在心?里想着,这丫头虽然变得?棘手了许多,可终究不过是个小姑娘而已,想与?自己斗,到底还是嫩了些。


    可她并未高兴太久,就听赵筠元接着道:“只是姨母既然答应了,到时?候若是小满在宫中不曾收到地契,那有?些事儿……恐怕小满就瞒不下去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杜氏显然有?些装不下去了。


    赵筠元唇角弯了弯,“我的?意思是,我若是拿不到那地契,谁也别想好过。”


    杜氏猛地站起来,“你敢?”


    赵筠元知道她反应这样大,更是说明她心?里已经有?些害怕了,于是盯着她,一字一句道:“姨母大可以试试,总归小满是死过一回的?人了,也没什么惧怕的?事了。”


    这铺子,她是无论如何也必须要拿到手的?。


    其一,她很是清楚自个往后要做什么,她的?任务再不是去攻略任何一个男子,让他们对自己心?动,而是要将陈意捧上高位,若要夺得?那个位置,背后定然是要钱财之物作为支撑,这一间铺子或许杯水车薪,但?若是利用的?好,谁也不知它到时?候会派上什么用场。


    其二,这杜氏如此对待原主,赵筠元或许不能直接为原主报仇,可总归也不能让这杜氏当真就舒舒服服地得?了这两?间铺子,总是要让她肉疼一番的?。


    杜氏身子僵住,看向赵筠元的?目光仿佛是在看一个疯子。


    可方才她的?话?又很好的?为这一切做了解释,毕竟是死过一回的?人了,不管生?出什么变化来,是不是也不是多么古怪的?事?


    杜氏想着,心?里头多了几分犹豫。


    她既不想将事情弄得?当真如赵筠元所言般的?难堪,到时?候阮家讨不着好处,她这个依附于秦氏的?姨娘自然更是讨不着好处,可若是要让她让出一间铺子,她也实在……


    赵筠元见她依旧不曾松口,便劝道:“姨母,做人还是不要太贪心?的?好,本来这两?间城东的?铺子,像姨母这样的?人是一辈子都肖想不了的?,如今是我替阮青竹入宫,才让姨母在秦氏面前讨了好,也才能有?得?了这铺子的?机会,一人一间,其实很是公平,难道不是吗?”


    赵筠元在祝小满的?过往记忆中看到不少这杜氏贬低她的?画面,虽然也不是多么难听的?话?,可却不知不觉间将祝小满踩进了泥地里,仿佛她是一个什么也不配得?到的?人。


    所以此时?,赵筠元自然也未曾客气。


    那祝小满若是低人一等的?奴婢,那这杜氏也好不到哪里去。


    杜氏似乎不曾想到赵筠元言语竟是如此尖锐,可偏偏这些话?她也寻不着反驳的?余地,最后大约是实在没了法子,她只得?叹了口气道:“好,既然你已经将话?说到这份上了,那便依你,姨母也不与?你争了,只是你既应下要替青竹小姐入宫,就别再生?什么幺蛾子了。”


    大约是瞧出赵筠元并非是个安分的?性子,杜氏没忍住又叮嘱了一番。


    统共也没几日功夫了,她自然不想再出岔子。


    赵筠元勾唇一笑,“姨母放心?,您只要记着您自个许下的?承诺,小满自然也会乖顺的?替阮青竹入宫去。”


    杜氏再一点头,便转身出了房门,显然是没了继续在她面前表演的?兴致。


    毕竟杜氏在如今的?赵筠元面前,确实也捞不着什么好处。


    见杜氏离开,赵筠元才起了身打量了一番周遭景致,而后才坐在了铜镜前,瞧清楚了自己如今的?模样。


    这张脸与?她从前的?模样很是不同?。


    从前的?她眼尾扬起,颚线分明,是带着几分英气的?长相?。


    如今这张脸,笑起来弯弯的?圆眼,缀在脸颊两?边的?梨涡,都让人觉得?这是个人畜无害的?可爱小姑娘,只是若是即便是这样的?一张脸,面无表情时?,也带着几分骇人的?冷意。


    赵筠元坐在那铜镜前端详了许久,想到这祝小满才不过十四?五的?年纪,居然就因?为这样荒诞的?缘由丢了性命,也不由得?叹了口气,她倒也不是没有?替原主报仇的?心?思,只是眼下入宫在即,她恐怕是有?心?而无力。


    只是她也不愿就此放过了那杜氏与?刘景文,于是抬眼看向镜中的?那张脸,认真道:“小满,你且先等一等,等我入了宫搭上陈意那条线,再来替你寻仇。”


    镜中的?那张脸并无变化,只能瞧见她神色坚定的?模样。


    ***


    或许是因?为担心?赵筠元再有?折腾的?心?思,这几日杜氏都是以让她养身子的?名义?让她留在房中休养,不仅没再让她做那烧火的?差事,甚至连一日三顿都安排了人送到房中来的?。


    赵筠元虽然明白?杜氏的?心?思,可她也并不在意。


    若要让她如同?原主一般天天起早贪黑的?往厨房跑,那才是为难她了呢。


    于是余下的?这几日,她都安然自得?的?留在房中歇息,如若不是偶尔会有?让人厌恶的?臭虫前来恶心?人的?话?,赵筠元想,她这几日应当会过得?更加惬意些。


    而这只惹人厌恶的?臭虫,自然就是刘景文了。


    杜氏那日虽然应下了铺子之事,可心?下却还是有?些不甘,念着若是能在赵筠元入宫之前将她说服,那这事便还有?转机。


    她知道自个再跑去赵筠元跟前买惨这法子是定然行不通的?,毕竟赵筠元方才醒来那日她已经尝试过了,若再去,不仅改变不了赵筠元的?心?意,恐怕还会适得?其反,将事情弄得?更是难看。


    所以便又想到了那刘景文。


    虽然她也不知如今这侄女既然转了性子,那刘景文是否还能劝得?了她,可那毕竟是城东的?一间铺子,不管能不能成?,总要试试看才行。


    眼下人还在阮府,那便还有?机会,若是等人入了宫去,那就当真只能依着她的?意思来办了。


    想到这儿,杜氏便再去寻了那刘景文来,与?他直说了那铺子的?事。


    刘景文一听杜氏竟是能因?着这事得?这么大的?好处也不禁瞪圆了眼睛,啧啧道:“难怪杜姨娘愿意为这事又是费心?又是掏银子的?,原来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


    杜氏撇撇嘴,“哪里有?这样简单,我这侄女不知怎的?,从前还是个乖巧听话?的?性子,不肯替青竹小姐入宫倒也罢了,只说是因?为舍不得?你,可她落了一回水之后,竟是硬生?生?要与?我争抢那两?间铺子,说是要我分她一间,她不过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哪里懂得?这些东西?”


