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继承制度


    奥斯芒德坐在桌子对面,眼睛垂着看向地面,面露不忍的同时又满是忧愁。


    琳达抱着手臂慢慢踱步。在她的面前,是满脸痛苦,神情扭曲的文森特和乔治。


    “痛吗?”琳达关切地将上半身探过去,看两个劫匪脸上的表情,“还觉得自己身在魔女的幻境中吗?”


    乔治满头冷汗,比文森特求饶的更早:“痛!这不是幻觉,是真的痛!”说着,他朝脚下看去。


    只见两个人被脱了靴子,双手反绑,被迫站在一个底下铺满鹅卵石的毛毡上,因为脚下的痛苦不得不交替着左右脚单脚站立,这种痛并不尖锐,是那种钝钝的疼痛,但完全不因为时间的推移而减轻,反而持久地刺激着脚底,让人又酸又麻。


    文森特比乔治固执得多,他的腿都有些抖了,但还不肯承认看到的都是真的。


    会有那么一个地方,连卖食物的摊贩都能写会算,掌管着上百人的工厂厂长是女人,珍贵的铁器连一个农民都买得到,知识能被无偿地分享出来吗?


    人间不该有这样的模样。


    人生下来就带着罪孽,是来受苦的。神说人应无所畏惧,即便在患难中,也当欢喜,忘记自己所受的苦难,就算想起也如流过的水。


    把人间改造成地上的神国,要么是引人堕落的伎俩,要么是彻头彻尾的幻觉!他所感受到的痛苦,说不定也是幻觉的一种表现。


    但这个疼痛为什么这么真实!


    琳达不管这两个人是怎么想的,把他们架在鹅卵石上也只是担心他们发了癔症,叫他们清醒点。


    因为受害人奥斯芒德不准备提起控诉,因而文森特和乔治的罪名只有纵马。


    琳达念起这场交通事故的判决:“在城内纵马,造成两处摊位损失,一处重要路段拥堵,另有两位行人受轻伤。当罚款十九银奥雷五十铜,并完成总计四十小时的城市服务。”


    奥斯芒德不忍看朋友继续受苦,主动提出要帮忙缴纳罚款。


    他做教师的薪水很高,再说这件事本就是因为他而起,文森特误会了他的处境,这才有了这次意外。


    等琳达离开以后,奥斯芒德连忙把文森特和乔治解救下来,并且郑重的说道:“我留在翡翠领,完全是出自我个人的意愿,没有受到任何胁迫。”


    文森特皱眉:“我不明白,在这里,没有人与你的思想产生共鸣,和你讨论哲学中的理念,你的学生不再是贵族和未来的神职人员,而是农妇的女儿,这简直是埋没了你的才能。”


    奥斯芒德露出了淡淡的苦笑,如果安珀没有把他掳走,那么他的余生也只是会在修道院中完成自己的自传,不必再谈什么哲学和授课。


    文森特也想到了这一点,急忙补充道:“我已经给圣皮埃尔修道院的院长去信,请他从中说和,你的错误尚未铸成,不该受如此重的惩罚,应该有机会回到教会学校去。”


    他这话说完,奥斯芒德眼神有一瞬间的怀念。


    他留在翡翠领,一开始的确是因为无处可去。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不去想过去四处周游、与人辩论、开课授徒的辉煌,把回到教会学校教学和留在翡翠领进行比较,更是从未有过。


    直到今天,友人把这两种选择摆在了他面前,督促他早日做下决定。


    奥斯芒德以为自己会犹豫,但出人意料的是,本该出现在他头脑中的喧嚣无影无踪,他只感觉到一种平和的、持续的宁静。


    他要做的选择是自然的,注定的,无可非议的。


    “在教会学校,我教授辩论、逻辑、修辞,我的学生们最后成为教职人员、官员、顾问,听起来极为显赫体面,实则空无一物,就如潮湿的柴火点燃时满是烟气却不能大放光芒,树木高大繁茂却不结果实。”


    文森特悚然一惊。


    奥斯芒德的言辞太大胆了,简直是对所有上流阶级的挑衅!他竟然指控教士、贵族、官员华而不实,这甚至囊括了他自己,他本是男爵的儿子,同时又是个教士!


    但奥斯芒德的表情很平和,就像在说“这个杯子是陶的”一样若无其事。


    “我曾与安珀女公爵讨论逻辑的意义,我曾问她,逻辑最常用的领域是神学,用来解读教义,她并不推崇神学,为何却重视逻辑?”


    “安珀女公爵说,逻辑的运用远比现在的领域广泛。”


    奥斯芒德想起安珀曾和他交谈:“从我来到翡翠领,各种离谱的谣言层出不穷。比如有人说,现在女人都可以去做工人和管事,那么男人的岗位就被挤占了,越来越多的男人无所事事,翡翠领的治安就会越来越混乱。还有人说领主的养殖场现在阉割猪,以后就会阉割人。很明显的滑坡谬论,但就是有人信以为真。”


    “所以工人想做管事,管事想要升职,上逻辑课是必不可缺的,至少他们不会轻易的受谣言蛊惑,不会罔顾客观事实胡乱做决策。”


    学习逻辑还有个立竿见影的好处,那就是管事们写报告的时候条理更通顺了。往常即便已经规定了公文格式,管事们也总在正文中放飞自我,安珀问城门楼子,管事大讲胯骨轴子的事一点也不少见。


    遇到这种情况,安珀通常只会批复一句话:重修进阶班。


    逻辑似乎走下了神坛,流于世俗。但奥斯芒德与自己的学生接触,发现这些人身上极为旺盛的生命力,他们大多出身底层,抓住机会并且付出努力才有了现在的身份,而他们将持续不断的影响更多的人,他们是努力发出光亮的萤火,是被风雨催折依然开花结果的灌木。


    “我选择留下来。”


    友人的固执让文森特沉默了。


    “如果你改变主意,还可以向我去信。”他心情沉重地站起身来,这次旅途竟然就这样无功而返。


    “等等!”奥斯芒德突然开口。


    文森特迅速转身,期待地看向奥斯芒德。


    “亲爱的朋友,虽然我已经交过了罚款,但你不完成城市服务的话,被扣下来的马匹是不会还给你的。”


    ————


    安珀在处理桌子上堆积如山的公务。


    拆开一封信,安珀发现这是隔壁的菲拉赫伯爵夫人为她的小儿子向安珀求婚。


    别看两个领地的关系不太好,这封求婚信函中的遣词用句可谓是情真意切,诚恳至极。安珀也不觉得奇怪,这样的求婚信函她没少收到。


    按照现在的继承法,谁娶了安珀,谁就会自动得到斯兰公爵的头衔。


    不管是共享翡翠领的财富还是得到收复斯兰郡土地的合法权力,对男方来说都是件天大的好事。


    安珀放下信件,问自己的秘书凯莉:“菲拉赫伯爵夫人最近还为难从我们这里出发的商人吗?”


    凯莉说:“是的,而且有变本加厉的迹象。”


    菲拉赫有自己的港口,走海运固然有整船连人带货损失在风浪中的危险,但路上的消耗只有走陆路的五分之一,商人们是最不惧怕铤而走险的群体了,他们急迫的需要经由菲拉赫的港口将翡翠领的货物送到南方。


    菲拉赫伯爵当然不会放任商人们在翡翠领大肆采购,却只是从自己的领地路过。他规定载有自己领地货物少于40%的商队禁止从菲拉赫的港口出港。


    商人们要么捏着鼻子买菲拉赫的新纸,要么走另一条路——那就是打菲拉赫伯爵夫人的主意,献上礼物和珠宝,换取畅通的海路。


    但最近伯爵夫人愈发贪婪,让商人们叫苦不迭。


    要是哪天安珀准备出兵占领菲拉赫的港口,相信商人们是最欢欣鼓舞的群体。


    关于伯爵夫人最近的变化,安珀倒是打探到一些消息。菲拉赫伯爵新年前受寒生病,至今仍未完全康复,领地的很多重要事物都被交给了他的长子处理。


    但他这个长子却不是现任伯爵夫人的亲生孩子,而是她的继子。


    现在伯爵身体不好,继承权就成了摆在所有人面前的关注焦点。


    对于贵族的继承制度,目前是合法子女的均分继承制和长子继承制并存的情形,近些年长子继承制更加普遍,因为领主认识到均分会让家族的财产分薄,女婿可以通过与领主女儿的婚姻继承领主的部分土地,再嫁的妻子也会带走一部分财产。


    但具体要实施哪种继承制度,领主本人的意愿也很重要,因为两种继承法都各有弊端。


    如果是均分继承,继承人们会为了获得更多的财产激烈内斗。兄弟越少,自己获得的财产份额就越多,以至于在位的领主必须要求他的儿子们不准残害兄弟、不准强迫兄弟出家、不准使兄弟失踪,但往往最后也只能有一两个儿子活下来。


    那么就改成长子继承制吧!只有长子能拿到大多数财产,剩下的儿子分得很少的土地,既保留了家族的财富又减少了斗争。这个方法也有隐患,拿不到多少遗产的儿子们倒是不内斗了,他们选择联合起来把老子推翻。


    菲拉赫面对的情况同样复杂。长子不是现任伯爵夫人的亲生儿子,她势必要为自己的儿子打算。这就是为什么即使知道安珀几乎不可能同意这桩婚事,伯爵夫人也要尝试一番。


    菲拉赫要乱起来了,安珀点着铺在桌面上的地图。


    “天气转暖了,路应该不好走吧?把军队拉出来演练一下吧。总在训练场待着,都要变成温室里的花朵了。”


    第52章 实战演练


    这次参与实战演练的翡翠领军队一共有近六百人,这是翡翠领的军队在过去的冬天进行积极宣传和扩招的成果。这些人被分成两队,分别是黑军和白军。


    两种颜色的布条分别扎在两队士兵手臂上,方便区分敌我。至于为什么是黑色和白色,而不是更显眼的红蓝,当然是因为红色和蓝色染料更贵。


    士兵们的标枪、长矛、箭矢用的都是特制的软头,上面蘸了绿色的颜料——从藻类中提取出来的,便宜量大,就是颜色不持久,放久了会变成褐色。


    不过演练这么短的时间倒还不至于让绿色颜料变色,当这种颜料在士兵身上留下痕迹,就代表该士兵在战斗中受伤,致命伤一处或者非致命伤三处,该名士兵就视为“阵亡”,不允许再继续参与战斗。


    这场演练从还未到达约定的战场就已经开始了。


    班长和排长们要带着士兵给盔甲上油,检查马蹄铁、检查马车以及所要携带的后勤储备,尤其是食物。


    这些新兵蛋子经过这么一折腾,才发现,打仗原来是这么麻烦的事,绝不仅仅是在战场上把对面撂倒。从出发开始,他们就要计算补给,带好帐篷食物锅碗瓢盆修理工具,带的多了是绝对不行的,庞大的辎重队会严重影响行军速度,成为一个明晃晃暴露在敌人面前的弱点。


    带少了也需要考量。除非能闪电般结束战斗,否则士兵们将在战斗后期得不到后勤支持。


    听起来很麻烦,但这才只是走出去不到四十里,整个军事演练不超过三天的情况下!


    班长和排长们头疼的在纸上列着复杂的算式,放在整个帝国的军队中这都是不可能出现的。因为后勤补给有多少往往是不由这些低级军官操心的,而且在战斗中军队往往采用就地掠夺的方式,使用的是劫掠来的粮草,可以大大增加队伍的机动性。


    而这种行为在安珀的军队中是严令禁止的。


    安珀对这次模拟演练抱着相当乐观的态度,不管两个军队出了多少差错,都是一次难得的实战课,要令她的战士们受益匪浅的。


    当两军同时得到消息,此次演练正式开始。他们的军队就开始动起来了。


    白军的前哨已经出发,他们是最灵活的斥候,被划作战场的区域大多是山林、沼泽,只有一小块较为平坦的平原。因此这些斥候们作两种打扮,一种是衣衫褴褛,带着手杖和背篓的农夫农妇,起到伪装的效果。另一种选择骑马,可以尽快将消息传递回来。


    但他们在这片区域中来回搜寻,始终找不到黑军的踪迹。


    藏头露尾,这还叫战争吗?


    当然可以,在战场上使什么花招都不过分,这叫战术。


    由于黑军一直摆出一副准备随时偷袭白军的架势,白军不由的多了几分紧张。他们时不时的环顾四周,尤其注意那些灌木丛、树林和沼泽,唯恐那里会随时窜出一队士兵与他们作战。


    长时间维持在这种恐慌状态下不利于战斗,精神紧绷、保持警惕的时间是有限的,如果黑军一直拖着不肯出现,那么白军很快就会陷入疲惫。


    在白军中担任排长的泰伦斯很快下令,在一处开阔地带扎营,他们搭起了瞭望车,将帐篷和马车围成一个圆圈,中间只留下很窄的通道。


    现在处在敌在暗我在明的状态,营地的隐蔽性反而不是最要紧的。


    他向各个方向派出新的探子,寻找黑军的踪迹,如果哪个方向的探子一去不回,那么就有了锁定的目标。


    这种诡异的和平一直持续到临近傍晚,东北和西北方向的探子都没回来。


    白军主动出击了。


    傍晚并不是适合作战的好时机,但两支军队都不是大军,加上后勤人员也不过三百多人,更加灵活机变。于是除了辎重队,全军都向西北方向进发。如果黑军为了方便偷袭兵分两路,那么白军就能通过出其不意的方式迅速吞并其中一支军队。


    队伍的主力离开后,白军的后勤人员就显得有些松懈了。


    他们整整一天没有吃上热干粮,啃的是为军队提供的肉干和能量棒,这些东西虽然管饱,但硬的出奇,吃起来很让人痛苦。


    喝上一口热汤的诱惑在冷风中显得更大了,更何况营地又本就在敌人的观察中,不能算是他们引来了敌人。


    于是他们架起了锅,点燃了柴,开始烧水。


    空气中开始飘散着谷物和肉类的香味。


    一只圆头箭破空而来,正中一名士兵的心口。


    “敌袭!”营地中的士兵呼喊着,手忙脚乱地拿起自己身边的武器和盾牌。


    黑军的一半部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奇袭营地,场地中顿时响起了不少圆头武器撞击盾牌的钝响,以及各种“竟敢偷袭!”“喂!你身上三处颜料,你该死了”的喊声。


    一个胳膊上绑着黑色布条的士兵的木刀砍向约瑟夫,约瑟夫就地一滚,那士兵来不及收回的腿踹翻了锅灶。


    约瑟夫看着撒了一地的食物,怒目圆睁:“你真是该死!”


