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春容与玉娇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愣在了原地, 就连行礼都忘了。


    而赵筠元却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切,所以?面对陈俞,她竟是分毫不曾慌乱, 只缓缓起身向陈俞行了礼, 然后才道:“若是臣妾不曾记错,宛妃应当一早便回了常宁宫, 这会?儿, 应当在常宁宫歇息才是……”


    还不等赵筠元将话说?完,陈俞早已没了耐心, 他伸手一把将还跪拜于地的赵筠元拽起,而后盯着她的眼睛道:“朕已经命人封锁了整座皇宫,若是今夜不曾寻到人,那明日一早, 来往上京的不管是陆路还是水路都会被封锁, 一日寻不到人, 那便封锁一日, 直到将人寻到为止!”


    说?完这话, 陈俞原以为能在赵筠元眼中瞧出几分恐惧来, 可是没有, 她依旧是神色平静, 甚至认同的点了头, “宫中嫔妃失踪确实并非小事, 臣妾以?为,确当如此。”


    陈俞眼睛微微眯起, 到底是松开了手, 但却并未消解心头怒气,只道:“事?实如何, 等寻到阿宛,一切自见分晓。”


    赵筠元稳住身形,又恭敬的应道:“是。”


    陈俞没再说?话,只脸色极为难看的坐下?,显然是打定主意要在?永祥殿等贺宛的消息。


    如此,赵筠元也没得选,只能陪他一同候着。


    帮贺宛逃离之事?,赵筠元筹谋了已有好些日子,算算时辰,若是不出意外的话,此时的贺宛应当已经顶替了舞乐坊那位生了痨病的阿月姑娘坐上那只去?往北岐的小船,到明日早上,小船早已出了上京。


    届时,就算陈俞真将来往上京各道尽数封锁,却也来不及了。


    而往后,天高海阔,就算陈俞是一国君主,想将贺宛寻回,也不会?是件容易事?。


    正因如此,所以?赵筠元即便听陈俞说?出那番威胁之语,也依旧能面不改色。


    临近亥时,皇宫中?却一片灯火通明,到处是举着火把的禁卫军,为了找到贺宛,他们?已经几乎要将整个皇宫翻过来,就连一些早已破落不堪的宫苑,也都尽数被他们?翻找了一通。


    陈俞的命令,哪怕是掘地三尺,也要将人找出来,他们?又怎敢怠慢?


    而此时,永祥殿中?却是静得落针可闻。


    殿中?的几盏纱灯都尽数点亮,明亮得有些刺眼的光亮笼罩了整座宫殿,陈俞与赵筠元就这样静默的坐在?殿内,一言不发?。


    明明好像也并未过去?多久,可赵筠元却几乎要记不起来他们?上一回这样安静的坐在?一块是什么样的景象了。


    也是如同眼下?,仿佛是想置对方于死?地的敌人一般吗?


    她浅浅抿了口杯中?的温茶,再抬眸时顺势看向陈俞,他的眉头紧锁,面色看起来是平静的,可眼底的慌乱却是骗不了人的。


    等案上的沙漏漏尽,便已是到了亥时,陈俞的神色越发?焦灼,显然是忧心贺宛当真出了什么事?。


    他盯着赵筠元看了片刻,眼神却忽地柔和下?来,他低声道:“小满,朕知道因为阿宛的事?,你心里有许多不满,可朕已经失去?过她一回了,不能再有第二回 了。”


    他始终笃定,贺宛失踪这件事?与赵筠元有脱不了的干系。


    毕竟谁也没有他清楚,赵筠元心底深处对贺宛的恨意,就宛如当初的他一样,恨不得将贺宛千刀万剐。


    见赵筠元不曾应答,陈俞又接着道:“只要你将阿宛的去?处说?明,小满,朕不会?责怪于你,只要她平安归来,朕只当什么事?都不曾发?生,可好?”


    这是赵筠元第二次从陈俞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第一回 是在?北岐,贺宛要将她拖入兽笼时,那时的陈俞便也正如眼下?一般,祈求贺宛能给她一条生路。


    想到这,赵筠元心间涌上一阵难以?言喻的情绪,她敛下?眸子,尽可能将心头那阵涩意压了下?去?,再抬眸时,神色早已恢复如常,她缓声道:“可臣妾并不知宛妃现下?所在?何处。”


    她依旧不肯松口。


    陈俞眼底的柔和在?这一瞬消失殆尽,他冷哼一声逼近赵筠元,脸色极为难看道:“朕这亦是念这从前与你的情份,想给你留最后的体面,若是你还不肯说?出阿宛所在?,等下?边人将人寻到,恐怕这事?就没那么容易过去?了!”


    赵筠元听出他话里的威胁之意,可却只淡淡应道:“臣妾确实不知宛妃所在?。”


    见她油盐不进,陈俞眸中?染上怒火,正欲发?作,却听外间传来脚步声响,一转头,正是李瑾书大步走了进来。


    见他进来,陈俞顾不上旁的,连忙问道:“可寻到阿宛了?”


    李瑾书点头,可面上却并不见喜色,只勉强回话,“是在?宫门口寻着的,宛妃娘娘看起来并不太好,圣上您……还是亲自去?瞧瞧吧。”


    话音还未落下?,陈俞便已经急匆匆地往殿门方向走去?,只是方才走了几步,好似又想起赵筠元这个罪魁祸首来,于是又冷声吩咐道:“李将军,将皇后也带上吧。”


    如此吩咐,竟像是要让人将赵筠元当作犯人一般抓去?贺宛跟前。


    可赵筠元身份尊贵,又如何能真将她当作犯人来对待?


    正当李瑾书为难之际,赵筠元却已经抬腿跟了上去?,见此,李瑾书才算是悄悄松了口气。


    其实即便陈俞不这样说?,赵筠元也是要寻个由头跟上去?瞧瞧的。


    她得弄明白?,贺宛是不是真的被找到了。


    若是依照她的安排,贺宛此时都已经在?坐上离开上京的船了,怎么可能会?在?宫门口出现?


    除非,她并不想离开。


    想到这,赵筠元微微闭了闭眼睛,若是如此,那这一回,她便算是赌输了。


    跟在?身后的春容见赵筠元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却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只能小心翼翼的搀扶着她。


    最终结果如何,当真只能看那贺宛是如何言说?的了。


    陈俞的步子迈得极快,他不肯坐轿辇,也不肯停下?歇息,赵筠元便也只能吃力?的跟上他的步子。


    不知走了多久,赵筠元只感觉双腿已经变得麻木,连鬓边的碎发?都已被汗浸湿,他们?才算是赶到了宫门口。


    彼时天色极暗,天边无星无月,连一点光亮也瞧不见,就好似一块漫无边际的黑布,沉沉地笼罩于天际,而下?边,却是火把烧起来的无边光亮。


    光亮的中?间有一道身影。


    正是贺宛。


    她身着素白?色衣裙,长发?凌乱的散开,面上是毫无血色的惨白?。


    陈俞的心猛地收紧,下?一瞬便已经将那道瘦弱的身影紧紧的拥入怀中?,声音微颤地呢喃着她的名字,“阿宛,阿宛……”


    他实在?害怕极了,害怕会?再一次失去?她。


    而被他抱在?怀中?的贺宛,也仿佛终于有了灵魂,她将脸埋入他的怀中?,身子止不住的颤抖,好似在?竭力?压抑着心头的委屈,可却依旧呜咽着落下?泪来。


    感受到怀中?的湿意,陈俞伸手抚上她的脸,上边是湿漉漉的一片,他心疼极了,一边为她擦眼泪,一边柔声问她,“阿宛,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你告诉朕,不管是谁,朕都帮你做主好不好?”


    贺宛扬起满是泪痕的脸,眸中?笼罩的水雾让她看上去?更是惹人怜惜,她张了张嘴,好似想同陈俞说?些什么,片刻之后却又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道:“原本便是阿宛的错,是阿宛抢了姐姐的,如此,也怪不到姐姐头上……”


    这话看似什么都不曾说?,可其实却是什么都说?得分明。


    若不是赵筠元知晓真相如何,见了贺宛这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恐怕也会?止不住信了她的话。


    只是赵筠元什么都知道,便也只能赞叹一句,当真是好演技!


    方才算是不辜负贺宛这一番表演。


    而陈俞原本就笃定赵筠元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如今听了贺宛的话,更是验证了心中?的猜测,看向赵筠元的目光也愈发?阴冷。


    可当那目光触及到贺宛,又很?快变得柔和,他轻拍着贺宛的后背,一下?又一下?地安抚着怀中?那依旧在?小声啜泣的女子……


    赵筠元站立在?不远处,与那些举着火把的禁卫军将士们?一起,旁观了他们?之间那令人动?容的爱意。


    原来她的结论是错的,赵筠元恍然清明,从前她一直以?为原书中?的陈俞从不曾爱过贺宛,对这位曾多次欺辱践踏他的文柔帝姬,他心里向来只有恨意,所以?在?原书剧情中?,他才对贺宛百般折磨,甚至于让贺宛死?后也不得安宁……


    可如今想来,或许正如陈俞所言,他对贺宛百般折磨却又舍不得放手,恰恰是因为他爱上了本该怨恨之人,就连他自己,都无法接受这样的事?。


    所以?他折磨贺宛,亦是在?折磨他自己。


    而贺宛死?后,他生生将那座坟掘开,也正是因为他不愿接受贺宛就这样死?了。


    不管是互相折磨还是旁的,他都要让贺宛长长久久的留在?他身边。


    而眼下?,因为赵筠元的到来,原书剧情早已被颠覆,阴差阳错中?,贺宛先假死?了一回,也正因为这样闹了一遭,反而让陈俞更快认清楚了自个的心意,生出了与贺宛长厢厮守的念头来……


    念及此,赵筠元心头愈发?茫然。


    那她,又该如何自处?


    陈俞好生劝慰了许久,怀中?女子的啜泣声音方才小了下?去?,他这才转眸看向赵筠元,漆黑的眸中?泛着骇人的冷意,“皇后,此事?,你作何解释?”


    第三十二章


    作何解释?


    她能如何解释?难道说他怀中那好似受尽了委屈的贺宛本就生了逃离他的心思??还是说这一切都?是贺宛的谋算, 她只是被贺宛算计了?


    这样的话,旁人或许会?信上几分,可是陈俞, 他是一个字都不会信的。


    这一回, 是她赌输了,她自然是愿赌服输。


    反正眼下攻略陈俞的难度与之前比起来, 不过是一万与一千的差别而已。


    看起来好像相差甚远, 实际上不管是一万还是一千,都?是无?法跨越的天堑。


    或者说, 从一开始,攻略陈俞就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任务。


    不管她付出多少,陈俞,都?只会?爱贺宛。


    想到这, 赵筠元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她轻声道:“臣妾, 无?话可说。”


    “好, 好一个无?话可说!”陈俞冷笑几声道:“即如此, 朕也不需要再给你留什么颜面了, 皇后?赵氏, 心性善妒, 恃恩而骄, 毫无?容人之量, 竟行戕害嫔妃之举,传朕命令, 即日起, 赵氏幽禁于永祥殿,无?朕旨意, 永世不得外出。”


    此言一出,赵筠元身后?的春容吓得双腿一软,直接便跪了下来,接连向陈俞磕了几个头?之后?又哀求道:“圣上,娘娘定然只是一时糊涂犯了浑,如今已经知晓错了,还请您饶恕啊!”


    说罢,见陈俞神色不曾松动,便又神色慌张地去拉扯赵筠元衣袖,“娘娘,您快求一求圣上,就说您知错了,圣上仁慈,定会?顾念旧情……”


    可赵筠元神色平静的身后?将她搀扶起身,道:“走吧,回去吧。”


    春容不知陈俞早已打定了主意要为贺宛出气?,她却知道,事到如今,她便是当真跪地哀求亦是不会?有用,只会?更加狼狈。


    幽禁于永祥殿这样的惩罚其实也不算太糟,至少如同赵筠元一开始所预料的那样,陈俞便是再怎么生气?,也不可能要了她的性命,如今看来,果真如此。


    所以她便也坦然接受。


    春容被赵筠元扶起之后?愣愣的站在原地,直到赵筠元转身离开,她才不得不向陈俞行了礼之后?跟上赵筠元的步子。


    ***


    这一日发生的事情颇多,即便春容是一只跟在赵筠元身边贴身伺候着,也有许多事情都?稀里糊涂的。


    所以等回到永祥殿,对上玉娇担忧的目光时,她也只得轻轻摇了摇头?,道:“娘娘忙了一整日了,早便累得不行了,还是赶紧伺候娘娘更衣吧。”


    玉娇并非是个没有眼力见的,听了春容这话,又见她神色疲累,自然也明?白方才所发生之事大约不会?是什么好事,于是也连忙应下。


    如春容所言,赵筠元这样折腾了一整日,早已疲惫不堪,等周身繁重?衣物钗环卸去,便沉沉得昏睡了过去。


    夜里,她罕见的梦见了那个与她没有缘分的孩子。


    从前她腹中怀中孩子时,倒是时常梦见那孩子还在襁褓中的模样,也还不会?说话,总对着她咿咿呀呀的。


    那时候每回做了这样的梦,她总是满心甜蜜的与陈俞说起,说这孩子还未出生便总来她的梦里,一定是对她这个娘亲满意极了,迫不及待地要与她见面。


    陈俞听了这话却总取笑她,说那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是她自个总想着腹中孩子,所以才总做这样梦,哪里有什么怪力乱神的说法?


    可后?来,那孩子死得不明?不白,赵筠元也还是总想起他,却再也不曾在梦中见过他。


    赵筠元想,大约是那孩子在怨着她,觉得她这个做母亲的没本事,连自个的孩子都?护不住,所以便也再不愿见她。


    可今夜,那孩子却又来入了她的梦。


    梦中的孩子已不是从前襁褓中的模样,而是个约莫三四岁的小姑娘,生得粉雕玉琢的,笑起来还有两个浅浅的酒窝,当真是可爱极了。


    赵筠元站在那小姑娘面前,想伸手去摸一摸那小姑娘的脸,却又担心这样的举动会?将那小姑娘吓到。


    可那小姑娘却好似看出她的心思?,反而主动牵起她的手贴近自己的脸,然后?抬头?看着她笑。


    赵筠元轻轻抚摸着小姑娘的脸,眼泪忽地就落了下来。


    等再醒来时,天边已经有了细微的光亮,赵筠元睁开眼睛,眸色也逐渐清明?,而她枕边,是一片眼泪濡湿的痕迹……


    听到殿内传来赵筠元起身的动静,守在殿外的玉娇与春容也急忙爬了起来。


    原来按照宫中的规矩,守夜的宫女有一个便已经足够,往常玉娇与春容也都?是轮着来的,可昨夜经历了那样一遭,虽说赵筠元面上瞧不出什么来,可谁也不知她心里头?是否当真不在意,玉娇与春容自然都?放心不下,便索性二人一同守在殿外,唯恐生了变故。


    昨日夜里,赵筠元歇下之后?,玉娇再问起缘故,春容自然也不再隐瞒,将发生之事一一说了个明?白。


    大约是这事情实在令人震惊,听完这话,玉娇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缓和?了好一会?才道:“这定然不是咱们娘娘做的,娘娘生性仁善,便是再怎么不喜那宛妃,也绝不至于背地里有如此行径。”


    “是这个理。”春容叹了口气?,“可光咱们相信又有什么用?娘娘大约是被如此冤枉了一番,心里憋着一股气?,在圣上跟前竟也将这桩罪行承认了去,如今那宛妃正是圣上放在心尖的人物,圣上又如何舍得她吃分毫苦头??”


    说罢,二人知道此事难以寻到转机,又是唉声叹气?了一番。


    后?边二人心头?装着事,也只是囫囵睡了一宿,再醒来便是听着内殿传来的响动。


    这会?儿?时辰尚早,二人一听到声响便连忙推门?入了殿内,好在殿内的赵筠元只是神色如常的起身梳洗。


    二人见此,方才松了口气?。


    春容走上前道:“娘娘今日起得真早。”


    赵筠元停下手中动作,轻轻笑了笑道:“不知为何今日醒得早了些?,再想歇息却是怎么得都?睡不着了,索性起了身。”


    又转头?瞧了她们二人一眼道:“春容,你过来替本宫梳发,玉娇,你去备些?吃食吧。”


    二人闻言,皆是应下。


    永祥殿这边一切如常,甚至玉娇备好早膳送上来时,赵筠元用得比寻常时候还要多些?,显然胃口不错。


    见此,春容玉娇二人悬着的心也总算能稍稍放下。


    不管旁的,总归身体是最重?要的,若是身体垮了,便是这事再有转机,也晚了。


    而外间因为这事闹出的动静却并不算小。


    若是只是宛妃失踪一事,其实可大可小,且不说那宛妃已经平安归来,就算这人寻不回来了,只要陈俞费些?心思?,便也能将这事压下去,顶多时日久了,成?为旁人口中的一桩皇室秘辛罢了。


    可偏偏陈俞因为宛妃之事将赵筠元幽禁,赵筠元到底是皇后?之尊,到这儿?,这件事便是再也小不下去了。


    翌日早朝,便有不少朝臣提及了此事。


    初时,那些?朝臣说话还算客气?,大多只是列举了赵家功绩,道:“赵将军为陈国征战多年,立下汗马功劳,到最后?更是血洒疆场,将军夫人也随之而去,赵家遗骨,唯有一个赵皇后?,皇后?娘娘便是千错万错,也还望圣上顾念赵将军一家,给皇后?娘娘留些?体面!”


    又道:“皇后?娘娘方才十一岁时便追随圣上去了北岐,北岐何等苦寒之地,娘娘为了圣上,却甘心受那等苦楚,如今娘娘做了错事,可也不过是一时糊涂,还请圣上开恩啊!”


    “……”


    每每有朝臣站出来说这些?,底下总是一片赞同之声。


    他们这些?人早便对贺宛这北岐女子有极大的意见,更是看不惯陈俞偏宠于她,如今寻着机会?,可不要把心底那些?话都?尽数说出来?