    杜氏越是说着,心?中的?怨气就越大,好似她当真是一门心?思在替自个侄女考虑,而那侄女却是个不知好歹的?白?眼狼一般。


    刘景文虽然知道这杜氏心?中盘算,可却不曾拆穿她,只顺着她的?话?道:“如此说来,杜姨娘确实是一番良苦用心?,您寻我来,应当是希望我能说服小满舍了这间铺子吧。”


    杜氏见刘景文直接道出了她心?中所想,便也不再拐弯抹角,而是点了头道:“如今我这侄女就好似将我当作仇敌一般,我的?话?她是万万听不进去的?,只能让景文你去试试看了。”


    “若我开口,她自然是会听话?的?。”刘景文轻笑一声,“只是依着我与?小满的?关系,这铺子留在她手里,也算有?我一半,我虽然有?心?想帮杜姨娘,可也总还是要为自个想想的?啊!”


    杜氏脸色一白?,实在没想到刘景文竟也是个脑子灵光的?,想到了这一层。


    她原本只想着掏个几两?银子出来,便能将这事了了,可刘景文这样一说,她反而不好再开这个口,只得?又斟酌了几番,勉强道:“话?虽是这样说,可那丫头一入宫便是八九年,这其中变数景文你心?里也明白?,那间铺子能不能挣到银子,银子又能不能落到你的?手中都还是未定之事,所以啊,景文,我劝你一句,银子呢,还是要拿到手中了才算是安稳。”


    刘景文看起来像是将杜氏的?这一番话?听了进去,他思索了片刻方才点了头道:“杜姨娘此话?倒也有?理?,可姨娘也不必糊弄我这个不懂事的?后辈,城东的?一间铺子意味着什么我心?里也是明白?的?,姨娘呢,便给我个实在价,三百两?,我只要三百两?,便帮您将这事办得?妥妥当当!”


    “三百两??”杜氏急得?声音都变了调,“我去哪里给你弄来三百两?,就算是将我自个卖了也不值这个数,你是疯了不成??”


    依着她原先的?盘算,给这刘景文三十两?银子都多了,哪里想过他会如此狮子大开口,一张嘴便是要了三百两??


    见杜氏如此,刘景文只是笑笑,“杜姨娘此时?自然是拿不出这三百两?来的?,可若是姨娘的?心?愿达成?,手里便能有?两?间城东的?铺子,城东那地段,不管姨娘是想做些什么营生?,还是索性将铺子租出去,那银子定然都如流水般进了姨娘的?荷包里,到时?候,还怕拿不出这三百两?来么?”


    “话?虽是如此说,可如今这银子是半点都还没到我手中……”杜氏也不是傻子,什么都还没捞着就要送出去三百两?,自然是有?些不甘愿的?。


    可刘景文却道:“都说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杜姨娘也是个聪明人,应当也明白?这道理?,我自然也不会为难姨娘,若是这事我办不成?,这银子我自然也一分不要,若是成?了,一间城东的?铺子与?三百两?银子,这其中的?分量,姨娘自个可以好好掂量掂量。”


    杜氏揪着手中帕子来回走了几圈,到底还是一咬牙应了下来,“那就依你所言,你若是能劝得?小满放弃那铺子,等铺子挣了钱,我给你三百两?便是。”


    “好。”终于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刘景文此时?面上堆满了笑意,可却也不忘记强调了一句,“等小满答应了,姨娘可别忘记与?我立个字据。”


    杜氏听了这话?,冷哼一声道:“放心?吧,少不了你的?。”


    如此,刘景文方才放下心?来。


    当天下午,便与?杜氏一道来了赵筠元房中。


    那杜氏守在门口,刘景文却径自推门走了进去。


    按理?来说,这刘景文即便与?祝小满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也是不合适的?,只是杜氏急着将这事了了,又哪里顾得?上这些。


    赵筠元听到响动,还未来得?及开门,就见一身着灰蓝色衣袍的?男子走了进来,那男子样貌其实还算清秀,只是身量不高,少了几分气势。


    这人对于赵筠元来说其实并不算陌生?,在祝小满的?记忆中,他的?这张脸也频繁出现,赵筠元知道,他便是刘景文,刘厨子的?儿子,亦是祝小满的?心?上人。


    只是,她的?眼光实在不怎么样。


    这刘景文先前算计过她一回,害得?她丢了性命,如今进来时?这眼角眉梢又是透着算计,显然又是在谋算着什么。


    赵筠元虽然已经猜出他的?心?思,可却也并未急着开口,只抬眼看向刘景文,等着看他如何表演。


    刘景文对上赵筠元的?眸子,心?里其实是有?些意外的?,因?为她的?眼神实在是太陌生?了。


    从前的?祝小满每每抬眼看向他时?,眼里总是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情意,总声音软软的?唤他“刘大哥”,任凭是谁都能瞧出来这姑娘对他的?心?思。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他在面对杜氏时?才一副如此笃定的?模样,觉得?自个能将她拿捏住。


    可如今,祝小满看向他的?眼神中非但?没了半分情意,反而还透着一股骇人的?冷意,让他心?里不由得?有?些不安。


    只是他到底不愿相?信祝小满对他当真没了半分情意,于是到底还是依着原先的?准备昂起头开口道:“小满,我听说你与?杜姨娘最近闹了矛盾,是因?为她手中的?两?间铺子……”


    “不知刘大哥是从何处听说?”赵筠元故作奇怪道:“难道是从姨母口中听来的?,我竟不知刘大哥与?姨母的?关系什么时?候这样好了。”


    刘景文没料到赵筠元会突然开口反问,下意识想着不能让赵筠元知道自己与?杜姨娘的?交易,便否认道:“自然不是,我是从别处听来的?。”


    说罢,大约是害怕赵筠元再继续追问,又连忙接着道:“这些都不要紧,我只是觉得?小满你不应当为了这些事儿与?你姨母闹了矛盾,左右你到时?候人都已经入宫去了,要了那铺子又有?何用?杜姨娘膝下连个孩子也没有?,也就能倚仗着这两?间铺子傍身,咱们做小辈的?,总要有?点孝心?。”


    刘景文絮絮叨叨的?说了起来,越是说着神色也越发自得?,大约是觉得?他这一番说辞很是有?理?,以为赵筠元定然会被?他说服。


    不料赵筠元却只冷笑一声道:“刘大哥这左一句杜姨娘,右一句杜姨娘的?,瞧着倒是比我这个侄女还要更孝顺些,还是说收了不当收的?银钱,所以这样卖力?”