    他把抢过一个已经倒在地上的士兵的武器,大步向前,威风凛凛如同战神,势如破竹,转眼间就把拦路的两个士兵击倒,来到刚刚那个踹翻铁锅的黑军士兵面前,威势不减分毫。


    “啊!呀!”


    在这士兵身上留下好几处颜料之后,他掂了掂手里的武器,“别拿炊事兵不当兵。”


    战斗并没有像黑军设想的那样摧枯拉朽,反而遭到了激烈的抵抗。这些后勤兵都有着以一敌多的实力,和他们的身份完全不相符。


    等看到有着醒目的野兽头颅的泰伦斯从藏身的帐篷里钻出来,轻而易举的掀翻围上来的黑军士兵以后,黑军的指挥者意识到,这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陷阱。


    “撤退!撤退!”


    白军的大部队确实向西北方向进发,但留在营地的并不是什么后勤人员,而是精锐中的精锐。


    他们要做的,是守株待兔。


    黑军会袭击他们的后勤营地,完全在排长泰伦斯的设想中。


    一是后勤队伍放松的姿态太容易引诱对方出击了,没有人想放弃到手的战功。


    二是黑军为了隐藏踪迹,只带了极少的辎重。春天的土地十分泥泞,任何一个有经验的侦察兵都能通过马车的车辙印发现踪迹。


    一直找不到黑军的藏身处,就是因为他们牺牲了负重。


    这场战斗一开始,如果黑军不能马上赢得胜利,就得想办法把敌方的补给夺过来。


    经过了三天的实战演练,黑白两支军队都获得了宝贵的战斗经验。最终白军以二十四人存活对黑军七人存活,获得了这次演练的胜利。


    除此之外,这次演练还涌现了一批人才。灵活运用战术的泰伦斯是其中一个,英勇保卫粮草的炊事兵约瑟夫也十分突出,黑军中也有一位平日里表现不算出色的士兵,在指挥官“阵亡”的情况下带领剩余的士兵组织起了有效的抵抗,并对白军造成了重创。


    结束模拟演练的士兵们洗去盔甲上的颜料,收起帐篷,赶着马车回到军营。


    在军营的训练场上,这次演练的奖励也已经准备好,随时都能犒劳这些疲惫的士兵。


    “这是获胜方的奖励。”摆在白军士兵面前的是穿在烤架上的数只烤全羊,橙红色的火焰舔舐着腌制好的羊肉,撒在上面的调料不仅有雪盐、迷迭香、孜然和罗勒,还有珍贵的黑胡椒粉。


    用上这么多香料的食物,当然是一场盛宴了。士兵们垂涎欲滴的看着外皮焦黄,时不时有烤出来的油脂坠到火里的烤全羊。香料的气息浸润到肉中,随着风的吹拂席卷了整个训练场。


    很快,烤好的羊肉被切到巨大的盘子中,堆得像小山一样高。


    带着一点筋肉的骨架被撤了下去,准备和处理好的内脏一起熬成肉汤。


    获胜的白军大快朵颐,切好的肉块油脂丰盈,浓香扑鼻,表皮之下是一层薄薄的晶莹油脂,趁热一口咬下去,油脂四溢,入口既化,十足的满足了这些士兵大战之后空虚的胃。


    在另一边,不幸失败的黑军,倒不至于眼巴巴的看着人家吃,但却只有二十只烤鸡。


    二十只鸡听起来不少了,可这么多人一分,每个人只分得一两口肉,不过这鸡可真好吃,皮薄肉细,鸡皮的油脂被烤的渗到肉里,和牙齿碰撞时发出酥脆的细小响声,里面的鸡肉依然柔嫩,就这么一口,让吃到的人回味无穷,又忍不住捶胸顿足,这么一口怎么够吃啊!


    下次,下次绝对要做获胜的那一方!


    作者有话要说:


    炊事兵约瑟夫,第一次出场在33章,被阿洛涅王国放逐的流民,爱好是做饭。


    踢翻他煮的食物会使他进入到狂暴状态(bushi)。


    第53章 当场抓获


    为了拿回自己被扣押的马匹,文森特和乔治不得不留在翡翠领做义工。


    这个工作也被叫做“城市服务”,像他们这样犯的错误还不值得进监狱,但必须接受惩罚长个记性的人,都被要求完成时长不等的城市服务。


    鉴于这项惩罚并没有强制要求在某个时间点开始,出于应有的礼貌,文森特先去拜访了翡翠领的主教霍米斯。


    他倒是比较好奇,霍米斯主教对搞出无数新鲜事,几乎可以说是使翡翠领天翻地覆的安珀女公爵是什么样的看法。


    霍米斯主教这会儿刚吃过午饭,正在明亮开阔的房间里处理教会事务。


    昨天他就收到了文森特想要拜访的请求,于是听到文森特到来的通报,稍微整理了下仪表,就叫人请他进来。


    文森特一踏进房间,就注意到霍米斯主教精神饱满,脸颊红润,丝毫看不出愁色。


    本地的领主只差公然与宗教脱开关系,霍米斯主教仍然能保持现在这样的精神状态,不知道是天生的乐天派,还是已经完全被安珀女公爵收服。


    文森特公事公办地说道:“尊敬的主教大人,日安。我在家乡就听闻您的美名,今日有幸拜访。您是教会牢固的柱石,您的智慧和德行是我们的楷模,愿曦光之主赐福于您。”


    霍米斯主教笑眯眯的收下了这通赞扬。“我不过是尽心、尽性、尽意、尽力地侍奉神明,才有教区现在的和平繁荣。”


    “是的,这里和别处真是迥然不同。”文森特加强了最后几个词的咬字。


    不同吗?确实是这样。


    霍米斯主教抬起头,和煦的阳光穿过高处的玻璃窗照临到他的头上,灿烂的如同流淌着的金色美酒。那是安珀给他换的窗子。


    教堂正殿和走廊用的都是彩绘的玻璃窗,流光溢彩,十分绚丽。但是也影响了光照,霍米斯这样上了年纪的老人要在这种光线下办公对眼睛十分不友好。所以他的房间用的是磨薄的牛角填在窗户上,手艺好的工匠可以使牛角达到相当透明的状态,但在不适合打开窗户的季节,室内除了正午都要点燃蜡烛。光照和安珀送来的玻璃窗一比更是差远了。


    曦光的神殿,竟然苦恼于阳光无法穿透,这难道不令人羞愧吗?所以霍米斯主教愉快地接受了安珀的帮助,顺理成章的换上了崭新的透明玻璃。


    换上新玻璃的苦恼也随之而来,阳光实在是太和煦了,让人总是在不经意中就沉入梦乡。


    当然了,霍米斯主教才不会承认这一点,他只会说自己受了神的感召,陷入了冥想之中。


    文森特开口将想的出神的主教唤回来。“领主既不以自己的名义,也不冠以神的恩赐,就修建了两所学校,实在是让人惶恐不解。”他仔细的盯着主教看,想知道主教明明知道奥斯芒德就在那所学校里授课,为何不救他出苦海,叫他醒悟呢?


    他说的是专业学校和技能学校。霍米斯主教也是不愿意承认这是学校的,与科目更加丰富,师生皆虔诚文雅的教会学校相比,安珀的学校不过是两个大一点的作坊,教些稀奇古怪的手艺,也兼做约束管事的诫堂而已。


    但也没有反对的必要。


    这两所人员混杂的大作坊,其实也搞出了一些名堂来,还让霍米斯主教享受到了其中的便利。主教今天中午吃的豆腐,就是从技术学校的毕业生家里开的作坊那儿买来的。


    技术学校要是不开起来,没人知道怎么把那种黄色的豆子变成柔软的豆腐。


    说起豆腐,霍米斯主教简直想在神面前赞美这种食物。口感十分柔嫩,让他衰老的牙齿咬起来也毫不费劲。而且是纯粹的素食,斋戒日也可食用。


    配上另外一些人做出来的酱油,就能制成叫做红烧豆腐的美味菜肴,滋味浓郁鲜美,不输肉食。


    主教总是走神,让文森特十分不解。难道是处理教会事务太过疲惫?霍米斯主教这样的年纪,精神不振倒也正常。


    教会最近倒是不忙。


    霍米斯主教最近只主持受洗仪式,举行一些有身份的人的婚礼,再翻一翻与教会财政相关的账簿,可以说是十分轻松了。


    这是因为教会有一部分职权被安珀拿走了,主要是解决纠纷和听取供认这方面。


    其实在安珀没拿走这份职权时,教会需要主持的纠纷事件就已经大大减少了。


    民众往往因为一件小事就争执起来,谁家丢了一捆柴,自家果树上的果子是不是被邻居摘走了,甲质问借给乙的十斤粮食什么时候还,这些事都是值得大吵一架甚至动起手来的。解决纠纷的方式除了决斗,就是找教会主持公道。


    在这种缺少证据的案件中,教会所能做的也不过就是让当事人赌咒发誓,在神的见证下承认自己说的都是实话,绝没有撒谎。断案主要靠心理施压,神职人员包含着悲悯、宽容和慈爱的眼神是最大的杀手锏,最后也往往是稀里糊涂的结案。


    从去年这种案件就减少了,最明显的是关于借贷的纠纷。


    原来大家都不识字,借走财物只靠口头承诺,没有见证人的话就有的狡辩了。就算有见证人,也没少出现见证人因为收了某一方好处撒谎的情况。


    但现在连农奴家都有识字的人了,纸也不再珍贵,借条和契约开始流行起来,白纸黑字,有了证据就不能再随口抵赖。


    又过了一段日子,领主开设了法庭,以后所有的法律纠纷,都转到那边处理。为了修撰新的律法,安珀女公爵还把教会的几个精通法律的神职人员借走了。


    谢天谢地,不久之后又把人还回来了。


    教会在某种程度上失去了裁决的权利,是被削弱力量的一种表现,霍米斯主教心里也是清楚的。


    说实话,霍米斯主教不是很在乎。难道他喜欢给农民们裁断路边的一只鸡到底是谁家的吗?还是他会乐于回答皮匠他的孩子到底是像他还是像他的邻居这种无聊透顶的问题?


    更何况在乎也是没用的。霍米斯主教能舒舒服服的在翡翠领养老,就在于他并没有其他神职人员所拥有的那种虚荣和自大的通病,他很谨慎,处事玲珑,从一开始面对安珀就进退有度。


    霍米斯既然能在安珀初到翡翠领,力量最薄弱的时候就处事得体,更别说现在安珀还有了几百个有铠甲和武器的常备士兵了。


    连教会的恩地都不直归霍米斯主教管理了,倒不是安珀直接拿走了这些土地,那样就连霍米斯主教这样一个好脾气的人也会奋力反抗的。他们只是签了一个对于教会十分划算的租赁协议。安珀来管理这些土地和土地上的农奴,每年都会给教会比原本往年这些恩地所能产出的更多的粮食作为租金。


    这份协议甚至还有保底条款,如果当年发生自然灾害,造成粮食严重减产,当年的租金依然不会低于某一个最低限度。


    安珀很懂农事,霍米斯相信这些土地在她的管理下会年年丰产,而教会也不会因此有任何损失,还省了管理的麻烦。


    现在霍米斯主教可以说是十分清闲,感觉到生活是如此的舒适美满,如果没有客人不停地在自己面前嘀嘀咕咕就更好了。


    “亲爱的文森特,你刚才说什么,抱歉,我最近听力不济。”


    文森特一脸颓丧的走出了教会,他觉得主教看起来精神尚好,其实人已经有些恍惚了。不知道是不是领主的一些惊人的举措刺激了他,才让这位老人神思不属,显露出了一些早期的痴呆症状。


    ————


    第二天,生无可恋的文森特与乔治来到了管理城市服务人员的办公室。


    对方翻着记录,很遗憾的通知他们两个:“你们来得有点晚,今天只剩下一个服务项目了。”


    垃圾督管员。


    文森特和乔治隐晦的对视一眼,从名字就察觉到这不是个好工作。


    “我来说一下你们的工作内容,”办事员找出两张地图,“你们识字吗?”


