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突飞猛进


    这是泽维尔来到翡翠领的第九天。


    他们所受到的待遇确实如贝基所说的那样,甚至还更好。除了上课和工作的时间外,基本没有人管他们做什么。有的流民甚至幸运的找到了零活做,大大加快了他获得自由的进度。


    一到傍晚,甚至天还没有彻底黑下来时,流民们的所有活动就停止了,他们大多患有夜盲症,这个时候就已经看不清东西。


    精灵是特殊的那一个,他的视力比普通人看得更远、更清楚。这时他得以在在营地周围探索,满足精灵喜欢离群索居,享受宁静与自然的天性。


    今天他在营地稍远一些的地方发现了一个废弃靶场,扎着的草把上有箭矢穿透的痕迹,地上还有几把坏掉的弓箭。


    泽维尔弯下腰,捡起其中一把坏的还不算那么严重的,低头修理起来。


    精灵都是用弓的好手,他的弓箭在那次战斗中遗失了,让他一直心有遗憾。


    修理弓箭的时候,他尚能一心二用,思考起他的处境来。


    显而易见,泽维尔是被人类捕奴队抓住,从而沦落成奴隶的。可是他竟然没有因此草木皆兵,从而平等的仇视每一个人类,还能勉强克服如今与流民们一起生活的不适。


    这是因为他在图兰圣拉森林边缘生活时,就常常与人类接触,他需要用毛皮换到日常生活所需的谷物和日用品,还得买箭矢回去改造——他能为箭矢做简单的附魔,却无法冶炼铁矿石。


    倒不是完全做不到,只是没有必要为了这点箭头所需要的铁,收集原料、燃料又建造工具房。


    想到这,泽维尔的思绪又被拉远了。在这个世上,不管是魔力衰退之前还是之后,人类都不算是强大的种族。精灵的施法者丢掉法杖,依然能拿起弓箭,百步穿杨;兽人无法借由血脉的力量进入狂暴状态,从而成倍的增加实力,却还能轻松的举起人类拼尽全力才能搬动的重物;矮人无法在打造的武器中存储魔法,但他们的兵器依然锋利。


    只有人类,似乎每种能力都有,又每一种都很平庸。


    在发觉魔法衰退的事实后,人类又是反应最大的那个,整个社会迅速陷入了崩溃与混乱之中。


    可就在其他种族还没来得及作出什么对策的时候,人类又已经火速重建了新秩序,开始按照没有魔法的方式正常生活了,留下无所适从的其他种族大眼瞪小眼。


    而其他种族鲜明的特质又仿佛限制了他们本身的发展,精灵长寿,繁殖力却低下,而且分散在森林各处,散漫自由。兽人好战,擅长劫掠和破坏,缺少创造力,如果人口过多,又无法获得足够的食物,就会饿死自己。矮人对种植不感兴趣,更愿意用工坊里产出的工艺品交换口粮,一个地方的矮人过多,消费市场就会迅速饱和,让他们守着自己卖不出去的铁疙瘩饿肚子。


    只有人类,他们有人种田,有人放牧,有人做工匠,有人做战士,他们是一个个可以来回切换形态的零件,共同组成了一个稳定的社会,即便被重大变故打散,也能迅速归拢。


    所以人类可以理直气壮的孤立其他种族了,因为现在是其他种族不能与人类断绝联系,而不是人类离不开他们。


    这种状态在曦光教会兴盛以后愈演愈烈,泽维尔猜测,其中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信仰的争夺,一旦意识到其他种族都有自己的信仰并且不会轻易改变,那么在“异教徒”因为魔法式微,实力大打折扣时打压他们就是最好的时机了。


    说回到泽维尔被抓的事上来,捕奴队派出了大量的人手,泽维尔的附魔箭虽然射程更远、威力更大,但数量有限。在开阔的空地上,他能同时应对三个敌人,在森林中,这个人数翻上十倍,泽维尔也不惧怕,但是——他们人数更多,而精灵总有疲惫的时候。


    被囚禁在牢笼里时,他看见奴隶贩子被肥肉挤得窄小的眼睛里迸射出的狂喜,看到雇佣兵分赏钱时咧开的嘴巴,也看得到经常与他做交易的那个皮货小贩,宁愿被打的遍体鳞伤也不配合这些人设下陷阱,因为泽维尔曾经在小贩还是个猎人的时候将他从野兽口中救下。


    泽维尔也知道,一万个人类中,有九千九百九十九人并没有豢养一个精灵的需求。如果没有其中那一个开出高价悬赏的人,他走在小镇上最繁华的那条街上,人们也会如常地与他擦肩而过。


    他还不会因为少量的恶人,就这样偏颇的仇恨上一整个种族。


    想到这的时候,泽维尔手里的弓也修好了。他挽弓搭箭,碧色的瞳孔映出最后一抹夕阳的回光,细长羽箭在尖利的呼啸声中精准地命中了草人的胸口,裹挟着的力量紧接着令草人轰然倒下。


    “好箭术!”


    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压低的赞叹,这声音尽管细小而遥远,依然被泽维尔捕捉到,他迅速回头,攥紧了长弓。


    他的手里已没有多余的箭,但坚韧的弓弦仍然可以用来套住敌人的脖子,比一把短剑更好用。


    藏在远处灌木里的人们见状主动钻了出来,一边摊开手表示自己没有敌意,一边慢慢走近。


    泽维尔看到他们穿的衣服,稍稍放松,那和贝基的有些像,但不完全一样。有个冒失的小子高兴的说:“你的箭术可真好,用这样的坏弓都射的准!”


    他一看就是刚才那个发出赞叹的人。


    一个年纪稍微大些,脸膛微黑透红的男人站出来,坦率的交代了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他们三个人都是翡翠领的军士,但还不是贝基这样的正式军士,而是数量更多,算得上预备役的辅兵。


    辅兵顾名思义,是辅助军队的士兵,主要做的是后勤工作,运送补给、搭帐篷、劈柴烧水、建简易营墙,都是他们的工作。翡翠领的辅兵在战争中还有一个作用,就是负责在后方发射弩箭和弓箭。


    也就是说,战前是后勤兵,战时是长弓兵。所以箭术也是这些辅兵的训练项目之一。劳里三人都是第一批来到翡翠领的流民,还住在营地里时就应征上了辅兵,所以在附近竖了几个草把,闲时练习一下箭术。


    “你们怎么知道我会来?”泽维尔皱了皱眉。


    有人在一旁埋伏的场景,勾起了他一些不好的回忆。


    皮肤微黑的劳里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脸,他们三个人原来都是农民,没接触过弓箭,水平自然不怎么样,军队里人又多,能得到教官单独指导的时间少之又少,偏偏射箭需要针对性的指导,自己琢磨是很难练出名堂的。所以一听说新的一批流民中竟然有一个精灵,他们立刻激动起来。


    精灵,那可是天生的箭术大师!


    但怎么与精灵打上交道,就让人发愁了。


    思想品德课上讲了,对与自己有着不同特征的人进行纠缠、骚扰和挑衅,是品德低下的表现。如果是士兵犯了这样的错误,还要记过的。


    精灵的身份这么敏感,万一他们贸然找上去,很可能话没谈拢,就受了处罚。


    于是他们设了一个“陷阱”,果然引来了泽维尔。


    “这些断弓和箭,都是你们放在这里?而你们在这里蹲守了好几个晚上,就是为了请我教你们箭术?”


    难怪这个简易靶场边上不止有弓,还有一只羽箭。


    劳里三个人都很诚恳的站直了,排成一排,齐声道:“请您做我们的箭术老师吧,我们会支付报酬的!”


    泽维尔的表情很奇怪,他没想过收学生,更没想过是要在这样的情况下收学生。但既然有报酬拿,还只能在清晨和傍晚这种闲暇时间进行见缝插针的指导,那么应该和流民把羊毛带回来梳一样,属于打零工的一种。


    嗯……多打一份零工,就能早点还上领主的钱,早点离开。


    ————


    劳里三人的箭术突飞猛进,引起了同袍们的好奇。


    “一个人突然开窍就算了,三个人一起进步,你们用了什么妙招?”


    这当然是个秘密。


    他们嘴巴紧闭,眼神中却有着藏不住的得意,叫人一看就知道,这其中一定有鬼。


    于是这群辅军士兵们一边嘻嘻哈哈的勾肩搭背,一边想办法把劳里三人分开,各个击破。


    终于,最年轻藏不住事的博比说出了实话:“我们请了一个精灵教导箭术。”


    “好哇!”众人惊呼道,“这是作弊!”


    博比涨红了脸:“考核中的每一箭都是我亲手射出的,这怎么能叫作弊!”


    道理也确实是这样,但其他人还是觉得有问题。“这不公平,我为什么得不到精灵的教导,我也有钱,每个月发下来的薪水,我都好好的攒着,让我和你们一起上课吧!”


    小班变大班,特训班变训练营,博比当然不干了,他激动地与人争辩起来,讲述他们是如何辛苦地蹲守了好几天,才主动等到精灵发现靶场,愿意和他们说话的,就这么随便让别人捡了便宜,他不甘心。


    吵嚷声引来了他们的后勤排长,他快步走来:“不许聚众斗殴!哦……没有斗殴……精灵?精灵愿意教你箭术?”


    后勤排长摸着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


    ————


    “特聘箭术教官?”泽维尔抬眼,冷淡的表情里多了一丝诧异。


    “只教箭术,不接触军中事务,包吃包住,还有单间。”前来招聘的军官挑了挑眉,抛出了十足诱惑的条件。


    泽维尔仍然在犹豫,他不想……和翡翠领绑定的这么深,如果军中的士兵都受过他的指导,那他和翡翠领是什么关系?


    “我们翡翠领的士兵,都有严格的纪律约束的,保证尊重教官,要是谁敢冒犯你,尽管把他的名字上报。”


    见他依旧不语,招聘军官一咬牙,使出了杀手锏:“每月六个银币,还有奖金!”


    泽维尔放在身侧的手指微动。


    “好。”


    第62章 消息传递


    菲拉赫城,卡珀尔花园。


    这栋白色的小楼有一个很美的名字,但可不要误会了,这不是什么公馆或者寓所,这是一所妓院。


    夜幕降临时,这里洋溢着快活和喜悦的气氛,客人们吵吵闹闹,粗俗的叫嚷声震耳欲聋,他们大多是些体面人,坐船到海口做生意的商人、城里的官员或是进城的小贵族,因为卡珀尔花园只做这些人的生意。


    在这条街的另一个拐角,一个灰扑扑的门面,那里才是下等人找乐子的地方,水手和普通百姓都光顾得起,能把里面资色平庸的姑娘搂在怀里,喝些浑浊的麦酒。


    卡珀尔花园要上档次的多,楼下的烛火彻夜不息,装饰成橡木色的墙上,挂着一副壁画,上面是□□的女人拥着一只天鹅躺在草地上,在这幅壁画下面,斜躺着半醉不醉的客人。


    妓女们在身上和头发上撒上劣质香水,穿上展示出丰满□□的鲜艳衣衫,在乍一看陈设华丽其实已经有些破败的大厅中跳舞,衣袂飘飘。


    客人比妓女还要多,为了争夺妓女的关注,他们大声说着俏皮话,吩咐妓女们拿新的酒来,趁乱摸她们的大腿,整个楼下喧哗声震耳欲聋,客人满足地看她们应接不暇的跑来跑去,翩飞的裙摆像只蝴蝶。


    就在这时,卡珀尔花园的大门砰的一下打开了,一个着甲的男人大踏步走了进来,气势惊人,客人们被这样的变故惊了一下,这栋喧闹不休的建筑出现了短暂的宁静。


    舞池里的一个姑娘对这样的变故浑然不觉,她来不及反应,还在旋转飞舞,正好撞进这个走上前的男人怀里。男人搂住她一把抱起来,沿着楼梯上楼去,走向卧室的方向。客人们愣住,随即又谈笑自若起来,不必惊慌,这是和他们一样的人。


    有的客人还认出了这个英武的男人,是拉尔夫男爵,也光顾过卡珀尔花园几次,只是不知道这回为什么穿了甲。


    被拉尔夫带走的妓女叫嘉比里拉,年纪不算小了,但在卡珀尔花园依然受欢迎,因为她体态丰腴,皮肤白的像上了一层清漆,更衬着她的头发乌黑,闪闪发亮,一举一动都有自己独特的风韵。


    混战之后,拉尔夫心满意足的坐在桌前,与嘉比里拉一起喝着葡萄酒。在调笑声中,桌上的几瓶酒很快喝得精光,拉尔夫又叫了新的酒,他看着烛火下如同珍珠一样美丽的嘉比里拉,忍不住想吓唬她一下,以彰显自己的男子气概。


    “你知道么,我这次来城里,是为了一场战争做准备。”


    嘉比里拉果然如他所想的那样掩住了嘴唇,丰满的胸口上下起伏,露出了十分惊慌的样子:“要打仗了,有谁要打过来了吗?”