    刘景文万万不曾想到如今的?祝小满竟是变得?这般难缠,一开口更是道破了他与?杜氏的?交易,脸色顿时?白?了几分,可却还是嘴硬,“小满,我与?你说这些话?本是为了你好,却不想竟让人生?了误解的?心?思……”


    他说着垂下了眼眸,瞧着当真好似被?伤了心?。


    可赵筠元却没了兴致再继续观赏他这粗劣的?表演,本来只是觉得?日日在这房中呆着也是无趣,这刘景文既然上赶着来演戏,那自个也就赏脸瞧上一瞧,也是为了打发时?间。


    可他这一场戏稍稍看看还觉得?有?趣,看得?久了,也就腻味了。


    于是便趁着这刘景文只顾着在她跟前表演委屈之际,快步走到门前直接打开了房门,而后将还躲在门外偷听的?杜氏一把拽了进来,道:“是与?不是,不如索性咱们三人对峙一番便知。”


    第四十九章


    刘景文与杜氏二人回过神来, 皆是有些不知所措。


    刘景文到底年轻些,反应也快,转头向杜氏问道:“杜姨娘, 你怎么来了?”


    杜氏对上刘景文的目光, 也意识到了什?么,连忙道:“我来小满这儿还能是为了什?么, 不就是想着过来看看她么。”


    又埋怨道:“这孩子也是, 我方才走到门口正要敲门,就被拽了进来, 还以为是出什?么事了呢。”


    赵筠元见他们二人依旧嘴硬,不由得叹了口气,“姨母,刘大?哥, 你们知道那日我为何跳湖吗?”


    说?来也实?在讽刺, 刘景文与杜氏二人这些天都表现出一副极为关?心她的样子, 可实?际上他们连祝小满那日夜里为何跳湖都不知。


    也从未问过。


    这会儿?赵筠元突然提及此事, 大?约也让他们二人意识到了这一点, 神色都不由得有几分尴尬, 过了好一会, 杜氏才挤出笑?容来道:“你瞧瞧你, 怎么又提起这不开心的事儿?了, 这不都过去了吗?”


    赵筠元冷笑?道:“是吗?”


    “可是那一日我是因为亲眼瞧见了我的亲姨母和我的心上人是如何在背地?里谋划算计我的, 一时想不开,所以才跳了湖, 姨母与我说?说?, 这件事当真能就这样过去吗?”


    其实?方才赵筠元故意提及此事的时候,刘景文已经意识到了些什?么, 可却又在心里安慰自?个应当不至于。


    但不曾想到下一刻,赵筠元便索性?将一切都说?了出来,当真是一点情面也不曾给?他们留。


    刘景文大?约是想起了方才自?己那副自?得的嘴脸,这会儿?自?然是难堪至极,怒道:“所以你一早便知道我们的打算,还故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瞧他这一副气极的样子,赵筠元只觉得有些好笑?,明明是他联和杜氏算计了祝小满,如今这一切瞒不下去了,怎么他反倒先生气了?


    比起刘景文,杜氏倒是理?智许多,大?约也意识到了再想劝赵筠元放弃那间铺子应当是不可能的事了,便索性?做起了好人来,“好了,不过就是间铺子的事,哪里值当为了这事坏了我们之间的感?情,姨母也不过是担心你正要入宫去,经营不好这铺子还白白浪费了,既然你不相信姨母,这事便也作罢,铺子姨母还是会按着原本商量的给?到你手中的。”


    这杜氏虽然松了口,可话里话外却依旧一副为赵筠元考虑的模样,只说?铺子的事,却半句不提她为了秦氏给?的这两?间铺子是如何算计她这个侄女,又是如何害得这侄女跳了湖。


    实?在令人恶心。


    不过那杜氏说?完这话,便转身出了门,倒也没再纠缠。


    而刘景文虽有不甘,见杜氏离开,也只得一同离开了。


    赵筠元看着他们二人离去的背影,心里却已经有了主意,原本她是并?没有着急对他们二人动手的心思,一是因着她已经拿到了想要的东西,也算是惩罚了杜氏,二是她初来阮府,想要帮着原主对付这二人并?非是一件那样容易的事,原主是个单纯温吞的性?子,手里并?未有这杜氏与刘景文的把?柄。


    再有几日功夫,她便要入宫去了,能留在阮府的时间实?在太短,就光凭着这几日时间,要对付这两?个在阮府扎稳根的人,谈何容易。


    所以她舍弃了那般心思,念着等入了宫再做打算。


    可今日这一闹腾,倒是让她瞧出些别的苗头来。


    这杜氏与刘景文二人虽是合作关?系,可赵筠元瞧着,这二人之间却好似有些暧昧。


    除了二人视线交汇时躲闪的眼神,更关?键的是方才那刘景文说?到激动处,身子往旁边侧了侧,恰好贴近了杜氏,这杜氏的面上赫然染上了红晕,虽然很快消散,可却还是没逃过赵筠元的眼睛。


    毕竟她一直在观察他们二人。


    不过依赵筠元所见,他们二人这关?系虽然暧昧,却也只是暧昧,若是当真要因此而定他们二人的罪,可没那么容易,至少得有些真凭实?据才行。


    而且这暧昧还有很大?可能性?不过是杜氏单方面的想法,毕竟那刘景文从头到尾似乎都只一心扑在铺子的事情上了,显然是杜氏在这件事上边许了他好处,而且是他无法拒绝的好处,所以他才如此卖力。


    只是如此,更能说?明这刘景文是个唯利是图之人。


    通过祝小满过往的记忆可以得知,这刘景文父亲是阮府的厨子,母亲在他年幼时生了重病,因着家中实?在贫穷,拿不出治病的银子来,所以他的母亲没撑上几日便离世了,后来这刘厨子也并?未有再续弦的心思,只孤身一人将他带大?。


    这刘景文呢,原本是有念书?的心思,刘厨子也知道如今这世道,读了书?的人才有出息,所以也乐意在这事上边给?他花银子,只是十来年间,银子花出去不少,却只验证了一件事,自?个这孩子啊,并?非是读书?的那块料子。


    为此,刘厨子虽然心疼如流水般花出去的银子,可却也并?未因此迁怒刘景文,想着自?个也不过是厨子,都说?龙生龙凤生凤,一个厨子难道还想生出个状元郎来?