    可陈俞闻言却越发烦躁,冷笑道:“赵家功绩,赵氏功绩,这些?自然不必你们言说,朕心里都?有数,只是有功当赏,有错则当罚,当初赵将军立下汗马功劳,先帝也不曾吝啬嘉奖,赵氏在北岐陪朕苦熬四年,朕也给了她皇后?之尊,如今她做了错事,难道就不当罚了吗?”


    “依诸位的意思?,这些?功绩,便能保她一辈子不成??”


    他这话说得实在不留情面,也赫然让底下那些?大臣变了脸色。


    有胆子小些?的,这会?儿?也瞧出来陈俞神色不对,知晓若是自个再多言的话,怕是要惹怒了他,便索性闭了嘴巴。


    可也有些?耿直的老臣没有被陈俞这几句话唬住,他们入朝为官几十年,便是从前在先帝面前都?是敢开口直言的性子,更不必说在如今的陈俞面前了。


    说句大逆不道的,在他们眼里,陈俞不过是个乳臭无?感的小子罢了。


    陈俞既然将话说到这份上,他们几人说话自然也不再客气?。


    有人往前一步率先开口道:“听圣上这话,老臣还以为皇后?娘娘是犯了多大的罪过,其实说来不过是将那北岐女子逐出宫去罢了,甚至都?不曾伤了那女子性命,这又算是什么天大的罪过?”


    这人甚至不愿称贺宛为宛妃,显然是不愿承认她的身份。


    又有朝臣紧随其后?分毫不留情面道:“老臣上了年纪,也不会?说什么冠冕堂皇的漂亮话,只说一句,莫说那北岐女子已经平安归来,便是皇后?娘娘当真要了那女子性命,老臣以为,圣上都?不当如此作罚!圣上若执意为那女子惩罚皇后?娘娘,只怕是要寒了边疆万千将士的心!”


    几句话说得简单,却是铿锵有力。


    底下朝臣听了,皆是小声应和?,都?道“是这个理”“那北岐女子如何能与皇后?娘娘相提并论”之类。


    更有甚者,直言“那北岐女子本就该死”。


    即便北岐早已不复存在,可对于陈国人而言,对北岐的厌恶早已深入骨髓,特别是提及贺宛这个狐媚惑主的北岐女子,他们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话。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陈俞的脸色自然是难看到了极点。


    从前他与这些?朝臣也并非没有意见相左的时候,只是即便那时他们争吵得再怎么厉害,也绝不至于像如今一般难堪。


    大约是因为那时候的他们不论如何争吵,到底都?是在为陈国谋算,而如今,陈俞却是为了一个北岐女子。


    这日早朝到了最后?自然是谁也不肯让步,而后?不欢而散。


    ***


    常宁宫这边看似平静,可其实却也没少往外头?打听消息。


    贺宛既然如此算计了一番,自然是念着不能白费了心思?。


    经了昨日夜里那一遭,常宁宫里边的宫人尽数被陈俞以玩忽职守的罪名换了下去,贴身的几个婢子为此丢了性命,其余宫人或是被遣去做粗活又或是被发买了出去,总之下场都?不太好。


    而如今常宁宫里边伺候着的,都?是陈俞吩咐了底下人连夜挑选着送来的,其中贴身伺候的婢子有个名唤玉桑的,父亲在陈国是个小官,母亲却是个实实在在的北岐人,所以这玉桑身上也算是流着一半的北岐血液。


    从前这玉桑因为母亲是北岐人,这样貌上也与北岐人有些?共通之处而备受欺凌,陈国人对北岐人的怨恨是刻在骨子里的,哪怕玉桑身上还流着一半陈国人的血,那些?人也依旧在瞧见她那与北岐人极为相似的面容之后?对她厌恶至极。


    所以即便是入了宫,她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可不曾想眼下她却正是凭借着这张脸于一半的北岐血脉成?为了宛妃的贴身婢子,要知道如今的皇宫中,这位宛妃可当真是最受宠的主子了。


    大约是这玉桑确实合贺宛的心意,人方才送来,陈俞便给了那负责此事的太监重?赏,那太监见揣摩对了主子心意,欢喜得连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处放才好,连连磕了好几个响头?才领了赏。


    而那玉桑也是个机灵的,她从前吃得苦头?不少,如今有了机会?能在贺宛面前当差,自然是打定主意要好生表现,万不能行差踏错分毫,所以在贺宛跟前事事做得细致小心,才不过两日,就成?了贺宛身边最得脸之人。


    自然,这也和?她那张像极了北岐人的脸有着莫大关系。


    贺宛如今在宫中就算再怎么如鱼得水,也终究是孤身一人,见了玉桑这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面容,心中也能有些?慰藉。


    可这会?儿?,她却是憋了一肚子火气?,忍耐了好几番,还是克制不住将桌上杯盏尽数砸了,莹白的碎瓷片散落一地,底下的宫人也尽数跪着,心底虽然都?知晓贺宛如此举动太过肆意,可却也无?人有胆子在这时候上前阻拦。


    就连这几人之中甚为得脸的玉桑也只是跪在一旁。


    直至贺宛又砸了好几个上好的花瓶,方才算是稍稍消解了她心头?的火气?,只是面色却依旧不算好看。


    到这会?儿?,玉桑方才走上前去,劝慰道:“娘娘何苦为这事动气?,不过是那些?个老匹夫说的浑话罢了,连圣上都?不给他们好脸色瞧,可见他们这话说得愚蠢!”


    玉桑确实是个聪明?的,这话也一下子便说到了点子上。


    那些?个大臣心里怎么想或许重?要,可再重?要也重?要不过圣上,左右他们也越不过圣上去。


    贺宛面色稍稍缓了些?,可说起那些?大臣所言,她心里还是觉得不爽快,“若是北岐还在,这些?个老匹夫怎敢如此侮辱本宫!”


    她最不能忍受的,大约是那些?朝臣将她与赵筠元相较之时,将她贬低得几乎一文不值。


    她向来高傲,即便如今北岐不在了,她这个所谓的北岐公?主身份,甚至已经无?法与他人言说了,可她以为,她依旧可以依靠着陈俞的宠爱站上高处。


    听到这儿?,玉桑不禁没有再开口劝慰,反而笑着开口道:“如此,奴婢反而要恭贺娘娘了。”


    贺宛不由皱眉,冷声道:“你在嘲讽本宫?”


    玉桑忙摇头?,压低声音道:“奴婢怎敢?只是娘娘细想,您所谋算之事本就不易,若是此次之事当真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过去了,那赵氏只被幽禁,却还占着那皇后?的位置,又已对您起了防备心思?,您若再有什么念头?,就更是难事了。”


    贺宛不曾应答,玉桑知晓她已将自个的话听了进去,便又连忙接着道:“这些?大臣所言,虽然并非实情,可却如同往那本欲平静下来的湖面又投了石子,这般一闹,只会?让圣上对平白受了委屈的您生出怜爱心思?来,也会?明?白,只有让您身处高位,方能不被旁人欺凌了去……”


    听到“高位”二字,贺宛的眼神微微变了变,面上也总算有了笑意,她赞许道:“到底是我?们北岐的姑娘,是比这些?陈国人要聪明?许多,你放心,等本宫坐上那高位,亦是少不了你的好处。”


    玉桑面露喜色,忙跪下谢了恩。


    贺宛弯了弯嘴角,却又将目光放在一旁跪着的那几个宛如鹌鹑的宫人身上。


    方才听见玉桑所言,那几个宫人个个听得分明?,心里的恐惧却是一阵盖过一阵,若是可以,他们只希望自个是个聋子,毕竟后?宫之中,知道得越多,死得就越快这样的道理,他们是再清楚不过的。


    只可惜他们也没得选。


    等二人商议完,那几个宫人又察觉到贺宛的目光,更是被吓唬得瑟瑟发抖,仿佛大限已至。


    而玉桑却明?白了贺宛的意思?,径自往前一步道:“方才听到的东西?,一个字也不许往外头?说,若是让我?知晓你们管不住自个的嘴,莫说是你们自个,就连你们家里人的性命,怕也是留不住了!”


    那几个宫人自然是慌忙应下,如此,玉桑才让他们尽数退下。


    等这几个人宫人离开,贺宛方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玉桑,你这般做事,可不够干净。”


    玉桑心中一凉,却又慢慢掐住了掌心,努力挤出笑容道:“奴婢明?白娘娘的意思?,只有死人才不会?开口说话,奴婢……会?将这事处理得很干净。”


    如此,才算是合了贺宛心意,她支起下巴,饮尽了杯子微凉的茶水。


    玉桑微微松开掐住掌心的手,心里却不由得泛起苦涩,她早知道自个既然要为宛妃做事,手里免不了要沾染血腥,却不曾想过这一日竟是来得这样快。


    其实这几个宫人并不是非杀不可,而贺宛却偏偏要她动手,玉桑明?白,贺宛是还不够信任她。


    所以要让她手里也染上鲜血,这样,她们便是锁在一条船上的人,再没机会?起旁的心思?了。


    正当玉桑胡思?乱想之际,外间却突然传来行礼声,贺宛知晓是陈俞到了,便偏头?看了一眼玉桑,玉桑会?意,轻轻点了头?。


    等陈俞进了殿内,瞧见的便是一地碎落的瓷片,甚至其中几片碎瓷片上还沾染了殷红的血迹,陈俞的心瞬间揪起,一边唤贺宛名字,一边大步向内殿走去。


    等入了内殿,才瞧见贺宛正伏在床边落泪,玉桑在一旁劝慰着,可显然不曾起到什么作用。


    贺宛知晓陈俞进来,便故意哽咽道:“旁的倒也罢了,可他们那些?话说得实在难听了些?,如今北岐虽说不在了,可好歹还有圣上护着我?,那些?人又何至于将我?贬得一文不值了呢?”


    又声音凄婉道:“我?本就是个北岐人,什么事儿?都?不曾做错也还是要惹来他们厌弃,或许他们说得也没错,北岐都?不在了,我?这个北岐人,早该一条白绫吊死了去,免得让他们那些?人碍眼,又让圣上两边为难……”


    “谁说朕为难了?”贺宛的话说了半截,陈俞便已经冷着脸走上前来,等走到贺宛身边,却又软下声音道:“阿宛,不管旁人说什么,朕都?不会?有分毫动摇。”


    玉桑识趣的往后?退了两步,降低了自个的存在感。


    贺宛闻言抬头?,眼角泪珠刚好落了下来,实在惹人心疼,她委屈道:“臣妾实在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臣妾明?明?什么都?不曾做错,还被算计得差点没了性命,怎么这事落入到他们口中,却……却成?了那般模样?”


    陈俞抬手替她擦了眼角的泪,又轻声叹息道:“赵家,赵氏从前对朕,对陈国都?助益颇多,所以那些?人向着他们……”


    “不过,阿宛,别怕,朕永远都?是向着你的。”


    贺宛扑进陈俞怀中,断断续续道:“臣妾……自然是相信圣上的,只是流言蜚语伤人,一时才不曾控制住情绪,圣上放心,往后?……往后?不会?这样了……”


    陈俞轻抚着贺宛后?背,想说她不必如此委屈自个,想让她随心自在些?,可话到了嘴边,却到底没有说出口。


    因为连他自个也明?白,如今的贺宛,处处受制于人,哪里能随心自在?


    他就这般安抚着贺宛,直至听见怀中人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方才小心翼翼的将人扶上了床塌,而后?放轻脚步走出了殿门?。


    玉桑自然也跟了上去。


    只是在跟上陈俞的步子之前,与躺在榻上的贺宛对视了一眼,又很快移开了目光。


    出了殿门?,陈俞转头?看向玉桑,开口道:“今日你家主子受了委屈,你好生伺候着,若是有什么事,只管来宣明?殿寻朕。”


    玉桑应道:“是。”


    顿了片刻,却又拂身道:“圣上,娘娘今日是在御花园里头?听到有宫人谈起此事,言语之间对娘娘诸多贬低,所以才发了脾气?。”


    陈俞微微眯起眼睛,见玉桑接着道:“娘娘的性子,圣上最了解不过,平日里瞧着张牙舞爪,其实却是个最没心机的,许多事不如旁人懂得谋算,许多时候还不曾回过神来,就被旁人算计了一通,正如眼下,受了这般委屈,却还要被他人羞辱。”


    “你的意思?是这一切……同皇后?有关?”陈俞直接戳破了她的心思?。


    玉桑连忙摇头?道:“奴婢不敢。”


    又道:“奴婢只是见不得娘娘受此屈辱罢了,娘娘是圣上心尖上的人,想来圣上也不会?忍心让娘娘这般委屈自个。”


    陈俞懂得她的意思?,便也点头?道:“你是个忠心护主的,有你这样的婢子在阿宛身边照料,朕也能放心些?。”


    说到这,他才转身出了常宁宫。


    而方才玉桑所言,其实也并非全然没有在他心头?留下涟漪。


    立贺宛为后?的心思?,他早便有过。


    毕竟那是他心爱之人,他应当要给她最好的。


    只是贺宛身份不同寻常,而赵筠元又不曾犯错,他实在寻不到由头?来做这件事。


    可眼下……他倒是又有了这个念头?。


    第三十三章


    早朝时, 那些朝臣所言,就已经让他极为不满。


    他承认赵家功绩,也承认赵筠元为他付出颇多, 可若是因为这些, 他便要对赵筠元言听计从,他是决计不愿的。


    他是陈国的国君, 难道竟是保护自个心爱的女?子不受委屈的本事都没有么?


    阿宛那样的身份性子, 位份低了,更是不被旁人瞧在眼里, 更是要受尽委屈,可小满不同,她是个那样坚韧的女子,又有赵家这个免死金牌, 这个后位于她?而言, 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


    实在不行, 便将后位给阿宛, 管理后宫的权力便还是留给她?小满。


    这样阿宛的后位也不过是个空职。


    陈俞这样想着, 大约是以为寻到了两全之法, 心里竟是轻松了不少。


    ***


    外?间?所发生这样多的事, 赵筠元是全然不知的。


    她?虽被禁足于永祥殿, 可若是有心想知晓外?间?发生之事, 倒也并非没有法子。


    再怎么说, 她?依旧是皇后,那些宫人们对她?, 也总还是会留上几?分面?子。


    只是她?现在对外?间?发生的事实在提不起兴致来。


    毕竟不管外?头情况如何, 于她?,都是没有意义的。


    日子宛如什?么都不曾发生一般平缓度过, 流言蜚语传的最为嚣张的那日夜里,赵筠元早早地歇下,可却?睡得并不安稳。


    半梦半醒间?,她?又隐约瞧见窗前倒映出来的那道黑影,朦胧的月色下,她?瞧不清楚那人的眉眼,却?能瞧见他高挺的鼻梁和由于紧张微微抿起的嘴。


    好似有几?分熟悉。


    赵筠元的思绪渐渐清明,她?下意识开口道:“你?……”


    那道身影似乎一慌,很快背了过去,方才还能瞧清楚的模糊面?容也彻底隐匿于夜色中。


    赵筠元见他要离开,连忙叫住他道:“等等。”


    那人脚步顿住,赵筠元又有几?分怅然道:“我不知道你?是何人,也不好奇你?的身份,只是……总觉得你?有些熟悉,近日发生的事情有些多,你?可否陪我聊聊天?”


    纵然不知晓这人身份,可赵筠元至少能确定,这人对她?是没有恶意的。


    若是他真有动手的心思,凭着他这进出永祥殿如无人之境的本事,想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了赵筠元也是易如反掌。


    既然他不曾这样做,便是没这心思了。


    那人显然不曾想到赵筠元会这样说,但他还是停了脚步,这便算是给了答案。


    赵筠元知晓这人为了避免暴露身份,必然不会开口说话?,于是也没有等他应答,只自顾自地开口道:“我瞧不清楚你?的模样,也不知你?是哪里人,不知你?可否去过北岐?”


    隐匿于夜色中的人不曾给出答案,赵筠元也没有当真要他回答的意思,又接着道:“幼时我便听闻北岐是个极为熬人的地方,后来当真去了,才知传闻不虚,那当真是个苦寒之地,寻常地方只是冬日落雪,而北岐,就连夏日里,都有飘雪的时候……”


    说到这,赵筠元下意识摇了摇头,“或者说,那儿根本没有四季的说法,一年到头都是漫长的冬季,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怎么也瞧不见尽头。”


    那道背影微微动了动,好似想开口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什?么也不曾说。


    赵筠元没有发觉什?么,她?垂下眉眼,唇边的笑意却?带着几?分苦涩,“可是你?知道吗?那样冷的北岐,却?开满了梅花,它们就好似从?枯树枝中生长出来的一样,即便是无人之处,也依旧展露出无限生机来……”


    话?音落下,依旧是寂静一片的沉默。


    赵筠元默了片刻,大约是觉得自个与一个甚至都不知道身份的人说这么多实在有些好笑,便又叹了口气道:“抱歉,让你?听了这样多不知所谓的话?。”


    又轻声?道:“天快亮了,你?走吧。”


    那道身影微微侧了侧身,到底没有转过身来,只是伸手推开那扇雕花窗,很快消失于夜色中。


    翌日赵筠元起身时,窗边的花瓶上插着一束还沾着露水的红梅,明明是八九月的时节,那红梅却?开得正?正?好……


    ***


    朝堂之上,陈俞显然又是发了一通脾气。


    不是因为旁的,而是因为废后之事。


    原本陈俞盛怒之下将赵筠元幽禁于永祥殿之事便已引发诸多朝臣不满,如今又猛然提及废后之事,更是让朝中大臣皆是变了脸色。


    朝臣们尽数跪拜于地,直言绝不能废后。


    陈俞见他们又是仿佛提前做了商量一般,满朝文武,竟无一人愿意迎合自己,心头顿时涌上一股火气,“所谓后位,母仪天下,自然是以人品为重,其余身份地位都是没那么重要的,赵氏善妒,又行戕害嫔妃之举,如何再能身居高位,此乃后宫之事,算是家事,朕心中自有考量,诸卿不必再多言。”


    如此,算是已经?将他的态度表明。


    原以为那些朝臣听到这,凡是识趣一些的,便都会闭嘴。


    可偏偏此事不同,他的话?音方才落下,便有好几?个人再度跪下,皆道:“圣上的家事亦是国事,赵皇后或许有行差踏错之处,可无论?如何,也是绝不至于落到被废的地步!”


