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维尔教官，邮递员来了！你还有信要寄吗？”有人在泽维尔的窗户外喊道。
“有。”精灵答应一声，转身拿上自己的信和邮费，快步走出宿舍。
随着纸张的价格越来越低，识字班又推广开，越来越多的人有了邮寄信件的需求。
于是邮递员这一职业应运而生，但也并不都是专职的。联通乡村与乡村、乡村与城市的往往是前去卖货的货郎，也兼做邮递员的生意。
往常乡村是没有什么销售市场可言的，农民们吃自己种的粮食，穿自己纺的布料，用自己制作的简陋工具，与城市唯一的联系就是在冬天来临之前把家里的牲畜赶去售卖。
现在农民的收入提高了，他们中的大多数青壮都去城里打过工，有的是趁着农闲这一段时间，有的则是家里人将农活分担一下，专门派一个人出去做事，这样比只种地赚的多多了。
城里的各种工厂建起来以后，农民们发现并不是凡事都自己做更省钱，铁器店里卖的一些农具，经过有针对性的设计，重量轻，节约材料，售价更低，专门面向有购买需求，经济水平又不高的农民，农民用上了铁制农具省力不说，农作物的产量也有提升。
还有粗毛呢，领地里粗毛呢的价格十分低廉，农民们直接把羊毛卖出去，换来的粗毛呢反而比自己纺织得到的还要多，还省去了中间出的力气，
在农民算得开这笔账以后，货郎就变多了。不过也不是什么人都做得了货郎，首先要认路、会算数，还得摸得清什么样的商品受欢迎。
翡翠领的货郎大多都上过识字班，既然识字，不如再去考一个难度不高的邮递员资格考试，以后就有了收信寄信的资格，额外多了一笔收入。
目前的邮寄业务，还只限制在翡翠领和菲拉赫两处地区。但泽维尔要寄的信不同，他要寄到图兰圣拉森林边缘的一处小镇上。
这难度就增加的太多了，要不是泽维尔如今住在军营里，有专门的邮递员帮忙联络来往翡翠领的商队，他的信根本就送不出去。
即便如此，泽维尔也并没有抱着多少对方能够收到信的希望，同样的信，他从两个月前就开始邮寄，一共寄出去六封，总计花费了他两个月的薪水，到现在也没收到过回信。
但这也不妨碍他在寄信的时候，顺便问一句“有给我的信吗”，得到否定的回答后，泽维尔才默默转身。
他的信要寄给自己同母异父的姐姐，他们并不住在一处，但约定每月联系，现在距离泽维尔被奴隶贩子捉走已经过了半年多的时间，对方一定发现泽维尔失踪的事实了。
泽维尔身陷囹圉时，没有寄出信件的条件，也不会寄出这样一封信让姐姐自投罗网，但现在身处翡翠领，他急切地需要叫对方知道自己现在是安全的，否则姐姐追着线索一路找去，保不准会撞上那个奴隶贩子和他的捕奴队。
虽说她总觉得自己没有普通精灵那样的烦恼，但万一……
————
塞西莉亚站在甲板上，向不远处的港口眺望着，那里的码头上用不明材质的灰色大石块砌成的堤岸在雾气中像是荒凉的海角，岸上的人来来往往，因为距离太远，只能看到许多黑色的小点。
而另一边，又是一幅截然不同的景象，海鸥因为船只的靠岸藏进了岩穴里，汪洋的水面像霓虹似的闪着光芒，但这幅景象塞西莉亚实在是在旅途中看的腻烦了，于是她转过头来，继续目光灼灼的盯着岸上。
等船停稳，塞西莉亚迫不及待地跳下船梯，东张西望。
码头上很拥挤，装货卸货的人来来往往，塞西莉亚灵巧的穿梭在他们其中，很快就挤出了人流最密集的地方。
有些人好奇的看着这样一个落单的女孩，惊奇于她怎么敢一个人坐船出远门，等走出几步，才发现是自己孤陋寡闻，港口处独自一人行走办事的女人太多了，有的还是管着的港口的管事呢。
菲拉赫港口区这样一个繁华的地方，以前最兴盛的是妓院，水手们在海上漂泊数月，转头就把半年的薪水丢到妓院里。现在妓院都没有了，最多的是做生意的小贩。