    这样想着,心下似乎得到了安慰。


    只是这时的刘景文都已年过十六,便是考不上状元,也得有个一技傍身,刘厨子是个厨子,也不会旁的,就会做个饭。


    他能进阮府做厨子,也说?明他这手艺确实?还不错,于是便念着要将这手艺教给?刘景文,让自?己这孩子也索性?做个厨子算了。


    这刘景文呢,心比天高,一方面在刘厨子面前表现得乖顺,时常来阮府的厨房里学习,一方面在祝小满面前却有不少吐露实?情的时候,觉得他自?个是有些才学的,只是因着手里缺了银子,没给?学堂的先生好处,这才不肯用心教导。


    左右不过都是旁人的错,他自?个是一点问题也没有的。


    若是现在的赵筠元听了这话,定是会毫不客气的将他嘲讽一番,只是那时候听到这话的人是祝小满,祝小满那会儿?满心满眼装着的都是这个情郎,自?然是他说?什?么就相信什?么,当真以为这刘景文是怀才不遇。


    不过这刘景文不仅用这说?法骗了祝小满,连他自?个也是相信这话的。


    也正因着怀揣着这种念头,所以他这人,对钱财之物比寻常之人要更加渴求。


    所以他愿意与杜氏一而再再而三的达成合作,也就不奇怪了。


    而若是如此,着刘景文也知道等祝小满入了宫,杜氏便能从秦氏手中拿到两?间城东的铺子,若他知道杜氏对他有些心思,想来他……也是愿意的。


    想到这,赵筠元心思微动,唇边也不由得勾起笑?意。


    如此说?来,事情倒是简单了。


    既然心下已经有了主意,赵筠元便也不再迟疑,她在房中翻出笔墨纸张来,分别写下了两?封书?信,一封是给?刘景文的,另一封是给?杜氏的。


    两?封书?信的笔迹亦有不同,一封字迹潦草,笔划间更见锋芒,一封字迹娟秀,瞧着也要端正许多,这样更不易惹人怀疑。


    原主祝小满是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农家女,按理?来说?房中是不应当有笔墨纸砚的,只是这祝小满听多了刘景文的夸耀之词,一心以为他是对才学有所追求之人,想到自?个对这些东西全然不通,她心中也不免有些自?卑,觉得自?个配不上心上人,所以才偷摸买了这些东西,想着若是得了空便学一学,就算只是多认得几个字也是好的。


    不过一瞧那几张用过的宣纸上边潦草得几乎分辨不出来到底写了些什?么的墨迹就能瞧得出来,祝小满并?未当真学会些什?么。


    这样也好,给?赵筠元省去了许多麻烦。


    写好了书?信之后,赵筠元便将这两?封信贴身收起,而后瞧瞧走到窗边,透过窗缝往外间瞧去。


    眼下的赵筠元是被杜氏以养病的名义关?于此处,所以虽说?是关?,她却也不能将事情做得太明显,毕竟此处是阮府,杜氏不过是个姨娘而已,她做的这些事还要瞒着秦氏。


    所以说?是关?着,其实?杜氏不过是安排了个贴身的人在外边盯着而已,若是有人过来,那婢子便装作或是清扫院子或是修剪花枝,总之寻些像样的活计做着,让人瞧不出来她原本的目的。


    连着被关?在房中几日,赵筠元也瞧出来了,那婢子大?约是知道她不会有逃走的心思,表面看着是日日守在门口,但其实?大?多时候都并?未太过上心,困倦懒怠那是时常有的事。


    特别是午后,三月的阳光还不算灼人,树荫底下偶尔还有凉风吹着,正是最舒适的时候,赵筠元的房间所在之处本就偏僻,这个时间更是瞧不见人的踪迹,所以每日这个时辰,那婢子便禁不住困倦,总是要睡上半个时辰才能醒过神来。


    这半个时辰便足够做成许多事了。


    第?二日,用午膳时赵筠元便分了心思盯着外头,见那婢子没过多久果然便倚靠在树下睡了过去。


    确定她已是睡熟了过去,赵筠元这才放轻脚步走出了房门。


    这半个时辰之内她要做的事并?不少,要将一封书?信放在杜氏的房间里,而后另一封书?信想法子送到刘景文的手中。


    将书?信放进杜氏的房间倒并?非是难事,杜氏这个时辰应当是在秦氏院子里,倒也不是秦氏唤她过去,只是她向来上赶着巴结秦氏,知道这会儿?秦氏大?约正要午睡,便过去或是帮人锤肩,或是帮人捏脚,总之将人家婢子做的活计都抢了过去。


    秦氏虽然心底看不起她,可嘴上却不会说?什?么,既然她这样乐意作践自?己,秦氏自?然也乐意将她当个婢子使。


    这些事都是赵筠元从祝小满的过往记忆中得知的,在这个不算太聪明的侄女面前,杜氏从来没有避讳过这些。


    所以这便给?了赵筠元机会。


    这会儿?杜氏的院子里是连个人影也没有的,赵筠元轻轻松松就从窗户里翻了进去,将那封信压在了她枕下。


    而这另一封信该如何送到刘景文的手中,赵筠元也已经有了主意。


    刘景文同杜氏不同,虽然因着刘厨子的缘故,他时常进出阮府也不曾受到什?么限制,但却是不住在阮府的。


    若是要赵筠元亲自?将这信送去,自?然是不成的,且不说?眼下她是否能顺利出得了阮府,便是她当真能顺利地?离开,也赶不上半个时辰之内回来。


    到时候万一让那杜氏安排的婢子察觉,再告知杜氏,这事恐怕就有些棘手了。


    所以这事自?然不能由赵筠元亲自?去办,便只能交与旁人,原本她将脑中那几道身影来回过了好几遍,却也没能从中选出一个值得相信的人来。


    后边她细细一想,其实?眼下她要寻的也并?非一定是个值得相信的人,与其费尽心思寻一个与自?己共谋之人,倒不如选一个可控之人。


    这样一想,事情似乎就变得容易了许多,赵筠元马上想到了一个极为合适的人选,这人便是一同在厨房里做些粗活的长工孙德才。


    这孙德才其实?不过比刘景文年长个三四岁,也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可大?约一直都是个做粗活的下人,脸上晒得黝黑还不算,手上还长了很是粗糙的茧子,样貌生得也不好,一眼瞧去旁人都以为他已过了而立之年。


    因着一块儿?在这阮府做事,孙德才与刘厨子的关?系其实?原本也算不错,毕竟那刘厨子是个憨厚老实?之人,和谁人的关?系都不至于太差,况且两?人的住处也近,平时来往得比其他人还要多些,关?系自?然也要更好些。


    只是后来刘景文也跟着刘厨子来阮府帮衬,孙德才才与他们生了嫌隙,这其中缘由,说?来也是简单,无非是原本孙德才喜欢上了阮府的一个婢子,便费了好些心思讨好,那婢子见他虽然样貌差些,可难得是真心对待自?个,于是便动了心。