    此言一出,在场其余朝臣也都纷纷点?头,显然都对这话?极为认同。


    平日谈论?政事,朝中大臣大多各持己见,少有意见相同的时候,可在废后之事上,他们却?是难得的达成了一致。


    见他们如此,陈俞面?色越发难看,又想起贺宛受了那样多委屈却?只能生生忍受的模样,心底猛然一疼,却?也越发笃定内心想法,只道:“此事不管你?们如何劝说,也是改变不了朕的心意,朕是一国国君,难道连决定谁为朕的正?妻资格都没有吗?”


    他这番带着明显怒气的言论?倒是确实将一些朝臣镇住,算是让他们闭了嘴,只是这朝堂之上还有几?位上了年纪的大臣。


    比起寻常朝臣,他们就要更加难以糊弄些。


    原本赵筠元被幽禁于永祥殿的事就已经?惹得他们很是不满,更别提如今陈俞竟是要废了她?的皇后之位了。


    所以四下寂静中,他们几?人却?一同站了出来,道:“圣上此言不错,作为一国君主,自然能做得了自个的主,只是圣上此举,为子,将先帝嘱托抛之脑后,此为不孝,为君,将臣子功绩视而不见,此为不义,为夫,为宠妾而废妻,此为不仁。”


    “臣等受托于先帝,辅佐圣上左右,行劝导之职,先帝曾言,圣上年幼,行事恣意,令臣等事事躬亲,不可懈怠,如今圣上要行这不仁不义不孝之举,臣等竭力劝阻,然圣心已决,不可撼动,臣等自知有愧于先帝所托,还请圣上赐臣等一死,如此,才算谢罪。”


    说罢,又尽数跪了下去。


    陈俞宽大袖袍下的拳头紧握,指关节泛起白色,他死死盯着眼前跪着的几?人,若是可以,他当真想成全了他们的死志。


    可残存的理智却?提醒着他,这是万万不能的。


    若是此时他当真应下,那废后之事自然容易,只是他登基不久,根基还未稳便轻易处置了好些个在朝中颇有地位的老臣,不仅会寒了朝中臣子的心,更别说若是传闻出去,会如何惹人非议了。


    那些个老臣也正?是笃定了这一点?,所以方才敢开这个口。


    这是在威胁他。


    念及此,陈俞心中哪怕压着万千怒火,也只能勉强挤出笑意来,“此事是朕欠了考虑,便……再议吧。”


    他这便算是做了让步了。


    底下朝臣闻言,终于是在心底悄悄松了口气。


    朝臣之中,徐静舟虽然站在最末端,可却?也将陈俞之言听得分明,他人微言轻,能做的,也不过是跟在其他朝臣后边说几?句劝导之言,心当真是一直悬着,虽说后头有那些个老臣进言,好歹算是将陈俞的心思拉了回来,可不知为何,他心头总还隐约有些不安。


    至于他为何如此在意赵筠元之事,大约是因为赵筠元曾提醒过他一回,而他也确实因为赵筠元的提醒对那杨青文多了几?分防备心思。


    后边有一回,他意外?遇见杨青文在酒肆中与人喝酒,本想上前与他打个招呼,却?不想恰巧听见他正?欲身侧那衣着华贵之人闲谈。


    他本不欲偷听,却?偏偏听那人提及他的名字。


    那人道:“听闻你?与那新?科状元徐静舟关系颇好,你?这性子,竟能同那性子迂腐无趣之人聊得来,倒也是件怪事。”


    徐静舟那会儿便是想起了赵筠元之言,脚步下意识一顿,就听见杨青文嘲讽笑道:“他那人,谁能同他聊得来?我不过是闲来无事无事,捉弄他取乐罢了。”


    又凑近身侧之人道:“你?可知岁旦那日宫中宴席,宴席中那献舞的北岐女?子虽是他做的安排,可却?是我出的主意……”


    身侧之人一脸讶异,“听闻圣上如今极为宠爱那北岐女?子,已经?将她?封为宛妃,甚至连前边陪着圣上在北岐熬了四年的皇后娘娘都要靠边站呢!”


    “可不是么?”杨青文也是个消息灵通的,这事他自然也知晓,只是说到这,又忍不住叹息,“那傻子运气是当真不错,原本以为圣上厌恶北岐人,岁旦宴献上北岐歌舞必然会触了圣上霉头,没曾想被他歪打正?着!”


    说罢,又是恨恨的叹了口气。


    听到这儿,就站在酒肆门口的徐静舟只觉浑身冰凉,他虽说与这杨青文相识不久,可对于这唯一一个在上京交到的朋友,他向来是无比珍惜,亦是诚心相待,却?不想这杨青文从?头到尾都不过将他当作逗弄取乐的玩意儿罢了。


    那日他浑浑噩噩的离了酒肆,在家中关了好几?日方才算是将这事想了个明白,也安慰自个,那杨青文既有如此行径,想来原本便不是什?么好东西,能早些认清他的真面?目也不算坏事。


    至少眼下还不曾被他害得当真惹上什?么祸事。


    这样一想,心底也算稍稍好受了些。


    后来杨青文再来寻他,他也都避而不见,既然已经?知晓了那杨青文心头的算计,依着徐静舟的性子,也做不出什?么报复手段来,更是不会与人虚与委蛇,所以便索性与那杨青文断了来往,免得再被他算计。


    杨青文虽不知其中缘故,可他也是个性子高傲之人,在徐静舟这儿吃了两回闭门羹,也断再做不出那热脸贴人家冷屁股的事了。


    如此闹腾一番,这事才算是彻底过去了。


    此事之后,徐静舟便对赵筠元多了几?分感激,念着若不是那日赵筠元提点?了他几?句,他又如何想到那杨青文表面?上瞧着也是个清风霁月的端方君子,里边却?是个黑了心的?


    他素来是个恩怨分明之人,记着赵筠元的这份恩情,便也总想着为她?做些什?么。


    可惜他不过是个户部员外?郎,即便知晓她?如今深陷困境,能做之事,也是少之又少。


    这般想着,他缓步出了宫门。


    却?不想在宫门口瞧见了一道有些眼熟的身影。


    那人正?是玉娇的母亲,赵氏。


    自从?玉娇被赵筠元留在了永祥殿中做了贴身伺候的宫人,赵氏便隔三差五地要往这宫门口跑。


    初时她?也还往宫中递了几?回拜帖,只是却?再也没收到回信,次数多了,赵氏心里头也明白赵筠元是不会再搭理她?了。


    可她?心有不甘啊。


    按着她?的想法,那玉娇也是她?费了不少心思养出来的女?儿,眼下正?是最好的年纪,又生得如花似玉的,莫说是嫁个有钱的公子哥,便是嫁个当官的,也是配得上的。


    只是那几?日她?昏了头,心里想着,做寻常人的妻子哪里比得上做皇帝的老婆来得威风,玉娇若是能入宫做个妃子,那自个自然也跟着风光,若是得了宠,只消在那圣上耳边吹吹风,不管是给她?弟弟要个官职,还是给她?自个挣个诰命,都是件容易事。


    若是寻常人生出这般念头来,那只怕是异想天开,可这赵氏不同,她?念着自个与宫中那位皇后娘娘可是沾了亲故的。


    虽说只是远亲,可她?向来是个脸皮厚的,自以为只要能入宫见了那位皇后娘娘,定能将这事办成。


    毕竟如今的有些身份地位的男子,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更别提这堂堂一国君主了,玉娇怎么也能唤那皇后一声?姐姐,又生得这般样貌,入宫去做个帮衬,那自然是最为合适不过。


    于是这赵氏便将那些个上门说亲的媒人都尽数拒了,只一心想着将人送入宫里头去。


    只是可惜这般谋算了一番,到头来倒确实是将人送入了宫中,只是却?不是入宫去做妃子的,而是做了个寻常宫人。


    这让一心念着要拿这女?儿去换钱财名利的赵氏如何接受?


    于是那日之后,她?便想尽法子要将玉娇要回来。


    只可惜只要赵筠元不答应,这赵氏连宫门都是进不去的,更遑论?其他。


    所以不管她?是往宫里递帖子也好,送信也罢,就算是日日守在这宫门口,都是没法子将人要回来的。


    时日久了,赵氏虽然满心不甘,可也知晓此事不易,来宫门口的次数倒也少了,只是这几?日她?又听了些传闻,说是皇后式微,竟是被圣上幽禁在了永祥殿中,而如今正?当得宠的是那位新?封的宛妃娘娘。


    寻常人听了这话?,大约只是唏嘘感慨几?句,说那皇后娘娘好歹与圣上在北岐苦熬了四年,从?前也是有些情份的,怎么这成婚了方才不过一年,就闹到这地步了呢?这世间?男子不论?身份高低,果真性子都是一般无二?,皆是喜新?厌旧的……


    可这事于赵氏而言却?非同寻常,她?初听这话?还以为是自个听错了,又连连拉着那人问了好几?通,直教那人没了耐心,道:“如今外?头的人都是这样说的,你?若是不信,再去问旁人便是!”面?上才算是有了笑意。


    她?难得好脾气的没有与那人争执什?么,反而一脸喜色的向她?道了谢,弄得那人一脸莫名其妙,暗自偷骂了几?句。


    赵氏也并不在意旁人看她?的眼神如何古怪,只一路往宫门口的方向过来。


    也才刚到这儿,便正?好遇上下了早朝的徐静舟。


    她?一见徐静舟便瞧出来这人正?是几?月前帮自个往宫里头送过信的那位徐大人,心中又是一喜,想着“这莫不是连上天都在帮着我”,又连忙走上前去将徐静舟拉到一旁,笑着拂了个礼道:“徐大人,上回您帮我给我女?儿送了封信,我还不曾谢过您,今日正?要遇见,当真是得同您说声?谢谢。”


    徐静舟早已知晓这赵氏的真面?目,此时却?也并无兴致与她?多言,只微微点?头,而后转身就要离开。


    却?不想这赵氏嘴上说得好听,这心里却?是打着别的主意,一见徐静舟要走,又连忙拦了上去,“徐大人,民妇还有一事相求,不知大人可否应允?”


    徐静舟不曾想这赵氏竟然脸皮如此之厚,不由冷笑一声?,转头道:“既然如此,夫人不如直言?”


    见徐静舟面?色不好,赵氏虽有几?分尴尬,可却?还是硬着头皮道:“徐大人,民妇也实在是没有法子了,想让您入宫去帮忙求一求那位宛妃娘娘,就说民妇是皇后娘娘贴身婢子玉娇的母亲,有要事向求见娘娘。”


    闻言,徐静舟自然看出这赵氏心里头打着的是什?么主意,于是面?色不善道:“夫人难道是指望着宛妃娘娘帮您将玉娇姑娘逐出宫来?”


    赵氏连连点?头道:“正?是如此,听闻如今那宛妃娘娘正?当受宠,皇后娘娘反而是过得一日不如……”


    “住口!”赵氏的话?还不曾说完,就已被徐静舟冷声?打断,“皇后娘娘的事,岂是夫人可妄议的?”


    赵氏骤然被徐静舟呵斥,面?色也不由得一变,可念着还需要眼前人帮忙,便又咬了咬牙将心头怒火压了下去,道:“徐大人提醒得是,只是眼下于民妇而言确实是个难得的机会,徐大人心善,总归不会愿意看着我与我儿玉娇被这宫墙分与两处吧。”


    说着,她?又要作势抹起眼泪来。


    若是那日的徐静舟不曾瞧过那封信,恐怕也确实会被赵氏这番表演糊弄了去,可惜他见过那信里边的字字句句,将那些污言秽语都瞧得分明,自然知道这赵氏心底在盘算着什?么,于是也再没兴致与她?拐弯抹角,只直言道:“夫人不必在徐某面?前伪装,几?月前,徐某已经?见过玉娇姑娘,玉娇姑娘也已经?将一切告知,眼下,徐某是万万不会再帮夫人了。”


    徐静舟这会儿拒绝得倒也全然不曾留有情面?。


    赵氏见徐静舟竟已将话?说到这份上,便也不再伪装,只道:“平日里要那贱蹄子和那些个公子哥多说几?句话?她?都不肯,没曾想竟是愿意同徐大人说这些。”


    又上下将徐静舟打量一番,很快生出旁的心思来,又道:“既然徐大人对玉娇如此维护,想来也是动了心思的,不如这样,徐大人去求了皇后娘娘也好,宛妃娘娘也罢了,只要能求得她?们放了人,我便做主将她?许配给你?也不是不成,只是这聘礼钱却?不能少了,这样,也总归好过在那宫里头继续熬着,等年纪大了,更是寻不着好人家了。”


    赵氏这会儿倒并非诓骗徐静舟,是当真起了这样的念头。


    她?虽瞧着这徐静舟官职不大,但好歹是个朝廷做事的,大不了那聘礼多要些,总不至于亏了本钱。


    赵氏原以为徐静舟听了这话?,定会满脸喜色的应承下来,却?不想他一听这话?,面?上怒气更甚,斥道:“徐某倒是头一回见你?这般模样的母亲,竟是将孩子当作可以买卖的物?件一般算计,玉娇姑娘是个活生生的人,是要留在宫中,还是要嫁与何人,总该是要听一听她?自个的想法,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做母亲的,也不当只瞧见利益二?字!”


    到底是个实实在在的读书人,便是怒极,也说不出什?么真正?难听的话?来。


    只是毕竟不是什?么好话?,赵氏又原本就不是什?么好性子的,听到这儿哪里还忍耐得住,张口便要骂人,只可惜徐静舟却?并未给她?这个机会,抬眼看了看一侧的宫门道:“夫人若是胆大包天,敢在天子脚下胡言乱语,本官倒也并非不能寻个罪名将夫人送入牢狱之中,届时,夫人的日子怕是要更难过些。”


    徐静舟向来谦逊,这倒是头一回以“本官”自称。


    赵氏原本见徐静舟性子绵软,方才敢如此嚣张,如今见他拿出官员的架子来,面?上也不由得多了几?分迟疑,犹豫了几?番,到底不敢再招惹,只得灰溜溜地走了。


    ***


    夜色渐深,宣明殿烛火依旧亮着。


    外?间?月色浅淡,只有朦胧的光亮照进里间?,与通明的烛火相较,几?乎是细不可闻。


    陈俞坐在书案前,紧锁的眉头始终不曾松开。


    他在想着废后之事。


    虽然白日里被那些臣子逼得不得不做了让步,可他却?并不曾舍弃这个念头。


    只是朝中那些老顽固实在不好应对。


    可他又不愿再让贺宛受委屈。


    如此想了一整日,竟也未曾想出个解决之法来,不由得越发烦闷。


    等外?间?打更声?响起,文锦便又硬着头皮进来催了一回,陈俞也觉身子疲累,正?欲起身,却?见外?间?风气,烛火明灭间?,他恍然想到,若是小满自请废后,那便是朝中的那些老顽固,应当也无法再多说什?么了。


    他的思绪瞬间?清明,浑身疲累也好似尽数消失不见,转身便要往殿外?走去。


    第三十四章


    文锦不知陈俞为何突然变了心思, 只能一边跟上他的步子,一边劝道:“圣上,如今已?近亥时, 您再有急事?, 也当明日再作安排才是……”


    陈俞的脚步顿住,他抬眼看向殿外, 浓重的夜色几乎将所有原本能瞧见的东西淹没, 唯一能瞧见的,只余下星星点点的光亮。


    文锦瞧不清楚他的神色, 只见他又低下头去,道:“那便明日吧。”


    ***


    日子一旦重复起来,便过得极快。


    赵筠元在永祥殿中一日复一日得过着相同的日子,不知?不觉间, 已?是到了九月, 天气也渐渐转凉。


    冬日好?像要比往年来得早些。


    窗前?那束红梅却依旧艳艳地开着。


    这是今早刚送来的红梅, 从那日赵筠元说了喜欢梅花开始, 每日她的窗前?都会有一束新采的红梅。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可被人这样心心念念地记挂着的感觉, 总不至于太差。


    赵筠元也曾想过, 这位甚至自己都并不知?晓身份的人, 是否对?自己会有什么不能宣之于口的情意, 否则, 他何必如此费心?


    可是这样的念头方?才出现,她便不由得摇了摇头, 她来到这个世界的这些年, 几乎将所有心思都花在了陈俞身上,与旁人的交集实在不深, 若真有人对?她动心,她也实在想不出其中缘由来。


    于是便将这念头抛之脑后,只觉那人是别有用?心。


    而?春容玉娇二人自然?也发觉了这日日送来的红梅,两人一合计,5249零81九2也觉得这事?古怪,于是便悄悄在那窗子底下蹲守过几回,只是每回都浑浑噩噩的睡了过去,等再醒来时,那束红梅已?经?像往常一样放在了窗边。


    初时,两人只当是自个贪睡,可次数多了,两人才发觉不管前?头多清醒,每回到了那个点,总是要昏睡过去,这才明白?是那送红梅的人使了手段。


    如此折腾过几次,到底不能将那人身份拆穿,左右这人似乎也并没有什么恶意,况且自家娘娘每日起来时瞧见那束红梅,好?似心情都能好?上不少,所以二人便也不再深究。


    而?陈俞这一日忙完手中政务,本欲早些前?去永祥殿将自请废后之事?与赵筠元言明,可到了夜里,他又念着昨日便不曾去常宁宫了,贺宛性子向来骄纵,今日若再不去,恐怕又要同自己使小性子了。


    如此一想,他便还是先去了常宁宫。


    等他在常宁宫用?了晚膳,再出来时天已?经?彻底暗下。


    若是往常,他凡是到了常宁宫,就没有不在这儿?过夜的道理?,贺宛总有千万种法子缠着他,当然?,他亦是甘之如饴。


    可今日却不同,他只开口说手中还有些要务不曾处理?,贺宛便松了口,更是难得善解人意道:“国事?总是要更加重要些的,阿宛就在常宁宫等着圣上,圣上什么时候过来都成。”


    陈俞头一回见她那样通情达理?的模样,心里却并不觉得高兴,他深知?贺宛脾性如何,不管是从前?在北岐,还是如今在陈国,她都是向来骄纵的性子,哪里会像如今这般,竟开始权衡起什么国事?家事?来了?