    拉尔夫大笑道:“谁敢打到菲拉赫来?就算是和周围的伯爵领比,菲拉赫也是最强盛的那个!”


    菲拉赫比一般的伯爵领面积广阔,这就代表着菲拉赫伯爵拥有更多可以封赏下去的土地,为他效忠的男爵和骑士数量是其他伯爵领的数倍,再加上拥有港口这一独天独厚的优势,又使菲拉赫财力雄厚。在拉尔夫看来,菲拉赫无疑是北境最强,无人能撼动这一地位。


    嘉比里拉诧异道:“那怎么会有战争呢?”


    拉尔夫被这个美丽却蠢笨的姑娘逗笑了:“当然是我们去吞并其他领地!”


    “是佛蒙达吗?”嘉比里拉猜测道。


    拉尔夫摇头:“佛蒙达虽然弱的不堪一击,但也穷的不值得攻打,俘虏了他们的贵族,都怕他们拿不出足够的赎金。”


    他压低了声音:“领主悄悄召集我们,要奇袭翡翠领!”


    嘉比里拉睁大了眼睛,听拉尔夫低声恐吓她:“你知道翡翠领吗?你该庆幸自己生在菲拉赫,不是翡翠领,那儿的领主是个短见的婆娘,她竟然取缔了妓院!”


    拉尔夫自顾自的摇了摇头,仿佛想象了一下那样的场景,可怜起嘉比里拉来了:“那你们这样的美人就没了营生,不知该如何生计了!要沦落到做乞丐或者酒保的妻子也说不准。”


    嘉比里拉紧紧攥住了袖口,脸上慌乱的神情让人怜惜,附和道:“是啊,那我可怎么办才好呢……”


    “真的要打起来吗?那岂不是有很多人要死……”


    “战争没有不死人的!但是,战争也会带来财富、地位和女人!”拉尔夫大笑着,又猛地将嘉比里拉抱起来,就像抱着一片羽毛那样轻松。


    ————


    喝了许多酒的拉尔夫睡熟了,打起了震天的鼾声。嘉比里拉在他脱下来的衣服里找了找,没发现趁手的武器。于是她转身翻出自己的做针线活的剪刀,在拉尔夫的脖子上比了比。


    拉尔夫的脖子是如此粗壮,衬得嘉比里拉的手和剪刀都十分小巧,像玩具似的。犹豫了一下,嘉比里拉冷静了些,觉得自己在冒着风险做无用功,于是她收起了剪刀,深吸了一口气在床上躺下来,却睡不着,两只眼睛盯着天花板,就这么过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其他妓女都穿着睡衣,拆掉假发,疲惫地回到房间准备休息了,她们的作息就是这样,一般要睡到下午。嘉比里拉却在这时出门,对茶房说“要去取上周订购的有花边的帽子”。


    嘉比里拉不是才进卡珀尔花园的新妓女,她已经在这许多年,于是茶房也没有生疑,看着她施施然地叫了辆出租马车。


    “我要去翡翠领。”嘉比里拉对车夫说。


    车夫被这意想不到的目的地惊的愣住了:“翡翠领?那可是好大一个地方。”


    嘉比里拉紧紧攥着肩上的围巾,仿佛这种紧缚能带给她安全感,她语速很快:“就去翡翠领领主的工厂,随便哪一个都行。”


    车夫看起来不太情愿,这实在是太远了,他一整天就要浪费在这一次旅途上了。于是嘉比里拉塞给他一个银奥雷,并且承诺到达目的地之后再给他一个,车夫这才吆喝着马儿出发。


    马车上的嘉比里拉坐立难安,随着车子渐渐驶向无人的郊外,她看着车夫的背影,忍不住臆想他会不会突然暴起,把自己扼死后丢弃在路边,然后搜刮了自己身上的钱财逃跑,并因为这可怕的想象发起抖来。


    就这么捱过一段嘉比里拉此生最为漫长的时间,车夫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她一激灵:“就在那,女士,你走过去吧,我是不敢靠的太近的,人家都说工厂里有披铁甲的猛兽,所以才整日发出巨大的响声。”


    嘉比里拉付了车资,浑浑噩噩的下了马车,被风一吹,她的头脑又清醒起来,跌跌撞撞地向着远处的工厂走去。


    那工厂占地很大,看着近在眼前,竟然怎么走也走不到,嘉比里拉急得奔跑起来,还摔了一跤,却来不及拂去身上的泥土,生怕晚了那么一会儿,菲拉赫的军队就要打来了。


    她跑的头发都乱了,气喘吁吁,总算见到了那雄伟厂房的大门,正要扑上去,一个守卫出来拦她:“夫人,你有工作证吗,这里不能乱闯。”


    嘉比里拉喉咙干涩,她喊道:“我要见领主!”


    守卫没有斥责她,只是摇了摇头:“领主不在这,而且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见领主的。”


    嘉比里拉急坏了,但她突然又意识到这并不是一件需要保密的事,于是她大声说:“我从菲拉赫来,菲拉赫的领主集结军队,要打过来了!”


    ————


    范妮把嘉比里拉带到自己的办公室后面,那里有个柔软的圈椅,还有张待客的小桌子。


    今年年初,原本在造纸厂任职的范妮调到了钢铁厂,担任后勤部主管。


    起因是在安珀的要求下,每个工厂的女性管事都有最低比例限制,因为安珀说,既然没有哪个工厂是女人不能应聘的,那么只要工厂里有女人做事,就得有女性管事。


    因为厂子里的女工,虽然已经突破了世俗的第一层限制,敢于到工厂里做事了,但是遇到问题和麻烦,首先就会反思自己是不是哪里做错了,这才惹来了不幸。如果这时她举目四望,发现所有能帮她惩治作恶者或者解决困难的上级都是男性,那么她们大概率会忍气吞声,一言不发。


    所以领导层中女性的比例是非常重要的,而钢铁厂又是领地中举足轻重的产业,需要一个信得过且经验丰富的人坐镇,于是范妮告别了造纸厂的同事们,来到了钢铁厂的后勤部,也成功达成了她一直以来努力的目标——升职加薪。


    眼下范妮给嘉比里拉倒了杯热茶,听她仔细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我、我认识的一个男爵,他说接到了领主的命令,带上人马和干粮集合,要在近期抓住机会偷袭翡翠领。”嘉比里拉也知道自己所说的话没有什么佐证,她只能一眨不眨地望向范妮,希望她看到自己眼中的诚恳。


    幸好,范妮并没有怀疑她在胡编乱造,也没问她和男爵是什么关系,只是耐心的询问道:“我们会派人查证的,夫人,还有什么细节吗?”


    于是嘉比里拉绞尽脑汁,把昨晚拉尔夫说的每一句话都尽量复述一遍,一直到她觉得没有什么遗漏了为止。


    “夫人,感谢您的告知。”


    这时有人敲了敲门,是范妮叫人送来的食物和点心。


    “您一定饿了吧,吃点东西然后在这睡一觉吧。”范妮早已注意到嘉比里拉的风尘仆仆,料到她从菲拉赫过来,一定没吃什么东西。


    嘉比里拉站了起来:“我得回菲拉赫去了……”


    “夫人,”范妮的语气很坚定,“您现在不适合回去,有被认为通敌的危险,就在这休息一会儿吧。”


    范妮的办公室后头,就有一个小小的休息间,里面有张供一人躺下的小床。


    嘉比里拉也确实在过去的一天多时间里没有阖过眼,困倦极了,但她吞吞吐吐,不愿意去躺范妮的床,面对范妮的疑惑,她脸上浮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羞耻:“其实,我、我是个……”


    范妮及时的打断了她:“以前是,以后就不是了。”


    嘉比里拉愕然抬头,这时她才注意到,自己原本披在肩上的围巾在跑来的路上遗失了,现在肩头上的这一条,是眼前的女管事不知道什么时候为她披上的。而她看过自己围巾下衣服的式样,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第63章 漏洞百出


    嘉比里拉躺在那张柔软的小床上,一时却睡不着,忍不住回想起了自己这一生。


    她是一个布料商人家的女儿,长大后又嫁给了另一个商人,十四岁就生下了一个女儿。


    结婚还没几年,她丈夫的生意就破产了,还欠下了许多债。这个狠心的男人为了还债,竟然将她们母女两个一起卖到妓院。


    嘉比里拉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他,至少让女儿留下来,她还那么小,吃又吃不了多少,卖也卖不出几个钱。可她的丈夫依旧不为所动,嘉比里拉又给自己的娘家去信求助,几封信都如同石沉大海。


    被卖到卡珀尔花园以后,因为女儿还不足五岁,被允许跟在嘉比里拉身边。但嘉比里拉不想唯一的女儿在妓院中长大,她想尽办法,花费了大半年时间,用攒下的全部钱财,付清了妓院买来她女儿的那笔钱,又托人将她送到翡翠领一个叫做托加的村子,那儿有一对善良正直的农民夫妇一直没有孩子,承认会对她的布兰琪视如己出。


    从菲拉赫城到托加村,少说也有六十公里,对乡下人来说,这个距离和漂洋过海的难度差不多。


    所以从女儿被送走以后,整整八年,嘉比里拉就再也没见过她一面。


    嘉比里拉觉得这样很好,没有人会知道布兰琪有一个做妓女的妈妈。收养布兰琪的这对夫妇对外说起嘉比里拉时,称她为布兰琪的姨妈,没有子嗣,在菲拉赫城小有资产,才会经常派人送钱来接济他们。


    随着装有钱币的包裹一起送到的,每每还有嘉比里拉给女儿写的信。她知道收养女儿的这对夫妇并不识字,她的女儿这辈子也没有什么识字的可能,这些信不会被人阅读,甚至都不会拆封。


    但这些信是嘉比里拉唯一能够倾诉思念的渠道了。如果不写这些信,她会疯掉的!她唯一的理智,就是在落款上控制住不写“你亲爱的妈妈”这样的字眼,免得有人不小心拆开了信,发现真相。


    但就在去年,嘉比里拉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飘着薄雪的冬日,阴惨惨的乌云在天空中徐徐地移动,街道被潮湿的空气包裹着,但对嘉比里拉来说,那一天晴空万里。


    有一封信送到了她的手里。


    嘉比里拉一拆开这封信,就尖叫一声,随即流下泪来,她的手臂紧紧搂在前胸,把这封信贴在自己心口上。


    这是她的布兰琪写给自己的信!


    布兰琪在信上说,这个冬天,她去上了领主的识字班,现在能够写一些简单的书信了。


    她的考试成绩不错,但没好到能随意选择去领主的哪一个工厂工作的地步,幸好现在有很多工厂缺人手,他们自行招聘,并设置考卷。


    布兰琪考上了成衣厂,这个工厂主要给领地内的所有正式工人制作工作服装,偶尔也会接其他商人的大批量委托,制作型号不一的同类服饰。


    制作成衣离布兰琪还太过遥远了,她只能从裁缝学徒做起,缝制简单的布品,学绘图和剪裁。


    因为一天有五个铜币的收入,成为正式工以后还会更高,工作又很体面,她的父母大力支持她留在城里。


    回到村里,以布兰琪的年纪,很快就要嫁人了,除了嫁给一个农夫,也没有更好的选择。留在城里就不一样了,那里的人几乎都识字,一举一动十分文雅,听说他们连家里的污水,都不愿意泼在家门口!


    这封信可能是布兰琪在父母的要求下写的,因为她似乎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对一个素未谋面的姨妈如此详细的讲起自己的经历,字里行间中的态度拘谨又疏离。不过在最后,还是表达了对嘉比里拉这些年资助的感激。


    嘉比里拉完全不在意,她全然沉浸在喜悦中。“真好,真好。”


    女儿识字了,学了一门技艺,就多了一个谋生手段,将来再落魄,也不至于去做妓女。


    对了,翡翠领还没有妓院!想到这,嘉比里拉高兴得又哭又笑,叫旁人看见,准会以为她疯了。


    嘉比里拉把这封信仔仔细细的读上许多遍,手指抚摸过每一个单词,想象着女儿是如何把它们写下来,又把信收到贴在心口的口袋里,哼起一首童谣的旋律来。


    她一边哼,一边看到眼前的景物模糊了,仿佛有一个孩子蹦蹦跳跳的朝她跑过来,这是她的孩子!于是嘉比里拉伸出手,弓起背,给她的孩子在胸前留出一个藏身的窝,那是妈妈的怀抱,是天底下最温暖的地方。


    她没能抱到自己的女儿,但她知道,女儿的吃食是饱足的,居所是温暖的,前路是亮堂堂的,这就足够了。


    可是,一旦有人想要毁坏这一切,嘉比里拉就是用牙齿咬,用指甲挠,拼了命也要阻止他的!