    二人关?系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刘景文入了府,不知心里到底是打着什?么主意,竟有意无意的勾搭上了那个婢子,因着此事,孙德才便再也不同他们二人往来了。


    此事,赵筠元之所以知晓是因为后边孙德才见刘景文与祝小满关?系亲密,或许是不想让祝小满上当受骗,又或许是单纯地?想将刘景文报复一番,不想让他好过,总之,他原原本本的将这桩丢人的事儿?告知了祝小满。


    可祝小满那会儿?早已被刘景文迷了心智,哪里会相信孙德才这一番话,只觉得是他故意诋毁。


    不过赵筠元可不是祝小满,这些事祝小满不相信是刘景文能做得出来的,赵筠元却知道他的品行如何,他能做出这样的事来,当真是一点也不奇怪。


    总之,这孙德才与刘景文两?人之间是有些仇怨的,所以这封信由孙德才来送,是最为合适不过。


    赵筠元一边想着,一边快步来到阮府的后厨,这会儿?的孙德才正在厨房的院子里劈材,见了赵筠元过来,他也并?未有打招呼的意思,只当作是没有瞧见一般,继续用力的劈着手中的木柴。


    赵筠元也不意外,毕竟在孙德才的眼中,祝小满与刘景文本就是一对,恶屋及屋,他讨厌刘景文,自?然也不会对祝小满,也就是如今的赵筠元有什?么好脸色。


    若是从前,祝小满自?然也不会与孙德才多话,毕竟在刘景文口中,这孙德才也并?非是什?么好人。


    不过此时的赵筠元却没有犹豫,甚至还给?孙德才倒了杯茶水递了过去,主动搭话道:“孙大?哥这劈柴的活干得真利索,这斧头瞧着便不轻,孙大?哥用起来却是得心应手。”


    好听的话谁都是乐意听的,既然要求人办事,总免不了要说?些恭维的话语。


    若是旁人这样说?了,孙德才恐怕还当真会放下手中活计与那人唠上几句,可惜来人是赵筠元,孙德才便只是冷哼一声,也没有任何要去接她手中茶水的意思,“有什?么要说?的直接说?便是,何必做这姿态?”


    孙德才的话并?不客气,若是脸皮薄些的小姑娘,听了这话大?约就不好意思再开口了,可赵筠元却不同,她依旧大?大?方方笑?道:“确实?是有事想求孙大?哥。”


    孙德才一脸“果然如此”的神情,抬眼瞥了一眼赵筠元,却依旧没有停下劈柴的动作,“你那情郎什?么德性?你也知道,向来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这也才两?日没来阮府,怎得寻人都寻到我跟前来了?”


    他只以为赵筠元是因为刘景文这两?日没来而心焦,可赵筠元却叹了口气,摇头道:“并?非如此,小满此番其实?是想托孙大?哥帮忙给?刘大?哥送封信。”


    在孙德才有些古怪的眼神中,赵筠元从怀中拿出那封信来递到了他手中,“前几日我与刘大?哥闹了些矛盾,刘大?哥许是生气了,连着几日也不愿意见我,姨母听说?了这事,便让我写封信向刘大?哥道歉,可刘大?哥一直躲着我,我便也只能求孙大?哥帮帮忙了。”


    孙德才摆弄着手中那封信,意外道:“这信是你写的?”


    厨房的这些下人都知道赵筠元是一年前才来了上京的农女,连字都不认得几个,哪里会写什?么信?


    赵筠元正等着他问起这事,便故作难堪地?答道:“这……孙大?哥也知道我并?不识字,其实?这封信是姨母代笔的。”


    说?到这,她又仿佛担心孙德才会质疑她的心意一般,慌忙强调道:“虽是姨母代笔,可这里边的每一个字都是我的心意,还请孙大?哥帮帮忙。”


    孙德才嗤笑?一声,“原来是这样。”


    可却又要将书?信塞回赵筠元手中,“我与刘景文的事你也知道,你们的忙,我可没有兴趣……”


    只是这拒绝的话说?了一半,便停了下来,因为赵筠元往他伸出来的手中放了几枚铜板。


    赵筠元在皇宫那种地?方生活了十多年了,怎会不知若想让人办事,就该给?人家塞银子的道理??


    原主其实?本来也是个节俭的性?子,不说?后边来了阮府做事,就算是从前在杏花村,也是攒了些银子的,只是后边一头栽进了刘景文这个坑里,将手里头能掏出来的银子都尽数花在了刘景文的身上。


    这会儿?赵筠元便只能拿出这几枚铜板来。


    不过这儿?毕竟不是宫里,若是皇宫里头拿出这几枚铜板来就想托人办事,那人大?约会觉得这是在侮辱他。


    但在阮府,这儿?的下人,特别是像孙德才这样做粗活的长工,大?多都是些贫苦百姓,这几枚铜板或许不多,但却也让他没法子拒绝。


    毕竟不过是送封信而已。


    于是孙德才终于是点了头,将那封信往怀里一揣,道:“我可不会好声好气的去给?那家伙送信,能将信放进他屋里,他能瞧见就可以吧?”


    赵筠元连连点头道:“我也正是这个意思,刘大?哥与孙大?哥关?系不太好,若他知道我央着孙大?哥帮忙送信,大?约又要与我置气了。”


    “行吧。”孙德才抡起斧子将面前放好的柴火劈作两?半,而后又嘲讽了一句,“当真矫情!”


    赵筠元却并?未计较,只又陪笑?了几句,而后才转身离开。


    孙德才眼也没抬,又接连劈了好几块柴火,等她的身影消失,孙德才才顺手将那斧子往木桩上一砍,而后将那封书?信拿了出来,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拆开。


    第五十章


    他本来只是随便瞧了几眼, 可等他看清楚上边的内容,心下却忍不住一惊,忍不住瞪大眼睛又细细瞧了一番, 再?将这信收起来时, 他的神色中?已是多了几分耐人寻味。


    而后院的门外边,赵筠元亦是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她早知这孙德才不是个安分的性子, 却也并不担心瞧见这书信的内容, 毕竟原主怎得也在这阮府做了一年的烧火丫头了,脾气性格如何, 对待刘景文又如何怕是没人不知的。


    而刘景文的性子,同样,这孙德才也是再清楚不过。


    加之方才赵筠元特意说了,这信并非是她写的, 而是由杜氏代笔, 里边的内容又是如此……不堪入目, 这其中?缘由, 孙德才自?然能想个明白?。


    不管如何, 赵筠元都是那个一直被瞒在鼓里的最?为无辜之人。


    赵筠元也并不担心孙德才会因着瞧清楚了这封信的内容而不愿送这信, 恰恰相?反, 若是他并不知晓这信中?内容的话, 反而更有可能为了省事而索性收了银子却不办事, 如今他瞧清楚了这信中?内容, 定?然是要好好的将这信送到刘景文手中?的。


    若是刘景文与那杜姨娘当真有那一层关系,他手中?便算是拿捏住了刘景文的把柄, 他自?然乐意。


    谁让他一早便与刘景文有了恩怨?