    得到肯定的答复以后,办事员肉眼可见的开心了几分。


    “垃圾督管员的工作主要有两项,首先,请看地图上的绿色标记,每一处都代表一个垃圾倾倒站,你们的工作就是来到这些地方,记录下此处垃圾的是否满溢,处于无人转运的状态。”


    工作人员展示给温森特一个记录本,“比如说,这里是七号垃圾站,在后面记下10%,就代表垃圾池中有十分之一的垃圾,肉眼估计可能会有误差,不要太离谱就行。”


    乔治忍不住问道:“这种工作有什么意义吗?”


    工作人员也不隐瞒:“垃圾池中的垃圾需要及时运走,如果一直是满载的状态,不仅会产生恶臭和污染,也会失去垃圾站存在的意义,市民又会在街头随意倾倒垃圾,好不容易养成的习惯几天就毁掉了。可是负责转运垃圾的工人活动范围大,难以监督。自从有了垃圾督管员,工人偷懒懈怠,拿着工钱却不按时运走垃圾的情况就大大减少了。”


    文森特露出一个略带讥诮的笑容:“‘我’是去监督垃圾工人的,那么如果‘我’偷懒,根本不想在城里到处跑,在记录本上随意编造数字,那又怎么查实呢?”


    乔治赶紧瞪了他一眼,那眼神暗含埋怨,好像在说“想出这么好的方法你说出来干什么!”


    工作人员满不在乎的说:“需要填写的不仅有我说的数据,还有每个垃圾站标识牌的颜色。千万不要向路人打听哦,他们记不住的。”


    他抬起头:“再说了,你怎么知道我们有没有设立一个监督垃圾督管员的职位呢?”


    文森特不说话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乔治赶紧接上:“你说垃圾督管员有两项工作,这是其中一项工作,那另一项呢?”


    工作人员又把地图上的红色标记指给他看:“这些地方,是重点观察区域!经常有屠夫和制革匠悄悄倾倒污水,把内脏和废渣藏进灌木丛里。我建议你们可以在这些地方蹲守一会,抓到一个人,就能抵消一个小时的服务时长!”


    乔治听了信心满满,誓要把这些人当场抓获,好减轻自己的工作量,不必再与垃圾和污水打交道。


    一边的文森特依然在沉思,原来在魔女的国度,民众竟然也不是一举一动都契合她心意的傀儡,也总想着偷奸耍滑吗?


    作者有话要说:


    刚来到翡翠领的文森特:处处都如此完美,一定是虚幻的假象!


    做了一段时间垃圾督管员的文森特:前面那个皮匠,又是你,站着别跑!


    第54章 发行纸币


    特蕾莎检查了自己的制服和工牌,带好记事簿和笔,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她成为市场监察局的办事员还不到半个月,正是最谨慎小心的时候,生怕自己犯了错,辱没了领主为她安排的这个职位。


    在去年秋天,特蕾莎的人生迎来转折点,作为一个农奴的她在农庄的识字班中考取了前五名的好成绩,但因为种种因素,特蕾莎选择了放弃这个成绩所给她带来的好处。


    这件事甚至惊动到了领主大人,却也让特蕾莎拥有了更多选择。在丈夫上识字班的期间,她克服种种困难去城里上了进阶班,并且成功毕业,得到了市场监察局的办事员这个职位。


    丈夫虽然没能在识字班中考取前五名,与进工厂做工失之交臂,但他也不愿意拖累妻子,同样毅然决定进城寻找工作。在特蕾莎的职位定下来之前,特蕾莎的丈夫曾想过去技术学校学一门手艺,就如同那些摆摊卖小吃的摊贩、在自家建起小作坊制作豆腐、黄豆酱、酱油的小商人,虽然要吃些苦头,可是做成了赚的不少。


    可惜计划还没实行,特蕾莎的职位就定好了,这份工作注定了她的亲属不能从事这些行业。否则就有自己监督自家人,纵容放任的危害。特蕾莎被选中做了监察局的办事员,也不是没有她出身农庄,与城里的任何一个商家都没有亲属关系的缘故。


    好在她的丈夫又应聘上了技术学校的保安员,薪水虽然比不上妻子,但比在农庄里做农奴那会儿好多了。


    特蕾莎惯常来到店铺,一一检查容易出现的违规情况。来到一个酒馆时,那里的老板急忙迎上来,向特蕾莎展示一张绘着彩色颜料的纸。


    “这位管事大人,你看看,这是今天一早有人来我这用的纸币,我一眼就认出是伪.币!”


    这可是大事,特蕾莎来不及纠正老板的称呼,赶忙接过来查看。


    这张纸币边缘不清晰,颜料有色差,还有模糊发散的痕迹,纸张触感也与真币完全不同,的确是一张伪造的假.币无疑了!


    “使用假.币的人呢?”特蕾莎严肃的问道。造假.币在翡翠领是重罪,是能毁掉领主新建的货币体系的,犯这个罪名的人都要严惩不贷。


    老板犹豫了下:“那是个小乞丐,说是有人把这张假.币给他,告诉他能买吃的,他才过来的。我看他哭得可怜,就把假.币留下来,让他走了。”


    特蕾莎挑高了眉毛:“城里哪有乞丐?”


    老板顿时站直了,一语惊醒梦中人:“对啊!我被这小子骗了!”


    翡翠城里早就没乞丐了,残疾的、年老到不能劳动的乞丐和无家可归的孤儿一起被送到收容所,有手有脚还能动的,都被领主送去强制做工了。


    城里不许有游手好闲的人。酒馆老板一时没有想清楚,还保留着过去的想法,才让人蒙了过去。


    特蕾莎只好说:“你把他的体貌特征告诉我,说的越详细越好。”说着,她在本子上记录起来。


    等老板把他所知道的巨细无遗的告诉特蕾莎,特蕾莎先去找城里的警卫队,叫他们留心这样的年轻男子,又拿着收到的假.币去城里唯一的银行。


    听说市面上出现假.币,银行的工作人员都很震惊。


    安珀作为有铸币权的女公爵,人们都以为她说的发行新货币是要重新铸币,结果新货币居然不是金属,而是纸币。


    这在整个伦斯特帝国都是闻所未闻的!


    人们使用货币,是因为铸造金属本身就有价值。即使有些领地不承认某种新货币,但铜就是铜,银就是银,总能花出去。如果是一张纸,人家不承认,又能拿来做什么呢?只能变成一张废纸。


    安珀向质疑的人展示出,在一个强有力的信用保证之下,纸币是如何推行的,纸币又有着多么大的优势。


    首先是来翡翠领做生意的各种商人,他们采购和贩卖货物,花费最长时间扯皮的除了商品本身的价值,就是货币的成色。


    一种货币在使用的过程中,不可避免的越来越小,当一个银币是一个银币的价值,五分之四银币也能勉强当一个银币用,那为什么不把银币的角剪下来一点呢?


    等越来越多的五分之四银币出现,货币就变成了劣币,商人不承认这是一个银币,而是要重新称重换算,货币方便商业流通的特性因此贬损,而当货币本身有十几种,每种的含银量又有所不同,每个银币缺失的质量也不一样,里面还可能掺杂着假.币,交易时需要的计算就大大增加了,因此在商业繁荣的地区,不可避免地产生了货币兑换商这个职业。


    在之前,翡翠领常用的是铜子和银奥雷,商人要是想缩短交易流程,就要把自己带来的货币换成翡翠领承认的铜子和银奥雷,并且得是单个品质差别不大,没有缺损和剪角的。


    交换这样两方都需要筛选的货币花费了商人漫长的时间,可以说停留在翡翠领半个月,采购和出售只用了五天,剩下十天都在倒腾这点钱。


    虽然还没有人提出时间就是金钱这个理念,但商人们切实地抱有同感,明知道售卖的是一种货物,要去向一个目的地,对手的船已经顺河而下,自己这边的钱还没数完。


    纸币刚推出的时候,商人们立即采用了,倒不是他们对安珀的纸币多么有信心,而是这本就是什么没风险的事。


    在翡翠领,每一个商队都是支出大于收入的,他们从翡翠领采购的货物更多。因此安珀把他们带来的货买下来,用纸币支付以后,商人们转头就把纸币全都换成了翡翠领的货物,手上既然不留纸币,就没有变成废纸的风险。


    而且翡翠城的银行也提供金属货币与纸币的兑换,只要不是特别大额,当天就能完成兑换,现用现兑也十分方便。


    慢慢的,纸币发行几个月后,商人们手头也敢留一点纸币了,因为去银行要排队,来回兑换也要收取手续费。安珀女公爵一贯建立的好信用起了作用,商人们相信手头留有少量的纸币更加方便,风险也不算高。胆子大的甚至敢持有下一次采购所需要的纸币数量,为的就是节省交易时间,多运一次货。


    在市场监察局的办事员向大家一遍遍的普及纸币的知识,教他们如何区分真币和假.币以后,一部分商贩们也开始收纸币了,一是纸币不用去分辨质量和成色,面值大小一目了然,为他们省了许多麻烦,二是愿意收纸币,客人就会变多,因为领主手下的工人和管事的薪水都改成了用纸币发放。


    在学校门口摆摊的温妮就是最先响应号召的那一批人,率先打出了“可收纸币”的招牌,从学校里出来的学生们如果身上恰好只有纸币,那么温妮就直接打败了所有人,赢得了这些学生的市场。


    发现这一点后,其他小贩也纷纷响应。毕竟银行就在那里,实在不放心,晚上去把纸币换回来就行了,再说领主在城里开的铁器店、盐糖店、毛布店都只收纸币,人本来就是离不开盐、糖、铁、布的,这些货甚至能直接当钱用。


    纸币能够推行的另一个条件就是足够的防伪手段,造纸厂为纸币生产特种纸,比平常的纸张更坚韧耐磨,而且手感一摸上去就能感觉到不同。


    满是纹路的图案也为仿制增加了难度,伪造的纸币做不到这样规则的边缘和饱满的颜色,安珀的印刷和油墨技术也是遥遥领先的。


    银行的工作人员看了一眼特蕾莎的假.币,松了一口气。还是能很明显的辨认出假.币来,要是真能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那么他们可能就需要把入库的纸币都清查一遍了。


    “是的,但既然有这种情况出现,我们就要警惕了。”


    为了应对可能出现的造假团伙,翡翠银行联合市场监察局继续深入开展反假.币宣传活动,来银行兑换钱币的商人都会得到一张反假.币宣传单,还能亲自上手体验以下假.币和真币之间的区别,墙上挂满了大幅海报,用图画鲜明的区分出真币和假.币之间的不同,就连不识字的小商贩看了也一目了然。


    市场监察局在走访商铺时,也借机宣传有关知识。商人和小贩对此的态度是很认真的,谁也不想无意中收了假.币,造成追讨不回的损失。原来的金属货币就算是假的,外面至少也包着银或铜,纸币要是假的,那就一个铜子都不值。


    ————


    忙活了一天的银行职员格瑞丝回到家中,没见到丈夫的人影,于是问道:“伊芙,维吉尔还没回来吗?”


    伊芙:“没有,先生早上出门前,说这几天很忙,会晚点回来。”


    格瑞丝扶了扶额头:“我也忙坏了,好伊芙,有吃的给我一点吗?”


    家里聘用的女仆伊芙是丈夫维吉尔的远方亲戚,孩子们叫她伊芙姑妈。家里的两个大人都出去做事了,格瑞丝在丈夫的鼓励下去上了进阶班,因为在算术方面有天赋,得以去到新成立的翡翠银行工作。


    而丈夫维吉尔也因为工作优秀,表现突出,如愿从农庄的管事升任到现在最炙手可热的商务局,平时负责和来往翡翠领的商人们打交道,薪水也翻了倍。


    可是这样家里的三个孩子就没有人管教了,于是维吉尔写信请自己在佛蒙达乡下的亲戚伊芙来家里照看孩子,做些家务。


    伊芙是个年轻寡妇,在乡下过得并不容易,这份突如其来的工作无疑是向溺水之人投去的绳索,既稳妥又安心,而且是不会被人说闲话的。


    “有肉冻和薄饼。”


    “请给我拿一些吧。”


    格瑞丝坐在桌边,抚摸着怀里小女儿的头发,又看看拿着彩色布条在小陶人身上比划的大女儿,和把木块垒的高高的小儿子,忍不住想到一个问题:“孩子们,你们更喜欢现在的日子,还是以前住在农庄里的时候?”


    小女儿太小了,小脑袋还不足以把两段记忆对比起来,她把手指放在嘴唇上,仰着头说:“糖!糖!”


    这就是她的回答了,夫妻两个给孩子们买糖,就是搬到城里以后才有的事,商店里有小块的成包的麦芽糖,也有雪白的砂糖,听说是从甜菜根里提取出来的,这简直就是奇迹,足以让人对着深红色的甜菜块茎摸不着头脑。糖的价格不便宜,但格瑞丝这样的家庭还负担得起这种偶尔的享受。


    大女儿有些震惊地放下了手里的陶人:“妈妈,难道我们要搬回去了吗?那我还能继续上学吗?”


    她当然喜欢现在的日子了!在班级里有好多孩子,最近都成了她的新朋友。她一向是不喜欢和弟弟妹妹玩的,嫌弃他们幼稚且呆头呆脑,但班里的朋友们就“成熟”的恰到好处。而且父母在回家前经常从外面买来馅饼、燕麦薄饼、烤鸡作为晚饭,说实话,外面的东西比妈妈和伊芙姑妈做的都好吃,农庄里可没人卖这些食物。


    小儿子瘪起嘴巴要哭:“爸爸答应给我买的摇摇马还没买!”