    ————


    嘉比里拉不是唯一一个来报信的人,安珀收到了许多来自菲拉赫的消息,让人忍俊不禁的是,明明是菲拉赫要攻打翡翠领,却有这么多菲拉赫人为翡翠领担忧。更好笑的是,消息走漏得像筛子一样,谁还记得在计划中,这本是一次秘密的奇袭?


    他们的消息相互印证,可以确定真实性。其中不乏嘉比里拉这样从出战的贵族口中得到一手消息的人。


    有一个叫做罗德尼的农村青年,是紧随在嘉比里拉后头传来消息的人,他没钱坐马车,是走着来的,从天不亮就出发,一直走到了下午,这才来到了翡翠领。


    罗德尼同村的堂兄在一个骑士的庄园里做仆人,有一天早上,有领主的使者出现在庄园外,给骑士展示了木匣中的宝石剑和领主的手书,骑士转身回去,就要人召集侍从和步兵,为打仗做准备。


    打听到战争的目标是翡翠领以后,这个仆人忍不住为自己的堂弟罗德尼担忧,因为他曾听说罗德尼去翡翠领做工的消息,不知道堂弟有没有回家,要是赶上战争那就糟糕了。


    于是他托人捎回口信,叫村人近期都不要再去翡翠领。


    罗德尼其实没在翡翠领,他正在家里的田地中耕地。他们村里的人结伴去翡翠领做了近两个月的零工,回来的时候一个铜子也没带回来,全换成了好东西!


    又省力翻的又好的新犁,自带两个轮子,很方便从翡翠领推回来。包铁的锄头、耙、铁锹,用过以后就不想再换回以前木质的。还有铸铁的锅,做饭的时候能省许多柴火,这些铁器,即便家里不舍得用,带一些回来卖也是赚的,因为翡翠领的铁不仅质量更好,价格也便宜。


    大家已经商量好,等春耕结束再去翡翠领时,要把识字班给上了,这样每天的工钱会多上一些。


    听到菲拉赫要攻打翡翠领的消息,村人都忧心忡忡,担心的竟然不是自己这边,而是翡翠领要是战败了,以后还愿意招他们这儿的人做工吗?


    这么一想,大家不由得满腹怨气,好好的日子过着,为什么非要打来打去呢?


    菲拉赫打赢了仗对他们也没有任何好处,反而因此要征兵,要出钱粮,贵族们通过战争得到的财富,不会分给他们一丁点儿。


    日子已经很难过了,菲拉赫去年收了光明税,收缴的时候场面不太好看,几乎可以称得上横征暴敛,虽然最后也没能如数收上来,却已经让这些农民去了一层皮,否则罗德尼去年冬天也不会冒险到翡翠领做工,要知道那时的翡翠领,在他们印象中还是传言中满是异教徒,有女巫和幽冥骑士出没的凶险之地。


    要是没有在翡翠领打零工的这点补贴,光靠种这些地,怎么能养活得了一家人?想到这儿,村民们垂头丧气,好像即将被攻打的是他们似的。


    在这个时候,罗德尼悄悄从家里出发了,他觉得翡翠领未必会战败,他见过翡翠领的士兵们,他们不是走投无路,或是强行征召才成为士兵,正相反,想做士兵还得费一番力气,要脑子转的快,人品过硬,还得顶得住事,体力达标是不必说的。


    他们整日精神昂扬,因为吃得好,住得好,还坚持训练,身上都长了很多坚硬的肌肉。罗德尼远远看见他们整队,唰得一下,所有人都做一样的动作,整齐划一,看得人心里一惊,又觉得赏心悦目。


    罗德尼想,这样的军队,未必就打不过庄园里每天饮酒作乐,大嚼天鹅肉的老爷们。要是有他的报信,提前做好准备,胜算不就更大了吗?


    有了这些人的报信,再加上斥候的打探,菲拉赫领地内兵力调动的情况可以说已然被安珀掌握,对方在军事机密的管控上实在糟糕。


    不过安珀也能理解对面的想法,集结兵力的过程再怎么低调,也得把消息传到领主的每一个附庸手里,这些附庸们即便轻装简行,也得带上骑士侍从和少量作为后勤的步兵。


    调兵花费这么长的时间,手令经由这么多人,消息一点不泄露是很难的。


    但敌人收到消息时,他们的集结往往已经进行了一两天了,所谓先发制人,就是只要在开始的时候早一步,敌人就来不及召集自己所有的附庸了。到时候以多对少,以整备充分对仓皇应战,也不能不称之为奇袭。


    不过,这都是过去的战争形式了。


    安珀挺想抓着对面发号施令者的领子,晃着他的肩膀,看看他脑子里在想什么:“你难道不知道我们这里是常备军制吗?”


    第64章 冲锋陷阵


    “你伪造你父亲的手令,下令攻打翡翠领?”菲拉赫伯爵夫人尖利的语调刺穿城堡的穹顶。


    利亚姆站住了,他回过头来,双目炯炯,眉宇间透露出一股执拗。


    “等我攻打下翡翠领,父亲就能顺理成章地宣布我是爵位的下一任继承人,再无人反对。”


    伯爵夫人眼神中流露出一种惊诧和疑惑,觉得眼前的人如此陌生。


    “你觉得你父亲属意你做下一任伯爵,只是担心众人反对?”她大笑几声,声音在大厅的回响中显得格外凄清,“你怎么会这么想呢?难道现在你还看不清吗?他已经病的快死了,还不肯放下手里的权柄,他用这拿捏着你们兄弟两个,让你们不停的献殷勤,争宠卖痴,就像两只被吊在空里的一块肉耍得团团转的狗!”


    伯爵夫人不满道:“所以我们要做的是积蓄实力,万一结果不如人意,那我们就用自己的力量把它夺回来,而不是现在就……”


    啪!


    伯爵夫人愕然地看着对自己动手的儿子,他已经被一种陌生的东西包裹住了,那是一种盲目的情绪,一种相信自己胜利而且只能胜利的执念。


    利亚姆淡淡的收回手:“我不允许你这样污蔑父亲。妈妈,请回房间冷静一下吧。”


    利亚姆没有机会听说烽火戏诸侯这个典故,但出战的命令一下达,就没有回头的机会。那些骑士们之所以为伯爵征战,除了对菲拉赫的忠诚以外,还有对军功和财富的追逐,他们是猎苑中被放出来的猎犬,不见血是不会回头的。


    一切就像奔跑在街道上的疯马一样,如果不能砍断它的双腿,就看它一往无前。


    ————


    菲拉赫的第一个作战目标是翡翠领的钢铁厂,这里可不仅仅出产铁制农具,也为军士们提供了武装力量,如果能占领这里,说不定还能找到放置兵器和盔甲的仓库。


    菲拉赫的军队集结在此,足足有上百名骑着战马的骑兵,这确实是一场奇袭,他们抛弃了机动性差的步兵,如此近的距离,也不必配备大量的后勤兵。


    翡翠领虽然能用钢铁武装到士兵身上的每一处,可他们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就是缺少骑兵!


    战马这种东西,就是有钱也不是能一下子大量买到的。


    利亚姆亲自披甲上阵,他抬起手,周围的骑士驭马来到他的身边。他们手握长长的骑枪,连人带马都披挂铠甲,甲胄上刻着他们家族的纹章,在阳光下银光闪闪,如同一只蓄势待发的箭矢。


    “为了菲拉赫的荣耀,冲锋!”


    ————


    圣皮埃尔修道院是伦斯特帝国北境最受敬仰的修道院,由圣皮埃尔创建于二百四十年前,又供奉了另一位圣徒的遗骸。


    此时,修道院的圣堂中,有人正做着祷告。


    这正是圣皮埃尔修道院的雅各布院长,他穿一件雅洁的麻布法衣,上面只缀着一只金质的饰针,此外再无装饰。


    雅各布院长行为庄重,令人起敬,在信徒的眼中地位极高。有人听说了他的美名,总会先入为主的认为他是满头白发,眼角眉梢生出皱纹的老人,会慈爱而温柔地抚摸信徒的头顶,念诵祷词。


    其实雅各布院长还颇为年轻,还不到四十岁,能在这个年纪成为一位大修道院的院长,雅各布院长的前程绝对不仅如此。事实上,他来到圣皮埃尔修道院,也是为了亲近圣徒,聆听圣训,不日还要更进一步的。


    今天是菲拉赫和翡翠领交战的日子,雅各布已经提前知晓这场战争,但没有一丁点儿插手的意思,世俗的权力,就用世俗的方式来争夺吧。


    就在这时,哗啦一声脆响,一支冷箭穿破窗户,正射在雅各布脚下。随即是两个翻窗而进的刺客,他们挥舞着铁剑,直直的向雅各布劈下。


    雅各布眼疾手快,一把拂倒沉重的圣龛阻挡住刺客的脚步,同时快步走出圣堂,高喊:“有刺客!”


    两名刺客紧追不舍,长剑在一路的柱子、墙壁上留下许多劈砍的印记,雅各布院长的体力出人意料的不错,在救兵到来之前,他竟然依靠着熟悉路线的优势,带着两个尾巴在修道院内迂回,只受了一些擦伤。


    许多修士到来了,他们身强体壮,因为修道院讲求自给自足,这些人都亲自参与劳动,浑身上下看不到一点弱不禁风的特征。


    修士将雅各布院长护在身后,手持武器,与刺客对峙,雅各布院长突然挺直了脊背,他将双手举在胸前,口中念道:“为恶者,主必将网撒在他们身上,打下他们如同空中的鸟。”


    他的手中如同呼应般地绽放出璀璨的光芒,即便在白日中也如此瞩目,那两个刺客同第一次看到这一幕的教士们一齐惊呆了,再也没有战斗的意志,转身就逃走了。


    教士们上前追赶,最终不及刺客身手利落,叫他们逃得不见了踪影。


    一个教士把刺客逃跑时仓皇丢下的沉重铁剑带了回来,交给雅各布查看。


    这铁剑上什么标记也没有,完全看不出主人的身份。找了铁匠来,他也看不出端倪。


    雅各布问他:“这铁剑有什么特别的吗?”


    铁匠:“没有啊,领地里任何一个铁匠都能制作出差不多的铁剑。”


    雅各布温和道:“我知道了。”


    他心里有猜测了。


    他觉得是菲拉赫伯爵派人干的。如果是别的仇家,不会恰巧选在这个时候,两个领地正在发生战争,他这个时候遇刺身亡,完全可以推给战败的翡翠领,到时候菲拉赫伯爵既赢得了战争,又有了为雅各布报仇的公义。


    雅各布反思起来,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伯爵?


    大概是他出面疏通港口关系,让翡翠领的奴隶船进港吧。或者是他去年催促伯爵征收光明税,害得领地爆发了几次小规模的反叛?


    至于为什么不怀疑是翡翠领派的刺客,雅各布自有他的逻辑,那边现在匆忙应对战争都来不及,哪还抽的出空刺杀自己,更何况他与翡翠领的领主,更是只有合作,没有冲突。


    还有那把铁剑作为佐证,据他所知,翡翠领军士用的武器,已经是他们工厂自己独特的铸法了。


    ————


    隐蔽处,两个刺客惊魂未定。


    “他真会魔法,吓了我一跳!”


    另一个人把浑身上下摸了个遍:“哪里都不痛。”


    他回忆起雅各布的魔法释放的一瞬间:“一开始是暖洋洋的,很快皮肤有点灼痛,像太阳晒得久了。”


    他们已然圆满完成了任务,于是乔装打扮一番,大摇大摆的走上了大路。


    ————


    冲锋的骑士们如同一片乌压压的黑云,在马蹄卷起的重重尘雾中疾驰而来,整个地面都在颤动,场面可怖犹如地狱的大门敞开。


    面对这样骇人的场景,绝大多数军队都会在还没受到冲击时就自行崩溃,溃散的逃兵迅速打乱了原本的阵型,因为那是如同海啸一样不可阻挡的威势,让人无法想象该如何抵抗。


    然而,翡翠领列好的步兵方阵依旧巍然不动,像是被雾气包裹的山岳。只有后方的投石兵动了,他们往战场上投出一个个不起眼的“小石子”,这些石子如此之轻,以至于可以被轻易抛进冲锋的骑士们中央。


    然后,嘭!