    瞧着时辰已经差不多了, 赵筠元也不再?耽误,很快绕出了阮府后厨, 回了自?己房中?。


    她回来时守在门口的婢子依旧沉沉睡着,显然是并不知道她睡过去的这半个时辰中?,赵筠元已经悄悄出去了一趟。


    桌上的饭食已经凉透了,可赵筠元也并不在意,只囫囵吞下,勉强填平了腹中?饥饿之感便是。


    等入了夜,她掐着时辰,到了亥时,门口那婢子早便沉沉睡去,她便又急匆匆的出了门。


    这个时辰,阮府中?万籁俱寂,便是发?出一点?响动?都会显得格外刺耳,赵筠元尽可能的放轻了脚步,来到了她信中?所?写的假山处。


    因着这信中?内容还被那孙德才知晓,所?以赵筠元来时显然极为小心,甚至刻意比信中?所?写时间来得晚些,就是担心被那孙德才撞见。


    她的担心并不无道理,等她到时,孙德才已经躲在一丛花枝后边了。


    赵筠元看见了他的身影,便刻意的转了身子,躲进?了假山的另一侧,然后小心翼翼的往后边瞧去,等看清了里边情况,赵筠元不由得皱了皱眉头,怎得只有刘景文一人来了。


    大约是这封信的诱惑力对他实在太大,所?以他甚至提早便过来了,正百无聊赖的坐在那矮石上发?愣。


    而杜氏此时还并未动?静。


    赵筠元想起昨日的事,反复回忆着那杜氏看向刘景文的神情,不管回忆几遍,她都始终觉得自?己的判断是没有错的。


    那杜氏的眼神,绝对是有些心思的。


    可如今,她为何没有来赴约?难道是没有看到那封信?


    赵筠元正胡思乱想着,却听到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响,她来不及细思,连忙身子一弯,彻底躲进?了假山边上的灌木里,片刻后,一道纤细的身影缓缓走了出来,正是杜氏。


    赵筠元的整个身子都被灌木的树叶掩盖住,只拨开了眼前的几片叶子得以瞧清楚里边的景象。


    不得不说,刘景文当真是个善于抓住机会之人。


    因为这杜氏方才出现,他便满面笑意的迎了上去,甚至主动?握住了杜氏的手,仿佛二?人是热恋中?的情人一般。


    杜氏见刘景文如此热切,心下自?然也高兴,她从十多岁便入了阮府为妾,在这府中?十余年,也就只有起初那两年得了阮老爷的宠幸,后边阮府的姨娘越来越多,多得是年轻娇媚的,阮老爷早将她抛之脑后,这长夜漫漫,若是说她从无旁的想法,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况且这刘景文年纪轻轻,样貌也算端正,杜氏动?了心思,也是正常。


    刘景文这会儿其实不过是试探着牵了杜氏的手,杜氏却索性往他怀中?靠去,二?人竟就在这阮府的假山后边互相?依偎着互诉衷肠。


    赵筠元刻意贴近了些,本?来想听清他们二?人在说些什么,可惜他们二?人说话的声音也刻意压低了许多,即便赵筠元都将耳朵竖起来了,却也只能模糊听得几个字眼。


    实在听不清楚,赵筠元便也只得作?罢,没再?迟疑的依着原本?的计划从怀中?摸出了火折子,然后动?作?极轻的在脚下摸索一番,将一些枯枝败叶堆在一处,接着便索性点?了火。


    阮府这一处假山并不算小,而且被工匠造成了四面环绕的样式,周遭做了花园装饰,还有灌木栽在一侧,本?来是个不错的景致,只是后来这阮府扩建,府中?新建的观景颇多,这处假山又建得偏远,渐渐便少有人来。


    府中?下人见此,便也时常偷懒,久而久之,这花园里边栽种的花儿也大多枯败,灌木丛中?也少有下人再?来打扫,里边积了厚厚的落叶,而这几日的上京都未有雨水,这些干枯的落叶几乎是一点?就着。


    赵筠元也正是知晓这边情况,所?以才有了点?火的念头。


    她再?过三日便要入宫,等入了宫再?要对付杜氏与刘景文二?人便棘手许多。


    既然他们二?人亲手将把柄赠予她手,那她自?然要好生利用一番。


    当然,赵筠元这一把火并非是要将他们二?人烧死在里边,这假山四处环绕,倒也能帮着他们隔绝外边的火光,只是若是外间的火不曾熄灭,他们想生生闯出来也是不可能的。


    至于那孙德才,赵筠元心知他来此的目的,无非是想确定?刘景文与杜氏之间是否当真有那一层关系,若是有,他手中?握了这把柄,也迟早是要将这事捅出来的,只是会斟酌着,到底如何做才能将这事闹得最?大,也最?是让那刘景文苦不堪言。


    而如今赵筠元放了这一把火,火光吞噬那些枯枝败叶也不过是片刻的事,孙德才大约都还不曾反应过来,那火苗就已经到了难以扑灭的地步。


    即便他当真心存善念,有了救人的心思,想要将这火扑灭也须得从远处取了水过来,若是他当真这般闹腾一番,届时他又当如何解释他为何深夜还留在阮府,甚至大半夜也不歇息,就盯着那处假山的情况?