    场面即将陷入混乱。


    “好了好了!”格瑞丝连忙抬起手向下一压,以在工作会议上发言的严肃态度终结了这个糟糕的问题,“我们不会回到过去的生活,我们只会一天比一天进步,吃很多的糖,交很多朋友,买很多的玩具!”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服了JJ,假、、币有什么可口口的!一翻发现好多口口!


    第55章 就地劫掠


    今天是安珀来到翡翠领一周年。


    她给自己做了个工作总结。


    从去年冬天起,她对翡翠领的控制有了长足的进步,除了原本就掌握在手里的农庄和占了人口数量一半的农奴,她还基本掌控了城市和乡村。


    对城市的掌握有赖于常备军的建立和新律法的施行,一开始安珀的参谋团还担心新法规会遭到市民们的反对,但事实证明当常备士兵的数量达到城市人口的十分之一还要多,并且安珀还为很多人提供了工作岗位的前提下,他们只会柔顺的像一只羔羊。


    再说安珀制定的新法律还是很有人文气息的,至少不会像其他王国的法律那样动不动就刺瞎眼睛,断手断腿。除了最严重的绞刑,终身在煤矿挖煤就是最重的刑罚了,四肢和五官样样齐全,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对乡村的掌控其实是最慢的,一直到农闲时期农民进城打工,以及铁质农具能够批量生产,乡村才突然意识到这个领主能带给他们好处。


    当然了,这些平日里几乎不离开村庄的农民识字程度还是很低的,安珀正努力通过宣传识字与不识字的薪酬差距,鼓励更多的农民参加识字班。


    她与乡村的深入接触还体现在发放了一部分土豆块茎下去,农民并不敢随意试种新植物,怕毁坏地力,又怕影响了他们做好的轮耕计划。


    但土豆块茎的发放并不是强制的,相反,还需要申领。安珀手中经过两次繁殖的土豆也不够种遍翡翠领全境,为了奖赏这些敢于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她承诺按照她的方法播种,土豆的产量至少是小麦的五倍,而且她会买下这些农户种出来的土豆,有多少要多少。


    一直都十分信赖安珀的农奴们是这次试种土豆的主力军,他们或多或少的参与了农庄自营地中土豆的种植,知道这种作物的产量相当惊人,一得到消息就迫不及待的去领取土豆块茎。


    在这一天,安珀还立下了新一年的目标。


    首先是吸纳更多的人口,翡翠领这么大的地界,在她原本生活的时代可以塞得下一百万人,而翡翠领在已经吸引了不少周边地区的人口涌入之后,还是只有三万多不到四万。


    人不够用啊!


    不仅是人才,连普通工人都短缺,水泥厂里拆出了个建筑队,工匠坊里拆出了农具厂,到处都在喊人不够用,各个管事为了抢人唇枪舌剑,只差大打出手。一些效益很好的工厂也因此没法增加产能,这就等同于看着金钱从指缝中溜走。


    这件事安珀已经做了一些筹划,就看实施得顺不顺利了。


    另外一个目标,安珀只在关起门的时候和参谋团说起过,那就是她认为已经到了可以适当对外扩张的时机了。


    安珀与众人对视一眼,都露出了心照不宣的微妙表情。


    ————


    银橡树商队的托马斯在翡翠城购置了一处住宅,宅子只有上下两层,附带一个小院子,价格却足以买得下面积是这十倍的乡下庄园。


    但托马斯认为这是值得的,他这样一个精明的商人,怎么可能做亏本的生意?


    这间宅邸首先是领主手下的建筑队督建的,房屋主体用的是红砖和水泥,窗户用的是目前翡翠领能烧制的最大块的透明玻璃。


    在一些地方,连领主都用不上这样规格的透明玻璃,他们能烧玻璃,但有杂色,会发绿和发蓝,也烧不了这么大块的。


    银橡树商队也做过把翡翠领的玻璃向外销售的生意,但玻璃只能走河运和海运,而且只有运小块玻璃时,损失才不会高到承受不起的地步,


    他看过一些喜欢这种透明新式玻璃的贵族们如何设计他们的新窗子,先用浅色的实木做出拱形窗户的形状,中间加入窄窄的格栏,最后填入一块块只有两三个巴掌大小的透明玻璃,有的还会用少量的彩色玻璃组成图案,既美观又不影响光照。


    但要叫托马斯说,他还是喜欢这种极其开阔,视野明亮的大块玻璃。


    他的宅邸里还做了火炕,这也是领主带来的新型取暖方式,在房屋动工前托马斯就前往“样板房”亲身体验过,躺在上面来回打滚,感受着身下恒久温暖的温度时,他不禁感叹火炕简直是个伟大的发明,比看得着火焰却使房间暖和不了多少的壁炉舒服多了。


    躺在这样一张散发着热气的大床上,会迅速消磨掉一个人在冬天出门的勇气。而对于一年到头东奔西跑的托马斯来说,他所仅有的能居住在这座房子的时间,当然是越舒适越好,才能稍稍消减在外经商的疲惫,任何价格上的因素都不能影响他。


    所以托马斯的新家不仅建了火炕,也用上了煤炉,到时候哪个方便用哪个。


    听说安珀女公爵那里还有另一套取暖设施,似乎是叫做水暖,托马斯很是疑惑,取暖都是用火,怎么还能用水?


    那天正好有空闲的安珀来见自己建筑队的第一个私人用户,顺便向他解释了一番水的比热容问题,以及水暖气片的散热和内部水循环,不料勾起了托马斯的兴趣,他强烈要求在自己家也装一个这样的新鲜玩意。


    “没必要,”安珀最后还是没同意,“翡翠领没冷到这个地步,要到更北边天气更严寒的地方才用的上。而且这东西要用许多铁,也没量产,你那里装上以后,将来维修时用的零件都要找人定做。”


    托马斯这才打消了这个念头,他顺着安珀说的话想到,卖到北边?卖不出去的!那边更穷,土地里收上来的粮食更少,人能养活自己就不错了,需要这么多铁的取暖设施,恐怕没人买得起。


    但安珀敢卖铁这件事还是震惊过托马斯。


    铁的产量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一个领地的武装力量,但安珀毫不在意的将钢铁厂出产的农具、铁锅等一系列铁制品卖给商人,好像一点都不担心这些铁会被铸成对付自己的武器。


    安珀是真的没什么顾虑:“生铁不能锻,想把农具改成刀剑,再多的锤子砸下去也只能得到变形的农具,至于回炉熔炼,要是有这个能力,也用不得着从我这回收生铁,直接炼铁矿石得了。”


    再说她都往外卖铁制品了,自家的军队有可能没武装好吗?


    再说回托马斯家的装潢之一——照明设施。用的既不是点燃时会散发恶臭的脂肪蜡烛,也不是味道清洁但亮度不佳的蜂蜡蜡烛,而是所有人闻所未闻的煤油灯!


    这种灯用着太舒心了,比蜡烛亮很多,能点燃的时间也长,外形也漂亮,是用玻璃整个罩住的,点燃的时候暖黄的光晕在剔透的玻璃罩里跳跃,晶莹璀璨,不输光照下的琉璃。


    但煤油灯也不是谁都能用得上的,里面的灯油不对外销售,托马斯要不是银橡树商队的所有者之一,还拿不到灯油。


    不过就算是一个普通商队的领队慕名而来,也一样用不上煤油灯,因为这是在翡翠领贸易额达到前几位的商队的特殊福利。


    这些大商队一拿到煤油灯,立刻就琢磨起了它更大的用处。银橡树商队就借此机会搭上了南方一位昂比诺伯爵的人脉,这位伯爵最近在和临近领地的战争中打了胜仗,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


    银橡树商队送上一份礼物,极其称他心意。


    那是一个单看并不出奇的灯饰,甚至还有些奇怪,因为整个灯罩上只有一只鹰隼的身体,缺失了翅膀。


    伯爵当时还很不悦,因为他的家族纹章就是以鹰为主体,没了翅膀的鹰,这是在暗讽什么吗?


    但当煤油灯的旋钮被拨开,光线流泻而出,从鹰形灯饰的侧边切割出的奇怪纹路投至墙壁上,由阴影和光线组成的矫健双翼骤然出现,组成了一只振翅九霄、睥睨高傲的雄鹰。


    昂比诺伯爵大喜,甚至称马修和托马斯是“他的朋友”。想必这份“友谊”会尽可能长的保持下去,因为煤油灯是需要灯油的。


    借着这个机会,银橡树商队又撮合了一门昂比诺伯爵与安珀的生意,一下解决了两方的烦恼,简直是难得的三方都受益的好事。


    昂比诺伯爵和邻居交战,虽然结局获胜,但这次战争还是造成了很多流民的出现,他们的村庄和农田在战争中被焚毁和劫掠,只留给他们一片烧焦的荒土。


    这些恶行有的是敌人干的,有的是承诺会保护他们的自家军队干的,因为军队除了在开拔的时候会携带少量补给,剩下的都靠就地劫掠,自己一时间带不走的粮食,也不能留给敌人,就在农民们哭天喊地的哀嚎声中烧掉了。


    这些只会带来不安定的流民,两个领地都不想要,你赶过来我赶过去。


    银橡树商队提议:“我知道北面有一个领地缺人,那里的领主正在想办法购买一些农奴,要是能把这些人送到北方,就不用担心他们生事了。”


    昂比诺伯爵有些意动:“要是靠这些人走过去,半路就饿死了。”


    银橡树商队的马修又说:“可以走海运。海运时间短,只需要供给他们很少的食物,就足以到达目的地。”


    昂比诺伯爵思考以后,同意了这个提议。


    不过还有个问题影响着这次交易,这些人是要以奴隶的名义被卖到翡翠领的,但教会规定,曦光的信徒不得互相奴役,这也是各个领主手下农奴的数量远高于奴隶的数量的原因,因为农奴在某种程度上还不算奴隶。


    不过昂比诺伯爵很快就想好了对策。


    谁说这些人是曦光的信徒,他们明显是一群异教徒嘛!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土豆的产量,没经过现代科技培育的种子亩产肯定是达不到大几千斤的,但是在同等地力下是小麦的五倍以上不成问题,我找到一份1933年西北某县(当地土地相当贫瘠,对翡翠领有一定参考)的农产品种类数量表,全县小麦的平均亩产量是25斤,谷子是50斤,但土豆可以达到300斤。


    有人愿意猜猜看这份表格里哪种作物的亩产量最高吗?


    A、葱 B、马铃薯 C、高粱 D、韭菜


    第56章 一头栽倒


    达成了交易的初步意向以后,安珀马不停蹄的派人去到昂比诺伯爵处。


    这是运人,不是运货,但安珀知道,如果她不派人去盯着,两者对昂比诺伯爵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他能把人叠起来放,就为了把人一次性都送走。


    被她派去的管事和昂比诺伯爵的管家谈价格,不仅谈单价,还谈生存率。


    一艘船上死的人太多,他们是不会为此付款的。


    “我们是要人回去干活的,全都挤在一艘船上,半死不活的下了船,得休养多久才能开始干活?更何况一艘船上运的人太多,容易有疫病。得了病的人我们是不敢要的。”


    伯爵的管家听了这话,就知道翡翠领的女公爵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于是就开始了关于每个奴隶价格的拉扯。安珀派去的管事是这样看待价格的,单价高一点,可以,单价高就代表着对方会尽量减少“损耗”,给上船的流民更好的活动空间和饮食。


    “船上的奴隶死上一成,我们的总价就少付两成,要是死上一半,那这船人我们是不敢要的,请原路返回吧。”翡翠领的管事表现的十分不近人情。


    昂比诺伯爵的管家不同意这个定价,对于伯爵来说,把这些流民卖做奴隶的那点钱不是最重要的,他在刚刚结束的战争中俘虏了敌人的儿子,得到了大笔赎金。


    伯爵只想把这群人尽快弄出领地,免得他们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闹事。


    但他的管家明显是想从中分一杯羹的,要照奴隶死上一成,总价少付两成的价码,最后他能运作的空间是很小的。


    于是经过激烈的谈判,最后定下的是每个奴隶的价格下调五个银奥雷,翡翠领和昂比诺各出三条船,翡翠领派人来接管船只内务,一直到把这批货物如期送到为止。


    昂比诺伯爵的管家很满意,他们原本只打算用三条船把人全部送走,既然翡翠领要求给这些奴隶足够大的活动空间,那就让他们自己想办法调船来。


    翡翠领的管事也很满意,如果他们出人管理船上事务,是有把握把绝大部分人都平安带到翡翠领的。至于船要从哪弄,许多商队本来就是要去翡翠领进货的,为了打好和安珀的关系,他们愿意把船租借给安珀运送流民。


    ————


    “你们这群懒货,动作快点!终于可以从我这滚蛋了,天知道这个冬天你们吃掉了我多少粮食!”


    奴隶贩子手里的鞭子甩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也间或落在几个动作迟钝的奴隶背上,这群被他斥责为“好吃懒做”的奴隶们瘦骨嶙峋,大部分都有一些异族的特征,高大的体格只剩一个伶仃的骨架,畏缩着在奴隶贩子的吆喝中聚集在院子中。


    有仆从急慌慌地跑出来:“不好了,那个撞破头的精灵发热昏过去了,看起来好像活不长了。”


    奴隶贩子气闷的啐了一声:“活该!”