塞西莉亚凑到一个卖烤鱼的小贩身边，看他在摊开的鱼身上刷上酱料，用铁网夹夹住，再放到炭火上烤，鱼肉的香气很快就飘散出来。
像卖鱼肉这种生意，往常在港口边是不好做的，从船上下来的商人和水手都吃腻了鱼肉，但现在在港口出没的还有领主派来的管事和巡逻的军士们，他们对鱼肉倒是很感兴趣，而且手里宽裕，很愿意买来尝尝。
塞西莉亚也对这烤鱼有兴趣，她觉得这鱼香味浓郁，比她吃过的那些味道都好。
“这烤鱼为什么这么香？”她大大咧咧的问道。
摊贩这时候不忙，也乐意和她搭话：“姑娘你是新到我们这的吧，我们翡翠领有许多新研制的调味料，像是什么酱油、鱼露、豆豉酱……用在菜里，都格外增鲜提味呐！”
他说了这么多，却不提自己在烤鱼里加了什么，应该是出于对自己的秘方保密的原因。
塞西莉亚两眼放光，不住的点头，这么会研究吃的，难怪这些摊子一多半都是卖食物的！
她摸了摸兜，翻出仅有的两个铜币，尴尬道：“两个铜币能买多少烤鱼？”
“这，买个鱼头也不够啊！”
塞西莉亚没有放弃，她打开包裹，给摊贩看里面水灵灵的果子：“我用果子和你换！”
摊贩摇头道：“我这里只收铜币，哦，翡翠领的纸币也行。”
女孩转了转眼珠，在摊贩旁边蹲下来，展开自己的包袱皮，把里面的果子一个个摆出来，并叫喊道：“精灵果！来自图兰圣拉森林的精灵果！”
果然有人好奇的停下脚步：“精灵果是什么东西？”
塞西莉亚侃侃而谈：“在南方的图兰圣拉森林，生活着许多高雅美貌的精灵，这种果子就是他们经常吃的野果。听人说，常吃这种果子，就会变得像精灵一样长寿。我从南边坐船来，带了这么一包精灵果，一路在海上颠簸了十几天，到现在还鲜嫩的像刚从树上摘下来一样，说不定传言是真的！”
客人将信将疑，但抵不过这看上去十分诱人的果子，于是买了两个尝尝。
塞西莉亚继续叫卖，因为名字起的好，感兴趣的人越来越多，还有人问她有没有见过精灵。
塞西莉亚一边数着钱一边回答：“当然喽，我经常能见到精灵，他们可不好惹了，特别凶，会用箭射你的屁股。”
有人看着塞西莉亚有点尖的耳朵，开玩笑道：“你的耳朵也有点像精灵，难道是常吃这种果子的缘故吗？”
塞西莉亚很严肃地说：“你怎么不说我就是个精灵呢？”
大家都因为她的风趣笑起来。眼前的女孩耳朵虽然有那么一点尖，但是怎么看也不像个精灵。她不丑陋也不漂亮，中庸的程度极为符合人类这个种族的定位。至于略尖的耳朵，就和有人的耳朵贴近脑侧，有的人却支起来一样，是一种自然的特征罢了。
塞西莉亚的摊位如此热闹，连刚从自己船队上下来的大商人都走了过来，感兴趣地挤开人群，他认出这是一种南方的特产果子，这种果子和精灵的关系，不会比鲱鱼和水泥路的关系更密切，但他们不仅没有揭穿，反而还上前买了几个果子，尝尝久违的家乡风味。还别说，这种果子常见，但能一路运到北边来，还这么新鲜，真是难得。
至于精灵果的噱头，商人们会心一笑，大家都是卖货的，有的时候自然要有一些言语的修饰来给商品增光添色，就不必互相拆台了。
塞西莉亚迅速卖掉了她包袱里的果子，捻着一沓钞票说：“我现在可以买烤鱼了吧？”
摊贩喜笑颜开：“来，给你。”
塞西莉亚刚接过烤鱼，还没来得及吃上一口，就听见身后传来的声音。
“你好，这位女士，我是港口市场监督局管理人员，你售卖的商品涉嫌夸大宣传，并不存在使人长寿的效果，根据工商管理规定，应当没收违法所得……”
对方还没说完，塞西莉亚就丢下两张钱，拿过摊贩刚烤好的一条鱼夺路而逃。“再来一条，我先走了！”
“……念及你是初犯，且不了解本地法规，本次就不予处罚……”
管理人员的后半句话被塞西莉亚甩在身后，一个字也没听见。
第72章 冒犯自然
“嗐，这儿的人都好凶。”塞西莉亚后怕地走在大路上，一边吃着用木签穿起来的烤鱼，一边不住的回头看，发现没有人追上来以后，整个人就放松多了。