    阮府不缺这一个长工,他若是真因着这事闹腾一番,被扣了工钱还是小事,被逐出府去才是麻烦。


    莫说孙德才并非是个这般善良之人,便是他当真如此善良,做这事之前,也会再?掂量掂量。


    做这事之前,赵筠元已经将这事想得分明,自?然没什么可忧心的,她眼前那片枯枝败叶很快烧了起来,火苗攀上了灌木丛,顺着假山壁一路蔓延过去。


    假山里边二?人正是情到深处,又被环绕的假山遮住了视线,根本?不曾发?觉外间的动?静,等到他们二?人感觉山石岩壁上似乎传来有些灼烫的气息,而外间亮光刺眼,竟像是到了白?日里,这才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又连忙草草裹了衣袍往假山外面走去,可到了这时,外间火光冲天,生生将整座假山都包裹到了里边,他们这才傻了眼。


    而外边的情况却也让赵筠元有些意外。


    她点?了火之后瞧着火势已经差不多了,便打算先离开此处,然后以大声呼喊或者别的方式来引起阮府中?人的注意,毕竟此时已是深夜,这处假山又处于较为偏僻的地方,即便火势不小,一时半会的,还当真是无人察觉的。


    若让这大火生生烧上一整夜,刘景文与杜氏二?人恐怕是真要被烧死在里边了。


    赵筠元并没有亲自?杀人的打算,只想对他们二?人的心思推波助澜一把,而后再?将这一切揭穿,至于他们最?后下场如何,便不是由她来决定?的了。


    当然,就算他们最?后当真丢了性命,赵筠元也不会有什么愧疚的心思。


    一命抵一命,原主因着他们二?人丢了性命,他们二?人各自?偿还一条性命,倒也公平。


    不过赵筠元还没来得及依着原本?的计划将这事闹得人尽皆知,便见到灌木丛的另一边跑出一道有些狼狈的身影,正是那孙德才。


    此时的孙德才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面上竟是涂满了黑灰,月色下乍一瞧还有些吓人。


    赵筠元见他跑了出来,还想着难道自?个当真是看错了人,这孙德才竟是个有善心的人,即便被困在里边的是与他有些仇怨的刘景文,他也能不计前嫌的去救人?


    可是很快,赵筠元意识到自?己想错了,因为这孙德才刚跑出去不远,便扯着嗓子开始大喊起来,“着火了!着火了!快救火啊……”


    他呼喊的声音逐渐远去,赵筠元唇边也不由得勾起笑意,看来这孙德才并非是有救火的心思,恰恰相?反,他是要往这场大火中?再?添一把柴火,让这火势烧得更旺些。


    孙德才闹出的动?静很大,没过多久,阮府中?就有不少下人被惊醒,见假山那边当真火光冲天,也顾不上别的,着急忙慌的便要去取水灭火。


    眼看越来越多的下人往假山这边来了,赵筠元便混在他们其中?,趁乱回了自?个屋子。


    反正事态发?展到这一步,便是那杜氏与刘景文二?人有通天的本?事,也没法子转变得了局势了,到时候阮老爷与秦氏知道了这事,必不会放过他们二?人的。


    若是此时赵筠元在场的话,反而不好解释,她现在只在自?己屋里休息便好,等第二?日醒来,装作?茫然无措的模样,有的是人会心疼她的遭遇。


    至于那孙德才,赵筠元更是不必担心,他既然不仅没有要救这杜氏与刘景文的意思,甚至还在那把火烧起来之后做了赵筠元本?来要做的事,故意将这事闹得人尽皆知,那这心思如何早已明了。


    莫说是他也不知这事与赵筠元有关,便是他知道这事就是赵筠元暗中?谋划,也会觉得是她认清刘景文的真实面目,更不可能戳穿一切。


    所?以这一夜,任凭外间如何乱作?一团,她却是舒舒服服的睡了一夜,直至第二?日早上,才有婢子过来唤她,说是秦氏要见她。


    赵筠元装作?诚惶诚恐的模样,问那婢子,“姐姐可知夫人这会儿唤我过去是有什么事儿吗?”


    那婢子转头看了一眼赵筠元,眼神里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同情,她迟疑道:“昨日夜里的事,你当真什么都不知道吗?”


    “昨日夜里?”赵筠元奇怪道:“昨日夜里怎么了?”


    那婢子正欲开口说明,可话到了嘴边却又有些迟疑,顿了片刻之后还是摇了头,“罢了,还是等见了夫人再?说吧。”


    赵筠元虽然对这一切心知肚明,可还是做出极为不解的模样,又对着那婢子追问了好几番,只是那婢子嘴也是严实的,竟也当真没有再?跟她透露些什么。


    等到了秦氏的院子,赵筠元跟着那婢子进?了里间,便见着了以为身着素蓝色衣裙的妇人,面容沉静,虽然能瞧得出来应当保养得极好,可却依旧能瞧见长在眼角眉梢的岁月痕迹。


    在原主祝小满的记忆中?,统共也就只见过秦氏一回,便是那次杜氏知晓了秦氏为女儿入宫的事情忧心,起了为秦氏分忧的心思,便将原主带到了秦氏跟前,算是见过秦氏一回。


    只是原主是个怯弱的性子,那日跟在杜氏身后,甚至连抬头瞧一眼秦氏的胆子都没有,所?以原本?赵筠元也是不知这秦氏生得如何模样的。


    今日见了,倒是觉得面善,只是能久居高位之人,大约都不会是什么寻常人物,这却并非是瞧上几眼就能看出来的。


    那秦氏听了引赵筠元前来的婢子耳语几句,而后轻轻点?了头,又一抬手,将屋内下人尽数屏退。


    此时,屋内便只余下了秦氏与赵筠元二?人。


    赵筠元端端正正的向她见了礼,“见过夫人。”


    秦氏垂眸看她,“起来吧。”


    赵筠元应了声“是”,然后才起了身。


    “昨日夜里的事,茵兰说你还不知道?”秦氏不紧不慢道。


    赵筠元点?头,面露疑惑道:“方才茵兰姐姐也提及了昨晚之事,只是因着要准备入宫之事,姨母这些日子都只让小满在房中?歇着,却是不知昨晚府中?到底是发?生了何事,还请夫人告知。”


    大约见赵筠元神态诚恳,秦氏看向她的目光中?也不由得多了几分怜悯,“昨夜你的姨母杜氏与刘厨子的儿子刘景文在假山后幽会,假山处却正好起了火,他们二?人被逮了个正着。”


    赵筠元睁大眼睛,喃喃道:“这怎么可能,他们二?人……怎么可能?这会不会是弄错了,误会了?”


    秦氏端起茶盏,抬手用茶盖拂去面上茶叶,轻抿一口道:“昨夜救火的下人有十数人,包括我在内十双二?十双眼睛都瞧见了杜氏与刘景文二?人共在一处衣冠不整的模样,他们自?个也解释不通为何三更半夜约在这种地方见面,除了偷情,也没别的原因了。”


    说到这,她看向赵筠元,又道:“听说那刘家小子与你关系匪浅,你们二?人已是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不曾想那杜氏竟然饥渴至此,连自?个侄女的男人都下得去手。”


    赵筠元似乎被秦氏的这些话砸昏了头,过了好一会才缓过神来,颤声道:“那他们二?人,现下如何了?”