    话虽然这么说,其实他心痛得像在滴血,一个品相极好的精灵!到了他手里却一直在出岔子,先是发现这是个哑巴,原本约定好的主顾就取消了交易,能卖出的价格也大打折扣。


    倒霉的事还在后头,第二位主顾还没来领人,这个精灵就拼命挣开束缚撞了石墙,力度凶猛到一看就是奔着自杀去的。虽然他最后没能死掉,但撞了个头破血流,脸上有了伤口,第二位主顾也跑了。


    奴隶贩子急匆匆的去看被平放在草席上的受伤精灵,他头上被潦草的包扎着,脸颊绯红,嘴唇却极为苍白,眼睛紧紧地阖着,胸前的起伏相当微弱,看上去状况很差。


    已经不是心疼卖不卖得上价钱的时候了,现在是人要死了,他要血本无归了!


    只剩下趁着人还活着,赶紧送到城里的妓院去,说不定还能回点本这一个办法……奴隶贩子正要叫马车来,看见院子里缩成一团的奴隶们以后,突然有了个主意。


    “你,把他背上,走,去码头。”他随手指了一个高大的奴隶。


    精灵看起来只剩一口气了,送去妓院也赚不到多少钱,不如趁着还没死,充个人头,一起卖给那位买奴隶的领主。


    想到这,奴隶贩子没好气的瞪了这群奴隶一眼,从去年开始,他的生意就没顺利过。异族奴隶交易一直做的好好的,教会突然出面谴责一位大贵族与异族女奴生出私生子的行为,言说这是对高贵血统的玷污,是失控的欲望犯下的恶行。


    这指控还挺严厉的,贵族们不好顶着风头继续蓄奴,貌美的异族奴隶转入暗处交易,价格也一降再降。


    后来奴隶贩子学聪明了,改卖健壮的异族奴隶,庄园主和大贵族们用这样的奴隶做苦力,力气大,能吃苦,还比人类奴隶便宜。


    谁知道去年又是战争又是受灾,出现了大波流民,这些流民自卖为奴,只要一口饭吃,连买价都省了,搞得他的奴隶又卖不出去了!


    去年一整个冬天,这群不干活的奴隶吃他的喝他的,每天都在亏钱,奴隶贩子急得嘴上的燎泡生了又消,消了又生。


    幸好现在找到机会把他们出手了。翡翠领的那位领主要买流民做奴隶,奴隶贩子听到这个消息以后灵机一动,他手里滞销的奴隶怎么就不能当流民一起卖出去?


    于是他赶紧找上了昂比诺伯爵的管家,承诺一个奴隶他只收15个银奥雷,多出来的都归管家所有,于是管家答应帮他一起卖掉,眼下就要赶着这群奴隶去坐船出发了。


    纳勒迪按照大人的吩咐背着精灵,并不感到吃力,她觉得精灵轻的像片树叶。


    她对自己接下来将要面对的事情也并非一无所知,大概率是上个大人要将他们卖给下一个大人了。


    在冷风中吹了一会,有人来通知他们上船。他们这些被卖掉的奴隶没有任何行李,也在鞭打中学会了按照指令行动,即便这样,上船的速度还是很慢。纳勒迪长得高大,她抬头一看,见到穿着一身甲胄,脸上蒙着半块布的人把守在关口,要检查他们这些人是否健康,有没有疫病。


    纳勒迪突然想起了背后的精灵,他病得这样重,那些人会不会不让他上船?纳勒迪感到有点可惜,因为精灵确实长得十分漂亮,而且他属于奴隶贩子手里的“上等货色”,在根据身价划分阶级和待遇的奴隶中待久了,纳勒迪也发自内心的认为,一个精灵远比她这样丑陋的兽人奴隶高贵。


    就快排到他们时,背上的人突然扭动了一下,有个轻柔且虚弱的声音在纳勒迪耳边说:“放我下来。”


    纳勒迪吓了一大跳,这个精灵竟然会说话,他不是哑巴!


    原来的大人为了试验出精灵究竟是不是装的哑巴,经常用裹着毛巾的棍子打他,这样既疼痛又不会留下伤痕,精灵始终一声不吭。纳勒迪还听说大人去找铁匠打造像头发丝那么细的针,想要用在精灵身上,但铁匠说没法制作,他们能制作出来的最细的针,扎在人身上也会留下血点,最后大人才不得不放弃。


    精灵的挣扎幅度越来越大,纳勒迪只好把他放下来,看他解下了头上沾着血的布条,把头发放下来遮住伤口和尖耳朵,又在风中将脸上发热的酡红吹散,他侧过头,看纳勒迪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才说道:“不要说出去。”


    纳勒迪急忙点头,她当然不会说出去,也不知道该说给谁听。原来的大人早就走了,下一个大人还没出现,那些蒙着脸检查的人,应该也不是他们的新主人吧?


    人太多了,检查确实没那么细致,真的让精灵成功混上了船。等船驶离昂比诺,他就可以找机会跳船,最好在没出海之前行动,即便船队只会在近海航行,上岸的难度也比在河道里大得多……


    不过精灵明显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素质,还没计划完逃跑路线,他就面朝甲板,一头栽了下去。


    ————


    “这是旧伤。”


    “伤口发炎了,所以才会发热,不是瘟疫。”


    “又撞了一下,人还没清醒,不能判断有没有脑震荡。先抬去医务室。”


    泽维尔在混沌中听见人的交谈,感受到有人重新为他清洁和包扎了伤口,又被抬到了某处。


    对于这种优待,泽维尔完全不觉得喜悦,他只是痛苦地想着,自己一定被发现了,任哪个为他包扎的人看一眼他的尖耳朵,就能确定他的身份。


    泽维尔知道,自己一定会被全力救治,最好连伤疤都不要留下,但这些只是为了把他卖一个更好的价钱,就像商人找工匠修补瓷瓶上的裂缝,力求完美无缺,并不是发自内心的喜爱瓷瓶。


    当他苏醒时,一切都和泽维尔想象的差不多,他独自待在一个房间中,不过好一点的是,手脚都没有镣铐或者锁链。


    有人听到内室的动静,掀起帘子进来,那是个穿着白色袍子的人,脸上也蒙着块布,是用绳子固定在耳朵上的。


    对方发现泽维尔苏醒,脸上也看不到什么惊喜的表情,只是公事公办地询问道:“醒了?还记得你是在哪摔倒的吗?有没有想吐的感觉?”


    泽维尔警惕地看着对方。


    对方因为他的眼神停下了脚步,自言自语的嘀咕道:“会不会是他听不懂我的语言?可是我们中没有人会说精灵语。”


    她在原地站了会儿,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主意,转身出去了。


    很快,她又带着一个人回来。


    泽维尔听着两个人的脚步声逐渐靠近,视线忍不住紧紧盯着隔开两个船舱的帘子,他很担心又看到一个被奴役的精灵。


    但掀开帘子的那双手更像是尖利的兽爪,皮肤微黑,高挑健美的女兵士走了进来。这种矛盾让泽维尔感到困惑,如果这艘船没有一出码头就被海盗打劫,那么这位穿戴甲胄、佩戴武器的人应当是个士兵,可是,首先,这是个女人,其次,这是个混血兽人,这两种身份无论如何都和士兵扯不上关系。


    女兵士开口了:“这是我组里那个没登记就晕过去的人?他叫什么名字?”


    白袍女人摇头:“他没回答我的问题,不知道是头脑不清醒,还是听不懂我的话。”


    女兵士不知道从哪掏出了纸和本子:“那先治着,名字就用他的编号代替,3组16号。”


    她咬着笔头,用写字不是很方便的手在本子上认真的一笔一画,记下了一排丑陋但规整的字迹。


    白袍女人说:“贝基,我想看一下他的情况,但是我感觉他很戒备,怕他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


    女兵士贝基苦恼道:“我也不会说精灵语,我可是一个土生土长的阿洛涅人,我连兽人语都没听过!”


    两个人只好笨拙地用起了手势,并慢慢靠近泽维尔,就像两个试图接近野猫的旅人。


    在看到贝基以后,野猫深绿色的眼睛就没瞪得那么圆了,他很久没见过同类,每天和他相处最久的是兽人奴隶们,面对有着兽人特征的贝基,他明显更有安全感。


    于是军医艾尔玛成功的接近了他,检查了泽维尔的伤口情况,确认他还有些发热,并且给他喂了一杯又甜又咸的奇怪液体。


    泽维尔喝水的时候还是想反抗的,但是他太虚弱了,女军士贝基扶住他肩膀的手又十分有力,反抗无果后,那杯味道奇怪的温水还是顺着喉咙流进了胃里。


    泽维尔注意到即便在面对自己这个病人,女军士也始终侧着身,不让腰间的武器在泽维尔拿取范围之内,她一定是受过训练的军人。


    可是,是哪个地方建立起一个兽人帝国了吗?否则怎么会有这样一个混血女军士出现?


    作者有话要说:


    公布上一章的答案:


    是韭菜啦!亩产量有五百斤。毕竟一茬又一茬……


    第57章 不药而愈


    “伤口不算大,但是被反复扯开过,估计会留疤。”军医艾尔玛判断道,语气里倒并没有什么遗憾。额角有点疤痕没什么,头发挡一挡就看不到了。


    她治疗的一些军士身上到处都是伤疤,有些是被欺压他们的贵族用鞭子抽的,有些是在翡翠领训练和征剿附近强盗时受的伤,他们不仅不遮掩,反而还很自豪呢!


    这时,艾尔玛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不对,流民里为什么有精灵?”


    贝基倒是很镇定:“有奴隶贩子把手里的奴隶趁机卖给我们了,反正我们缺人手,领主也说了,能运多少人就运多少人,只是要注意防疫和防止暴.乱。”


    两个人正说着话,外面又吵嚷起来,很快,又有人被抬进了这间舱室,有人急匆匆地说:“遇到风浪颠簸,摔倒撞到头了。”


    真巧,竟然又是一个撞到头的。


    军医艾尔玛叫人把伤者带到床上平躺,呼喊他的名字。


    泽维尔侧过头去看,发现这是一位皮肤黝黑,看苍老程度至少在四十五岁以上的老农。


    而艾尔玛对待他的流程几乎和泽维尔是一样的,检查下伤处的肿块,又叫醒了问伤者的名字,有没有呕吐感等等。


    泽维尔有些愣住了,难道说这个舱室并不是自己专属的,而且无论谁受伤都会得到妥善的医治吗?


    他们不是发现了自己是个能卖出高价的精灵吗?


    接着,艾尔玛又喂给伤者一杯水。


    已经清醒的伤者迫不及待地喝着杯中的液体,甚至在喝光了以后还想起身追逐,被人按住要求静卧。好像刚才那个叫喊着头晕的人不是他。


    “好喝吗?”泽维尔忍不住问道。


    伤者头也不回,大声说:“是甜水,好喝哩!”


    泽维尔心中莫名地有些愤愤不平,为什么他的不好喝?


    ————


    艾尔玛是从翡翠领专业学校的护理系毕业的,之所以只能叫做护理而不是医学,是因为受条件所限,他们只能对伤者做一些基础的治疗。


    有人受伤,就清洗和包扎伤处,在情况紧急且必要时,可以考虑对较大的伤口进行缝合,在他们随身的急救包里,就有特制的针线和割掉腐肉的锋利小刀。


    遇到呕吐腹泻,就喝糖盐水,问题不大需要静养的,那么喝糖水准没错,很多人身上的一些毛病,都是长期营养不良导致的。


    即便只是做这样基础的工作,经过他们处理的伤者死亡率也远低于同时代的其他医师,至少伤者不会因为医生不洗手染上其他疾病,从而一命呜呼。


    这次来昂比诺伯爵处接人,安珀想到一路上并不安全,也可能需要管理被接来的流民,派出的队伍中士兵、军医、管事、厨师样样齐全。


    这些人如今被分到几艘船上,接管了除了开船以外的全部事务。


    先给上船的流民或奴隶分组,一船分成六到七组,一组最多二十个人,每个士兵管理一个组。


    无论是士兵还是管事,对这套流程都很熟悉了,凡是面对不了解他们翡翠领那一套管理的新人,或是因为不识字没法进行有效管理的民众,都是这样先分组、再编号,重名率太高没有关系,每个人的编号都是独一无二的。


    货船船舱有限,很多人住的是光线差、空气也不流通的货舱,总管事定好了时间表,挨个组换到通风和有光照的舱室放风,这时也是不允许到处乱走的,要趁这个机会教一些简单的数学,最首要的就是让这些人记住自己的组别和编号,为以后的学习打个基础,也顺便打发下无聊的时间。


    这么管上一两天,原本混乱的队伍就有了秩序,流民们一听到集合知道按照顺序站好,叫他们离开舱室也不吓得浑身哆嗦了,因为清楚要么是去上课,要么是吃饭,反正不是要把他们丢下海去。


    相反,一听到士兵叫集合,都争先恐后的站好,就算没到吃饭的时间,出去透透风也好啊!


    ————


    船上开始放饭了。


    条件有限,吃的当然不算好。


    上船的前两天还有新鲜青菜吃,和豆子、面粉一起做成浓汤,盛上这么一大碗,水、蔬菜、谷物都有了。


    过了几天蔬菜就只剩下洋葱和一种叫做豆芽的东西,水分很足,但没什么味道。


    穿着白袍子的军医总会在这个时候出来转悠,到处询问:“有没有人关节和肌肉疼痛?牙龈出血,呼吸不畅?”