    碎裂的玻璃碎片折射出无数火焰的光芒,粘稠的液体溅在战马身上、骑士的铁质铠甲上,战马痛苦的嘶鸣着,再也不受马刺和缰绳的操控,


    有骑士被发狂的马从马鞍上甩落,他想抓住马尾重新回到马背,短短一瞬,数个马蹄已从他身上践踏而过,让他如断线的风筝被狠狠踩入泥泞中,大片的血液染红了土地。


    煤油燃.烧.瓶扔尽了,骑士冲锋的劲头被短暂打乱,又重新聚集起来。他们的战士受了一些损失,但剩下的仍然足够将对面的敌人踏平!骑士们怒吼着,手中挥舞的长枪抖落射来的箭矢,等他们的旗帜插在对面的阵地上,他们要将那些躲在后方暗算的鼠蚁碾成齑粉!


    翡翠领的步兵方阵已做好了迎敌的姿态,他们举着密不透风的盾牌,长矛指向前方,要么把长矛刺进对面的战马身体里,要么被骑士的长枪贯穿,没有其他的选择。


    人们总有一种固有的认知,觉得步兵最怕的,莫过于冲锋的骑士。但冲锋的骑士怕什么,恐怕很少有人知道。


    现在他们知道了。


    骑士怕的是不后退一步的步兵军阵。


    所谓“冲锋陷阵”,如果冲锋没能成功冲散对方的阵型,那么骑士就真的“陷阵”了。


    翡翠领的士兵怎么会如此顽固!他们仿佛不怕死一样前仆后继的补上骑士们好不容易撕开的缺口,喊着“为了翡翠领!”“为了领主大人!”这样的口号,这些从渗血的齿缝和嘶哑的喉咙里挤出的不是提胆的空话,他们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


    骑兵一旦失去了机动性,就像陷在沥青湖的动物一样,难以脱身。领头的骑士想重新组织起有效的冲锋,但这些临时召集在一起的战士并没有什么相互配合的默契。


    尤其是此时下达命令的已非发起此次战争的利亚姆,他早在发现战局不如他设想的那般时,就被周围的侍从们竭力劝阻下来了。在这个国王和大公都要冲在战场带头冲锋上的时代,不知道怎么会有人躲在战士们背后,还觉得自己能当好一个伯爵的。


    士气的消散几乎是一瞬间的,当战马被用来帮助战士逃跑得更快,而不是冲开面前的一切阻挡时,战局就已经注定。


    第65章 人口登记


    菲拉赫败了!


    这样的消息传回城里,不由得令菲拉赫人大惊失色。他们虽然也不见得有多支持伯爵的军队攻城掠地,但却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惨败:不仅军队被打散了,毫无还手之力,还被反过来长驱直入,眼看着翡翠领的军队就要进城了!


    在惶惶不安的气氛中,人们惴惴地等待着即将降临又不可知的结果。所有人的生活在这时停顿下来,街上一个人影都找不到,偶尔有居民出门,一见到这种架势,又立刻沿着墙根遁走。


    好在这种令人痛苦的焦虑不安,并没有持续太久。


    先是骑兵的马蹄踏在石板上的响声,紧接着是步兵们沉重而有节奏的步伐。


    街道上那些看似紧闭着的窗户背后,有无数双眼睛从窗缝里向外看,这座城市换了新的主人,原本的秩序被打乱,居民们内心的恐慌不安,不亚于泛滥的洪水冲垮一切,所有个人的智慧和能力,都在这种变故之下无能为力,派不上一点用场。


    很快,几个轻骑兵穿城而过,向城内的众人传达了新领主的命令:所有人留在家中,紧闭家门,既不能随意上街,也不能相互串门。


    在占领一座新城市时,一个合格的领导者都会下这样的命令。一是防止民众混乱起来,有人趁乱行抢劫、盗窃、放火之事,二是把所有人按下来不动,就能很容易地发现城内可能埋伏的伏兵。


    全城都静寂下来了,可人们就算待在家里,也有些心神不宁,不过没声音总好过有声音,很难想象这个时候要是听见一声哭喊哀嚎,该是多么提心吊胆。


    玛莉提丝坐在窗户前,手里捏着还未完成的绣活,怔怔的出神,直到儿子提醒她,玛莉提丝才发现手里的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掉到地上了。


    她捡起针,看到感受到这不寻常气氛的儿子贴在她脚边坐下,抬起小脸问道:“妈妈,好黑啊,为什么不开窗?”


    玛莉提丝家的窗户,用不起玻璃和牛角,就是个可以支起来的木板而已,放下来家里就一片昏暗,因而玛莉提丝坐在窗边,借着支起来的一条小缝露出的光照做裁缝活。


    玛莉提丝摸了摸儿子的头,按着他紧紧贴向自己,用这样的动作让母子两个都有些安全感。


    一阵既不急促也并不猛烈的敲门声响起,玛莉提丝的身体抖了抖,连忙叫儿子藏进柜子里,自己则快步走向门口。


    门外果不其然站着两个士兵,玛莉提丝竭力抑制住自己的慌张,露出一个恭顺的笑容来,请他们进来,又拿出家中仅有的食物招待他们,这是战败者的义务,若是这几个士兵不讲道理,玛莉提丝心中也有了最坏的打算。


    两个士兵也的确进来了,他们没去看玛莉提丝送上来的食物,也没用眼神上下打量这个女人,而是掏出了一个厚重的本子,问道:“女士,我们需要登记一些信息,您家中有几口人?姓名是什么?年龄多少?原本是做什么的,或者有什么技艺?”


    玛莉提丝犹豫了一下,还没说话,另一个士兵就说道:“女士,请务必如实回答,不要隐瞒,如果有在外未归的家庭成员,也要留下信息,否则他没有身份记录,将来做别的事都会很麻烦。”


    直到这位士兵开口说话了,玛莉提丝才惊诧地发现她是女人,房间里太昏暗,女兵士又晒得很黑,头发也剪的如同一个男人那样短,这才让玛莉提丝错认。


    这一刻,她既惊讶于有女人做士兵,又无比庆幸士兵是女人。


    玛莉提丝说出了自己的信息,又报上儿子的,只是谎称孩子在睡觉,没让儿子露面。


    说完这些,她已经等待着士兵们怀疑或鄙夷的眼神,一个家庭当然不会只有母亲和儿子,一定是漏报了人,但玛莉提丝确实没有其他人可以报上去,她甚至不敢欺骗面前的士兵,说孩子的父亲死了。


    这样的眼神每天都在向她投来,邻居们看到玛莉提丝,礼貌中总带着一丝轻蔑,说她是个苦命人,却也不愿意与她交往密切。


    玛莉提丝脸皮发烫,随时等待着士兵们问出那句:“是吗?真是这么回事?”然后她就不得不剖开自己的伤处,把自尊心和羞耻心狠狠的踩在脚下,回忆起那段被人欺骗又抛弃的痛苦经历。


    然而,那记录的士兵重复了一遍纸上记录的信息,与玛莉提丝核对过后,就转身离开了。


    走到门外,那位女兵士转过头同玛莉提丝说:“女士,把窗户打开吧,别熬坏了眼睛。”


    就这样过了两天,让人奇怪的是,那些士兵来过之后,玛莉提丝反而没原本那么慌乱了。晚上也睡了一觉,没有想象中那样夜不能寐。


    不过很快有新的事发愁了,家里的食物不够了。街道上肯定是没有商贩的,悄悄求助邻居,邻居家的食物说不定也不充裕,而且未必愿意拿出来给她。


    她把门推开了一个缝,向外张望。远处有些脚步声,听起来并不慌乱,步伐沉稳,应该是那些翡翠领的军士。


    玛莉提丝隐约听见有人说:“人口登记预计明天才完成,昨天太多人去港口那边守着了,留给这边的人手不够。一直不让民众出门,是不是……”


    “那就放饭吧。”


    于是又有了新命令,家中没有食物的人可以上街领取食物,每人一份,还叫他们带着水壶来打干净的水。发的食物是一种玛莉提丝没见过的圆面包,这些军士管它叫杂粮馒头,因为领食物的人多,到玛莉提丝手里时,面包有点凉了,但是还很柔软,而且里面明显放了不少的细面粉,仔细尝着有一股甜味。


    这种免费提供食物的日子也就过了不到两天,可能是军士们说的那个“人口登记”完成了,大家又可以出门了。


    只是街道上还是冷冷清清,但凡是没有不得不出门的理由,大家都更乐意待在家里。


    但玛莉提丝不行,她平日里的收入只够她和孩子勉强度日,是一点钱都攒不下来的。


    这种手停口停的生活模式,让她一天也闲不下来,于是她出了门,带着自己这些天做的裁缝活到铺子里,想要换成钱。


    裁缝铺老板听见敲门声,打开了一条门缝,看清楚是玛莉提丝,才让她进来,只是还没等她说话,就愁眉苦脸道:“玛莉提丝,我这没有新的活了,这次的钱还照旧给你,以后就别来了。”


    玛莉提丝吃了一惊:“这是怎么回事!”


    老板小声说:“菲拉赫没有妓院啦!自从翡翠领的士兵来了以后,妓院都被关了。”


    一股悲愁的情绪涌上了玛莉提丝心头,是,她这个人不光彩,她的生计也不光彩,她的手艺活是卖给那些妓女们的,为她们在裙边缝制夸张的花边,把裙子改得能显露出更多肌肤,绣些有情.色元素的手帕,其他裁缝都不愿意接这种不体面的活,只有玛莉提丝为了钱什么都做,可是她要生活的呀!要是有别的事做,她难道不想堂堂正正的、体体面面的吗?


    在老板嘀嘀咕咕的诉苦中,玛莉提丝失魂落魄的离开了裁缝铺,她得尽快找到个别的活做,在这座城才易主不久的时候!可想而知这会多么困难,连最贪财的商人都不敢在这个时候打开店门。


    她在空荡荡的街道上徘徊,在街角看见了几个翡翠领的军士——他们很好认,看着十分健壮,又穿统一的服饰,料子挺括,很有威严。


    他们拿着那个怪模怪样的叫铁皮喇叭的东西,沿着街道喊着:“城里无事可做的人,上半天识字班,在我们这做半天事,一天得五个铜币!”


    玛莉提丝立马站住了。


    ————


    新占了地盘,安珀这两天几乎没怎么睡,眼下挂了两个大黑眼圈。


    菲拉赫最有价值的一是港口,二是铁矿,这些都已经被她牢牢地掌控了,菲拉赫城反倒是排在次位了。


    至于菲拉赫伯爵的城堡,则是次位中的次位,他们的军队溃散后,剩余力量退回了城堡,摆出一副死命抵抗的态势。


    城堡易守难攻,安珀不舍得让自己的人白白送命,选择了围困而不是强攻。


    她的后勤源源不断,倒要看看城堡里的人能坚持多久。


    “领主,圣皮埃尔修道院的雅各布院长来访。”纪事官来报。


    “我在会客厅见他。”


    雅各布来见自己,也是安珀意料之中的事。她甚至都能猜到雅各布在想什么。


    他希望菲拉赫伯爵倒霉吗?希望,因为他发自内心的认为伯爵想趁乱刺杀他。那他希望菲拉赫伯爵倒个大霉、一败涂地,因此领地易主吗?不希望。


    领主越强势,雅各布行事就越受限。而安珀不仅强势,还收容和任命异教徒,对宗教态度暧昧,夺取教会的权力掌握在自己手中,可以说十分的不好相处。


    那么,雅各布打算如何为自己争取利益呢?


    这位身负盛名的修道院院长尽管在内心里祈盼安珀早日在战场上“超凡脱俗”,明面上还是彬彬有礼地问候了一番安珀的身体健康,劝她不要过度为那些受苦的人忧心。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我始料不及。”安珀诚恳道,“如果不想办法安置那些受战争影响的可怜人,又该如何赎清菲拉赫伯爵主动挑起战争所犯下的罪孽呢?”