    如此想着,心中更是不免愧疚,总觉得时自个不曾将她护好?,方?才让心爱之人受了委屈。


    所以此时的他,对?废后另立之事?,亦是越发坚定。


    陈俞再来到永祥殿的时候,赵筠元正要歇息,听了底下人禀告,自然?觉得奇怪,皱眉道:“他怎么来了?”


    春容虽因为陈俞不由分说将赵筠元幽禁于永祥殿之事?也对?他颇有不满,可心底却明白?若是要摆脱眼下困境,总还是要指望着他的。


    于是见赵筠元如此神色,还是开口劝道:“难得圣上过来,娘娘还是莫要再与他使性子了,若是可以,该说明白?的事?还是要说明白?,能解了二人之间的误会,自然?是更好?。”


    赵筠元明白?她的意思,虽然?心知?这大约是不可能之事?,但到底没有忍心让她失望,只点头道了个“好?”。


    陈俞才入了殿,春容玉娇这些贴身伺候之人便都识趣的退了下去。


    殿内只余下他们二人。


    陈俞正欲开口,目光却不由得被窗边那束开得正好?的红梅所吸引,他有些奇怪道:“哪里来的红梅?”


    赵筠元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由得微微弯了弯唇角,“底下人见臣妾这几日精神不太好?,特意寻来讨臣妾高兴的。”


    闻言,陈俞大约是想起他已?经?将赵筠元幽禁于永祥殿半月有余,面上不由得浮现出几分尴尬,不过却转瞬即逝,又道:“做错了事?总归要受些惩罚,小满,你于朕而?言虽与旁人不同,可既是做错了事?,便还是要罚。”


    赵筠元没有兴致与他深究这所谓的与旁人不同,只直言问?道:“圣上深夜前?来,是有何要事??”


    陈俞迟疑了片刻,想起贺宛,最终还是开口道:“小满,朕想给?阿宛皇后之位。”


    赵筠元怔住,她努力地理?解着此时的陈俞所说的每一个字,片刻之后,她抬眼看向他,面上好?似还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此事?,圣上似乎不需要同臣妾商议。”


    他若是有这样的心思,直接下一道旨意,昭告天下便是。


    何必来问?她。


    她又能决定什么呢?


    “朝臣们对?此事?意见颇大。”说到这,陈俞皱起眉头,显然?有些烦闷,他接着道:“朕提了一回这事?,被那些老家伙训斥一番还不算,一个个的竟还做出以死要挟的姿态来,朕……也实在没了法子。”


    大约是有求于人,陈俞的语气也不似从前?冰冷,难得软了几分,“小满,若是你能让一步,自请废后,那那些老家伙便是再有意见,也不好?再管这事?了。”


    饶是一早便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在听到陈俞这话时,赵筠元依旧僵在了那儿?,她很想马上开口说出反驳的话来,或是指责陈俞的忘恩负义,或是一遍遍重复贺宛曾经?做过的错事?,可她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


    或许是一直不曾得到赵筠元的答复,陈俞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语气中也多了几分不耐烦,“小满,朕知?道你或许会觉得委屈,可这事?说来本就是你的过错,作为中宫皇后,缺了容人的气度,让阿宛因此受了委屈,若非如此,这皇后之位,你还是能好?生坐着。”


    赵筠元终于回过神来,她端坐于陈俞面前?,腰身挺得笔直,几乎是一字一句道:“臣妾不愿。”


    不是因为她对?这个身份当真有多么眷恋,而?是她不想看见他们二人的感情如此顺遂,更不想看见贺宛如此顺遂。


    他们的感情原本就应当是历经?磨难,凭什么只要踩在她的身上,就能一帆风顺了呢?


    陈俞的面色瞬间冷了下来,可却还是缓和语气劝道:“小满,皇后之位朕是一定会给?阿宛的,若你识趣些,主动让出来,朕也会给?你留个体面,不仅许你贵妃之位,连同管理?后宫的权力,朕也一并交到你的手中,如此,阿宛有的不过是个空职罢了。”


    见赵筠元不曾应答,陈俞以为她已?是动了心,于是又接着道:“阿宛她是北岐人,小满你是知?道的,陈国与北岐的矛盾早已?不可调和,哪怕如今北岐已?经?覆灭,陈国人对?北岐人的恨意依旧没有消失,所以阿宛在我们陈国的日子,很不好?过,她需要一个尊贵的身份,也只需要一个尊贵的身份,旁的,她都不会和你争。”


    说罢,陈俞看向赵筠元,以为她会说出一个令自己满意的答复来。


    可片刻之后,赵筠元却依旧只重复了那四个字,“臣妾不愿。”


    话音落下,陈俞看向陈俞的目光终于变了变,那双墨色的眸子好?似被她这简单的四个字激起了翻涌的怒意,他嘴唇抿起,正要发作,可却又好?似想到了什么,到底是忍耐了下来,只道:“你再好?好?想想,什么时候想好?了,再遣人与朕说。”


    而?后一甩衣袖,出了殿门。


    等人离开,春容玉娇快步走入殿内,方?才她们二人守在门口,却也瞧出陈俞离开时面色不善,心下自然?担忧,这会儿?走到赵筠元跟前?,见她似乎也一脸疲累,便也只得将满腹疑问?压了下去,只道:“天色已?晚,娘娘还是早些歇息吧。”


    赵筠元点了头,春容与玉娇又小心翼翼地退了下去。


    殿内的烛火熄了几盏,只余下床榻边的两盏纱灯还亮着,昏暗的夜色下,这微弱的光亮好?似轻而?易举地便会被碾灭。


    赵筠元依旧端坐于那处。


    此时的她心绪极为复杂,与其说是难过,不如说是麻木与无力。


    她作为这个故事?里的配角,好?似即便竭尽全?力都无法去改变些什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陈俞背弃他们的从前?,一步一步的踩着她,来展露他们那盛大的爱情。


    烛火明灭间,她恍惚想起她从萨阳雪山上将陈俞救回来那日,陈俞从昏睡中醒来,近乎绝望地问?她,“小满,我们还能回去吗?”


    赵筠元握紧了他冰冷的手,坚定地告诉他,“我们一定能回去的。”


    那时候的她真心地期盼着这一日的到来,以为只要回到陈国,一切便会好?起来。


    可是如今,她不由苦笑,这一切,原来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罢了。


    在北岐的那些日子,陈俞即便受着苦,想来也是甘之如饴的吧。


    将这一切当作困境的人,只有她赵筠元一人罢了。


    又过了半晌,她终于还是浑浑噩噩的站起身来,正欲拖着疲累的身躯前?去休息,却恰在这时听到一道冰冷却又熟悉的机械声音,“系统103号为您服务。”


    “检测到攻略目标难度过高,请问?宿主是否需要更换攻略目标?”


    第三十五章


    赵筠元赫然睁大了眼睛, 声音都因为激动而抑制不住得微微颤抖,“我不是在做梦吧?”


    过去的十六年间,她曾无数次尝试唤醒这个曾在她降生时出?现过的系统, 几乎是用?尽了她所能想到的所有办法, 可它却再也未曾出现过。


    以至于让赵筠元一度都开始怀疑,这个所谓的系统是否是真实存在的, 她坚定以为的一切是否只是一场幻梦?


    而此时, 她却清晰的再度听见那道机械声音在耳边响起……


    “抱歉。”那道机械声音再?度响起,“由于系统74号过度协助宿主导致其任务世界坍塌, 我们?部?门更?改了系统行?事准则,若无意外事件发生,系统不得对宿主提供包括交流,提供道具, 分析局势在内的十余种协助方式, 所以103号一直未能回应宿主。”


    虽然是一成不变的机械声音, 可奇怪的是, 赵筠元却好?似当真从这103的语气中听出?了歉意来。


    不过这显然不是最?重要的, 赵筠元抓住了它话里头的重点?, 连忙问道:“那现在这个世界是发生了什么意外事件呢?你?刚刚说可以更?换攻略目标, 这是不是要再?给我一次机会的意思?”


    相比起其他的, 她显然要更?加关心与自己相关的事。


    赵筠元的问题有些?多, 系统103号却耐心极好?的一一作答, “经本系统检测,攻略目标陈俞攻略难度远超最?初的检测值, 目标人物性格中偏执成分过高, 攻略成功概率极低,所以经部?门会议商议, 可以给您重新选择攻略目标的机会,请问您是否要行?使此项权力?”


    赵筠元沉思片刻,开口问道:“若我选择不更?换攻略目标,继续攻略陈俞的话,成功概率有多少?”


    这倒并非是因为她还不想放弃陈俞,只是更?换攻略目标非同小可,指不定这重新更?换的攻略目标也不是什么善茬。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如今系统好?不容易出?现,她总要借着这个机会了解更?多才是。


    系统103很快答复道:“经本系统检测,若宿主继续攻略目标人物陈俞,成功概率约为百分之零点?零二。”


    闻言,赵筠元沉默了一瞬,而后果断点?头道:“那还是换吧。”


    片刻后,她又迟疑道:“换谁都可以吗?”


    系统103号:“本系统会以数据分析为基础,为宿主做出?最?优选择,经本系统分析,若宿主要更?换攻略目标,最?优选择为……”


    赵筠元的心不由得揪起,就好?似在现代?时观看某档电视节目时,到了主持人要宣布最?后冠军的时刻。


    很快,系统103号给出?了答案,“最?优选择为广陵王陈意。”


    赵筠元顿住,有些?艰难地开始思考自己攻略陈意的景象。


    陈意与陈俞虽然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可此人的性子与陈俞却是截然不同。


    赵筠元与他相处不多,可也能感觉出?来这陈意性子冷淡之余少了那份自傲,攻略他比之陈俞,应当是要容易一些?的。


    只是一切重头,又不知要在这儿耗上几年,才能回到现实世界。


    正当赵筠元胡思乱想之际,系统103却又突然道:“攻略目标陈意好?感度无法检测,宿主可选择更?换任务内容为协助目标人物广陵王陈意登上陈国君主之位,请问您是否要行?使此项权力?”


    即便这系统发出?的依旧是不紧不慢的机械声音,可赵筠元却明显地从它声音里听出?了几分难以置信来。


    将任务内容由虚无缥缈的感情作为判定依据变为由简单的目标人物是否登上陈国君主之位,对于赵筠元而言,显然是个不错的选择。


    好?感度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就像攻略陈俞,即便她对这人已经掏心掏肺,更?是好?几回救了他的性命,可到头来,他心里装着的,依旧只有践踏羞辱他的贺宛。


    再?来一回,即便更?换了目标人物,赵筠元也并不知晓是否会重蹈覆辙。


    等她为陈意付出?一切之后,又会不会再?度出?现个贺宛将一切掠夺。


    若是更?换了任务内容,显然就不必再?为这种事操心。


    只要陈意能坐上那高位,不管他身?边再?有多少个贺宛,赵筠元都不会在意。


    不过她虽然对这崭新的任务内容很是满意,可却也对系统103号骤然改变的态度有些?奇怪,“更?换任务内容自然更?好?,只是……为何突然要更?换任务内容呢?又为何会检测不出?陈意的好?感度呢?”


    系统103号卡壳了半天?,最?终才用?它那机械声音回答道:“因本系统出?现故障,无法对目标人物陈意好?感度进行?检测,即无法核对宿主攻略目标任务难度,所以给予宿主更?换任务内容权力,请问宿主是否要行?使此项权力。”


    话说到这份上,赵筠元自然也不会再?犹豫,她坚定点?头道:“我确定行?使此项权力。”


    系统103号得到肯定答复,继续道:“宿主行?使此项权力后,将会脱离原身?躯,以新的身?份接近目标任务,请问宿主是否准备好?……”


    “等等!”赵筠元慌忙打断它的话道:“眼下……我还有许多事需要用?赵筠元这个身?份去完成,能否等我将这一切完成后再?脱离身?躯?”


    系统此番出?现得实在突然,若是她提前知晓系统会在这时再?度出?现,那她定然会提早将一切安排妥当,亦不至于还要在费些?时间善后。


    系统103号自然没?有什么意见,“请问宿主需要多长时间?”


    赵筠元思忖片刻,最?终道:“三个月吧,三个月之后,我再?以你?们?安排的新身?份去接触陈意。”


    相比起过往赵筠元与陈俞纠缠的十六年,三个月显然并不算长,所以系统103号几乎没?有迟疑就答应了下来。


    定下了此事之后,赵筠元又问了系统好?些?个问题,最?终从系统口中确定在顺利脱离原身?躯,更?换新身?份之前,系统会一直在她身?边待命才终于放心地去休息了。


    而赵筠元不知道的是,在她去休息之后,系统亦是长长舒了口气。


    因为就在方才,系统对目标人物陈意好?感值进行?检测之时,居然发现他对宿主赵筠元的好?感度是满的,也就是说,若是任务内容为攻略陈意,赵筠元甚至不用?做什么,这个任务就已经完成。


    发觉此事的系统103号亦是摸不着头脑,好?在他做事谨慎,提前预备了方案b,否则这事都不知该如何收场才好?。


    ***


    得到系统回应的赵筠元久违得睡了个好?觉,只是在第二天?醒来时止不住有些?慌乱的去确定系统的存在,


    在得到系统的肯定答复“我在”之后,赵筠元才算是彻底地安下心来。


    看来昨日夜里的一切并非是幻梦一场。


    接下来的她,也终于可以为最?后离开做好?安排了。


    春容与玉娇虽不知昨日夜里陈俞前来时到底是与赵筠元说了些?什么,可却瞧出?两人神色都不太对,自然明白他们?怕是想谈得并不愉快。


    于是第二日前来伺候时,瞧着比寻常时候都要小心翼翼许多。


    只是她们?一入了内殿,就发现赵筠元的心情好?似不错,特别是在挽发时,竟然主动往发髻上添了两支精巧的发钗。


    这在往日是从没?有过的,赵筠元向来是吩咐她们?怎么简单便怎么来。


    不过二人虽觉奇怪,可到底心里是高兴的,如今她们?被关在这永祥殿里,都知道精神头是最?重要的,天?天?能心情舒畅些?,日子便也能过得快些?,好?过只是一日日的熬着。


    到了用?膳时,赵筠元却将目光放在了忙前忙后的春容身?上,忽地道:“春容,从前好?似听你?提过,你?是通州人士,家乡还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哥一直在等着你?,说是等你?到了出?宫的年岁,便娶你?为妻?”


    春容闻言一怔,面上很快爬上红晕,连布菜的动作也变得有几分局促,可还是点?头应道:“是。”


    玉娇却来了兴致,笑着道:“娘娘不知,春容与她那阿武表哥的感情是当真好?,昨日还收到家书,说什么不管多久,都愿意等着春容呢!”


    春容被她调侃一番,本来是面露羞恼神色,可却又好?似想起来什么,佯装好?奇道:“那不知玉娇妹妹这几日绣的那双鞋子可送出?去了?徐大人穿着可合身??”


    玉娇本就是脸皮薄的小姑娘,哪里受得住春容这话,还不曾听完就已是满脸通红,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赵筠元却从中听出?些?端倪来,“徐大人?哪位徐大人?”


    玉娇满脸羞赫,只低下头去,春容便在一旁替她作答,“是那位户部?员外郎徐静舟徐大人。”


    说罢,又往玉娇身?上瞧了一眼,笑道:“说来玉娇与这位徐大人还当真是有些?缘分的,前头那徐大人在宫外遇上了玉娇的母亲赵氏,因不知那赵氏的真面目,被她骗了去,巴巴的帮着她往宫里头送信,后来知晓了赵氏为人,又来与玉娇道歉,这便算是相识了。”


    “后来你?来我往的,也不知是谁先起了个头,这关系……”


    说到这,春容又是掩嘴一笑,“那是一日好?过一日呀。”


    见春容将话说得暧昧,玉娇都有些?听不下去了,连连拉扯春容的衣袖,求饶道:“春容姐姐,可别再?说了,我与那徐大人不过是朋友罢了。”


    二人的关系虽说暧昧,可在捅破那层窗户纸之前,确实也只能说是朋友。


    如此听她们?二人打闹了一番,赵筠元倒是安心了许多。


    原本正念着不知该如何安置玉娇,如今倒是有了好?去处。


    她与那徐静舟虽说接触不多,可也能感觉到他是个正直端方之人,官职品级不高,但也算是个朝廷命官。


    玉娇的情况比寻常人要复杂许多,若只是个寻常人家,恐怕是压不住那赵氏的。


    只是听玉娇提及这事时,语气中还带着显而易见的不确定,于是直接问道:“玉娇,你?可知那徐静舟心意如何?”


    玉娇被她这过于直接的问题问得不由怔住,迟疑片刻后才低声道:“他待我很好?,可……可我又总觉得他只是知晓了我所遭遇之事,对我有些?怜悯心思罢了。”


    若是从前,赵筠元听了这话定是要好?生为玉娇出?谋划策一番的,只是如今,她想到自个,又不禁在心底叹了口气,最?终只道:“那便去问问他罢,那徐静舟瞧着也是位端方君子,不管心里到底是有何想法,既然直言问了,总不至于再?随口糊弄。”


    玉娇虽不解赵筠元为何突然对此事上了心,可却也还是应下,原本这事也一直压在她的心头,眼下能有个答案自然是最?好?。


    说罢玉娇,赵筠元又侧目看向春容道:“依着陈国的规矩,宫中宫婢到了二十五岁便能出?宫去,若是本宫不曾记错,春容你?如今已经二十有二,再?有三年,便能出?宫去了吧?”