    没得到回复,他们就互相嘀咕着“这么短的航线不会有坏血病”“我还没见过坏血病患者”“蔬菜一直有供给”这些莫名其妙的话,转头回去了。


    被分到三组的组员开始排队打饭,他们大多是兽人奴隶,有一些是混血,但还是能看得出兽人的血统占了上风。


    这一组刚开始的时候被认为不好管教,有兽人血统会让他们性格有些冲动,而这些奴隶又不是像流民那样走投无路,心甘情愿去往翡翠领谋生的,加上他们比普通人类高出一个头,力气又大,有造成混乱的风险,所以给他们这组分配的组长是同样有兽人血统的贝基。


    与这些人相处两天后,贝基发现,这些兽人奴隶比流民还省心的多,他们在奴隶贩子手中“滞销”太久,饱受折磨,奴隶贩子为了不让他们有力气逃跑,每天只给一丁点食物。


    被饿的只剩空荡荡一副骨架的兽人们上了船,发现日子一下好过了许多。


    第一天的食物是和人类那边同样的分量供给的,即便如此,也比奴隶贩子给的多多了。不过让兽人们高兴的是,管理他们的贝基大人就发现他们吃不饱,很快申请给他们这组食量更大的组员发放更多食物。


    上船的时候兽人奴隶们还死气沉沉,排队等饭的时候就变得生龙活虎起来,眼神灼热的盯着那口放着炖菜的铁锅,恨不得直接拱到里面开饭。


    贝基也不担心他们逃跑,像那位精灵一样试图跳海。她发现兽人们多多少少有些厌恶海洋,宁愿挤成一团吃饭也不敢靠近甲板边缘。


    她也同他们一起吃饭,吃一样的东西,一样席地而坐。兽人们看看她被毛发覆盖的手,又看看她碗里的东西,觉得这位大人很是亲善,于是鼓起勇气问道:“新主人买了我们,准备让我们做什么呢?”


    “她不会喜欢你们叫主人的,你们可以叫她安珀小姐,或者领主大人。至于做什么,”贝基拧起了眉头,“我觉得要看你们自己的本事。”


    几个兽人自认为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


    “我的力气很大,可以拉车和推磨,不过要吃饱才行。”一个兽人小心翼翼的加上了后半句话。


    “拉犁我也能做。”


    “我能砍断和我一样粗的大树,把木头分成段扛回去。”


    领主把他们带回领地当然不是用来做这个的。“费力的活有牲口干。”


    兽人们都不说话了。他们共同的长处就是力气大,如果牲口做了他们愿意做的这些事,留给他们的可能就只有矿奴或者供贵族们取乐的角斗士这些职业。


    贝基也领会到了这种沉默的含义,她开口道:“只能出卖力气的人,在翡翠领不会过得太差,也不会过得太好。但有力气不管是搭配上一门手艺,还是配上一个有学识的脑袋,都能把日子过得舒舒服服。”


    离贝基很近的纳勒迪用自以为的小声的说:“可是我们没有手艺,脑子又很笨。”


    事实上,所有兽人奴隶都把这句话听得清清楚楚,并且在心里默默点头。


    “怎么会!”贝基完全不赞同,“我教你们记住自己的编号,你们不是也记住了吗?出来透气的时候讲的数学题,也不是没有人答出来。不会和学不会完全是两码事,你们只是因为没有这个机会学到知识而已。”


    纳勒迪有些新奇,又带着几分被肯定的激动问道:“那领主大人是愿意教我们手艺了?”


    如果能学到一门手艺,即便是做奴隶,也是待遇更高的工匠奴隶。能不能吃饱还不好说,但死伤率不会很高。


    贝基站了起来:“在翡翠领,一个人的前途是自己争取的。你们现在坐在这儿,觉得自己是个前途无望的奴隶。只要过上一两年,你们可能在工厂上班,可能在做点小生意,或者做了军士,成为了我的同僚也不一定。”


    那些看向她的眼神有的满腹疑问,有的燃起了希望的亮光,有的依旧保持着戒备,唯一相同的是对翡翠领的好奇,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


    流民那边也需要进行安抚,管理他们的军士在茶余饭后讲翡翠领的土壤,农作物品种和产量,那些流民就立马安静下来,仔细地听着。


    他们对自己的未来惴惴不安,却并没有过多的恐惧,现在正是耕作的季节,购买农奴是相当合理的,要是时间提早到几个月前,流民们才会多出很多因恐慌而生的揣测,不明白领主在无事可做的冬季把人买回去干什么。


    经历过残酷的流浪生活,坚持到上船的每一个流民都发自内心的觉得,就算是成为农奴,只要有一间睡觉时不用担心被野兽冲进来的小屋,有一小块能种出粮食又不会被随意烧毁的土地,已经是难得的幸运。


    等管事主动讲起农事,他们就更安心了。


    翡翠领的土地,一公顷能收四千磅!


    翡翠领的地租,竟然比他们原本的领地少了一半还多!


    翡翠领的农奴,都能用上包铁的农具!


    流民们被这样的信息冲击得有些迷糊了。


    这是真的吗,以土地贫瘠,气候温凉著称的北方,也有这样的福地?但流民们还是倾向于信任管事说的话,因为耍弄他们这些下等人也不会产生多么大的成就感,而且从上了这艘船起,不管他们要去的地方一公顷能产四千磅还是四百磅粮食,都由不得他们选择。


    总的来说,流民们的精神昂扬起来了,面对管事和士兵们也没有那么恐惧了。


    这一点还体现在自从那个撞了头的老农回到自己的船舱,他喝到甜水的消息就广泛的传播开,于是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装头晕。


    伪装出来的病症也就到此为止了。呕吐是绝不会做的,吃进肚子里的粮食怎么能吐出来?全身无力,动弹不得也不敢尝试,怕被当做患了疫病丢下海,所以病症达到了惊人的统一——头晕,也只是头晕。


    军医们也有些无奈,年纪很小的或是看着的确特别瘦弱的,也就给了杯糖水喝。其他耍无赖的人,只需要在他旁边磨刀,再念叨着些“查不出来具体的病症,看来只能把脑袋打开看看了”这样的话,躺在病床上的人就会立刻爬起来,不药而愈。


    第58章 出人意料


    船队预计到达的那天,安珀派去的人提前在菲拉赫的港口等候。


    想见识这一幕的人很多,包括把自家商队的货船借给安珀的托马斯,和知道消息以后死皮赖脸都要跑过来的教士文森特。


    托马斯担心的是自己家的船会不会有问题,毕竟脚下踩着的土地并不属于翡翠领。


    菲拉赫伯爵为什么会同意船队停泊在他的港口?他与安珀的关系一向不好,伯爵夫人又因为被安珀拒绝求婚恼羞成怒。


    面对他的疑问,旁边等候的一个管事比划了一个祈祷的起手式。


    托马斯立刻意会,能影响菲拉克的港口事务的,不仅有伯爵和伯爵夫人,还有圣皮埃尔修道院院长雅各布。


    在这个时代,通行的原则叫做“没有无领主的土地”,所有社会生活都建立在对土地的占有上,领主向附庸分配土地,贵族有钱就置地,教会劝说有产者将土地捐赠给教会或者修道院。


    这也就导致了一个领地中,并非整块土地都由领主占有,就像原来的翡翠领,就有一众小贵族的庄园,也有教会的恩地。


    菲拉赫也并不例外,由于这里的圣皮埃尔修道院地位尊崇,规模极大,甚至压过了教区主教霍米斯的风头,修道院院长雅各布在菲拉赫也有不轻的话语权。


    安珀向圣皮埃尔修道院“捐赠”一批财物以后,雅各布院长欣然应允船队以教会的名义在菲拉赫港口停驻。


    只是贩运一些农奴和奴隶而已,算不上什么大事。


    菲拉赫伯爵重病,其他人难道有资格阻挡教会的决定吗?


    ————


    托马斯来港口还情有可原,琳达瞥了文森特一眼,不知道这个固执的教士来干什么。


    哪怕有雅各布院长的担保,这里也不是百分之百的安全。一旦有了意外,这个不属于翡翠领却又是奥斯芒德老师朋友的教士,是救还是不救?


    见文森特察觉到自己的目光,琳达直接了当的说:“文森特教士,你的城市服务时长完成了吗?这里不是看热闹的地方。”


    文森特梗着脖子:“听说有几船的奴隶要运过来,我要看看你们要对这些人做什么。”


    琳达冷淡的说:“您为什么要管他们的死活,这可是一群异教徒。”


    “我们心里都清楚,这只是一些苦命人罢了。”


    琳达微微一笑:“是什么让文森特教士突然眼明心亮,又分得清真实和幻境了?”


    文森特的脸涨红了。


    在来到翡翠领以后,他数次怀疑自己身处魔鬼的术法中,实在是这里与别处有太多不同了。很多他看到的事实都匪夷所思,无法用常理解释得通。


    直到他被要求完成城市服务,才看到了这座城市隐藏在暗处的齿轮是如何转动的。


    路面清洁,空气清新,是垃圾被及时转运和清扫的结果。领民识字率高,是领主通过种种方式鼓励人们去上课,并有上百名教师共同努力教学的成果。富饶和繁荣,来自于领主的商业头脑,和商人们趋利的本性。各种新鲜事物,雪白的纸张、坚固的水泥、透明的玻璃,不是点石成金的幻术技法,只是对现有技术的思考和改进。


    可以说,文森特并没有看到一个民众生来就通情达理、学识渊博的幻想国度,每个翡翠领的领民都不是只会出现在邪术中的完美傀儡。


    他们只是被人用规则和道德约束起来,再辅以教育而已。


    看清了这一切的文森特有些羞愧,他这次来菲拉赫港口,其实是想看看安珀是如何将一群流民变成翡翠领人——那种奋发上进,脚步匆匆,做事总是充满激情的人。


    文森特默默看了一眼身姿笔挺,望向远方的琳达女士,总觉得她对自己的态度有些尖酸。难道他还在其他地方得罪过她?


    海平面上只有一小点大的船队越来越大,在漫长的等待中,终于缓缓靠岸。


    在海上漂了一个星期的流民与奴隶们晃晃悠悠的下了船,港口一时变得拥挤了起来,刚上岸的不适感让很多人十分慌乱,挤成乱糟糟的一团。


    “四组!四组在这里排队,按序号排好!”


    “二组!二组到我面前站好!”


    管事们拿着一边大一边小的铁皮筒大声道,这声音一下盖住了嘈杂的人群,让流民们有了主心骨,向着管理自己的组长熟悉的声音走去。


    就像在船上做的无数次那样,杂乱的人群迅速归拢,排成一列列长队,报出自己的编号,连脑子最糊涂的老农都记得住自己该站在哪里。


    紧接着,他们按照顺序登上了转运他们的马车、牛车。没排上的人也不慌张,只是有序等候。管事们说要等一会,他们就老实地在原地等待。


    站在高处关注着这一切的文森特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他以为自己会看到一片混乱,人们推搡着向前挤,大喊大叫,管事们高声咒骂,流民们像没头的苍蝇一样乱撞,有人趁乱逃跑也不奇怪,这都是文森特能理解的。


    他在别处不止一次看见过这个场景,奴隶们出行必须要在脚上系上绳索,穿成一串,不止是为了怕人逃跑,也是强制性地让他们排成一列,绝对没有第二种办法让他们老老实实地按顺序站好。就算绑成一串,也有人故意抢先或者落后,害得周围的人摔成一团呢!


    流民就更不用说了,每个领主都不希望自己的领地上出现流民,不只是因为多了许多张吃饭的嘴巴,更是因为他们代表着无序、混乱、失控,是潜在的或既成的犯罪分子。流民多的地方,居民们惶惶不安,商人们要么去别的地方做生意,要么雇佣更多的护卫,贵族出行前要清路,可以说,流民们带来了无穷无尽的麻烦。


    这些人要是能像乖顺的羔羊一样听指挥,还有哪个领主会如临大敌地对待他们?


    “这很出乎意料吗?文森特教士。”琳达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他身后,海风吹着她的脸颊,琳达眯了眯眼睛。


    “在路上,他们就在为成为翡翠领的一员做准备了。”


    “一些有地位的人看待这些流民,就好像他们是另一个物种,听不懂话,完全无法沟通,也学不会知识,是罪恶和蠢笨的结合体。路上见到流民,就像脚面上跑过了一只老鼠,要立刻从视线里撵出去。”


    “不过我倒是觉得,他们不一定比谁更愚蠢,但一定更不幸。领主之间打仗,他们就没了房子和田地流落荒野;多收了一项税,家里最老的成员就主动饿死了;孩子生在了收成差的年份,‘一不小心’就被翻身的父母压死了;收获季连下了三天的雨,地里的麦子霉坏了,全家都得去要饭。”


    “你看,短短几天,他们不也一样能懂得基础的指令,愿意跟从指挥?他们不是野兽,不是虫豸,是和我们一样、活生生的人。”


    文森特怔怔地看着流民们的方向。


    这是“教化”的力量吗?


    文森特和奥斯芒德是在教会学校相识的,他也曾短暂地做过教师,只是后来更执着于对神学和哲学的追求,于是辞去了职位,拜访了很多知名的神学家和思想家。他认为奥斯芒德和他有着相同的追求,所以在对奥斯芒德留在翡翠领的决定感到遗憾,在这里,他看不到提升学识的可能性。


    因为翡翠领的教化与他认知中的完全不同。完全是不加筛选,来者不拒,受众太普遍,内容太基础,效果又……太明显了。


    文森特曾经被同僚认为是个同情心泛滥的好人,有困苦的人向他求助,他都尽力帮助,却似乎怎么也得不到好的结果。


    有一对平民夫妇来给自己的儿子求个前程,文森特介绍他去做鞋匠的学徒,这个孩子做了几年,最后因为偷了师傅的工具和皮子被赶出工坊,还打断了一条腿。


    当文森特再见到他时,他已经成了乞丐,哭诉道:“我从八岁就开始辛苦的工作,和成年人做一样的活,没有任何优待,薪水却只有那么一点点。家里交不起农税,我只好悄悄拿一些工坊的东西去换钱,否则我该怎么办呢!”