    雅各布深表赞同,并隐晦的表示,自己在战争发生的当天,本想为安珀报信,却意外遭遇了卑鄙之人的刺杀,错过了可贵的时机,这让他十分愧疚,顾不得自己受伤未愈,赶紧前来拜访。


    两个戏剧大师你来我往,演得酣畅淋漓,最后雅各布抛出了条件,菲拉赫伯爵虽然对他做了不友善之事,但神教导他宽恕别人时自己也被宽恕,所以他愿意出面劝说困守城堡的伯爵投降,免使更多人受害。


    而圣皮埃尔修道院,将会“一如既往”地研习圣箴,传播教义,为贫穷和需要帮助的人提供庇护,言外之意,即是要求与菲拉赫伯爵在时一样的地位。


    安珀点头允诺:“在曦光的见证下,您必定心诚如愿。”至于如哪个愿,安珀以后会叫他知晓的。


    “我要菲拉赫伯爵打开城堡投降,放弃宣称权,不带走任何不该带走的东西,不迁怒、为难、杀害任何一个无辜者。”


    第66章 战后工作


    因为五个铜币的诱惑,玛莉提丝去上了识字班,这识字班上的她有些别扭,因为班级并不区分男女,甚至玛莉提丝还在其中见到了几个妓女。


    不过要说明的是,玛莉提丝虽然曾失过身,又做着不那么光彩的活计,但是她本人是非常规矩的一个人,绝没有见过买她绣活的那些主顾们!货品都是经由裁缝铺的老板卖出去的。


    她能认出这些妓女,是因为她们的特征实在是十分明显,看人的时候不垂着眼睫,就那么直勾勾的盯着人,笑声很大,一点都不避着人。


    她因为这一点焦躁不安,连今天的课程都没能完全学进去。好在下午的时候,就有人安排他们去干活了。


    这些活计十分零碎,可以说只要四肢健全的人都能做,要么是打扫宅院,要么是清扫街道。


    他们上课的宅院就是在玛莉提丝之前来到的那批人打扫的,院子的主人不知道是死在战场上了,还是听到消息逃走了,总之这院子空了下来,被人征用。


    玛莉提丝被派去清理街道,菲拉赫城的道路上有许多污秽,看翡翠领的军士嫌弃的模样,他们那里应当是没有的。


    和玛莉提丝一起做事的人有许多,基本上都是她这种一有动乱就失去工作的底层市民。被解聘的伙计、没活可做的木匠、失去了主家的仆人……


    在街上拿着工具清理的时候,玛莉提丝还是觉得有些羞臊,怕熟人认出她,不过随着工具一起发下来的还有蒙在脸上的叫做口罩的东西,加上翡翠领的军士在她身边来来往往,让路人不敢朝这边看过来。


    有的士兵拿着这几天赶制出来的地图,又用尺子量来量去,说道:“这地方该有个垃圾站。”


    “你怎么确定的?”另一个军士说。


    “你没选怀亚特工程师的道路规划和城市设计课?”


    “那个怎么用的上嘛!”


    “挖壕沟的时候说不定用的上,所以我选了。”


    另一个人嗤地笑了:“那种事知道两点之间直线最短就够用了!”


    他们一齐笑起来,玛莉提丝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却觉得他们很快活,也没那么不好接近,看着很和善。


    不一会,又有拿着一些夹子和笼子过来了,专找那些阴沟和墙角。“菲拉赫的老鼠太多了,有发生鼠疫的危险,得组织灭鼠。”


    他放下捕鼠的工具,同行的人有些犹豫:“那夹子和笼子上都有浸了毒的花生米,会不会被馋嘴的孩子误食,在旁边立个提醒的牌子吧?”


    刚才放笼子的人说道:“立个牌子给谁看?城里也没有几个识字的人,这些毒花生本来就放在隐蔽的角落里,立一个显眼的牌子,难道不是更吸引人过来,发现这些毒花生?”


    他又安慰道:“没事,这毒花生老鼠吃了都不一定会死,否则也不必有夹子和笼子了。”


    玛莉提丝在旁边听的心惊胆战,她自己就养着一个孩子,心里十分清楚若是在街道上发现了一个能吃的东西,这些总是吃不饱的孩子们是一定会往嘴里塞的。


    解决方法也很简单,就如刚刚那个士兵所说的,立个警示牌就够了。可是识字本身就是个很高的门槛。


    想到这儿,玛莉提丝悚然一惊,现在她不就有了识字的机会吗?而她一上午都在因与妓女共处一室而胡思乱想,反倒没学进去什么知识,白白浪费了这个机会。


    不行,她得打起精神来,用心学习。将来儿子要是没有机会识字,自己还可以教他。而且识了字以后,万一能找到什么合适的工作,好过这样得过且过!


    ————


    雅各布院长的信件送进了菲拉赫伯爵的城堡,伯爵在听说小儿子贸然对翡翠领起兵之后,病情极速恶化,就连白天也有一多半的时间都在昏睡。


    当信封被箭矢送到塔楼上时,继而交到伯爵夫人手里时,她问伯爵身边的仆人:“伯爵还还醒着吗?”


    得到肯定的答复以后,她眼里透出一种残忍的光,径直来到伯爵的卧室,怀着一种的报复的快意,将这封信念给菲拉赫伯爵听,尽管他几次暴怒的打断,伯爵夫人也依然坚持着念完了。


    “砰!”伯爵伸出手去,把触目所及的所有东西都拂到地上。


    他的脸变了颜色,慢慢睁大了眼睛,鼻子翕动,牙齿发出咯吱咯吱的摩擦声。雅各布院长还记着被刺杀的仇怨,因而他在信中的语气依然温和,却也直言不讳地透露出伯爵的所有后路都被堵住,效忠他的骑士们如今要么被俘虏,要么已经倒戈,城市、港口和铁矿都已经被安珀女公爵接管。菲拉赫伯爵向亲近的贵族发出的求救信件皆被拦截,如今能保全性命唯一的方法就是投降。


    伯爵夫人的最后一句话落下,倏尔,伯爵感受到自己的身体轻的像片叶子,飘飘荡荡的飞向空中,而后又重重坠下,有温热的液体自他口中流出,床边的伯爵夫人却视若无睹,只是恶狠狠的瞪着他。


    这个男人享受着利亚姆的仰慕和崇拜,又没有把爵位给他的打算,拿着家传的宝石剑耍弄他,如果他真的偏爱利亚姆,为何把领地的事务交给长子布伦南处理,又带布伦南去看代表家族权威的金头手杖?


    利亚姆这个骄傲的孩子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伯爵夫人也不舍得打破他的幻想,没想到就酿成了这样大的苦果!


    当晚,菲拉赫伯爵病逝,继任伯爵的布伦南打开城堡大门投降,宣布放弃对菲拉赫领地的一切宣称权。


    除了这封布伦南的亲笔手书,一同送到的还有一根黄金手杖,杖头上用精巧的技艺雕刻出了第一任菲拉赫伯爵征服这片土地时的情景;一个金质指环,上面镶嵌着一颗巨大的,如同鲜血般灿烂的红宝石,宝石面上刻着当时的敌方首领屈膝投降的画面。


    而伯爵夫人和利亚姆,趁着夜色深重,带人偷偷从城堡里逃走了。


    安珀知晓以后,叫人去追,发现的太晚,士兵们没追上又回来了,安珀也没有责罚他们。反正投降的菲拉赫伯爵一家最后也一样是放掉,就是把人放逐到哪里的区别。


    还有那些或投降或被俘虏的骑士,也不能轻易杀掉。就像骑士精神讲究谦卑、荣誉、牺牲、英勇,贵族也有他们约定的章法,那就是贵族除了直接在战场上战死,救不回来了,否则不能被随意处死,应当给予他们的家人将其赎回的权力。


    这也很好理解,在私生子没有任何继承权,儿童的死亡率又如此高的大背景下,一个贵族总共也没有几个能继承家业的儿子。再加上尚武的精神铭刻在这些贵族心中,连国王大公都要亲上战场,能活下来的儿子就更少了,要是再互相杀俘虏,没几年贵族们就统统绝嗣了,争来争去,家产都便宜了别人。


    当然了,明面上杀是违背了这一公约,暗地里肯定是不影响的。要是真有深仇大恨,刺杀是个不错的选择,甚至说刺杀已经成了解决敌人的主要手段,为此还有专业的刺杀组织出现。


    利亚姆这样一个草包,逃了就逃了,哪有那么多东山再起。伦斯特帝国的贵族们中一大半都是靠抓俘虏索要赎金发家致富的,也没听说哪个放回去的俘虏重整旗鼓,卷土重来,一举把所有人都击败的。有权有势的时候脑子糊涂,孑然一身时智商就突然占领高地了?


    安珀的手按在菲拉赫的黄金权杖上,向来静悄悄的领主面板突然发出提示:【检测到领地面积扩大,领地由[初级]升至[中级],各项礼包升级中……升级完成】


    安珀赶紧查看起来,食物礼包变成了【自选食物礼包(2/2)】,虽然这个功能也就是让她时不时能吃到一些小零食,再加上待客的时候给客人一个惊喜(或惊吓)以外,并没有太多的作用,但既能自选又增加了食物数量也很不错了。


    药品礼包变成了【中级自选药品礼包(2/2)】,药品礼包升级让安珀打起精神来,原本的礼包虽然没标出初级两个字,里面的药品品质却明晃晃的显露了这一点,几乎都是外用药水,甚至还有已经快被淘汰的几种消毒水,升级以后药品种类明显增加,至少安珀不用担心自己被一个感冒带走了。


    而技能书礼包彻底改头换面,向安珀开放了资料库,每天可以自选五本书籍,这下专业学校和技术学校又能开设更多的专业,增加教学内容了。


    ————


    围攻城堡的军队撤下以后,被派去收缴菲拉赫境内其他小贵族的财产,也平息了几场小型叛乱,无非是当地的贵族不愿意交出土地和庄园,负隅顽抗,结果当然是注定的。


    安珀还见到了一个老熟人,埃诺男爵。埃诺男爵正准备携家小和财宝逃跑,可惜晚了一步,被安珀瓮中捉鳖。


    回想起埃诺男爵在翡翠领时,安珀想收拢土地,还不敢撕破面子,既怕教会施压,又怕小贵族团结起来反抗,只能用收购的委婉手段,加上各种舆论造势,才将几个小贵族撵走。


    如今面对战败的菲拉赫,就没有什么情面可讲了。这些男爵、骑士老爷们若是平时没有作恶,无人指证,那么没收了家产也就放了,要是有仆人或是农奴站出来指控,下场基本就是投入安珀刚刚占领的铁矿,充做矿奴。


    调查下来,不作恶的贵族实在是少之又少,许多人犯下的罪行甚至值得反复绞死十次。但死刑是很便宜他们的,连受害者或是受害者的亲属都发自内心的觉得,该叫这些恶贯满盈的贵族们去做个矿奴,也受一受他们过去的苦。


    ————


    安珀来到埃诺男爵兴建的造纸厂,四处看了看,很是满意。


    各种过滤池和建筑完全是照着翡翠领的造纸厂修的,不必大费周章的新建什么硬件设施,直接就能原地改造成造纸厂分厂。菲拉赫造纸厂之所以造不出优质的纸张来,只是差了翡翠领的工艺和熟练的工人。


    真是要感谢埃诺男爵,省了她不少时间。


    不过别的建设还是要从头再来,比如港口就要扩建,周边设施也要按照翡翠领的习惯来,水泥路是一定要铺的,还得兴建银行、货仓、浴室、各种办事处等等,盐场也要扩建,终于不用守着那么一丁点海岸晒盐了,还有化工厂准备迁址到海边,也好叫丹索锡研究一下海水提取纯碱的方法。


    这种一口气签出一沓文件的感觉太好了,尤其是在“全场消费由菲拉赫贵族买单”的前提下。


    第67章 小吃摊子


    一直到战争结束,嘉比里拉才被告知可以回去了。


    鉴于卡珀尔花园已经没了,嘉比里拉其实也无处可去。不过由于妓女是重点改造对象,也有人为她们做好了安排,最开始肯定是上识字班,然后去学手艺,总之不能叫她们再转变成暗娼。


    但在离开翡翠领之前,嘉比里拉还有件事想做,她想看看女儿布兰琪,不指望相认,就只远远的看一眼就好了。


    范妮为她在其中牵线,实现了这个愿望。


    成衣厂没有钢铁厂管理那么严格,至少工人家属是可以进的,嘉比里拉站在饭厅外,这里的管事说,中午放饭时,工人和学徒都会来吃饭。


    那厂房里陆陆续续有人出来了,嘉比里拉一下屏住了呼吸,仔仔细细的在里头寻找,她认出来了!她的布兰琪,离开她的时候还是那么小小的一个,如今已经长成了大姑娘,正一边走一边和同事交谈着。


    她一生都在盼望着这一刻,等待着这一刻,难以想象真的有这么一天,她能够与女儿相见!


    嘉比里拉饱含着爱怜的热切目光就在布兰琪的小脸上扫来扫去。在这之前嘉比里拉想着,只看这一眼,就这一眼就满足了,这一眼之后就算她被丢下海去,丢下火去,都会快乐地闭着眼迎接死亡。


    可是随着女儿越走越近,嘉比里拉越是多看一眼女儿,就越是不忍把眼光掉开,渐渐地她的视线在摇晃了,有什么液体挣扎着要从她的眼眶里掉出来。


    这种古怪的注视引起了布兰琪和她的同伴的注意,她们在嘉比里拉面前停下,布兰琪的同伴问道:“女士,你需要帮助吗?”


    嘉比里拉连忙摇头。


    布兰琪辨认着她的脸,站定了说:“……妈妈?”


    嘉比里拉差点尖叫出声:“天哪,你还记得我!”