“接下来，接下来要干什么来着？”塞西莉亚喃喃自语，“哦！去找泽维尔。”
她从怀里摸出封信来，又读上一遍。
这信上说，泽维尔先是被奴隶贩子捉去，受困半年，随后被翡翠领的领主——一位善心的女士买下来，她不仅没有要求泽维尔履行什么奴隶的义务，还提供工作和学习机会，帮助对方安顿下来。
如今，泽维尔已经过上了相对自由的生活。之所以是相对，主要是因为他领着军营的薪水，得按时给新兵上弓术课，不能像在图兰圣拉森林时那样想打猎就带上弓箭出门，想远足就收拾包裹出发。
总之，这封信中透露着一个信息。那就是他已经安全了，让塞西莉亚不要因为寻找自己而陷入险境。
泽维尔不知道的是，就在上个月，塞西莉亚已经追着他被抓走的线索，找到了身在昂比诺的奴隶贩子，却得知他手里的“货”已经出手了。
塞西莉亚想继续追查，身上的钱却在这时花的一干二净，她只好回到家里去，把值钱的东西都典当了，想要再次出发寻找泽维尔。
不过塞西莉亚运气不错，泽维尔寄出去的那几封信，她竟然真的收到一封。按理来说，塞西莉亚只要再寄一封信回去，告诉泽维尔自己知道了，这场险象环生的剧目就该到此为止了。
精灵不像人类那样，对亲人有着浓厚的、外露的感情，如果塞西莉亚是个纯血的人类，她可能要亲眼确认受苦的弟弟毫发无损，再好好的嘘寒问暖上一番才行。
但精灵们不强求与亲人一起生活，也不习惯过分亲近，只要知道对方安全自在就够了。但他们又对“同类”这个广泛的概念存在共识，即便发现泽维尔被奴隶贩子捉走的并不是塞西莉亚，是随便哪一个精灵，他也一定会为了同类的自由奔走，甚至不惜亲自涉险。
塞西莉亚这次来到翡翠领，原因也很简单。托商队把一封回信送来翡翠领，和塞西莉亚连人带信一起来翡翠领的花费差不多，而且商队还不能保证回信一定能送到。
更重要的是泽维尔在信中描述的翡翠领，一看就是个有趣的地方！
塞西莉亚提上现成的包裹，又装上一大包现摘的果子，坐上了开往菲拉赫的货船。
听说菲拉赫如今也并入翡翠领中了，塞西莉亚以自己的亲身经历发誓，这里确实与众不同。
连她想哄骗路人买下她的果子，都有人来管！她又没有卖出天价，只是比正常的果子贵了那么一点点而已。
塞西莉亚的表情十分坦然，好像那个把翻了二十倍说成一点点的不是她自己。
要是被一个冷酷的纯血论精灵看到这一幕，一定会痛心地指着塞西莉亚说，“这就是让花言巧语的人类天性混进纯洁的精灵血统的结果！”
鉴于找到泽维尔这件事没那么急迫，塞西莉亚吃光了烤鱼，才不紧不慢的顺着大路往城里走。
在某个地方，她感受到了空气中微弱的魔法波动。
职业者？
————
“安东尼研究员，我们还是回实验室吧，那里有专用的温室用来培育植物。”助理劝道。
“不，你不会明白，”安东尼断然拒绝，“只有在田野中，我的魔法才能更好的生效，加速植物的生长。”
说着，他眉头紧皱，伸出去的手掌附在一块新鲜翻开的土壤上，仿佛把全身的力气都用上了。
他话音刚落，手掌下方立刻有一片幼嫩的叶片顶开了头上的泥土，探出头来。
助理大气也不敢喘，生怕影响了安东尼的施法过程。
然而安东尼却在此时站了起来，抬脚要走：“今天就到这里了。”
助理：“？”
安东尼讪讪道：“我的魔力用光了，把这里围起来，我明天再来。”
助理还想说什么，旁边突然传来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你们知道你这种行为会对土地造成多么坏的影响吗？”
两个人抬起头，看见一个相貌平凡的少女向这里快步走来，嘴边隐约还有一抹油光。
助理谨慎地说：“这片土地的所有者是我们。”……翡翠领作物科学研究所的。