    又一次,一位农夫的妻子生病了,没钱医治,文森特知道了,借给他一笔钱。医师对农夫的妻子采用了放血疗法,第三天人就死了。等文森特去到他家时,农夫用剩下来的钱买了酒,喝的烂醉,从此也无心经营家庭,变成了一个手里一有钱就酗酒的酒鬼。


    还有一次,一个带着新生儿的女仆向他告解,她是因被男主人强.暴而怀孕的,如今已走投无路。文森特为她的孩子找到了收养的人家,让她得以寻找新的工作。后来女仆却成了妓.女,因她曾怀孕的事被人知晓,再没有主家愿意雇佣她。


    文森特受到了打击,他无法从行善事中获得成就感,仿佛做不做都是同样的结果,甚至做了以后结果还更坏。


    他冥思苦想,将这一切归结于人的意志不够坚定,在苦难中堕落,才有了之后的偷窃、酗酒、出卖身体。


    所以文森特追求务虚的哲学,因为苦难已无可避免,唯有接受苦炼与试验,才能寻求精神上的超脱。


    可现在当文森特直面自己的内心时,他知道不是这样的。


    逃避的是他自己,他不能指控延续了上百年的学徒制度,因为每一个工匠都是这样遵守的。他也不能指责放血的医师,如果医师要因为没有救活病人受到责难,那么就没有人再愿意行医。他也没有资格批判不合理的法律制度,这是比他更权威的人制定的。哪怕这法律明明不合理,男主人强.暴女仆是所有强.奸行为中最轻的罪名,就算查实也只交罚款就足够了,所以女仆受害的事才层出不穷。


    所以文森特和这个时代的很多人只好想,“受苦是于人有益的,是神主的考验。”


    而他在翡翠领看到的一切,重重地在他脸上落下一个巴掌。


    在这里,他见到师傅不苛待学徒,手艺依旧可以传承下去,工匠这门职业不仅没有败落,反而越来越兴盛。


    他见到报纸上对放血治疗的完全否定,称之全无益处,反而加重病情,增加传染病的传播。取而代之的是一些闻所未闻的“科普”,如过滤和烧开的水比自酿的酒更干净,发霉的黑麦绝对不能吃,会出现四肢灼热的幻觉,手脚还会生出坏疽。


    他见到律法是可以修改的,强.奸罪不必区分加害者和受害者的身份,只要犯了就是重罪,妓院是可以取缔的,女人不带随从也敢走在街上。


    他见到一个新的理想国,从这个世界的废墟上升起。


    第59章 心甘情愿


    和文森特一样注视着港口的,还有菲拉赫伯爵的小儿子利亚姆。


    “上百个懂得列队的流民?”他从鼻腔里发出了一声重重的哼气声,“傻子才会被她蒙骗过去!”


    利亚姆身边的男人是他的骑术老师,他听懂了利亚姆的言外之意。


    他犹疑地仔细打量起那些衣衫褴褛的流民,语气迟疑:“您觉得翡翠领的领主会借这个机会将雇佣兵运到领地内?可是这些人太瘦弱了,还有不少老人和未成年的孩子。”


    利亚姆很坚定自己的想法:“不一定全部都是,只要有一部分伪装好藏进队伍就行了。那些雇佣兵,不也跟野外的狗一样,瘦得见到血肉就两眼发光吗?要不然你说,这样一群奴隶,没有绳子绑着,是怎么做到非但不逃跑,还能整齐的列队?”


    骑术老师也想不通,只能用沉默来应答。


    看着一队队人坐着马车离开港口,利亚姆心中更加愤愤不平。如果这中间真的有安珀雇来的雇佣兵,那么他们简直是做了一件大蠢事,把敌人的帮手放进来了!


    在安珀拒绝他的求婚以后,利亚姆就已经把翡翠领当做敌人对待,这倒不是他恼羞成怒,只是两个领地之间迟早有一场争斗,已经是双方的共识了。


    你看,翡翠领不也在为一场战争做准备吗?


    可惜的是,利亚姆去请求母亲不要放这些船入港停泊,母亲却认为不能让雅各布院长丢了面子,还说这只是一群流民,这样一批人进入了翡翠领,就是多出几百张吃粮食的嘴,只会消耗翡翠领的力量。流民们要是再制造出什么混乱来,那就更好了。


    利亚姆知道,母亲暂时不想和翡翠领有冲突。因为菲拉赫的继承人还没有定下来,他们应该先解决内部纷争,再集中力量对外。一旦立即挑起了事端,他们母子的势力在战争中折损,将来与哥哥布伦南争夺继承权时就要处于劣势了。


    利亚姆却不这么想,他觉得自己可以通过更加光明正大的方式赢得这场继承权上的争斗,父亲一向宠爱他,连家族宝物——一把嵌满了宝石的宝剑,利亚姆想要,也赐给他了。这难道不代表着父亲是属意他来做下一任菲拉赫伯爵的吗?


    之所以不正式宣布,只是因为他年幼,上头还有一个哥哥,怕自己压制不住兄长和底下的贵族,所以才心有顾忌而已。如果他做出一些功绩来,父亲看到他的智慧和勇武,就能放心的把领地交给他了。


    这么想着,利亚姆立刻觉得心潮澎湃,再环顾这片港口区,已经畅想起自己接手领地以后,将这里经营的更加繁荣喧闹的景象了。


    ————


    来接人的车一时间凑不出那么多,连拉货的大板车都来了。


    纳勒迪几个兽人正坐在板车后面,两只高大的冷血马费力地慢吞吞前进,挽具微微陷进皮肉里。


    兽人们都觉得这实在是太慢了,速度比步行快不上多少,而且没有必要。他们在船上吃得很饱,又没干活,正憋着一股劲儿,又好不容易脚踏实地,找回了那种踏实的感觉,更想跟在车边痛快的跑一跑,身上还能暖和点。


    不过一直没人提出这个想法,只因他们的身份是奴隶,奴隶说自己要下车活动一下身体,跑一跑跳一跳,不会趁机逃走,你猜会不会有人信?


    倒是纳勒迪和车上的贝基说起话来,她倒不是格外胆大,她只是觉得贝基手上的纹路和自己身上的很像,对她有一种亲近感,加上贝基也并不可怕,从不会像原来的奴隶贩子那样拿鞭子抽他们的脸,问她问题也不会遭到责骂。


    “我们为什么不走着去呢?”纳勒迪说。要是之前的主人看见了,一定会大骂着奴隶什么时候娇贵到要用马车拉了,然后把他们通通踹下车去。


    贝基解释道:“这里还不是翡翠领,我们走在别人的地盘上,至少得表现的规矩一点,省得引起冲突。”一群人气势汹汹的在路上跑,在菲拉赫的人看来,他们到底是准备回自己的家,还是打上门了,这可不好说。


    倒是坐着慢悠悠的大板车,反而稳妥的多。


    虽然这里还不是翡翠领的地盘,但大家都好奇地张望起来。从下船时,他们就发觉北境与昂比诺的不同,气温更冷一些,播种也更晚。


    昂比诺的春耕已经接近尾声,这边才刚刚开始,远远能看到一个个小黑点似的农奴们在翻着土地,在身后留下一道道浅浅的犁印。


    不过大体还是一样的,农奴们衣衫褴褛,并不比他们好多少。要是拉过来几个农奴与他们站在一起,反倒是吃了几天饱饭的兽人奴隶们脸色更红润。


    一个兽人羡慕的说:“我们要是能做农奴就好了。”其他人听了,纷纷表示赞同。


    农奴还不算彻彻底底的奴隶,有自己的屋子住,也有屋子附近的一小块田,除了为领主服劳役的日子,剩下的时间还能自己支配,虽然同样是在繁重的劳动中耗干体力,但至少是为自己的口粮努力。


    像他们这样的兽人奴隶,今天晚上到底是睡在马厩还是马车房都不好说,今天下船时,还有不少人打心眼里不愿意离开,哪怕是货舱也能遮风挡雨啊!


    不过他们知道成为农奴的可能性是很小的。他们力气虽然大,在种地这方面却不怎么精通,吃的又很多,往往种出来的粮食还不够填饱自己的肚子。


    “翡翠领没有永远的农奴和奴隶,不管是谁,做活都有工钱拿。”贝基看着他们,抛出了一个让所有人心脏停跳一拍的消息,“我们那里的农奴,交上一笔赎身钱,就能成为自由人。像你们这样的情况,赎身钱会高一点,大约是把你们买下并且送到翡翠领所需的费用。”


    原来在船上,远离陆地,加上与流民奴隶们相处不多,怕骤然抛出这个消息引起动乱,他们也根本不会相信,所以才一直没说。


    现在马上就要到翡翠领,这个消息也可以透露给他们了。


    听到消息的兽人一时之间木愣愣的,好像没有听到贝基在说什么。倏尔,他们脸上又露出狂喜和恐惧迅速切换的神情,乍一看,就好像精神错乱了似的。


    自由!


    谁都可以赎身,都能获得自由!


    他们想扬起胳膊,他们想跺着脚,他们想做出狂欢的姿态,庆祝这来之不易的希望。


    但他们又害怕这是一场幻觉,于是他们继续缩在这辆大板车上,用期盼的眼神盯着贝基。


    于是贝基只好把刚才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并且强调这是领主在出发之前就决定好的。


    兽人们更加安心了,他们盘算起多久能赚够这一笔赎身的费用。


    一个奴隶的价格,不会超过这个奴隶在未来五到七年的时间里产生的收入,这正是一个奴隶的使用寿命。


    超过了这个价格,奴隶就很难卖出去了,在恶劣的生存环境和饥寒交迫的状态下,奴隶活不到帮主人把买下他们的钱赚回来的时间,那么主人就亏本了。


    他们本身的价钱,再加上这一次的船费,有将近四十个银奥雷之多。在最差的情况下,花上十年总该还得清了。如果他们拼命努力的工作,这个时间会不会再缩短些?八年,甚至五年?


    “用不着,用不着。”贝基摇着头说。“我们这里每天最低的薪酬标准是五个铜币,比如把垃圾推着车送出城外,这样的活连老人都能做。需要壮劳力的力气活,至少要十个铜币才能招到人,还得包一顿饭。”


    没有哪个兽人会吝啬自己的力气,他们绝不会嫌干体力活辛苦的!这么算下来,岂不是只要一两年就能重获自由了?


    兽人们激动的拥抱在一起,脸上流出纵横的泪。不堪重负的大板车发出吱呀一声,与此同时响起的,还有角落里被挤倒的精灵泽维尔的闷哼。


    兽人们好像这时才发现他也在这车上似的,都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他们所庆祝的自由,不知道和精灵有没有关系。


    兽人,还是长得丑陋只会干活的那一批人,赎身就赎身了,一个珍贵的精灵,身价是以金奥雷为单位的,领主愿意放他自由吗?


    泽维尔似乎也认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兽人们为这个消息惊喜和狂欢时,他依旧默默的缩在角落里。


    直到众人的目光都转向他,他才艰涩的开口:“那我呢?”


    贝基一时没反应过来,看着细皮嫩肉的精灵,有些为难道:“你是精灵你也得干活,翡翠领不养闲人的!”


    泽维尔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容就如同微风吹过林间,在碧绿的湖面上拂起涟漪。兽人奴隶们和他一起早奴隶贩子手里那么久,还是第一次见泽维尔笑。


    泽维尔低下了头。


    他就知道。


    从他上了那艘船,一切就不一样了。


    乍一看,他好像失去了全部的优待,没人对他额头上的伤大呼小叫,痛心地恨不得那伤口转移到自己脸上,也没人送来柔软的衣服和珍贵的香露,不叫粗糙的麻衣磨破了他的皮肤。在医务室住了几天,确认伤情得到控制以后,泽维尔就被送回了舱室,和一群兽人一起睡在地板上,因而眼下还多了两块乌青。


    吃一样的饭,住一样的舱室,上一样的课,坐一样的大板车。


    这正是他想要的。


    是将他视作一个人,而不是货物的体现。


    但泽维尔依然没有放弃逃跑,他原本的打算是,如果在船上不方便逃脱,那么下船时人群最混乱的那段时间就是逃跑最好的时机。不过事与愿违,这个机会并没出现,人们恢复秩序的时间快极了。


    坐在板车上时,泽维尔又想,如果路过的小路边有茂密的山林,既然身上没有镣铐,那么他翻下车去,逃到林子里,也能轻易的躲避追踪。


    这个计划也没施行,不过是泽维尔自己放弃的。


    如果翡翠领的领主只是将他从奴隶贩子手里买了过来,不管是花了符合一个精灵身价的昂贵价码,还是当做普通奴隶售出的“批发价”,他无论如何都要逃走的,而且不会有任何愧疚。


    但领主允许赎身,还提供能赚到薪水的工作,而且赎身钱如贝基所说,是买下奴隶的价钱加上把他们带到翡翠领的费用,这就不该叫做买卖,而是将他们从绝境中解救出来的义举,精灵的高傲不允许他在没有付清这笔款项之前逃跑。


    就在他下定决心时,几个兽人突然大呼小叫起来:“好大的石板!整条路都是一块石板!”