    一瞬间她又慌乱起来,“不、我不是你的妈妈。”她左右张望着,生怕女儿的同事、上司们知道自己的身份,仿佛有个妓女的标记刻在她脸上似的。


    布兰琪叫同伴先去吃饭了,自己和嘉比里拉到一旁说话,她表现的既不激动也不疏远,有种落落大方的平静。


    “我那时已经记事了。记得那栋白色的楼,白天总是很昏暗,晚上灯火辉煌。”


    嘉比里拉泣不成声:“对不起……”


    “那也不是你的错。”布兰琪说完这些话,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她就算当时还小,不清楚母亲的职业,等进了城上过识字课,也增长了见识,自然明白那是个什么地方。


    给嘉比里拉写信的时候,她还为此介怀,这份疏离从字里行间表现出来,不知道有没有刺痛一个母亲的心。


    那封信寄出不久,翡翠领就开展了取缔妓院等一系列活动。报纸上不仅刊登了妓业是如何压迫女性,还有对匿名妓女的专访,总结成一篇饱含着血与泪的文章。


    其他人在看报纸上的人物,布兰琪在透过报纸想象自己母亲的生活。昼夜颠倒,自尊低下,昏暗、混乱、疾病、短命。这让布兰琪产生了十分复杂的情绪,一方面,她不可避免的因为母亲的职业感到羞耻。另一方面,她又清楚嘉比里拉已经拼尽全力,给了她一个能力限度内最好的生活环境,无愧于她母亲的身份。


    所以当时布兰琪想,如果有一天嘉比里拉出现在她面前,她会叫她妈妈的,而不是叫姨妈或是干脆装作不认识。


    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竟然这么快,布兰琪看着哭个不停的嘉比里拉,只好说些什么转移她的注意力:“您怎么在这个时候来翡翠领?战争才刚结束,路上十分危险。”


    嘉比里拉抽噎着说:“我是战争之前来的,我发现伯爵想攻打翡翠领,所以来报信,是钢铁厂的范妮管事接待了我,并且收留我到现在。”


    布兰琪眼睛一亮:“您就是来翡翠领报信的义士之一?”


    “什么义士?”嘉比里拉不明白。


    布兰琪赶紧带嘉比里拉去看报纸,成衣厂的板报墙上就有张贴往期报纸,上一期的报纸除了有对本次战争成果的公告以及后续的一些安排的通知,也指出在战争前夕,有一批来自菲拉赫不同行业、不同身份的义士们赶来翡翠领示警,为战争提供了可贵的信息。


    只是战争才刚结束,不敢保证所有敌人都被彻底清除,因此不能在此刊登出这些义士的姓名,防止他们被报复。


    “这说的是我?”嘉比里拉怔怔地看着墙上的报纸,那上面的字眼对她来说十分陌生,“高尚的灵魂”“圣洁的品格”“甘冒险途的勇气”,用这种语句形容的,会是她这样一个……妓女吗?


    报纸上表彰的榜样变成了眼前具体的人,布兰琪的胸中突然涌起一股巨大的自豪感,被领主大人在报纸上赞扬过的义士,是她的母亲!


    她不自觉地拉起了嘉比里拉的手,肯定道:“既然您也是报信者的一员,那这上面表扬的就是您啊!”


    嘉比里拉对女儿突然的亲近有些无所适从:“我也没想那么多,当时知道了这个消息,就想到了刚找到工作的你,把你送到翡翠领真是我做过最正确的决定,菲拉赫那里的工厂从来不要女人做工。就算是要,也没有女人敢去。”


    由于战时状态,嘉比里拉这几天并没有出门,但她透过员工宿舍的窗户看见钢铁厂的工人们来来往往,哪怕是外面正打着仗,厂内的活也没停过。


    工人们男女都有,做事也不会刻意分开,一组有男有女也很正常,嘉比里拉见那里的女人都和男人并排走着,不特意落后半步,腰板挺的很直,看人的时候直视双眼,而不是垂着眼睛,表现出羞涩的姿态,而且谈笑都很自如,落落大方。


    这又和妓女们常表现出的那种姿态不同,妓女们表情夸张,声音高亢,其实还是吸引恩客的一种手段而已,但嘉比里拉见到的女工人,她们更像是完全不在意别人的眼光,按自己舒服的方式行事。


    嘉比里拉在自己女儿身上也看到这些特征,虽然只是初露端倪,但她一点都没觉得不妥,她见过太多苦命的女人了,知道什么样的人能在这世道中活得更好。


    耽误了这么久,嘉比里拉恍然回神:“你是不是该吃饭了?下午还要上工吧,那,我就走了。”


    她这样说,眼神还一时也离不开女儿,脚下也扎了根似的。


    布兰琪问道:“您要去哪?”


    嘉比里拉下意识地说:“当然是回菲拉赫。”说完她就察觉到不对了,她已经没了必须要回菲拉赫的理由。


    那里不是她的家,她也没有家。


    布兰琪把嘉比里拉的茫然收入眼底,挽着她的胳膊往外走:“既然还没想好,那我们先吃午饭吧。”


    嘉比里拉不是成衣厂的员工,两个人只能在外面找地方吃饭。好在成衣厂开在城里,离两所学校也不远,附近已经有了成规模的小吃摊子。


    才走出不远,就路过了鹰嘴豆煎饼、脆底包子和炒面摊子,有些摊子已经配备了简易的桌椅,不像从前只有一个孤零零的手推车。


    嘉比里拉还没有逛过小吃集市,菲拉赫的摊贩只卖冷食,像烤好后冷硬的像石头一样的面包,或者做好的奶酪、熏肉,走过时还会闻到不新鲜食物散发的恶臭。


    这儿就不一样了,走出几步,就能闻到不同食物的香味,有肉在铁板上煎熟的滋拉声和油脂与肉质混合的香气,有小贩把牛奶揉进面团里的奶香,也有蜂蜜调成的酱汁的芬芳……


    这里有如此多的食物,旁边居然没有乞丐在乞讨,也看不到寻找着机会勒索小贩的地痞流氓。嘉比里拉收回警惕的目光,没什么治安问题,就能专注在寻找心仪的食物上了。


    布兰琪拉着嘉比里拉在这些摊子中走过:“妈妈,我们就在这吃点好吗?”


    嘉比里拉没什么不答应的,她刚掏出了钱袋,听见布兰琪说:“我要一个烤猪肉卷,一个煎饼,加一根香肠、两个鸡蛋、土豆丝、多加酱汁。”


    “夫人也来一个煎饼吧,有面糊的和鹰嘴豆糊的,鹰嘴豆的更脆一些,面糊的绵软,可以加……”小贩林林总总说了七八样食材。


    嘉比里拉学着布兰琪点了一份鹰嘴豆煎饼,加了些别的食材,小贩应了一声,说:“一共是……是……”


    “十三个铜币,”嘉比里拉看着写有价格的牌子说,“你算下,是不是?”


    “是!是!”小贩算了下,确实是这个数。


    这顿饭可不算便宜了,按布兰琪当时做学徒的工资,这一顿饭就相当于两天半的工白做了。但不能说不值这个价,这顿午餐里有肉——布兰琪要的猪肉卷,是把猪肉去骨以后,骨头的空隙里填上大蒜、迷迭香、茴香及各种香料,再串到烤肉叉上烤,外皮酥脆,里面的肉汁还很饱满,也可以夹在煎饼里。煎饼还要用油煎,也有蛋,滋味也好——想要好滋味,酱料上下得功夫就少不了。


    像这样的食物,在一众小吃摊中也算是高档的,要不是这里有两所学校,学校中又不乏薪水可观的管事和工人来进修,光靠旁边的成衣厂,还支撑不起这样的摊子存在。


    嘉比里拉当然要付钱,被布兰琪拦住了:“妈妈,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早就是成衣厂的正式工人了,这样一顿饭,还不到我一天的薪水,您这些年给我寄了那么多钱,这次就让我付吧。”


    在布兰琪的坚持下,嘉比里拉生平第一次吃到了女儿赚钱买的食物。


    布兰琪又叫摊主把猪肉卷切成两半,分给嘉比里拉。“妈妈,这个肉卷很好吃,你一定要尝尝,摊主烤肉的手艺好,外皮焦香,内里却满是肉汁。而且我们翡翠领的猪肉处理得好,是没有什么异味的。”


    两个人找座位坐下。


    “这儿可真是不一样!”嘉比里拉想,她有多久没在白日的午后坐一会儿了?在街边享受着食物、阳光、新鲜的空气,既没有鄙视的眼光投来,又不担心突然出现的骚扰者?


    这一秒,她内心中突然出现了就这样留在翡翠领的想法。


    巧的是,布兰琪也在此时开口:“妈妈,您不如就留在翡翠领吧!”


    嘉比里拉抬头,在女儿眼中看到的是真心实意的关心。


    “我相信菲拉赫在领主大人的建设下也会变得像翡翠领这样好,但那也需要时间,短时间内肯定是不如翡翠领的,这里有许多工作,而且不吝于培养学徒,完全可以从头学起。这还有两所学校,入学门槛并不高,很多毕业生如今都成了有本事的人,受到领主的重用。”


    她停顿了一下,带着几分还不太适应的羞涩,像一个撒娇的孩子那样说,“而且,我也在这里啊。”


    第68章 脚不沾地


    农业局——这个翡翠领最早成立的部门所有的职员最近都忙得脚不沾地。


    作为一年中最重要的耕种季,本来就有太多事要做了:


    最先提上日程的是开垦荒地的任务,虽说犁地有圆盘犁这个大家伙,省了许多人力物力,但也不是就可以撒手不管了,还得配有修理的机械工程师在旁边看顾着,技术不够成熟,圆盘犁大毛病没有,小毛病不断,犁地后的后续工作也得安排人完成;


    还要关注今年的春耕,这个春天,翡翠领的许多农户都尝试种了土豆、大豆和甜菜,作为对原本几种作物的补充。新作物的种植注意事项在报纸上曾经刊登过,但很多村庄还是没法让每一户都看到报纸,得派人去宣讲。


    农业局的干部还得时刻关注自己的进步,今年春天半矮人工程师威尔到农庄修建灌溉排水渠,对于他的一些犀利的问题,农业局的干部答得磕磕巴巴,这怎么行呢?农业和水利关系重大,全去专业学校上水利选修课!人无论到了什么位置,都要不断提升自己,这可是领主大人说的!


    谁也没想到,农业局这边还没喘口气,那头领主大人把菲拉赫打下来了。


    重新丈量土地,解决土地纠纷,接触当地农民和佃农……活又多了起来。最要命的是,菲拉赫是翡翠领的两个半大!


    “扩招!我们要扩招!这一期专业学校的毕业生,我们农业局要先挑!”农业局的人拍着桌子喊。


    “菲拉赫百废待兴,还有港口需要重建,当然是我们城建局先挑!”


    “我们教育局也……啊我们教育局不缺人手,但我们要求城建局先建学校!现在的教学环境采光太差,适合做临时教室的住宅太少了。”


    “先扩建港口,让更多的商船来把我们的玻璃制品和新纸运走!库房放不下了!”商务局加入了战斗。


    在关于菲拉赫建设的会议上,干部们吵成一团。


    一边表达着诉求,一边顺便发泄了压力,农业局的干部又回去干活了。


    “决议下来了,用长租的形式么。”鲍勃接过印发的文件,仔细翻阅起来。


    菲拉赫和所有封建制下的领地一样,绝大多数的土地由贵族们掌握,实际耕种者是佃农和农奴。


    剩下的土地虽然在农民手中,可是往往数量也供养不起一家人的生活,农民种一部分自己的地,再租一部分乡绅、贵族的地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即便如此,地租加上税赋,对农民来说依然是非常沉重的负担。


    更坏的是,农民们手中的这一丁点属于他自己的地,还呈现着减少的趋势。


    如果一个贵族发现自己的两块土地间只差一点就能连起来,那拥有这“一点”土地的农民,很快就“应景地”消失了;


    农民倾全家之力开好的荒地终于养成了熟地,不知道从哪里就钻出来一个贵族的管家,拿着文书说这块地才不是无主之地!从几百年前就属于我们老X家!农民们也只能灰溜溜的走开;


    更别提那些因为交不起赋税和地租,反而需要把自己的地卖出去才能过活的情况了。


    在这些贵族的勤劳经营下,他们的家产逐渐兴旺,土地连成了片,依附于他们的农奴越来越多,猎苑、酒庄、粮仓、别墅都新建起来,整个家族呈现出一幅欣欣向荣的态势。


    至于这繁荣的背后,又是多少个家庭的衰落,反正也没有人在乎。


    安珀来了,安珀看见了,安珀要管上一管。


    现在,这些贵族的土地都被她抄没了,这其中有一部分土地是从农民们手中强取豪夺来的。按照常理思考,只要还回去就行了。但真正到到后续处理时,问题是很多的。


    比如这些失去土地的人,极大的可能是全家人都已经不在了。没了土地这块立根之本,人要怎么活下去?再者查证这些土地原本的主人也十分困难,贵族们取得这些土地的时候,也不会兴奋地写下日记:XX日,抢了老约翰家的两公顷田地,XX日,贱买了老汤姆的牧场,XX日扣押了别人家跑过来的羊群,我真是为家族发展作出了不菲的贡献。