    春容颔首道:“娘娘记性极好?,奴婢今年正好?二十二。”


    “今年十月便是这一年宫婢的出?宫之期。”赵筠元垂下眉眼,让人瞧不出?心中所想,她缓缓道:“本宫会去为你?求个恩典,到时候在那出?宫名册上添一个名字,让你?提早出?宫去。”


    春容虽然意识到了赵筠元是要为她做些?安排,可亲耳听着她开口说出?这话来,心里还是不由得一颤,又是缓了片刻才跪地道:“若是如此,奴婢会一辈子感激娘娘的大恩大德。”


    三年时间,说长不长,可说短也不短。


    她从十岁入宫,到如今已有十二年之久,在这漫长的日子中,她谨小慎微的活着,唯恐出?了差错。


    在别处,出?了差错或许还能有更?正过来的机会,在宫里头,却极可能要为此丢了性命。


    她在宫中这样多年,见惯了今日提拔明日被贬,今日受赏明日赐死的景象。


    来到赵筠元身?边伺候的这一年间,她已是过得要比从前轻松许多,只是即便如此,在宫里头依旧是在宫里头,许多事儿便是皇后娘娘,也未必是能做的了主的。


    若是可以,她自然是更?愿意尽快出?宫去。


    即便与自个主子再?怎么有深情厚谊,也终究不过是做奴婢的罢了。


    春容向来是个想得通透的,做不来那只愿意陪在主子身?边伺候,一辈子不愿离开的忠仆。


    赵筠元见她欢天?喜地的应下,本念着这事已经说定,便开口让她起身?,可不想这春容却依旧跪拜于地,神色有些?古怪,好?似还有什么话要说。


    赵筠元瞧出?她神色不对,便对着一旁玉娇吩咐道:“桌上的茶水有些?凉了,玉娇,你?去烧壶热水来吧。”


    玉娇是个单纯的性子,自然瞧不出?两人间这弯弯绕绕,只奇怪道:“怎么会,这茶水是早上才送过来的。”


    春容抬眼看向她道:“玉娇,娘娘让你?做什么,你?乖乖去便是,哪里来得这样多话!”


    玉娇这才反应过来,连连应着将那壶子捧了下去。


    等玉娇离开,赵筠元才开口道:“玉娇已经下去了,你?有什么要说的,便说罢。”


    玉娇在赵筠元身?边伺候的时间并不长,可明眼人都能瞧出?来,赵筠元是信得过她的。


    春容与她的关系也算不错,不然依着春容的性子,断是不会让玉娇知晓她那表哥的事。


    可方才春容却不肯在玉娇面前直言,反而要等赵筠元将玉娇支开之后才肯开口,这倒是让赵筠元心底不免好?奇,究竟是什么事儿竟是连玉娇都听不得?


    春容这会儿方才起身?,却又对着赵筠元再?度跪了下去,愧疚道:“娘娘,有一桩事,奴婢瞒了您许久……”


    第三十六章


    赵筠元本欲先将人搀扶起来, 可听了她这话,却?也顾不上旁的,只问她, “你瞒了本宫何事?”


    她自认为对?这春容不薄, 若是这春容当真有什么背叛之举,她恐怕也不会如此轻易放过。


    到底还是要听一听着春容到底如何说了。


    春容深吸了口气, 过了好一会, 方才抬起头来对上赵筠元的目光,眼眶微红道:“此事倒也并非是奴婢要刻意隐瞒了您, 只是当日?奴婢偶然得见此事,甚为恐惧,也担心?若是将此事泄露出去?会惹来祸端,所以便只当作不曾瞧见……如今, 娘娘以真?心?相待, 奴婢便也大胆一回, 就将那日?所见, 尽数告诉娘娘。”


    春容这一番话早已将赵筠元心?底的好奇勾起, 不由直直地盯着眼前之人, 听她接着道:“娘娘要寻的那位名唤荆南的少侠, 早便没?了性命。”


    赵筠元脸色白了几分, 想起那日?在船上, 荆南轻而易举便将十数人拿下的景象, 下意识摇头道:“这不可能,他?的武功如此高强, 哪里会这样容易丢了性命?”


    从那日?荆南不告而别之后, 赵筠元便遣人打了一把上好的剑,本是要依照约定送到荆南手中, 只是奈何她遣去?的人在青州寻了好些?时日?,也没?将人寻着,连原本荆南追随的那位沈大人,也因为牵扯进一桩重案而丢了性命。


    如此,这荆南便再无了踪迹。


    所以那把剑纵然早已铸成,却?也没?了送到它主人手中的缘分。


    后边每每想起此事,赵筠元还总觉得可惜,念着那位灰衣少年是否还像从前一般用着那把早已残破的配剑,他?那样好的武功,应当有一把称手的好剑的。


    “便是武功再如何高强,也是挡不住有心?之人的暗算。”春容轻轻摇了摇头,将那日?所见景象一五一十地说出了口,“那日?,便是一年前,娘娘与圣上方才?从北岐回来那日?。”


    赵筠元与陈俞方才?回了宫中,还来不及稍作歇息便被当时的圣上,亦是如今的先帝召见。


    彼时先帝已是缠绵病榻多时,心?中最为牵挂的便是陈俞这个被送去?北岐做了四年质子?的孩子?,所以二人不敢有分毫耽误,便率先去?见了先帝。


    而荆南却?因为赵筠元的安排,先去?归雪苑等候。


    归雪苑是赵筠元在陈国时的居所,她追随陈俞去?了北岐之后,这归雪苑便是一直空置着的。


    眼下赵筠元归来,顺理成章地便还是住在这归雪苑中。


    只是从前伺候赵筠元的宫人早便遣散到各个宫苑,贴身伺候的两名宫人更是因为到了年岁而出宫去?了,于是底下人便费了些?心?思,重新挑选了些?性子?稳妥的宫人送来归雪苑伺候。


    这其中便有春容。


    春容虽不是机灵的性子?,可做事是最为妥帖的,更难得的是她只做自己?份内之事,即便生得有几分美貌,却?也从不曾起过什么不当有的心?思。


    这一点,是最让那管事嬷嬷喜欢的。


    而赵筠元此番回来,比之从前在陈国,表面?上看来身份似乎并无不同,可实际上却?要贵重许多。


    虽彼时先帝还不曾下旨为陈俞与赵筠元赐婚,可宫中之人,人人心?里都明白,这位便是早已定下的太子?妃了,若是再大逆不道一些?,便是将她当作皇后来伺候,也是使得的。


    所以在赵筠元的事情上,自然是无人敢怠慢了。


    春容也正是如此作想。


    原本她便是晚一个时辰去?归雪苑伺候也不算晚,可她偏偏想着不知这位新主子?的脾性如何,还是早些?前去?将那宫苑里外收拾一番,免得哪里留了错漏之处,反而让这主子?住得不舒坦。


    如此想着,她便独自先去?了那归雪苑。


    而这一去?,却?瞧见了不当瞧见的景象。


    宫苑之中,有几个太监模样的人,手里各自拿了武器,竟在与一位灰衣少年打斗。


    春容何曾见过这般景象,吓得心?惊肉跳,连忙捂住自个的嘴又快步躲到一旁,唯恐发出声音被里边人发觉,届时便会招来杀身之祸也未可知。


    好在那几人打得极为投入,倒是并未发觉有人前来。


    春容在外边躲了好一会,听见里边打斗声音渐小,心?下好奇,竟是又鼓起勇气悄悄往里边瞧去?。


    没?曾想却?是瞧见那几个太监已经?被那灰衣少年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她粗略数过,那些?个太监大约有六七人之数,且看那几个太监皆是些?身姿灵活的,便知必不是些?寻常之人,可即便如此,那灰衣少年依旧能凭着一己?之力,轻松便将那些?人尽数击溃,可见他?实力不俗。


    春容原以为那灰衣少年既然占了上风,那必然是不会放过那几个太监,却?不想那灰衣少年并不曾对?那几个太监下死?手,反而是领头的那个太监主动走上前去?,开口对?那灰衣少年说了些?什么。


    “奴婢那时心?里实在好奇,便又没?忍住凑近了些?,却?也不曾听清那太监所言。”春容一边回忆着,一边说道:“大约只听见那太监说什么赵姑娘,殿下,什么违抗命令之类,其余的奴婢是一个字也没?法子?听清了。”


    赵筠元依旧面?容平静,好似全然不曾因为春容的话而有任何波动,只是她掩在袖袍底下的指尖却?不由得发颤,片刻后,她轻声道:“然后呢?”


    春容闻言接着道:“后来那灰衣少年便不知怎的,竟是直接跪了下去?,然后……然后用手中那把剑了结了自个。”


    “奴婢看到这儿,实在被吓得不行,也不敢再偷瞧了,只放轻脚步趁那些?个太监不注意便离开了。”


    听到这儿,饶是赵筠元一直努力压制着自个心?头的情绪,却?也还是禁不住红了眼眶,“若不是我当初执意要将他?留下,或许他?也不至于遭此祸患。”


    彼时,荆南本无意留下,是赵筠元瞧见他?那豁了两道口子?的铁剑,念着送他?一把好剑,才?执意让他?留下的。


    如今得知荆南的下场如此,让她心?里又如何能好受?


    春容却?摇头道:“奴婢当日?虽不曾将那领头太监所言听得真?切,可却?也能猜到那太监大约是用什么荆南少侠所在意之事威胁了他?,否则荆少侠一身本领,何必……就这样心?甘了断?”


    赵筠元默了半晌方才?苦笑道:“是我想错了,春容,你与荆南并不相识,所以不知他?的性子?,他?并非是受了威胁,而是服从了命令。”


    春容一怔,又听赵筠元神色嘲讽道:“那位青州的沈大人让他?听命于圣上,他?自然会一心?服从圣上的命令,那些?个太监大约是给他?瞧了什么信物,所以他?方才?甘心?了断。”


    春容显然不曾听闻过这样忠心?之人,下意识问道:“若是如此,圣上又为何非要置他?于死?地?”


    这样忠心?又武力高强之人,总有能派上用处的时候吧。


    “那是因为……”话说到这儿,赵筠元张嘴便要解释,可话到了嘴边,她却?又止住了话头,而后摇头道:“春容,往后你出了宫,这些?事情便再与你没?了关系,知道得太多,于你也是没?有好处的。”


    春容是个聪明人,听到这,自然也明白了赵筠元的用意,想到自个方才?那胆大包天的刨根问底之举,不由惊出一声冷汗,连忙点头应道:“是。”


    赵筠元“嗯”了一声,而后摆了摆手道:“你也先退下吧,今日?之事,你只当作什么也不曾发生便是。”


    春容回过神来,又是应了声“是”。


    等她转身出了殿门,虽还有心?惊肉跳的感觉,可到底终于将藏在心?底的那些?话说出了口,这会儿,竟也如同卸去?压在心?中的一块重石一般,浑身松快了许多。


    只是赵筠元这会儿心?里却?并不好受。


    她原本虽一直未曾将荆南寻着,可却?从不曾想过那个武艺高强的灰衣少年,那个总低垂着眉眼,小心?翼翼唤她“赵姐姐”的少年,竟就这样丢了性命。


    若是他?有反抗的念头,凭着他?的本领,即便是杀出宫去?,想来也不会是什么难事,可却?偏偏因为一片忠心?,而甘心?赴了死?。


    联想起那位曾帮着陈俞逃脱北岐人的沈大人下场也并不好,赵筠元又怎么还会想不清楚其中缘由?


    彼时陈俞用了一块假的玉佩诬陷陈意,声称路上曾遭遇陈意所安排之人的刺杀,以此让先帝将陈意功绩尽数抹去?,还将其幽禁于昌庆宫。


    而知晓真?相之人,除却?赵筠元外,那便是那位沈大人及其亲卫,以及一路将他?们?二人平安护送回了上京的荆南了。


    想来陈俞既然能面?色不改的拿出那块假的玉佩,自然是一早便将所有一切尽数想好,就连那位沈大人与荆南的下场,也一早便定下。


    可荆南……


    便是陈俞吩咐他?一句,让他?不能将此事道与旁人,他?便是豁出命去?,也会守住这个秘密的啊。


    想到这,赵筠元心?头不由得涌上一阵酸涩,转头拿了帕子?,眼泪却?先落了下来。


    ***


    废除皇后之事,朝臣们?虽不曾应下,可陈俞到底是起了这念头。


    常宁宫这边打听着消息,一听到动静,便上赶着到贺宛跟前禀告。


    贺宛听完玉桑所言,面?上却?添了几分愁容,“圣上的心?思本宫是知道的,可惜那些?个老?匹夫总来碍事,若不是本宫如今还不曾站稳脚跟,定是要在朝堂上扶持些?本宫的势力才?好。”


    玉桑点头应了声“是”,又安慰道:“其实娘娘倒也不必太将此事放在心?上,毕竟那些?个老?家伙再有意见,最终还不是得听咱们?圣上的?”


    “旁的不说,就说将那赵皇后幽禁之事,那些?个老?家伙一个个都对?此事意见颇大,可到底却?还是只能依着圣上的意思,可见那些?老?家伙到底是改变不了什么。”


    玉桑是个嘴甜的,这些?话正好是说中了贺宛的心?坎里,她面?上带了笑意,片刻后,又兴致极好道:“如此说来,如今的赵皇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到底是认识多年的老?朋友的,本宫便去?瞧瞧她。”


    话虽然是这样说,可玉桑怎会不明白贺宛心?里是在打着什么主意?


    无非是想让赵筠元难堪罢了。


    如今这时候跑去?永祥殿,其实不算聪明做法,只是玉桑也知道贺宛的性子?,到底没?开口劝。


    反正如今的圣上心?里唯有一人,便是贺宛。


    想来即便有的时候她行事嚣张了些?,也不至于闹出什么事来。


    贺宛心?下却?并没?有这些?复杂念头,只满脸得意地出了殿门。


    等到了永祥殿,外边正修剪花枝的玉娇虽不曾想过贺宛会来,可还是小跑着入了内殿,急匆匆地向赵筠元禀报道:“娘娘,宛妃来了。”


    赵筠元神色一顿,“她如何……”


    片刻后,又轻轻叹了口气,“罢了,依着她的性子?,早晚要来这一遭的,既然来了,就将人请进来吧。”


    玉娇只能应下。


    贺宛这回再来永祥殿,早已没?了当初的小心?翼翼,反而是扬起眉眼,连礼都行得不情不愿,等起了身,又毫不客气的四处打量一番,而后才?嘲讽笑道:“娘娘这儿当真?简朴,说是皇后寝宫,瞧着竟是连臣妾的常宁宫都不如。”


    这样的嘲讽话语显然对?赵筠元起不到什么作用,她只是轻描淡写道:“妹妹如今正得圣宠,自然是旁人比不得的。”


    贺宛却?故意叹了口气,摇头道:“娘娘这话说得倒是不错,只是这永祥殿的模样当真?让人喜欢不起来,等臣妾封了后,再搬来这永祥殿,恐怕是要将这永祥殿里里外外都重新修缮一番才?行了。”


    她这话说完,边上伺候的春容玉娇二人皆是变了脸色。


    方才?那几句不痛不痒的讽刺之言倒也罢了,可显然这会儿的贺宛已是有些?得寸进尺了。


    虽说陈俞确实有心?给她皇后之位,可碍于那些?朝臣阻碍,如今还并不曾将此事定下,贺宛言语之中,却?已经?是以皇后身份自居了。


    此时殿内之人尽数都将目光放在了赵筠元身上,显然是想知道她打算如何应答,赵筠元面?色依旧平静,她淡淡笑道:“宛妃如今考虑这些?实在是有些?早了,圣上或许有废后心?思,只是想来宛妃也知道,这事并没?有这样容易。”


    “圣上几日?前曾来过永祥殿,劝本宫主动舍弃皇后之位,如此看来,圣上与宛妃倒确实是情深似海,只是……宛妃可想过,若是圣上还有旁的法子?能废了本宫,又可会求到本宫这儿来?”


    贺宛脸色微变,张了张嘴正欲说些?什么,可赵筠元却?又接着道:“宛妃还是要认清眼下局势,只要本宫不愿让出这个位置,那你便永远也做不了这个皇后!”


    贺宛捏紧手中锦帕,却?到底说不出什么话来,只咬牙道:“既如此,那咱们?就走着瞧吧!”


    说完,便一甩衣袖转身出了殿门。


    等出了永祥殿,贺宛便也不用再继续忍耐,开口便直接骂道:“这赵筠元算是个什么东西,竟也敢在本宫面?前嚣张?等本宫名正言顺坐上那皇后之位,定不让她好过!”


    玉桑连忙开口劝道:“娘娘何必着急,依着圣上对?您的心?思,这不过是早晚之事而已。”


    贺宛冷哼一声,“本宫就是见不得她那副嚣张模样!”


    说罢,又是思忖片刻,面?上方才?有了笑意,“既然她不让本宫好过,本宫自然也不能让她过得顺遂!这些?日?子?,总要让她吃些?苦头才?行。”


    玉桑正不解其意,就听她接着将心?头打算尽数说了。


    第三十七章


    虽然只是些寻常的折磨人手段, 可对于如今已经被幽禁于永祥殿的赵筠元来说,却无异于是雪上?加霜了。


    玉桑见贺宛如今神色,便知?她满心怒火, 自然也未曾多言, 只乖巧应下。


    贺宛见此,才算是舒缓了神色, 冷笑?道:“如此, 本?宫倒要看看她能在永祥殿熬到几时,又能占着那皇后的位置到几时!”


    ***


    午后, 细碎的阳光柔柔的洒下来,有些暖意却也不至于晒人,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玉娇却和门前看守的几个宫人争得面红耳赤。


    赵筠元被幽禁于这永祥殿也并非一日两日了,初时即便是外边看守的宫人对待她们的态度都极为恭敬客气, 只要是能通融的地方, 都会尽可能的通融。


    毕竟那些人也想?得明白, 她即便被幽禁于此处, 可到底还是皇后。


    他们自然不敢怠慢, 否则来日她再得势, 他们这些人岂非要遭了难?