    秦氏轻描淡写道:“刘景文乱棍打死,至于杜氏,也受了些皮肉之苦,不过我留了她一条命。”


    得知她竟是直接将刘景文乱棍打死,赵筠元倒是有些意外,毕竟刘厨子也算是阮府的老人了,膝下就这么一个儿子,赵筠元原本?以为,秦氏会顾念着刘厨子,好歹给刘景文留条命的。


    正想着,又听秦氏接着道:“杜氏毕竟是你的姑母,你替青竹入宫之事,我很感激,所?以我留了杜氏一条命。”


    赵筠元听出秦氏话里的意思,她是担心若是将杜氏杀了,赵筠元便不肯再?替代阮青竹入宫了,所?以即便觉得杜氏之举是在给阮府蒙羞,秦氏也依旧忍着恶心留了杜氏这一条性命。


    这会儿将赵筠元交过来,也是想看看她是打算如何抉择了。


    赵筠元迟疑了片刻,再?对着秦氏跪了下去,“夫人,姨母此举确实让小满寒心,可正如您所?言,她毕竟是奴婢的姨母,也是奴婢在这世上的唯一亲人,奴婢不管如何都无法当真看着她去死,所?以还请您开恩,只让她在阮府做个粗使婢子也好。”


    杜氏从前不是总在原主面前趾高气昂,一开口便说原主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烧火丫头,往后她在这阮府成了她口中?那上不得台面的粗使婢子,赵筠元当真有些好奇,那时候的她会如何自?处?


    秦氏原以为赵筠元会求她开恩,让她只当作?什么事也不曾发?生过,却不想这人却并非全然没有脑子,便也顺水推舟应下,“你若能安安分分入宫去,此事不难。”


    赵筠元点?头,忽地又道:“姨母曾说,若是奴婢安然入宫,夫人便会给她两间城东的铺子作?为报酬,如今姨母却做了这种肮脏之事,总不好再?抛头露面,奴婢想,夫人能否将那两间铺子索性给了奴婢?”


    赵筠元说到这儿,便明显能感觉出来秦氏看向她的眼神微微变了,里边多了几分耐人寻味,“你要那两间铺子?”


    “是。”赵筠元神色却依旧大方,“奴婢听说依着宫中?的规矩,女子须得到了二?十五岁方能出宫,奴婢想着,到了那时,奴婢孤身一人,总是要有些可以倚仗的东西,还请夫人成全。”


    秦氏神色微松,到底是点?了头,“左右那两间铺子本?来就是要给出去的,那便依你吧。”


    又道:“后日入宫,那位常大人与我们阮府向来不对付,怕是免不了会有些动?作?,不过我们阮府也有人盯着,他倒也不至于当真做出些什么来,只要你能稳住心神,便能过了这一关。”


    赵筠元知道秦氏这是在提点?她,便又福身道了声“是”,正欲开口提及杜氏的事,却见秦氏垂眸道:“你若是愿意,便再?去看看你姨母吧,此次入宫,往后大约是再?不会有相?见的时候了。”


    赵筠元正有此想法,自?然不会拒绝。


    见她应下,秦氏又将方才那婢子茵兰唤了进?来,吩咐道:“带她去瞧瞧杜氏。”


    茵兰垂首道:“是。”


    而后便带着赵筠元转身出了院子,又在阮府中?绕了好几段路方才到了一处偏僻的废弃院落,院子门前还有几个下人看守着,显然杜氏便被关在里头了。


    那几个下人见了茵兰,都知晓她是秦氏身边的人,于是态度都很是客气。


    茵兰只道:“夫人吩咐让我带她去瞧瞧杜氏。”领头那个下人解下腰间的钥匙,主动?走上前去开了锁,又一脸谄媚地笑着做出请的姿势来。


    茵兰看向赵筠元,道:“我在外头等你。”


    赵筠元福身道:“多谢茵兰姐姐了。”


    而后便推开那扇木门走了进?去。


    一进?门,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味扑面而来,让她不由得皱了皱眉,而后才将目光放到眼前那被铁链锁住的女人身上。


    秦氏提及杜氏所?受的惩罚时,只轻描淡写的说她受了些皮肉之苦,可等赵筠元亲眼瞧见如今杜氏的惨状,才知她昨晚受了什么样的折磨。


    不说旁的,单是她身上那一道道深得几乎能瞧见白?骨的鞭伤就已经足够骇人了。


    不过也是,她与刘景文偷情,还被抓了个正着,当真是让整个阮府丢尽了颜面,秦氏若不是顾着赵筠元,那定?是不会给秦氏留活路的。


    如今她能活着,就已经算是恩赐了。


    而杜氏在听到开门的响动?之时,也勉强睁开了眼睛来,等看清来人是谁,她那双暗淡无光的眼眸终于有了一丝光亮,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死死盯着赵筠元道:“小满,小满,你去和夫人说,说若是不将我放出来,你就不替她女儿进?宫……”


    “不对,你告诉她,若是她不放过我,你就将她要寻人替阮青竹入宫的事告到常大人那里去,与她闹个鱼死网破,她心疼的就是这个女儿,她一定?会听你的……”


    “姨母。”赵筠元打断她的话,“你昨夜与刘大哥在假山后边,当真是在幽会吗?”


    杜氏闻言,面上不由得有几分尴尬,本?想否认,可也明白?赵筠元大约是不会相?信,毕竟昨日夜里的事,阮府那么多下人都瞧见了,便索性说了实话,“事到如今,姨母也同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姨母这些年独自?一人留在阮府,确实孤寂,对那刘家小子,也有些不当有的心思,只是昨日夜里,姨母却是收到了那刘家小子的信才赴的约。”


    说到这,她恨恨道:“若是说起来,还是那刘家小子先生了背叛你的心思。”


    到了这会儿,杜氏也知道自?个能倚仗的只有眼前这个侄女,自?然是毫不留情面的往刘景文身上泼污水,左右这人已经死了,再?怎的也翻不出风浪来了。


    可听到这儿,赵筠元却不由得笑了笑,“姨母,这样说来,那刘景文倒是比你还冤枉些呢?”


    “什么?”杜氏见她神色古怪,显然也意识到了有些不对,又接着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赵筠元贴近她的耳边,轻声道:“姨母,昨夜那刘景文也同你一般,是收了信才来赴约的啊。”


    杜氏神色惊疑的看向赵筠元,却听她一字一句的接着道:“因为这两封信……都是我写的啊。”


    “怎么可能?”杜氏满面慌乱,“小满连字都不识得几个,怎么能写出这样的信来。”


    赵筠元还未再?开口说些什么,杜氏却意识到不对,眼神猝然一变,同时猛地伸出手去,死死掐住赵筠元的脖子,“你不是小满!你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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