安东尼则说：“有什么影响？没有影响啊？我以前培育植物的时候，都是这样做的。”
塞西莉亚一脸严肃：“小法师，不要滥用自己的能力，哪怕这种魔力再微弱，也是自然赐予你的，你却反过来透支自然的力量，大地会给你教训。”
她看着两个人莫名其妙的眼神，一咬牙：“你们不信是吗？那就看好了！”
塞西莉亚蹲在刚才安东尼施过法的那棵幼苗面前，手中淡绿色的光芒流泻而出，时间的流速好像被加快了数百倍，幼苗迅速抽条窜高，又在极短的时间内结出了穗，俨然是进入了成熟到可以收获的阶段。
安东尼脱口而出：“你是一个德鲁伊！”
这么多年来，他多么希望有一个德鲁伊一起合作完成种子培育工作啊！他们对自然天生的亲和力能够迅速催生植物生长，可惜德鲁伊大多都隐居在人迹罕至的森林，而且不轻易显露他们的能力。
助理也震惊了一瞬间，然后立刻恢复到工作状态，拉着安东尼看长成的作物说：“安东尼研究员，你看这株未经过改良的玉米，太高了，将近三米，极其容易倒伏，而且穗太多，竟然达到了五个，植株的营养被这样一分摊，每个玉米棒都很干瘪，有的甚至不结籽。”这就是土豆已经进入了农民的田地中，玉米还未推广开的原因。
她激动道：“我们的目标，就是把穗减少到一至两个，植株高度降低，根茎要是能更粗壮一些，牢牢抓住地面就更好了。”
塞西莉亚见两个人竟然只顾着观察长成的玉米，完全忘了理会自己，把头探过去说：“重要的不是地上的植物，是脚下的土地！”
两个人受了她的提醒，这才低头去看，在以玉米根茎为中心，差不多成年人一个合抱的面积内，原本深色的肥沃土壤呈现出板结、有裂纹的干燥状态，伸手一攥，土块迅速散开，有种贫瘠的砂土质感。
塞西莉亚表情凝重，和刚才卖果子吃烤鱼的那个女孩仿佛不是一个人似的。“催生一棵植物，对土壤的伤害是巨大的。你的魔力低微，还不能直观的观察到，但像我刚刚那样直接让植物进入到成熟期，地力耗尽，这些土壤在未来三到五年内连一棵草都长不出来。”
每个德鲁伊在接受传承时，都会听人讲述一段前辈的经历。那是魔力还未衰退的时期，有个村庄的作物因天灾绝收，村民们找上了居住在村庄附近的一个德鲁伊，哀求他帮忙催生新作物，以便支撑他们度过这个冬天。
当时还年轻气盛的德鲁伊不忍看村民就这么饿死，同意了村民们的请求。
结果村民虽然熬过了冬天，却也在春天迎来了土地中再也长不出禾苗的事实，一个村庄就此消亡。
因此，所有的德鲁伊都要谨慎运用自己的能力。除了涉及到生死攸关的战斗，他们绝不轻易催生植物，破坏自然规律。
安东尼一下被唬住了，正想说自己以后不这么做了，旁边的助理研究员赫柏掏出铲子，一声不吭的开始挖土。
她把玉米挖倒了，又继续深挖，一直到枯竭土壤与正常土壤的交界处，才扔了铲子计算道：“催熟一株玉米，影响了大概零点三立方米的土壤，如果只算表层面积的话，是零点四平方米，事实上，安东尼研究员的催熟魔法对土壤的影响远没有这么大，但姑且按照这个数值计算。”
“划分给我们研究所的育种试验基地是二十公顷，即便把所有的土地都当做一次性土地使用，以这种密度种植作物，可以种植五十万棵玉米。”
“在这个基数下，一定可以培育出高产矮杆玉米，即便产量达不到领主大人所说的每公顷两万磅，至少能达到一万磅，”这个出身农家的女孩眼睛亮亮的，“一公顷土地能产一万磅粮食，农民会过上前所未有的好日子！”
塞西莉亚的世界观受到了冲击，她不知道该先去反驳没有产量这么高的作物，还是要反对这种毁坏土地的做法。
“不是的，这是一种得不偿失、透支地力的做法！”
赫柏摇摇头：“对种子的改良完成后，每年只需正常育种即可，不必再使用加速生长的方法，对地力的损坏也就到此为止了。牺牲十公顷的土地，如果能让翡翠领十万公顷的土地都种上高产作物，这是完全值得的！”