    可时日久了, 心里的想?法却生了变化。


    毕竟这日子一天天过去, 可赵筠元却依旧被幽禁于此处, 加之最近甚至有废后言论传闻开来, 他们心里自然不免嘀咕,难道这位皇后娘娘当真被圣上?彻底厌弃了吗?


    心中有了如此念头, 他们这些个宫人比之往常, 便也不自觉懈怠许多。


    原本?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春容与玉娇都知?道如今永祥殿的情况如何, 在?后宫这样的地方,宫人们拜高踩低那本?就是寻常之事,只要这事做得不算太过分,她们也自会忍耐着。


    可眼下明明早便过了用?午膳的时辰,午膳却还迟迟不曾送来,玉娇出来问过几回,门口那些个宫人都是一副敷衍模样。


    前边几回,玉娇还压着心头的火气,与那些个宫人好生说着,可到了后头,见他们一个个依旧态度敷衍,心里那股火气便是再也压制不住,索性开口与他们吵了起来,“这一早便过了用?午膳的时辰了,往常娘娘的膳食也都一应由?你们送来,从?前日日都能准时,怎么偏偏今日不成?”


    见她发?了脾气,外间几个宫人却并未在?意,只摊了摊手道:“这可怨不到咱们头上?,方才我们便说过了,是御膳房那边不曾备好膳食,我们也差人过去问过好几回了,只是人家却只说不曾备好,这……玉娇姐姐,我们也是没有法子啊!”


    他们原本?便是得了常宁宫的授意,有如今正?得宠的宛妃撑腰,自然是毫不畏惧,至于那午间的膳食,其实御膳房那边一早就送了过来,只是被他们尽数倒了去。


    他们虽得了宛妃的命令,可到底顾及赵筠元的身份,也只敢在?这种小事上?边为难。


    玉娇闻言却是气极,“娘娘的每日餐食本?就是你们的职责,今日这吃食不曾送来,若是御膳房那边怠慢,便要治了御膳房的罪行,若是你们怠慢,便也要治了你们的罪!”


    这话听着有几分气势,可却并不曾将那几个宫人吓唬到,他们只笑?道:“若是玉娇姐姐有这本?事,不如索性将这事告到圣上?跟前去,也好将咱们几个尽数治了罪,让姐姐您心里头舒畅些!”


    这便是故意嘲讽了,谁人不知?如今的永祥殿就如同牢笼一般,莫说是像玉娇这样的贴身婢子,便是寻常粗使宫人,也是出不去的。


    玉娇本?也不是个憋得住脾气的,这会儿见这宫人明明是刻意为难竟还冷嘲热讽,顿时面色一变,开口便要与这几人大骂起来。


    原来玉娇还在?家中时,倒是被那赵氏教养得有几分像那名门闺秀,只是赵氏本?身便是个泼辣性子,有时候与人争吵,一开口便是些极为难听的脏污话,玉娇听得多了,不知?不觉便记下了些。


    这会儿实在?生气,那些难听的话便已是到了嘴边,正?欲说出口,却见春容急匆匆地从?殿内走了出来,道:“不必再与他们多言,玉娇,娘娘唤你进去。”


    玉娇听了这话,只得狠狠瞪了一眼那些个宫人,而后才缓和了心绪,应道:“我这便进去。”


    二人进去时,赵筠元已经换上?了端庄华贵的皇后服饰,桌上?还放置着皇后金印。


    见此,玉娇不由?愣住,“娘娘,您这是……”


    赵筠元扶了扶发?髻上?的金钗,笑?着道:“有人不是急不可耐的想?做这个皇后吗?本?宫若是不将这位置让出来,哪里能顺应了他们的心意?”


    向?来稳重的春容却也忍不住问道:“您为何要成全?了他们?”


    玉娇亦是点头,她想?起那日宛妃那副耀武扬威的样子就觉厌恶,恨不得要她永远无法得偿所愿才好,怎会想?到如今的赵筠元还要遂了她的心意?


    面对二人之言,赵筠元却是沉默良久方才道:“本?宫亦有所求。”


    如此,春容玉娇皆是默然。


    ***


    宣明殿。


    寂静无声?,唯有香炉上?袅袅烟雾缠绕着浅淡的香气蔓延,陈俞在?批折子,贺宛百无聊赖的拿起了针线,在?绣一只辨别不出到底是鸡还是鸭的动物。


    但这片宁静很快被急匆匆进来的文锦打破,他在?陈俞稍显不耐的神色中恭敬道:“圣上?,皇后娘娘求见。”


    闻言,陈俞眸色微变,连一旁早已昏昏欲睡的贺宛也来了兴致。


    “让她进来吧。”陈俞道。


    文锦垂首称是,而后很快退下。


    赵筠元要离开永祥殿时,其实也遭遇了一番阻挠。


    她毕竟是被幽禁于永祥殿的,没有陈俞的旨意,自然是不能出去的。


    更别说那些个宫人得了贺宛的授意,要刻意为难于她。


    只是陈俞来求赵筠元放弃皇后之位那日,亦是下过一道命令,便是若有一日,她想?通了,再来见他。


    如今赵筠元换上?皇后服饰,又拿了金印,这心中所想?已经明了,那些个宫人自然是不敢再拦,可又恐惧不已。


    担心赵筠元此番见了陈俞,会将他们故意怠慢之举禀告,若是如此,他们这些个宫人下场怕是不会太好。


    于是犹豫几番,到底是满面惶恐的跪了下来,“奴才们犯了蠢,做了些不当做之事,还请娘娘恕罪!”


    玉娇见他们已经是不复方才嚣张模样,小心翼翼的跪拜于地,不由?得冷笑?一声?,“知?道是不当做之事,刚刚却还一副不知?悔改的模样?还让我告到圣上?跟前去,怎么如今娘娘当真要去面见圣上?了,你们几个却怕了?”


    那几个宫人自然不敢再多言,只连连磕头道:“奴才们知?错了,还请皇后娘娘,玉娇姐姐饶恕。”


    这几句简单的话都说得颤颤巍巍的,显然是当真怕了。


    赵筠元却没有兴致与他们多做纠缠,只开口道:“本?宫知?道这一切并非你们本?意,你们也不过是听命于人,所以本?宫也无心与你们计较,你们只需依着圣上?的吩咐,将本?宫求见之事知?会一声?便是。”


    听到这,那些个宫人总算是松了口气,又是连声?应下。


    等宣明殿那边传来确切消息后,赵筠元方才出了永祥殿。


    时隔两月,她头一回踏出了永祥殿,心底倒也不曾有什?么感触,外间的花草落叶都与两个月前并无不同之处。


    唯一差别,大约是多了几分秋意吧。


    她从?漫长到几乎瞧不见尽头的宫道上?走过,身上?华贵的皇后服饰沉甸甸的压着,可她心头却是难得的轻快。


    她原来不肯让出这个位置,其实也多少有些赌气的成分在?里边。


    总不甘心那样轻易的将一切让出,就这样成了他们盛大爱情的垫脚石,可如今,她却能冷静下来,细细想?着这皇后之位能用?来从?陈俞手中交换些什?么。


    说来,竟也算是成长了许多。


    等到了宣明殿,玉娇与春容在?殿外候着,赵筠元一人独自入了殿内。


    等她入了殿才知?,原来贺宛也在?。


    不过也是,如今正?是他们二人如胶似漆的时候,可不时时刻刻都想?黏在?一块?


    于是也很快稳住心神,规规矩矩地向?陈俞见了礼。


    大约是因?着陈俞的缘故,贺宛也乖顺地起身向?赵筠元福了福身。


    如此,陈俞才明知?故问道:“皇后今日来见朕,所为何事啊?”


    赵筠元恭敬地跪拜于地,又将那金印放于身前,而后道:“臣妾前来,是为自请废去皇后之位。”


    陈俞微微颔首,眼中不乏赞叹之意,“你如此识趣,自然是好事,既然你愿意将皇后之位让出,以此堵住那些大臣们的嘴,朕也不会亏待了你,还是依照从?前朕承诺的那般,朕会给你贵妃的位置,连同管理后宫的权力,也都还是你的。”


    原本?听着赵筠元说自请废去皇后之位,贺宛自然是满心欢喜的,她原本?做了那样多的动作,不就是为了能寻到赵筠元的错处,然后名正?言顺的废了她的位置,再坐上?那高位么?


    如今虽然多耗费了些时间,可好在?最终结果是好的。


    只是陈俞却又道依旧要将管理后宫的权力交与赵筠元,这让她心下自然不满,可到底不好在?这当口说些什?么,只能缄默不言。


    而赵筠元却并未谢恩起身,而是继续开口道:“除却这些,臣妾还有两桩事,想?向?圣上?求个恩典。”


    赵筠元此番低头,算是了却了陈俞的一桩心事,所以他这会儿心情显然不错,于是便点头道:“你且说说是何事要求个恩典?”


    赵筠元道:“这第一个恩典是为臣妾身边婢女春容求的,这春容今年年岁已有二十二,若是在?宫外,这个年岁恐怕早已是儿女绕膝,而春容也曾说过,她在?宫外有一位表哥苦等她多年,深情不移,所以臣妾想?求圣上?提前将春容放出宫去,也算嘉奖她这些时日以来费心照料。”


    陈俞一愣,问道:“那第二个恩典呢?”


    “第二个恩典是为臣妾身边另一个婢女玉娇所求。”赵筠元缓声?道:“臣妾不知?圣上?还记不记得,玉娇原来也是经了您允许方才留于宫中的,她家中有个只将她当作物品一般用?来交换富贵荣华的母亲,臣妾担心,若是往后玉娇到了年岁要出宫去,她那母亲赵氏定是不会让她好过,所以臣妾向?您求的第二个恩典便是,倘若有朝一日,玉娇寻着了一个两心相悦之人,圣上?能为他们二人赐婚,让玉娇体体面面地出嫁。”


    陈俞显然不曾想?过赵筠元提出的两个恩典竟然都是为了身边宫人所求,他有些奇怪道:“如此小事,你随口吩咐一声?便是,何必求到朕这儿来?”


    确实,春容与玉娇再怎么说也是赵筠元的贴身宫人,旁人的事她或许决定不了,可她自个贴身宫人的事,不管她想?作何安排,应当也无人能多言吧?


    她又何必多此一举?


    陈俞想?不明白,赵筠元心中却恍若明镜。


    这事若是无人阻挠,那自然容易,可若是彼时已是皇后的贺宛生了阻挠的心思?,那赵筠元想?要将这两桩事办成,却是难如登天了。


    这两桩事旁人提及,只会觉得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可是对于赵筠元而言却是眼下最为重要之事。


    她留在?如今这个躯体的时间不会太久,她深知?贺宛的脾性如何,旁的宫人倒也罢了,可若是她不在?了,春容与玉娇这两个贴身宫人定是不会有好日子过的。


    所以在?一切了结之前,赵筠元是定然要将她们安置妥当,否则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安心离开。


    不过赵筠元心中虽有充足理由?,可却都是不能向?陈俞明言的,于是她只是开口解释道:“春容之事说来始终不合规矩,若是圣上?不曾开口,臣妾也不敢胡来,而玉娇之事,若是能得圣上?赐婚,自然是更大的恩典,也能给那赵氏一个警示,让她即便再有心思?,也不敢肆意妄为了。”


    如此说辞,竟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况且这本?就是小事,陈俞自然也无心深究,只点头道:“既然如此,朕都应下便是。”


    赵筠元闻言心头一松,正?欲再行礼谢恩,却不想?方才一直不曾开口说话的贺宛却忽然笑?道:“圣上?这几日一直让臣妾学习陈国宫规,说臣妾若是做了皇后,却连这些宫规都弄不明白,岂非在?让底下人看了笑?话,臣妾知?晓圣上?苦心,所以这些日子也将那些个规矩都好生研读了一番,如今,也通晓了些规矩。”


    陈俞不知?贺宛为何要在?此时提及此事,便只笑?道:“你能在?这上?边花些心思?,自然是好事。”


    可贺宛却将目光放在?依旧跪拜于地的赵筠元身上?,状似无意道:“可臣妾却正?好学到,若是身为皇后,自觉行为不端,无颜面再居高位,便愿废去皇后之位,那需得先?去往祖宗祠堂,对着先?祖牌位,跪上?个三天三夜,方才算是向?先?祖谢了罪。”


    第三十八章


    贺宛的话说得直白, 陈俞怎会不懂她的意思,可他却也最为清楚赵筠元此番被废到底是何?缘由,自然也不好再惩罚于她, 于是皱眉道:“小满已经被幽禁于永祥殿多时, 便算是惩罚过了?。”


    言中之意自然是不必再去先祖牌位前跪拜了?。


    可贺宛却不依不饶道:“圣上此言却是错了?,人人皆知贵妃娘娘被幽禁于永祥殿是因?着?暗害臣妾, 怎么如今又算到废后之事上边去了?, 这一桩事归一桩事,宫规森严, 断没有乱来的道理。”


    见陈俞依旧不为所动,她又?叹息道:“臣妾此言,倒也不是故意想让贵妃娘娘受罚,只是这废后之事本就非同小可, 如今事事皆已安排妥当, 若是因?为这等小事而惹来朝臣非议, 臣妾以为, 实在是不值得啊!”


    陈俞向来知晓贺宛的性?子, 如今说出这般话来, 无非是想让赵筠元再受些苦楚罢了?, 若是寻常时候, 便是顺应了?她的心意也不过小事, 可眼下?赵筠元方才失了?皇后之位, 他心下?也确实不忍。


    见陈俞面露迟疑,而贺宛却依旧一副不肯相让的模样, 赵筠元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 而后道:“宛妃此言有理,既如此, 臣妾会依照宫规,在?先?祖牌位前跪足三个日夜,如此,宛妃可满意?”


    见赵筠元应下?,贺宛似乎有些意外,可很快却又?勾了?勾唇角道:“贵妃娘娘不愧是做过皇后的人,懂规矩,也愿意守规矩。”


    又?转头看向陈俞道:“圣上,既然贵妃娘娘都已经应下?,您便也同意吧?”


    陈俞拉着?贺宛的手作势轻拍了?几?下?,颇为无奈地叹气道:“你?啊……”


    等再看向赵筠元时,眼底也不免有些愧疚,只是到底不曾再说些什么。


    ***


    先?祖宗祠坐落于皇宫的最东边,平日里除了?需要祭祀的年节,亦或有什么旁的譬如皇室嫁娶,皇位更替之类,便都是鲜有人至的。


    不过即便如此,负责清扫此处的宫人也是向来不敢怠慢的。


    赵筠元来时这儿便是已经被清扫干净,甚至地上还提前备好了?下?跪用的蒲团。


    只是她还不曾将那蒲团跪热,就被贺宛身边的玉桑收了?去。


    赵筠元抬眼看着?立于身前的贺宛,颇为无奈地在?心底叹了?口气,她早便想到依着?贺宛的性?子,定是不会放过这个寻她麻烦的机会,却不曾想过她方才跪下?不久,贺宛便来了?。


    贺宛此时自然是心情极好,她低头看了?一眼依旧规矩跪拜于地的赵筠元,道:“真是辛苦贵妃娘娘了?,只是若是向先?祖谢罪时还要用这些物件为助力,怕是免不了?让人疑心娘娘这谢罪之心到底是诚还是不诚,所以臣妾便自作主张替娘娘将它收了?起了?,娘娘不会责怪臣妾吧?”


    从赵筠元献上金印开始,贺宛便一直以“贵妃”二?字来称呼赵筠元,仿佛将“迫不及待”四字写在?了?脸上。


    她如此言论,谁人都知她不过是想让赵筠元多受些苦楚罢了?,偏偏一开口还说出这样多的理由来,反而让人觉得虚伪。


    赵筠元并无心想与?她争辩,于她而言,此番陈俞能应下?春容玉娇这两桩事,便算是了?却了?她压在?心头的两桩心事了?。


    在?宗祠前跪拜三天三夜之事虽然并不在?她的预料中,可也不过是多受些皮肉之苦而已,若是因?为这事再生事端,反而坏了?原本计划,那实在?是有些不值当。


    所以此时便也不曾多言,只应道:“是。”


    如此,反而令贺宛有些憋屈,她原本准备了?许多冷嘲热讽之言,正打算接着?这个机会好生羞辱于赵筠元,却不想这赵筠元竟是如此平静,就连她的刻意刁难也都尽数收下?,反倒让她有些不知该如何?再开口了?。


    不过贺宛到底不甘心就这样算了?。


    前边她去永祥殿那一回,实实在?在?地让她失了?颜面,如今,她是无论如何?也要在?赵筠元身上讨回来的。


    于是她上下?打量了?赵筠元几?番,又?捏起锦帕掩唇笑?道:“若是臣妾不曾记错,上回臣妾去永祥殿,贵妃娘娘还极为笃定的与?臣妾说,不会将皇后这个位置让出来,怎么如今却愿意让出这个位置来了??难道是永祥殿里的日子实在?难熬,贵妃娘娘过不下?去了?,便想着?以退为进,以此来挽回圣上的心?”