    土地又是最容易有纠纷的财产,两户有相邻田地的农民,都可能为你进一步我退一步闹起来,安珀要是对农民们说快来自行认领土地,你看这是不是你们家的地?那整个帝国的地都不够分的。


    所以直接把地还回去,其实是个过于天真的想法。


    最后经过商讨,安珀决定重新丈量土地,以与农民们签订低地租长约的形式,减少土地关系的变化。


    之所以是租赁的方式,根本点还是在于自耕农经济太脆弱了,农民想过得好难于登天,失去土地就像吹起根鸡毛那样容易。眼下菲拉赫虽然没有什么贵族了,但菲拉赫坐拥港口,又是安珀准备重点建设的商业区,很快就会有富有的商人、寻求低风险的投资者大批出现,安珀怕自己一不留神,就有人搞起了土地兼并。


    还有另一个危险的讯号,因为运用了肥皂配合纯碱的新式洗毛方法,翡翠领的呢绒布产量高、质量好,十分畅销,而且利润可观。本地羊毛的价格也跟着水涨船高,许多农户都扩大了羊群规模,不少田地被改成牧场。


    把土地长租给菲拉赫的农民,一个是可以在租约中规定这部分土地不能用来放牧,免得领地内出现粮食危机,另外将来要是出现圈地运动的苗头,谁也不敢动安珀名下的地,租约就成了农民的护身符。


    听鲍勃解读完印发的新政策,农民们纷纷激动道:“怎么才能和新领主签长约?我们马上就签!”能以这么低的地租拿到现成的耕地,别说只有一个不能放牧的条件,就是有十个条件也有人争着抢着要租。


    鲍勃刚取出一张纸来,一个农民立马抢上前来,在契约上按下了自己的指印。


    鲍勃愣了一下,突然说:“这是一份把你全家卖成农奴的契约。”


    那农民吓得当时就要跪下,魂不守舍,鲍勃把他搀起来,无奈道:“我吓唬你的,但你都没看这契约上的内容,竟然就敢按手印。”


    那个老迈的农夫讪讪道:“大人,我也不识字啊!看不懂契约,大人你说是什么,那就是什么。”


    鲍勃叹了口气:“所以现在还不能和你们签这份契约。”


    人们议论纷纷,急不可耐,都拍着胸脯表示他们愿意相信新领主,快让他们按下手印吧,否则这样好的事,将来要是轮不到他们怎么办?


    鲍勃依然坚持:“租给你们的土地一会儿有人为你们划分具体位置,今年就能耕种,但是在你们家中有人能读懂这份契约、亲笔写下你们的名字之前,不能签约。”


    “可是我们全家都不识字,那不是永远都签不了约了吗?”农民们为难道。地虽然先给他们种了,可是没有契约在手,别说是有钱有势的地主乡绅,就是隔壁的邻居,也敢伸手抓两把麦穗回去,你说这地是你的,拿出凭证来啊?


    这个时候,就轮到和鲍勃一起下乡的教育局工作人员站出来了:“第一届识字班进乡村活动,将在春耕结束后开启,免费上课,不收学费,半天制课时,不影响家里的农活,有意者未来三天可以报名!”


    因为低廉的地租的诱惑,农民们都积极地报名参加识字班,每户至少出了一个人。


    农民们也不是没琢磨过别的办法,毕竟近三个月的课程也占用了不少时间。可是来对他们宣告政策的这些大人们是十分固执的,非要他们能够识字以后再签订契约,面对农民们献上的奶酪和鸡蛋,也全部拒绝,表现出没得商量的强硬姿态。


    农民们不明白,上课又不收学费,眼看着没什么好处,领主为什么坚持做这种莫名其妙的事。那些上了年纪的老农夫发誓,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贵族。


    这时候,曾经去过翡翠城打工的那些有见识的农夫说话了:“太好了,识字班在村庄里也开课,就不用去城里上课了,省了一大笔钱!”


    面对“识字有什么好的”这样的疑问,他们喜笑颜开道:“识字以后,去做事的时候发的薪水多,一个月至少多半个银币呢!”


    半个银币!那可真是不少了,这还是多出来那部分,加上原来的得是多大一笔钱哦!


    “不止是差了半个银币的薪水,有些活只要识字的人做,别人和你一起找工作,因为识字,可能人家就应聘上了,我们就只能站到一边去。”


    “还有一个,识字还能看报纸,翡翠领的报纸上教怎么养牲畜,用上边教的办法,牲畜生病更少。还教怎么用家里的秽物制作肥料,翡翠领那里的地用这种肥料,加上他们的好犁,一顷地能收五千磅麦子!”


    农民们一片哗然,一顷地能收五千磅?土地要能有这么高的产量,他们何至于忍饥挨饿,食不果腹,一年到头为生计发愁?


    “报纸上怎么教的,也教教我们吧!”有人喊道。


    去过翡翠城的青年挠着头:“那文章可长了,我请别人念过一遍,也没记住多少,所以我说,还是自己识字看得明白,到时候把这几篇报纸买下来慢慢读,花点钱也划算!”


    那这个识字班还真的要上,而且还要好好上!这样的念头浮现在许多农民脑海中。


    第69章 无瓤西瓜


    辽阔的海面上,有一艘船在距离海岸不远处停滞不前。


    船舱里,一个瘦弱的黑发青年正眯着眼睛在桌子上摸索,手指不小心被尖锐的炼金器械划了一下,他“嘶”地一声收回手,大喊道:“布雷尔,快来帮我看看我的眼镜在哪!”


    一个全身被黑袍覆盖的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看见青年的模样后,他歪了歪头。


    “你的眼镜,不是正带着吗?”他的声音毫无起伏,低沉空洞,让人联想到被风吹过的洞箫。


    “可是我怎么看不清!”黑发青年惊慌的摸向脸颊,眼镜果然正好端端的待在鼻梁上呢。


    穿着黑袍的布雷尔冷冷地回答:“因为你经过弗洛里安的治疗,已经不近视了。”


    “哈哈,我又给忘了。”黑发青年尴尬的笑了笑,摘下了眼镜,世界果然又清晰了起来。


    这时候,有人急匆匆地跑到门外,语气里带着欣喜:“船可以靠岸了,菲拉赫那边的战争结束了。”


    黑发的安东尼愣了一下:“是谁赢了?”


    要是菲拉赫赢了,他就可以直接坐船返程了。那可真不是个好消息。


    “好像是和菲拉赫打起来的那个领地赢了。不过港口打出旗语,欢迎我们靠岸。”


    “太好了!”安东尼转头看向布雷尔,“好不容易有一个对我的研究感兴趣的领主,我可真不希望她遭遇不幸。”


    布雷尔沉默地杵在那里,像一根黑色的柱子。


    ————


    安东尼背着巨大的包裹下了船,小心翼翼地避开拥挤的人群,免得碰坏他那些珍贵的设备。布雷尔站在他的旁边,就像是一个影子。


    “翡翠领赢了战争,那我还用得着去翡翠城吗?现在菲拉赫不也是他们的吗?”安东尼拿不准应该去哪里,更重要的是,他没有去翡翠城的路费。


    他抬头一看,顿时松了一口气,不远处有一个高大的男人,举着一块醒目的牌子,上面写着“欢迎安东尼阁下莅临翡翠领。”


    “是来接我的人!”他激动的向着男人走去。


    目前已经是翡翠领养殖场场长的温德尔依然积极承担着为安珀接待人才的工作,这次要来的是一位炼金术士,他远道而来,据说还因为两个领地的战争在海上多漂了好几天,安珀叮嘱温德尔一定要热情招待对方。


    温德尔隔着老远就看见一身黑袍,在人群中格外瞩目的布雷尔,判断这一定就是以性格古怪著称的炼金术士了,他立马丢掉牌子大步上前,朝着布雷尔伸出了手:“早上好,安东尼先生。”


    布雷尔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甚至还有着身体向后倾的意图。


    旁边活像个码头搬运工人的安东尼三步并作两步,连滚带爬地冲过来,热情地用双手握住了温德尔的手,“你好!我才是安东尼!这是我的朋友布雷尔。”


    温德尔愣了一下,还是保持着骑士的风度:“啊……你好,需要我帮你拿一下包裹吗?”


    安东尼一脸轻松道:“我自己背着就好了。”


    在去往安置两人客店的马车上,温德尔取出了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里面是一枚闪闪发光的银币。


    “这是领主特意打造的纪念钱币,用来赠送给您这样远道而来支援翡翠领建设的人才。”说完,温德尔有些尴尬的看了布雷尔一眼,他也不知道要来的是两个人,否则就申请多带一个纪念币了。


    不过安东尼那个奇怪的朋友似乎也不在乎这些,他的眼神一直低垂着,一刻都没有在纪念币上停留。


    安东尼开朗道:“好漂亮的银币,多谢领主大人!”


    这纪念币上用浮雕的工艺刻着一只前蹄抬起的飞马,连羽毛都纤毫毕现,除非安东尼吃不起饭快饿死了,否则他绝对舍不得把这枚钱币花出去的。


    “那我什么时候能见到领主大人,我已经迫不及待想向她介绍我的发明了!”


    温德尔:“我相信很快就会有安排。”


    ————


    与此同时,安珀在面板的臣民列表中找到了安东尼的名字,只要收到了来自安珀的酬劳,就会被游戏面板自动认定为安珀的臣民,显示出对安珀的态度。


    通过这种方式,安珀排查出不少试图接近自己的不怀好意之人,其中不乏她的敌人派来的刺客,耐心潜伏在翡翠领不知道多长时间,却在关键时刻因为一个铜币或者一个银币就此暴露。


    不过好在,安东尼的态度是“友好”,看来这位术士确实是真心实意来翡翠领求职的。不枉安珀通过【人才招募】获取了安东尼的信息后,前前后后委托了五个商队为他送去消息,将安东尼千里迢迢的请来。


    很快,安珀就召见了安东尼。


    瘦弱的青年头发乱糟糟的,整个人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苍白。他介绍自己是一个另类的、“专攻植物方向”的炼金术士。而他此行还带了一个朋友前来,对方是一个研究机械的炼金术士,无论安珀对哪个方向感兴趣,他们都愿意尝试着进行研究。


    买一送一,很好。安珀脸上的笑容更亲切了。


    “那你们都有什么研究成果呢?”


    安东尼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手里正好有无瓤甜瓜和巨核芒果的专利。哦,还有布雷尔的机械报时钟,他虽然没有来见您,但请我帮他推荐一下。”


    安珀偏了偏头,怀疑自己听错了:“不好意思,什么西瓜,什么芒果?”


    “无瓤西瓜和巨核芒果!”安东尼热情地介绍了起了自己的无瓤西瓜。他的灵感来源于,他常常看到一个人买来西瓜切开后,发现里面的瓤很小,于是非常失望。所以安东尼经过反复的实验和研究,终于把西瓜改造成了无瓤西瓜,再也不会让人有失望的烦恼。


    安东尼还不辞辛苦地带了一个样品漂洋过海,安珀把面前这个滚圆的西瓜切开,里头果然白生生的,见不到一丁点红色,谁见了这西瓜都要喊一句“退钱!”


    巨核芒果的思路也是类似的,不过翡翠领的气候不适合芒果生长,安东尼就没有过多介绍。


    布雷尔此行也带来了他的机械报时钟——“时刻小心!”,没错,这钟的名字就是这个。


    它是一个会根据外面的天气改变状态的报时钟。报时时弹出来的小鸟,下雨的时候一边乱飞一边满屋子呲水,刮风的时候疯狂地啄掉自己的羽毛,晴天的时候唱旋律阴间的小调。如果想要移动它,就会受到机械鸟猛烈的攻击。


    而且最关键的是,作为一个钟,它居然还是不准的!


    “它的主要功能是反映天气。”布雷尔在研制成功后这样说道。


    “您对我们的研究感兴趣吗?”


    安东尼的眼睛微微瞪大,一眨不眨地盯着安珀的嘴唇,生怕听到什么坏消息。


    他好不容易遇见一个对他的研究感兴趣的贵族,为此还买了高价船票赶到翡翠领。如果对方此时反悔,不再资助自己,那么他手里剩下来的钱只够给他和布雷尔买两个讨饭的碗。


    安珀有点想把当时向安东尼递去橄榄枝的自己拉起来摇晃,一个在【育种】方向专业评分是90的人才,为什么脑洞如此清奇?