    原来他们已经走出了菲拉赫,踏上了翡翠领的地界。车轮下难走的土路变成了灰色的坚硬岩石,拉车的挽马顿时轻松了不少,连脖子都昂得更高了。


    “这是水泥。”贝基说,“是一种可以浇筑的建筑材料,不是一整块的石板。我们有一个水泥厂,专门生产这种材料,用不了多久,就能把翡翠领境内所有土路换成水泥路。”


    这种水泥路走起来很舒服,板车的速度明显提高了,也不会有突然出现的石头带来的颠簸,让所有人的屁股都狠狠撞在木板上。


    “那个大家伙又是什么!”发出惊叹的是一个魁梧的兽人。


    很难想象一个身高两米的兽人会叫某种东西为“大家伙”,但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不得不承认那确实是个庞然大物,快一人高的的挽马在它面前,也只是个小不点。


    许多匹挽马牵动着这样的庞然大物,在田间行走,凡是走过的地方,土壤都露出湿润的深色,好像犁头在里面翻过那样,众人观望的这一小会儿,这庞然大物就翻完了一整块地,轻松的就像是画笔在纸上涂抹出色块。


    “这是农具厂最新造出的圆盘犁,用于土地深耕和开荒。”


    自从钢铁厂建起来以后,受益最大的就是农具厂,往常那些只能在图纸上过过眼瘾的大型农用机械,现在都能被制作出来,投入使用。


    像是收割机、条播机、耕耘机,还有这种专门对付黏湿土地的圆盘犁,起到切开土壤作用的是上面的一个个带着弧度的圆盘,边缘磨出锋利的刃口,能够切割杂草和深入土壤。


    这些大型农用机械的动力暂时还只能用马匹,不过也不影响使用。最初这些机械发明出来时,本来也是用畜力牵引的。


    驶过了农田,众人依然恋恋不舍的望着那些大家伙,那种惊人的效率和机械运行时的美感给人的震撼是十分长久的。兽人们更是在心里想,怪不得贝基说,在翡翠领,力气大是好事,但不能只有力气大这一个优点。


    力气再大,还大得过那些大家伙?谁要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犁完一大块地,早就逃出去了,多少个看守也阻挡不了他!


    因为还没到临时营地,兽人们就受了敲打,后来再安排他们去识字、学技术,他们就心甘情愿多了。


    第60章 思想品德


    新的流民们进入翡翠领,不说像滴水融进大海,也顶多是往池塘里泼了盆水。


    翡翠领对接纳新成员的流程相当娴熟,先隔离几天防止疫病,然后安排上课和上工。


    目前他们居住在流民营地中,就是被阿洛涅王国驱逐的那批流民当初一砖一瓦建起来的临时营地,这些到处碰壁、找不到领地接纳的无辜流民如今已经成了翡翠领的商贩、军士、工人、职员,有了更高的收入,有的也组成了新的家庭,陆陆续续的搬走了。


    只有他们建起来的营地依然收留着一批批因无家可归来到翡翠领的新人,规模也从最初的几个小院、十几间屋子变成了现在可以称得上一个街区的几十幢房屋。


    由于流民们都有着对赚钱赎身的强烈期盼,做工和上课的时间是对半的,并且在第一堂课上,就务必要让流民们清楚成绩优秀的优势,就算没有好到有资格参与各个工厂和部分的入职考试,只通过最基础的识字班,工钱也是能增加的。


    翡翠领不缺活干,只缺干活的人。开荒是今年春天提上日程的,翡翠领未开拓的土地是很多的,现在人口越来越多,又种了许多大豆、甜菜这样的经济作物,为了保证粮食安全,开荒是很有好处的事。


    虽然开荒的主力是盘式犁,但从土里翻出的石块和草根还是要人工捡拾,这活不算繁重,流民中的老人和孩子都能做。


    水利工程师威尔过来要走了一批人,给几个农庄修建灌溉排水渠,等水渠修好了,改善了这些田地的排灌条件,就不怕突然的干旱和滞涝了。


    翡翠领的城墙太破了,又调了一些人去加固城墙,因为每个人只做半天的活,又有这么多项目缺人,几百个流民一分就没了,没一个闲着的。


    这些流民在战争中失去家园,到现在也有一两个月了,经过了长期的饥饿,体力并不好,花上半天做工,另外半天坐下来上课,压力一下子就小了,因而这些人对上课的态度也是很积极的。


    城里的两所学校建起来以后,学制和课程安排逐渐完善,形成了技术学校向领地输送工匠、厨师、手工业经营者,专业学校输送医生、教师、会计、工程师、管理人才的格局。


    相对于每个学习方向,专业学校又区分了初级专业和中级专业,课程更加丰富,成功毕业后还能得到证书作为认证。


    识字班也扩充了内容,在基础语文、基础数学之外,增加了思想品德和法律法规两门课,这是十分有必要的,而且必须要放在识字班的课程里,让那些没有接触过安珀那一套规矩的人,免去了一踏进翡翠领就开始违法的风险。


    尤其是初到翡翠领的商人,都被建议去上课,否则生意没做成,人已经在监狱了。


    比如翡翠领取缔妓院,不只是明面上的妓院,偷偷开在暗处的野妓院,也绝对不允许,一旦被抓住,“太太”、妓女、客人全部有罪。


    别处并没有这样的规矩,所以商人走在街上,看见妓女偷偷招揽客人,欣然光顾,这就是犯了法。


    在思想品德这门课上,也讲了已婚男女找情人这种事,是违反社会公德的,虽然还不至于触犯法律,却应当受到道德上的谴责。可如果是安珀手下的管理层犯出这种事,在这个人任职和升职时就要多加考量,免得树立起坏榜样。


    听了这样的课程,如果一个人对自己的前途还有更长远的打算,那他从一开始就要对男女关系保持谨慎了。


    有的人虽然也拥护安珀的统治,承认她是一位有为的领主,听到这些却忍不住在心里嘀咕,怎么总管着男女之间的那点事,就连最拥护禁欲的教会在是否要取缔妓院上都有很大的分歧,难道一地的领主就能理清其中复杂的弯弯绕绕了吗?


    这就不得不提教会对妓院的看法了,一部分人神职人员觉得妓院是最堕落污秽的地方,理应消失,剩下的却认为妓院就是城市的下水道,没了下水道,城市满是污物,如果没有妓女这一门职业,淫.欲将玷污所有事物,所以,卖.淫是一门必要的“恶”。


    至于哪一部分人占了上风,看看遍布大陆、数量堪比教堂的妓院就知道了。甚至还不乏有神职人员看中了妓女行业的高额回报,亲自开设妓院的。


    民众也不同意禁娼,他们认为关闭妓院以后,妻子和女儿就无法安心地在街道上行走。


    在翡翠领,妓院的取缔之所以没有受到多少阻力,一是安珀说一不二的铁腕手段,二是这儿的大多数人穷的找不起妓女,等掏的起这份钱时,妓院已经没了,嫖妓成了违法行为。


    安珀对身边的人说起时,讥诮道:“怕妻女受害,就让别人的妻女去做妓女,那害怕被抢劫,怎么不把财物都放在我的宝库里。”


    很快,报纸上出了一期关于嫖妓与性病的文章,不厌其烦地反复讲述了妓业的危害,小到自己、妻子和儿女患病,大到影响整个领地的稳定和战斗力。其中又把许多因嫖妓带来的性病症状详细地列出,配上手绘插图,光是看着就十分骇人。


    这期报纸发行出去,即便管不住那些冒着烂到骨头里的风险也要找妓女的男人,至少能劝退一些胆小的和头脑清晰的人。


    至于妓业是对女性的压迫,写在另一篇调查文章里了,经过对翡翠领近五十名妓女为娼原因的调查中,最主要的原因是被卖入妓院,包括被父母、丈夫卖掉,或是进入妓院时身份已是奴隶。


    其次是生活所迫,具体的原因复杂的多,父母或丈夫死亡、患病、破产,或者不堪虐待逃跑,被主家强迫失去贞洁从此找不到工作等等。


    还有少量的妓女,是因为从小被妓院收留,或者干脆就是妓女的孩子,长大后自然而然就入了这一行。


    只有一个女人,直言自己做妓女的原因是贪图享受,喜欢被人追捧。而她也是妓女中最美,身价最高,生活条件最好的那一个,曾经是某个小贵族的情妇。


    样本太小,未必足够严谨,但说妓女都是自甘堕落,纯属胡说八道。


    安珀还给翡翠领的教会送了几份报纸,教士们因为不能结婚,不少人私底下是妓院的常客,霍米斯主教虽然到了有心无力的年纪,他手下的教士们却还年轻,多看看报纸,对身体好。


    ————


    这次运来的流民中有一个精灵,这是很稀奇的事。有一天迈尔斯来向安珀汇报过领地近期的财政支出之后,突然露出了十分促狭的表情,问安珀想不想去看看精灵是什么样的。


    那语气就好像是在说,街上出现了一头大象,再不看大象就要跑掉了,简直是在把安珀当小女孩哄。


    安珀还很惊奇:“大象……不是,精灵他还没逃跑?”


    船上这次带了一个精灵回来,一开始就有人汇报给她了。安珀并没有在意,她觉得这个精灵估计抓到机会就会逃跑,反正既不能给他拴个链子,又不差他这么一个劳动力,跑了就跑了,也不必去找,就当她把人买回来放生积德了。


    谁也没有料到船都到港好几天了,精灵还留在领地里。


    迈尔斯:“暂时还不清楚他是怎么想的,总之这些天,他与其他人一样听从安排,按时上课和上工。”


    “他是去开荒,挖沟还是搬砖了?”安珀的表情很奇怪。


    迈尔斯又重复了一遍他的提议:“在城墙那边,您要去看看吗?”


    看精灵搬砖可比光看精灵要有意思多了,安珀屁股都从椅子上起来了,又坐了回去。


    “这样不好,我刚在思想品德的教材上写下禁止种族歧视,向与自己有着不同特征的人投去异样的眼神相当不礼貌,注视和围观更加冒犯,我就去围观精灵,这样不好。”她重复道,表情却有些颓丧,那可是精灵啊!她还没见过精灵呢!


    迈尔斯一看就是个会娇惯孩子的家长:“您一个人看,怎么能叫围观?”


    “我当然不是一个人,我要带一大堆人才出得去门。”


    迈尔斯:“那就让其他人转过身去。”


    建议的很好,下次不要再建议了。


    安珀已经打定主意不去刻意打扰精灵,如果他愿意留在领地里,那么自己迟早会见到的。


    她又想起一个人来:“奥斯芒德的那个朋友,还没有离开翡翠领吗?”


    ————


    文森特没走,他非但没走,他还不打算走了。


    他打发乔治带着他的手书回家,把他其他的行李打包送过来,他要在翡翠领开始新的事业。


    乔治觉得文森特和奥斯芒德一样中邪了,但还是听话的回家取文森特的行李和财物,因为中邪的人没饭吃也一样会饿死。而且翡翠领的饭还格外的好吃,没钱吃饭简直是双重折磨。


    在他踏上归程的时候,文森特正在一间礼堂中,对着台下的人说道:“亲爱的兄弟们,亲爱的姐妹们,我要特别感谢你们,你们的昭彰的信仰和强烈的虔诚,使你们成为对我们所有人有益的榜样。你们是本慈善会的精神创建者,祝愿你们得到圣宠,心诚如愿。”


    紧接着,台下的这些商人、乡绅、衣着体面的夫人,纷纷捐赠出他们钱包里的纸钞、金币和银币,又得到了文森特激动地语不成声的感谢。


    等这场仪式结束,文森特抿了抿发干的嘴唇,表情已经完全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经历过在翡翠了领的种种见闻,他又重新拾起了奉行善事,救助孤苦的激情,只不过他意识到凭自己的能力只能救助有限的人,于是他把主意打到了阔绰的有产者身上。


    这些人也信奉曦光,虽然不至于虔诚到把自己的家产大方地捐赠给教会的地步,却很乐于做圣事,以示自己的坚定信仰。


    不过安珀虽然没有明令禁止,但她自己是从来不参与圣事的,而且对待信仰的态度十分冷漠。这些人弄不清她的偏好,也不敢大张旗鼓的参与宗教活动。


    文森特却告诉他们,行善也是做圣事的一种,同样能赋予他们曦光的恩宠和保护,而且不需要亲自动手,只需将随他们心意的任意价值的财物捐赠给慈善会,他们这里的教士非常乐意代劳,救助那些深陷苦难泥潭的可怜人。


    人们看着这位斯文而英俊的教士,一眼就能看到他的虔诚,他说话又慢又温和,看起来没有一点野心,他眉宇间那种庄严的气概,映照出天国的色彩,将来他的灵魂回归神国时,也必定和生下来一样纯洁。


    于是他们慷慨解囊,很快就汇成了一大笔钱。


    这笔钱,文森特将会用在送家中遭逢大变,无法自立的人去技术学校学一门本事,用做走投无路,愿意来翡翠领谋生之人的路费,用在受灾受难,只要一点帮助就能渡过这段艰难时期的人身上。


    用在使苦命人免受更多苦上。


    苦难非神的恩典,苦难就只是苦难。


    作者有话要说:


    对了,本文是言情频道,有男主,但还没出场,戏份也不会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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