    虽然赵筠元交出皇后之位时曾求过陈俞两桩事,可依着?贺宛的性?子,是万万不会相信赵筠元心甘情愿的让出了?皇后之位,为的居然只是身边两个婢女的婚嫁之事。


    所以她自然以为赵筠元别有所求。


    赵筠元见她如此揣测,只答道:“你?若是如此想,那便是如此吧。”


    不管赵筠元作何?解释,贺宛依旧只会相信她所愿意相信的,所以如此说来,不过是白费口舌罢了?。


    贺宛见她依旧是一副全然不在?意的模样,心头不由升起一股火气,正欲发作,却见身边玉桑使了?个眼色,这才回过神?来,想到这儿可不是什么寻常地方,而是先?祖宗祠。


    她执意要让赵筠元受罚这事,已经让陈俞有几?分不快,若是再在?这先?祖宗祠里闹上一番,恐怕更是要雪上加霜。


    陈俞虽然向来娇惯着?她,可她也该学聪明些,不能总在?这些事上边犯蠢。


    念及此,贺宛才勉强压下?了?心头涌上来的那阵火气,思忖片刻,又?看向玉桑,开口道:“贵妃娘娘在?这儿到底是受罚,若是无人盯着?,怕是要被人说……”


    “若是宛妃想留人盯着?,那便留吧。”贺宛的话还不曾说完,就已经被赵筠元打断。


    她知晓贺宛心里的盘算,若不让她遂了?心意,恐怕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轻易离开的。


    既然如此,不如索性?应下?。


    贺宛咬了?咬牙,到底是不曾发作,反而挤出些难看的笑?容来,转头吩咐道:“既然贵妃娘娘如此识趣,那玉桑,你?就留下?来好生盯着?,若是贵妃娘娘一时疏忽懈怠了?,你?可一定要记得提醒,旁的事小,可若是让先?祖生了?误会,以为贵妃娘娘对他们不敬 ,那这事可就大了?。”


    说话间,还刻意将那“提醒”二?字咬得极重,这其中意思,自然是不言而喻。


    玉桑会意,自然是垂首应下?。


    如此,贺宛才算是缓和了?脸色,也不曾再向赵筠元行礼,转身便出了?宗祠。


    贺宛离开之后,那玉桑还当真虎视眈眈的在?一旁盯着?,便是赵筠元的跪地姿势有分毫的不对之处,她都要一一指出来,半点也不曾懈怠。


    几?个时辰过去,赵筠元就这般一直跪着?,显然并不好受,可到底无法,若是身边没有玉桑盯着?,那她便是坐在?一旁休息也无人知晓。


    可这玉桑本就是贺宛遣来刻意刁难与?她的,又?怎会让她好过。


    所以她虽然浑身要了?命的酸疼,连膝盖也因?为长时间硌在?坚硬的地板上而疼入骨髓,却也不得不强忍着?。


    天色渐暗,玉桑禁不住困意,连连打了?几?个哈欠,赵筠元以为她会很快昏睡过去,可不曾想这玉桑竟也是个性?子倔强的,虽然满面困倦,可那双眼睛却依旧瞪得大大的,显然是不打算歇息。


    赵筠元见此,也只能继续苦熬着?。


    原以为这一夜当真就只能这般熬下?去,却不想正在?这时身后忽地传来动静,赵筠元下?意识扭头瞧去,正好瞧见陈意一身黑衣,唇边带着?笑?意,唤她:“赵姑娘。”


    赵筠元下?意识低头看去,正好瞧见被敲晕过去的玉桑,她默了?默,而后果断从地上爬了?起来。


    虽然不知陈意为何?此时出现,可她早已累得不行,这会儿脑中除了?休息之外,再无旁的念头。


    见她如此,陈意也并未在?意,只是如同变戏法一般从身后拿出食盒来,问她,“赵姑娘可用过晚膳了??”


    赵筠元自然是不曾用过晚膳的,不仅不曾用过晚膳,就连午膳也不曾用上。


    如今,见他挽起衣袖,用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将食盒里面的菜肴一道道的端了?出来,赵筠元虽然已经禁不住暗自咽了?几?口口水,可面上却依旧一副平静模样,并未接他的话,而是开口问道:“广陵王殿下?今日怎么来了?宗祠?”


    现下?已近亥时,陈意这个时辰过来,确实有些古怪。


    见赵筠元如此询问,陈意神?色却并不显慌乱,他将食盒中的菜肴尽数端出,甚至还不紧不慢的从里边端出一壶酒来放在?一旁,这才答道:“赵姑娘此言倒是有些奇怪,既是来这宗祠,那自然是祭拜先?祖了?。”


    若不是见他一本正经模样,赵筠元只当他是在?与?自己开玩笑?呢,哪有人大半夜来宗祠祭拜先?祖的,还带着?食盒?


    况且,赵筠元犹记得先?帝驾崩时,她遣人去请陈意前来拜祭,陈意说的那一番大逆不道之言,如今,他说来此是为祭拜先?祖,赵筠元是万万不会相信的。


    只是陈意既然如此说了?,那必然是有他的理由,赵筠元也不好再刨根问底。


    当然,赵筠元即便是如何?揣测,也决计不会相信陈意来此一趟,只是为她而来。


    她心下?想着?,等脱离了?如今这具躯体,换了?新的身份,她的任务便是协助陈意夺得皇位,偏偏她对于陈意此人了?解不多,眼下?他既然送上门来,若是能借机对他多些了?解,对于新的任务,自然也有不少好处。


    思及此处,她便也不再纠结,只学着?陈意一般取来蒲团坐下?,又?顺势接过陈意递来的筷子,道:“殿下?既然如此说,那便是如此吧。”


    陈意见她没再客气,又?拎起酒壶倒了?两杯酒水,一杯放到了?赵筠元身前。


    赵筠元将那块外酥里嫩的香酥鸭尽数吞咽下?去,才赶紧摇头道:“殿下?见谅,无论如何?本宫还正受着?罚,这酒是万万沾不得的。”


    她酒量一向不好,这也是怕饮多了?酒会生出事端来。


    “这可不是酒。”陈意将自个身前那杯饮下?,然后才道:“这不过是寻常茶水罢了?。”


    听他如此言说,赵筠元自然意外,倒是从不曾见过有人带了?吃食之余还顺带用酒壶装了?一壶茶水的,心底有几?分不信,可陈意已是将话说到了?这份上,于是她迟疑几?番,到底是将那杯茶水端起。


    温热的茶水贴近唇边,一阵清甜的香气顿时弥散开来,果真是茶水。


    赵筠元将那茶水饮下?,一抬眸,正好瞧见陈意在?看着?他,虽然什么话都不曾说,可赵筠元见他眉眼微微扬起,唇边还噙着?一抹笑?意,总觉得他似乎看穿了?自个心头所想,一时之间不免有些窘迫,只得轻咳一声,转移了?话题道:“殿下?可还记得,本宫与?圣上成婚那日,殿下?曾送来一份贺礼,是殿下?贴身的玉佩。”


    陈意点头,赵筠元见他承认,便又?接着?问道:“其实本宫心中一直想不明白,殿下?为何?将此物当作新婚贺礼赠与?本宫?”


    那玉佩上边刻了?一个“广”字,任谁瞧了?都知道那是何?人的东西?,所以赵筠元也一直不敢将此物示于人前,说来,竟是个麻烦的东西?。


    刚收到这块玉佩时,赵筠元便念着?若是有机会,定要亲自去问一问陈意,为何?要将此物送作贺礼,只是后头所发生之事颇多,而要见陈意一面,却也并非是件易事,如此,才将此事耽搁了?。


    如今既然能在?宗祠中遇上他,也算机会难得,自然要问上一问了?。


    陈意闻言,神?色一顿,而后才道:“赵姑娘成婚之时,我方才被先?帝幽禁,就连私库也尽数被查封,本想着?赠与?赵姑娘一份像样的贺礼,可奈何?手中除却这块玉佩竟是寻不到一样值钱的物件,无奈之下?,只得将它送出。”


    陈意这一番解释倒是与?赵筠元所想全然不同。


    她想起夺位之事,心下?有几?分迟疑,可却还是状似无意道:“原以为殿下?将此玉佩赠予本宫,是想告诉本宫,殿下?已无心帝位之争,想让本宫不必多心呢。”


    “看来是本宫想错了?。”


    赵筠元的话音未落,陈意便已开口道:“不,赵姑娘所言,便是我的第二?层意思了?。”


    赵筠元心下?自然意外,心底那个问题脱口而出,“那如今,殿下?对那个位置,可依旧无心争夺?”


    问出这个问题的一瞬,赵筠元心下?也不禁有几?分歉疚,毕竟原书中的陈意拥有的是一个那样快活自在?的人生,他原本是无需卷入到这些纷争之中来的,可却因?为自己的到来而被幽禁于昌庆宫,如今又?因?为她的任务,大约要被迫参与?到那场最为残酷的斗争之中去。


    可她也一样,没得选。


    对于赵筠元的问题,陈意并没有着?急给出答复,只是盯着?眼前人看了?好一会方才道:“赵姑娘如此问,是担忧我生出不当有的心思,还是……后悔了??”


    四周在?这一瞬安静得彻底,连外间的风吹树叶声都好似小了?许多。


    赵筠元也愣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听到自己开口道:“是我后悔了?。”


    第三十九章


    那日夜里的陈意始终不曾给出那个问题的答复来。


    但他却仿佛因为赵筠元给出的答案而心情极好, 就连给她夹菜的时候,唇边也都是含着笑意的。


    而?后?的两日,陈意没再来过, 但却没忘记让人给她送来吃食。


    赵筠元也不知他是如何买通了宗祠里的洒扫宫人, 不仅日日给她送来了吃食,甚至还换着法子在玉桑的餐食之中添了东西, 让玉桑连着两日都是浑浑噩噩, 困倦之意是怎么也挡不住。


    初时,她也并未未起?疑心, 那日她醒来时,便见?赵筠元依旧端正的跪拜于地,见?天色已亮,方才意识到自个竟是就这般生生睡了一夜。


    可?又总觉不对, 特?别是一觉醒来, 她倒也并无?腰酸背痛之感, 只是觉得后?脑勺疼得不行, 就像是……像是被人用什么物件砸了一般。


    可?她努力?回忆昨夜之事, 却怎么都想?不起?来自个到底是如何睡过去的。


    如今这宗祠之中, 又只有她与赵筠元二人, 实在无?法, 她便只能向赵筠元开了口, “贵妃娘娘可?知, 昨日夜里奴婢是如何……如何倒地不起?的?”


    她自然不好意思说自己昏睡不起?,便斟酌着换了个词儿。


    赵筠元闻言, 似笑非笑的看向她, 道?:“昨日夜里你大约是困倦得不行了,偏偏又不愿歇着, 愣是撑了许久,后?边本宫听到一声响动,再转过头来,你竟是已经?就这般倒了下去,原本本宫还以为你会不会是出什么事儿了,可?很快听到鼾声方才知晓玉桑姑娘不过是累极,撑不住睡着了罢了。”


    玉桑到底是个姑娘家,听了赵筠元这些话,早已是面?红耳赤,可?心里却总还觉得不对,于是又忍着窘意问道?:“可?奴婢在这地上睡了一宿,不觉得腰酸背痛,反而?是后?脑勺这儿疼得厉害,倒像是被人用什么物件砸了。”


    说着,她语气中又不由得多?了几分探究,显然,若是真有人夜里前来将她砸晕过去,那人便不是赵筠元,也是为赵筠元做事之人了。


    如此,她自然不愿轻易放过。


    玉桑此言,确实是猜中昨日夜里发生的事儿了,可?赵筠元自然不会承认,她只神色疑惑道?:“那倒是件怪事了。”


    说着,又低头往地面?瞧去,而?后?做出恍然大悟般神色来,笑道?:“莫不是倒地之时头恰好砸在了地面?上,所以才觉得那处疼得厉害?”


    玉桑也顺着她的目光望向地面?,心中虽还存有疑虑,可?到底也寻不到证据,只得勉强道?:“大约当真如同贵妃娘娘所言吧。”


    “往后?可?小心些。”赵筠元关心道?:“若是实在疲累,不如索性歇一歇,宛妃让你盯着本宫,却也没让你连觉也不许睡,何必如此折磨自己。”


    玉桑显然不曾将赵筠元的话听进去,只应道?:“多?谢贵妃娘娘教诲。”


    而?后?面?两日,显然她也依旧记着这事,只是那给她送来吃食的宫人早已被陈意买通,两日之中,不少时间都是昏睡过去的。


    连着几日如此,玉桑自然也觉察出来有些古怪,只是那又如何,她到底寻不出缘由来。


    也自然不敢将此事禀告于贺宛,毕竟不管如何解释,她这几日也实实在在的偷了不少懒,又哪里敢向她禀告?


    等三日过去,赵筠元一出宗祠,便见?到春容与玉娇二人迎了上来。


    其实这几日她们也并非不曾来过这先祖宗祠,只是这并非是寻常之所,她们自然是连进去的资格都没有的。


    所以即便准备了吃食,却也没法子送进来。


    如今终于熬过了这三日,再见?了赵筠元,二人皆是不由得红了眼眶。


    春容搀扶着赵筠元的手,愤然道?:“娘娘在那宗祠里定是受了不少折磨,他们竟连吃食都不让奴婢们送来,想?来定然是有意如此,又是得了宛妃授意也未可?知!”


    玉娇接过话头,亦是语气不善道?:“可?不就是那宛妃作恶!”


    说罢,大抵是反应过来如今贺宛正是得宠的时候,自己在外头就这样大剌剌地说她坏话,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于是又连忙转了话题道?:“春容姐姐给娘娘备了好些吃食,咱们快些回去吧。”


    赵筠元见?她及时止住话头,也明白?她不知不觉也是成长?许多?,自然也为她高兴,笑着点了头。


    可?春容却想?起?什么,不由叹了口气,赵筠元见?她如此,自然奇怪,“今日本宫回来,不当是件值得高兴的好事么,怎么还愁眉苦脸的?”


    春容迟疑片刻方才开口道?:“娘娘,您去了宗祠受罚的第一日,咱们就从永祥殿搬了出来,如今的宫室是在琼静阁……”


    闻言,玉娇也才想?起?这事,面?上笑意也不由淡了下去。


    可?赵筠元却并未在意,“本宫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值得你这样唉声叹气,原来不过是搬迁宫室,本宫已不是皇后?,哪里有赖在永祥殿不走的道?理,况且那琼静阁本宫从前也去过,是个雅致的地方,也算个好去处。”


    见?赵筠元如此乐观,春容只得将已经?到了嘴边的后?半句话咽了下去。


    其实那琼静阁本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只是那宫室从前都只是一些低位嫔妃的居所,让身为贵妃的赵筠元搬迁到那处,着实有些欺负人了。


    得了消息那日,春容便知这是宛妃刻意为难,自然是不愿意吃这亏的。


    只是来传话的宫人却道?:“只给你们一日时间,若是一日之内,你们不将东西收拾离开,那便只能……”


    说着他瞧了一眼身后?站着的那几个宫人,面?上多?了些意味不明的笑意,接着道?:“只是咱们几个向来是笨手笨脚的,若是到时候将贵妃娘娘的东西打砸坏了,还望不要怪罪。”


    如此,春容与玉娇就算是再怎么不情愿,却也只能憋着火,乖乖的将永祥殿里能收拾的东西都收拾了。


    否则若是当真让贺宛的人动了手,等赵筠元回来的时候,恐怕是什么都不剩下了。


    就这样,她们几乎是被赶到了琼静阁。


    原本以为赵筠元若是知晓此事,心中也定然不快,所以二人一直想?着当如何与她开口,没曾想?她却是一副浑然不在意的模样。


    也是,她连皇后?之位都能面?不改色的送了出去,不过是换个宫室,又算得了什么呢?


    而?赵筠元心底却算着日子,知晓自己能留在如今这具躯壳中的时日不长?了,住在何处,那实在是一件最不要紧的事儿了。


    ***


    赵筠元在宗祠的这三日过得并不安宁。


    而?外间,这三日也并不算太平。


    原本赵筠元自请废后?,本就是为了给贺宛腾位置。


    可?偏偏贺宛身份高低不说,光是北岐人这个身份,就已经?让人无?法接受。


    朝堂中那些人得知废后?之事,皆是唏嘘感慨不已。


    原本有好些个老?臣还愿意为了赵筠元苦苦撑着,可?不曾想?到如今,她自个倒是先放弃了。


    只是那些老?臣却也并不曾怀有怨怼之心,只叹息道?:“圣上的手段如何,旁人或许不知,可?你我还不知么,娘娘如此,大约也实在是没了选择。”


    边上几个大臣听着,也都是连连点头,“是啊,若是圣上执意如此,娘娘也只能……唉。”


    说完,又是接连一片的叹息之声。


    显然都是在为赵筠元惋惜。


    直至陈俞到来,他们才不得不闭了嘴。


    而?对于废后?之事,确实如同陈俞所预料的那般,一个个即便心中再有不甘,却也只能接受。


    毕竟,是赵筠元自请废后?的。


    至少表面?上看来,是这样。


    于是他也索性不再拐弯抹角,开口便提了要立贺宛为后?之事。


    此事他早已想?好,只是因为受到颇多?阻碍,所以便耽搁了这样许久,如今赵筠元已经?将那个位置让了出来,他自然只想?让他心爱之人能得偿所愿。


    只是,此事却比他所想?难上许多?。


    他方才开了口,下边朝臣原本就不算好看的神色更是难看到了极点。


    话还不曾说完,便有朝臣上前一步道?:“圣上万万不可?,那宛妃乃北岐人士,做个妃子倒也罢了,如何能做我陈国皇后??若是此事传闻出去,恐怕要遭天下人耻笑啊!”


    其实前些日子朝臣们倒也并非全然不曾听过陈俞要立这贺宛为后?的风声,只是当时只觉此事太过荒谬,便也并不曾当真。


    却不想?如今陈俞当真如此言说,倒是让他们有些始料未及。


    有人起?了头,其余朝臣也并未犹豫,反而?是一个个皆是上前将心头憋着的那些话说出了口。


    等他们说完,原以为陈俞免不了又要发一通火,却不想?他神色却是冷静,只开口道?:“此事,朕心意已决,诸卿不必再劝。”


    说罢,又将目光放在了那几个老?臣之上,道?:“尔等也不必再以死要挟,朕并不觉得想?立自己心爱之人为后?何错有之,若是尔等执意再以此要挟,朕也只会成全。”


    如此,便是一点余地也不留了。


    朝臣们闻听此言,面?上皆是多?了几分不知所措,特?别是之前的那几个老?臣,这会儿开口再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竟是落到了两难之地。


    殿中难得寂静了片刻,大约是瞧出了陈俞此番的决心早已不可?撼动,倒也有朝臣生出了别的心思来。


    于是他心下斟酌几番,恭敬开口道?:“圣上,您若是下定决心要立那贺氏为后?,臣等自然不会再多?言,只是贺氏为后?事小,若是贺氏来日诞下嫡子,难道?圣上竟是要让那留着一半北岐血液的孩子做储君,将这陈国江山交与他国血脉之手吗?”