    安珀的脸色太难看,以至于安东尼看向她的眼神更加小心翼翼。


    “你们的创意很不错,发明也很成功。”面对着黑发青年湿润中带着期盼的眼神,安珀勉强扯起了一个微笑。“如果你们能按照我给出的方向研究的话,我很乐意继续收购你们的研究成果。”


    金主当然有发言权!安东尼点头如啄米:“您请说。”


    那安珀就不客气了:“我想要矮杆抗倒伏小麦、抗病耐密植玉米、高产大豆和土豆。”


    翡翠领所有的种子都没经过专门培育,就以小麦为例,一个个长得参天一样高,像小树苗似的,营养都用在了长个子上,结的麦穗怎么可能饱满?而且植株过高会头重脚轻,一阵风吹来麦秆就倒了,更别提遇到暴风雨,一倒就是整片田,严重影响产量。


    如果能成功培育出矮秆或半矮秆小麦,这些矮个子小麦根茎粗壮稳固,在植株比较矮的时候就开始开花结实,能把更多的营养用在长出麦粒中,也减少了倒伏情况,在安珀原本的那个世界中,矮杆作物的推广使世界粮食产量翻了一番,解决了无数国家和地区的饥荒问题。


    安东尼时而紧皱眉头,时而两眼放光。等到安珀讲完了她的详细要求,安东尼忍不住开口道:“您一定是我的知音,与我的许多想法简直是不谋而合!”


    无瓤西瓜和矮秆小麦,其实有部分思路是一致的,起码是安东尼有头绪的、与他平时做的实验相关的。


    不像其他贵族,把安东尼叫去以后,让他研究树上怎么能结出面包,或者如何把葡萄藤凿一个洞就能流出美酒。如果安东西说做不到,他们就会露出那种“这你都不行?”“又是一个沽名钓誉的炼金术士”的表情,把安东尼这样好脾气的人都气的涨红了脸。


    如果让安东尼选择,他肯定愿意为安珀这样头脑清楚的金主效力,而不是那些异想天开的贵族们。


    更何况安珀小姐还十分谦逊,她坦率地承认:“我不了解你们炼金术士的那个体系,也不便胡乱提建议。”


    “但是,你愿意了解一下我的体系吗?”她积极地卖出安利,“本周六在翡翠领专业学校,遗传学专业开课,从孟德尔的豌豆杂交实验讲起。”


    安东尼挠了挠头:孟德尔是谁,他也是一个炼金术士吗?


    第70章 奇迹信函


    在战争结束后,文森特教士也从翡翠领来到了更需要他的菲拉赫,继续进行他的行善事业。


    在安珀到来后,菲拉赫也有了福利院,专门收容那些年幼、残疾或年迈的无能力者。对于那些符合要求的、暂时困窘的居民,也可以到银行申领小额贷款。


    但是穷人所面临的问题是多种多样的,未必都能得到帮扶,而且这些菲拉赫领地中的民众,对于新领主和她开设的机构还是有一定畏惧,哪怕派人和他讲清楚银行会借给他一笔钱,帮助他度过眼下的难关,人们往往也不敢踏进那个看着就十分威严气派的建筑里去。


    这就到了文森特发挥所长的时候了,人们对于他这种模样英俊,性格温和的教士,有着天然的亲切和信任。他所带领的慈善会成员,也都是与文森特志向相投的一群教士,个个都是善于倾听和开导的心理专家,他们在与穷人打交道时,不仅提供适量的经济援助,也承担了缓解这些人因领主交替、身边环境又发生变化产生的心理压力,指引他们到合适的官方部门寻求帮助。


    有意思的是,文森特虽然是以曦光的名义募集善款,却不以曦光的名义行善事,或者说,是在行善时不仅仅提到曦光之神。


    他们是教士,获得民众信任感的来源是曦光之神,那么在开始的时候提上一句理所当然,之后就说明善款的来源是各位商人、乡绅、善心的夫人们,支持他们运用善款的是领主的英明政策,否则没有完善的法律、能够学得手艺的技术学校和足够的工作岗位,他们的这些钱,才能帮助几个人?


    这样一套下来,人们都感谢捐赠者的乐善好施,也理解了安珀颁布的政策。捐赠者获得了好名声,又实现了做圣事的宗教需求,下次还要继续捐款,安珀也觉得文森特很识趣,没有借着这个机会传教。


    把宗教完全剔除出民众的生活是不太现实的,在这个口头禅都是神名的地方,人们未必多么笃信神明,但宗教在生活的方方面面渗透的太深,很难完全剥除。只要领民不成为狂热的虔信者,宗教活动又能得到合理的控制和引导,就在安珀的忍受范围之内了。


    文森特的慈善会做的另一件让安珀满意的事,就是账目公开透明,不仅欢迎捐赠者查账,也向公众公示,在识字率得到明显提高的翡翠领,经过慈善会礼堂外的路人都能在公示板上看懂一笔笔钱流向了何处。


    这天,文森特正打算去看望一个重病的贫民,有人传信给他,雅各布院长请他到圣皮埃尔修道院一趟。


    文森特顿时觉得有些头疼,他知道雅各布院长最近在菲拉赫处处碰壁的事——在安珀占领了菲拉赫以后,雅各布院长依然想在领地事务上插手,就如菲拉赫伯爵在时那样,结果可想而知是极其不顺利的,安珀手下的官员并不买他的账,只肯执行来自安珀的政令。


    文森特很怕雅各布院长这次来找他,是想利用他和安珀的友好关系达成某种目的,比如去做说客什么的。但雅各布的地位远高于文森特,这种邀请他也是无法拒绝的。


    来到修道院,文森特怀着沉重的心情踏进去,却意外的在长桌旁边看见了安珀的身影。


    “快请坐下吧,文森特教士。”安珀笑意盈盈的请他入座。雅各布院长则是叫人送上餐食。


    仆人走上前来,在桌子上铺上台布,摆放银质餐具、盐碟、银杯和托盘面包。


    今天的食物是煎黑线鳕,稠奶冻,薄饼和调味酒。大修道院的院长与拥有广阔领地的领主吃的这么的简朴,值得叫吟游诗人来念上一首赞颂的长诗。


    但两个人现在明显都不想听到什么恭维,只是默默的享用着食物。


    鱼是修道院很常见的肉食,连斋戒的时候都可以吃。因为靠海,盘中的煎鱼块是才捕捉上来不久的新鲜海鱼,而不是味道更重的熏鱼或腌鱼。


    稠奶冻并不像它的名字那样简单,是用鸡肉末与米饭混合,再加入磨好的杏仁牛奶熬煮到汤汁浓稠为止,再加入一些糖调味,用炸过的杏仁做点缀。


    文森特一边用餐一边打量着安珀和雅各布之间的气氛,发现他们虽然保持着优雅的进食方式,并不言语,但也不显得剑拔弩张。


    一顿饭吃完,哑谜也打够了。


    雅各布院长和颜悦色的对文森特说:“霍米斯主教年纪大了,教区事务繁忙,劳心劳力,不堪重负,所以经过决议,在不久的将来,霍米斯主教将接任圣皮尔修道院院长的职位。”


    等一下,霍米斯主教即将担任圣皮埃尔修道院的院长,那雅各布院长呢?还有,这种教区高层变动的事情有什么告知自己的必要吗?文森特心头一跳。


    果然,雅各布院长继续说道:“这样一来,主教的位置就空下来了。文森特教士,领主大人将在全北境主教与教士宗教会议上推荐你来担任新的主教。”


    文森特良好的修养让他压抑住了立刻跳起来的冲动。领主想让他来做新主教?!


    好吧,不用动什么脑子就能想到其中的原因。安珀想要一个傀儡主教,就像原来什么事都不做的霍米斯主教那样。或者也不必是彻头彻尾的傀儡,只要不做那些触犯到她底线的事,不管这人是谁,她都能让他舒舒服服的坐在主教的位置上。


    可是为什么是自己?文森特想着,他这样的年纪,想通过宗教决议,成为一区主教,阻力一定很大,安珀肯定要为此花上不少金奥雷。


    但两个人都没有向他解释什么的意图,只是面带微笑的通知了他即将成为新的教区主教的消息,就让晕晕乎乎的文森特回去了。


    之所以要让文森特做新的教区主教,除了他最近的表现让安珀满意以外,还在于安珀根本就不认识几个有能力又识趣的教士。


    奥斯芒德的政治觉悟倒是提高了,但一心扑在教学上,对担任主教没有兴趣。其他的像理查森、亚历山大这样的教士资历太浅,处事稚嫩,也不适合一下被推到这么高的位置上。


    文森特就是个不错的人选,他出身贵族,学识丰富,人脉广泛,如今在领地内也颇有名望,除了太过年轻,没有什么其他的缺点了。


    至于安珀为什么在宗教决议还没召开时,就自信的通知文森特将会是下一任主教,当然是因为新上任的北境都主教——雅各布大人了。


    在雅各布出力劝降菲拉赫伯爵时,安珀曾承诺实现雅各布的愿望。所以当雅各布恼怒的找上安珀,质问她为什么出尔反尔时——安珀拿出了一个麻袋。


    雅各布警惕地后退一步,好在安珀没有把麻袋套在他头上的打算,而是将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全是信。


    大大小小的信封,纸张颜色从黄褐色到米白色不一,总计有数百封。


    雅各布满腹疑惑地拆开一封信,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体、朴实无华的语句和真挚的情感,对雅各布并没有做过的好事表示了感谢。?


    他又拆开一封,用词不同,字迹不同,但内容大致都是相同的。


    下一封、再下一封。这里的上百封信,出自上百人手中,皆表达了对雅各布院长坚贞事主,谦逊爱人的高洁行为的钦佩和赞扬。


    雅各布翻看过这些信件,脸庞都因为激动发热了,这一刻,他突然产生了一种雄心勃勃的想法,这么多来自底层普通民众的赞誉,为什么不能用来给他争取更好的前途?要知道,哪怕是圣徒,也未必能收集来这么多信件。


    凡俗的认可,最能捧人上圣坛。


    而且这些信件是如此的完美且滴水不漏,哪怕是雅各布的竞争对手绞尽脑汁,想挑剔出其中的疏漏,都难以找到信件伪造的证据,因为这些信真真切切来自于上百个识字的底层人!简直堪称奇迹,一旦拿出来,立刻就会震撼无数想要靠积攒声望获得地位的神职人员!


    若是有人想效仿雅各布晋升的方式,又是万万做不到的。上百个识字的人,差不多就是一个教区内识字人口的总量了,这些人大多是贵族和教士,要用什么样的代价才能买通他们,又怎么防止他们泄露消息?


    这些人最爱出席宴会和聚会,把别人的私事当笑话讲,恨不得昭告天下,显示出自己消息灵通,风趣诙谐。这样一来,请人写信夸赞自己的人就成了整个教区的笑柄,未来五十年贵妇的茶话会都会有关于他的话题。


    更何况,一群贵族虚情假意的推荐信,远比不上为数众多的普通民众更能给人带来美名。


    依靠这些感谢信,加上雅各布院长多年的运作和经营,使他成功打败了竞争对手,接任了最近空缺出来的北境都主教的位置。


    在任命他的教会会议上,大主教宣布了雅各布能脱颖而出的原因,一是通过这些信件,让教会了解到他圣洁的美名,已经在他行公义、好怜悯、存谦卑的心时广泛地传播开,二是教化之功,有这么多愚笨的底层人能拿起笔书写雅各布的功绩,正是以主的名义对民众进行教化的效果。


    抚摸着属于都主教的法冠和牧杖,雅各布心潮澎湃,原来这才是安珀要送给他的大礼!


    再与安珀会面时,雅各布的态度格外亲善,甚至直言成为都主教以后,虽然理论上对教省内所有的事务都有掌控权,无论是日常事务还是教会会议,但翡翠领所在教区内的事务,则完全由本地主教管理。


    和安珀打好关系是十分必要的,谁知道他将来有没有走到首席主教甚至是枢机主教的那一天?说不定还需要这种来自底层民意的“奇迹信函”。


    安珀对这个结果也十分满意,这才对得起自己忍着笑写下那些“夸夸信”的模板,再当做任务发下去。而且她也不介意雅各布在面对教会时,把教化民众的功劳揽在他自己头上。


    只等雅各布一走,领地内的教会领袖力量都换上了自己人,行事就完全不用顾忌什么了。


    而她花费的代价,也只有几封信而已。


    这种其他人付出巨大代价也难以造假的群众感谢信,安珀只需要把任务下发到各个工厂,一天就能收上来上千封。


    识字的人,翡翠领最不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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