    他这话宛如重石 ,直接将底下众人砸了个清醒,此时也都不由面?色古怪,小声议论起?来。


    确实,前头他们一直在为谁为皇后?之事争执,可?其实这储君之位,才更应重视。


    北岐人或许可?以坐上这皇后?之位,可?流淌着北岐血液的孩子,却万万不能坐上储君之位,否则这陈国的天下,到了最后?,岂不是交到了一个北岐人的手中?


    北岐,仿佛又以另一个躯壳重生。


    陈国与北岐是永远的敌人,即便北岐如今已经?消亡,却也无?法消亡陈国人对他们的恨意。


    若是当真让一个北岐人以这种方式得到了陈国,这将会让当初为了战胜北岐而?牺牲的将士成为莫大的笑话,将会让所有百姓都开始怀疑,他们所坚持的,于高位之上的那个人来说,是否是可?以随意舍弃甚至弃如敝履的。


    陈俞也不由顿住。


    不得不说,方才那人之言,确实让他生出了迟疑心思来。


    确实,无?论如何,陈国的储君都绝不能流着北岐的血液。


    可?片刻之后?,他脑中浮现出一道?身影,心下顿时一松,他道?:“朕可?以向你们承诺,未来的储君只会是贵妃的孩子。”


    第四十章


    话音落下, 四下寂静。


    无?人能在这时说些什么了,毕竟赵筠元的?孩子,毫无疑问是最有资格坐上那个位置的?人。


    那些个本想借机将自个女儿塞进宫中的?朝臣也只得闭上了嘴。


    当日夜里, 封后的旨意便送入了常宁宫, 同夜,陈俞宿在了常宁宫, 一夜缱绻。


    ***


    贺宛受宠, 宫中早已变了风向。


    从前或许还顾念着赵筠元的?皇后身份,可如今她皇后之?位被?废, 更?被?迁至琼静阁这种冷僻之?所,那些个宫人瞧着,自然都?觉得她再无?翻身得势的?时候了,于是做事?不免就懈怠许多。


    初时玉娇春容二人还总有些意见, 可时日久了, 见赵筠元浑然不着意, 而?她们便是与那些人如何争吵, 也只是徒劳罢了, 便也只能劝着自个放宽心些。


    日子过得极快, 好?似只一眨眼间, 便到了十月末, 而?再有一日, 便是春容要出宫的?日子了。


    这天夜里, 春容做了一大桌子菜,本来是念着是最后一回为赵筠元做饭, 所以多费了些心思, 可不曾想到赵筠元却招呼着她们一同坐下。


    二人推脱了几番,到底推脱不下, 最后这顿饭反而?成了春容的?践行宴。


    一顿饭间,赵筠元与她们也是聊了许多,虽然平素她们便是赵筠元的?贴身宫人,大多时候三人都?是待在一块儿,按道理来说,有什么想说的?,也自然不会藏在心里。


    可今夜却和从前又是很?不相同。


    从前不管她们关系如何亲密,赵筠元与她们到底是主子和奴才?的?关系,界限分明,谁也不曾越过这层关系,可金曜日,她们却不像主仆,更?像是许久未见的?好?友,谈话间也少了许多顾及。


    竟像是脱去?一身束缚,轻松了许多。


    不知不觉间已是到了深夜,玉娇早已趴在桌上睡了过去?,赵筠元取了斗篷盖在她身上,又放轻声音对春容道:“明日一早你便要出宫去?了,届时一路往通州区,路程并不近,今夜还是早些歇息吧。”


    春容闻言,迟疑了片刻,却并未应下。


    赵筠元瞧出她好?似还有话要说,便索性问道:“你可是还有什么话要说?”


    今夜她们不将彼此当做主子或宫人,只当作朋友,自然不应再有这样许多顾忌,若是有什么想说的?,今夜不说,往后便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若是不出意外,她们这一辈子,应当都?不会再相见了。


    春容好?似也想到这一层,看了一眼睡得极沉的?玉娇,又顿了片刻,方才?神色担忧道:“娘娘,您突然这样着急的?将奴婢与玉娇送出宫去?,是已经想好?往后该如何应对了吗?”


    赵筠元愣住,她其实未曾想过春容会在此时开口问出这个问题。


    只是春容本就心细,她这些时日的?举动也确实有些反常,玉娇或许不会多想,可春容却能感觉到赵筠元是有心想将她们二人都?提前安置妥当。


    联想起这些时日贺宛的?有意为难,自然会以为赵筠元是想出了什么应对之?法,又怕牵连了身边人,所以索性将身边人尽数安排离开,如此方能安心动手。


    “其实……”赵筠元斟酌了几番,正欲开口,却被?春容打断,她连忙摇头道:“娘娘,只当春容不曾问过吧,有些事?,不知道还是比知道要好?些。”


    她方才?一时不曾止住好?奇之?心,开口问了不当问的?问题,好?在却又很?快回过神来,意识到了有些事?若是知道了,当真不会是什么好?事?,没让赵筠元当真开口说出些什么来。


    赵筠元闻言也不由点头,春容确实是个聪明人,有些事?看得比她还要通透些。


    不过即便方才?的?春容不曾阻拦,她也依旧不会开口说出实情。


    毕竟那样离奇的?真相,即便说出口,也是无?人会信的?。


    不若编造个无?关紧要的?谎言,倒还省去?许多麻烦。


    翌日一早,春容便与这一年被?放出宫的?宫人们一道出了宫。


    临行前,赵筠元与玉娇都?去?送了她,还将些碎银子强行塞到了她手中。


    虽不多,可到底是些心意,赵筠元想着,往后出了宫,多是些要用银子的?地方,所以即便春容一再拒绝,可她到底还是给春容准备了一份。


    她手头银子其实不多。


    从前得宠时,上边给的?赏赐其实不少,可大多都?是些簪钗首饰之?类,上面不乏珍珠宝石,若是变卖,其实也算是个值钱物件,只是只要是上边赐下来的?,都?比寻常物件多了个名头,叫其“御赐之?物”,这物件,便是赵筠元有心拿去?变卖,也是无?人敢收的?。


    而?至于赵家家产,早在赵将军战死疆场,而?李氏随其一同去?了之?后,便尽数归于国库,哪里还有什么私产?


    所幸春容也说了,她在这宫中兢兢业业做了十余年,除却每月月俸,有时还能碰上大方的?主子,逢年过节都?能得个赏,她一个姑娘家,不爱涂脂抹粉,也没掏银子买过簪钗首饰,宫里头每日吃喝也无?需她掏银子,于是不管她挣了多少银子,都?能一一留存下来。


    如此,即便每月挣得不多,这十余年积累下来,也算不少。


    赵筠元听得她这样说,心下方才?算是安定下来。


    等春容走了,赵筠元身边便只余下玉娇一人,将她安置妥当便是最要紧之?事?了。


    见春容背着包袱转身离开,玉娇心里头虽有不舍,可更?多的?却是为她高兴,玉娇知道,春容出了这道宫门,往后便也再不是谁人的?奴仆了,而?只是她自个。


    况且在这道宫门之?外,还有那个苦心等了她多年的?阿武表哥在等着她。


    往后,她一定会过得很?幸福的?。


    玉娇还沉浸在这种情绪中不曾回过神来,却听赵筠元忽然唤她一声,她下意识抬头,问道:“娘娘,怎么了?”


    赵筠元见她如此模样,不由得一笑,问道:“这些日子只忙着春容的?事?,却忘记问了,你与徐大人的?事?如何了?他的?心意,你可曾问清?”


    玉娇愣愣听着,面色却已经通红,她声若蚊蚋道:“这……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哪里顾得上这些。”


    “这几日确实忙了些……”赵筠元拉起玉娇的?手,认真道:“不过眼下春容的?事?已经了了,既然有了闲暇,你可记着本宫说的?,得去?问问那徐静舟的?心中到底是如何想法。”


    玉娇羞得低下头去?,不曾给赵筠元一个答复,反而?转了话题道:“外间风大,娘娘还是快些进屋吧。”


    见此,赵筠元倒也并未再坚持要让她将这事?应下来。


    因为赵筠元知道,玉娇自个心中应当也是想要个答案的?,她性子直率,不然也不会如此坦然的?承认了对徐静舟的?心意,如此想着,赵筠元又是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若是赵家还在,她即便已经不是皇后了,也能以赵家之?势将玉娇安置妥当,让她那母亲赵氏莫说是去?寻麻烦,便是想见玉娇一面,都?全然无?法。


    而?若是那般情况,这徐静舟又算什么,便是真心真意的?上门求娶,她也得再斟酌考虑。


    只是如今……


    她竟也只能将希望寄托于一个徐静舟了。


    ***


    玉娇也确实如赵筠元所想那般,不出两?日,便带着自个做好?的?那双鞋去?见了徐静舟。


    她在宫道上将人拦下,又唤他到那宫门拐角处说话。


    二人见过几回,如今已是极为熟稔,徐静舟却依旧极为客气,“许久不曾见玉娇姑娘了,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儿颇多,不知玉娇姑娘近来可好??”


    玉娇闻言,只道:“那些事?儿都?过去?了,眼下自然是无?碍了。”


    徐静舟颔首道:“如此便好?。”


    正欲开口询问玉娇今日寻他是有何事?,玉娇却先将藏于身后的?那双皂靴拿了出来,脸色微红却又不免期待道:“徐大人,上回见面见您足上靴子已经有些破损,便亲手做了一双,也不知合不合脚,不若您拿回去?试试,若是不合适,我也好?再拿回去?改改。”


    徐静舟显然不曾想到玉娇竟给他备了礼物,还是这样亲密的?物件,这让他不由得一愣,又连忙摇头推脱道:“无?功不受禄,我怎么好?收姑娘的?东西?”


    玉娇见他不肯收下,正想再劝,可脑中却忽地想起赵筠元所言,她一咬牙,索性问出了一直藏于心中的?问题,“徐大人,玉娇向来不是拐弯抹角的?性子,在您面前,更?是不想做这姿态,所以如今,便也直接问您一句,玉娇心中有您,您可也……”


    玉娇酝酿了几番,原本是想着一鼓作气将这些话尽数说出口,可不曾想到这可实在不是件易事?,这话方才?说到半截,她面色已然通红,剩下那几个字,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了。


    好?在话说到这份上,即便是再怎么不通男女情意之?人,也能意会到她的?意思了吧。


    于是玉娇索性没再说下去?,只等着徐静舟的?答复便是。


    可她等来的?却是长久的?沉默。


    玉娇心头不由得有些不安,她鼓足勇气偷偷抬眼觑了一眼徐静舟的?神色,这一眼,便让玉娇的?心不由得凉了半截,因为她从他脸上好?似瞧见了愧疚,局促或许还有些别的?东西,但?却唯独不曾瞧见分毫喜色。


    他并没有因为她的?心意而?感觉高兴,之?所以如此犹豫,是因为不知该如何拒绝……


    玉娇心头不由得涌上一阵酸涩,眼底也泛起泪意,也不想再继续煎熬的?等待着徐静舟的?答复了,只想随便寻个由头离开,可她还不曾开口,徐静舟却先开了口道:“玉娇姑娘,徐某对男女情事?向来迟钝了些,这些日子也是一直将姑娘当做自个妹妹一样,不曾生?出旁的?心思来,所以,实在抱歉。”


    玉娇这突如其来的?一番话实实在在的?让他有些手足无?措,更?不知要如何作答方能说明心意同时又不至于伤了玉娇的?心,如此,方才?迟疑了那样久。


    如今话说出了口,他见玉娇面色苍白,眼眸中蓄起泪珠,又越发手足无?措起来,想开口说些安慰之?言,却见玉娇扬起还挂着泪珠的?脸对他挤出一抹笑意来,“玉娇明白了,今日是玉娇唐突了。”


    说罢,向徐静舟规规矩矩行了一礼,又道:“从前也多谢徐大人对玉娇的?照顾。”


    徐静舟张了张嘴,还未来得及再说些什么,就见玉娇已经将东西收好?,又福了福身后转身离开。


    ***


    贺宛搬迁至永祥殿已有半月,也将这儿里里外外的?尽数依着自己的?喜欢做了修缮。


    如今的?永祥殿,早已瞧不出从前的?半分影子了。


    特别是院中的?那一丛梅花,原本长势极好?,约莫再有一个月,就到开花的?时候了,可贺宛却偏偏瞧得不顺眼,“从前在北岐处处种的?都?是梅花,整个宫中,除却梅花就瞧不见旁的?东西了,所以本宫自小最厌恶的?,便是这开得到处都?是的?梅花,陈国是个适宜种花的?地方,怎么还栽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都?尽数拔了,空出来的?地方,栽一丛牡丹便是。”


    底下宫人听了,虽觉可惜,但?却也不敢多言,只得应下。


    几个宫人方才?动手,贺宛又好?似想起宫中那片梅林来,忽地道:“本宫过来时,似乎瞧见了离这不远的?宫道边上,有一处梅园?”


    玉桑点头应道:“是,那梅园是先帝在时建的?,算来也有好?些年了。”


    贺宛却不管这些,只对着那些个正忙活着将那几颗梅树拔出的?宫人招了招手,那宫人瞧见贺宛动作,连忙停下手中活计,快步跑到她跟前行了礼。


    “宫中不是有一处梅林么?”贺宛微微扬起下巴,对着那宫人吩咐道:“你们几个忙完了手头的?事?,便多带几个人去?一趟梅林,将那儿的?梅树也都?尽数拔了,就换成……换成什么旁的?花儿都?好?,只是不要梅花。”


    还保持着行礼姿势的?宫人闻言心下一沉,又勉强赔着笑脸道:“娘娘,可是这梅林是先帝在时建下的?,如今已经有二十余年了,若是就这样贸然拔了,圣上那边……”


    永祥殿是贺宛的?居住之?所,她想如何折腾自然是由着她自己的?心意,便是要将这一院子的?花草拔个精光,也没人敢说个不是。


    可那梅林却是宫中的?一处景致,当真因为贺宛这一句话毁了去?,他们心底也是有些迟疑的?。


    总怕若是陈俞追究起来,贺宛自然无?碍,可他们这些个宫人却做了替死鬼,若是如此,那可当真是冤枉极了。


    只是可惜,依着贺宛的?性子,又怎会因着这些宫人的?三言两?语而?变了心意,她皱起眉头道:“本宫如今是皇后,后宫诸事?都?应当由本宫来论断,这梅林本宫今日是非拔不可,不仅如此,往后这宫中,再不能出现梅树,便是一棵也不成。”


    听着这番任性言论,那宫人纵然心底极为不满,可却也不敢显露分毫,只得硬着头皮应了下来。


    于是夜里陈俞忙完手头事?务,却在去?永祥殿的?路上见有不少的?宫人正在梅林中一棵棵的?拔梅树。


    陈俞听到动静,便面色古怪的?吩咐抬着轿辇的?宫人停下,转头看向梅林方向,问道:“已经是这个时辰了,那些个宫人在梅林里做什么?”


    若是只是三两?宫人,陈俞或许会怀疑这些个宫人鬼鬼祟祟是行了盗窃之?举或是旁的?,可他这一眼粗略瞧去?,便有十数人在梅林当中忙活,这显然是有人给他们派了什么差事?。


    文锦闻言,也顺着陈俞的?目光瞧去?,这一瞧也不由得皱起眉头来,“天色昏暗,奴才?瞧得也不真切,不若奴才?唤他们过来问话?”


    陈俞略一颔首,文锦便快步走了过去?,招手将那正在忙活的?宫人尽数叫了过来。


    那些个宫人见了文锦,忙停了手头的?事?,走上前来要给他行礼,文锦却一摆手免了他们的?礼节,道:“圣上唤你们过去?问话。”


    那几个宫人这下方才?瞧见陈俞仪仗,顿时吓得面如土色,“文锦公公,咱们几个都?是听了皇后娘娘的?吩咐,才?动手拔这些梅树的?啊,娘娘只给了我们三日时间,我们是连夜里也不敢歇息啊,还请公公在圣上跟前为我等求求情。”


    文锦听了这话也着实有些意外,可想起如今那位皇后娘娘的?性子,这又确实像是她能做出来的?事?儿,于是也不由叹了口气,“你们先去?圣上面前回话吧,总不好?让圣上久等。”


    那几个宫人只得应下。


    等他们到了陈俞跟前,陈俞问起此事?,他们便也如实道:“回圣上的?话,这是皇后娘娘的?意思,皇后娘娘说她不喜梅花,要将这梅林改做其他景致。”


    陈俞眉头微皱,可到底将原本准备要说的?话收了回去?,只道:“既如此,就依皇后的?意思吧。”


    又道:“只是今日天色已晚,便先回去?歇着,明日再来处理也来得及。”


    领头的?那宫人却一脸无?奈道:“可皇后娘娘只给了奴才?们三日时间,这梅林实在不小,若要在三日时间内将这林子尽数拔了,奴才?们是断断不敢休息的?。”


    他说的?这话,自然是实话。


    陈俞也没料想到贺宛会有此要求,可却还是道:“今夜先回去?歇着,明日寻管事?宫人再多要些人过来,就说,是朕的?命令。”


    如此,那领头的?宫人自然不再多言,只连声应下。


    了了这事?,轿辇正欲再往永祥殿方向去?,可陈俞却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开口道:“罢了,今夜去?琼静阁吧。”


    那轿辇便转了个弯儿,往琼静阁方向去?了。


    只是陈俞不知,此时,陈意也正在琼静阁中。


图片    请收藏魔.蝎.小.说.网 WWW.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