塞西莉亚有些怔住了，这和她想的不一样。她见过许多可怜人祈求德鲁伊，“让我们家的果树快些结果吧！”“明天一早起来田里就结满了沉甸甸的麦穗”“麦子能不能长得像树一样高？”
她无法给这些人想要的东西，只会让他们失去的更多。
但是从没有人提出过将德鲁伊的能力用在育种上。
如果是为了培育出更优秀的种子，损耗了些许地力，却带动了更多土地的丰产，这是值得的吗？
想到这，塞西莉亚赶紧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她可是一个德鲁伊！怎么能有这样冒犯自然的想法？
第73章 浅见薄识
塞西莉亚为自己脑袋里浮现出的这个想法倍感不安，而那个自称是来自翡翠领作物科学研究所的赫柏又盛情邀请她加入研究所，还说她的能力十分珍贵，会给塞西莉亚申请各种待遇，把塞西莉亚吓得落荒而逃。
不过临走之前，她的手里还是被塞了一张硬纸片，上面有赫柏的名字，下一行则是她的职业和这个研究所的地址。
鬼使神差的，塞西莉亚没有丢掉它。
太可怕啦！太可怕啦！
塞西莉亚在心里大喊道，她才来翡翠领第一天，就差点丢掉了德鲁伊的原则，要是继续留在这还了得？
赶紧找到泽维尔，然后回图兰圣拉森林去！
她在菲拉赫城里到处打听，找到了一辆去往翡翠城的马车。马车不大，但是塞了八个人，四个坐一侧，面对面坐着，膝盖差点就能碰到一起去。
塞西莉亚上来的时候，马车里才坐了一个乘客，等她坐好没一会儿，人居然就满了，可以出发了。
这是两个城市诶，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有往返两个城市的需求？塞西莉亚能一路从图兰圣拉森林追到昂比诺，又敢只身一人北上翡翠领，是因为她平时就游历过许多地方，是很有见识的。
但她也清楚，能出门游历的人要么非富即贵，要么是像她这样，生存能力强到没钱也饿不死。大多数平民，一辈子都不会踏出自己居住的那么一小块区域。
这么多去翡翠领的人，都是做什么的？
在塞西莉亚的左侧，那个最早上车的年轻人，坐好以后就把身后轻便的背包拿到身前，盖在腿上。
马车开始行驶以后，有人打开了窗户板，车厢里顿时明亮起来，人们也互相打量着同行者。
对面一个面庞红润，胡子刮得光溜溜的胖先生为人热情，看清楚年轻人背包上的图案就亲切地打招呼：“您是来菲拉赫任教的教师吗？”
年轻人点了点头，他所背的包，是学校给所有教师免费发放的，制式统一，对此稍微了解的人，就能认出他的职业。“正是，我家在翡翠城，有两天的假期，正准备回家一趟。”
菲拉赫本地的教师很少，大多都是从翡翠城调过来的。而且仅限于识字班教师，菲拉赫的居民想上专业课和技术课，还得到翡翠城的学校去。不过等这种需求变多了，也许会有分校建立。
那胖先生继续与年轻教师寒暄道：“如今两座城市之间修了水泥路，又有着许多马车来往，比从前方便多了。”
年轻教师笑了笑：“这话不错，我刚被调来的时候，水泥路还只有一半，前半段倒是平稳，后面颠得人要把前天的晚饭吐出来，而且又慢又颠簸，同样的路程，要多走上一个小时不止，那时候即便放了假，想想这一路的折磨，都不愿意回去！”
胖先生又说：“马车现在坐着舒适，也不只是水泥路的功劳，还有咱们屁股下的垫子和车轮里的轴承。”
胖先生的见识广泛，连这都知道，车里的人都忍不住向他投出目光。他也挺了挺胸膛。不无自豪地解释道：“现在的马车垫子中都加了减震弹簧，就是一根铁丝绕成一圈一圈，藏在垫子里，别看它是铁的，坐在屁股下面，马车颠簸的时候人就不难受了。”
塞西莉亚悄悄伸手戳了戳屁股下面的垫子，也不是很柔软，而且用力地往下按，还能感觉到里面确实有竖起来的硬物，应该就是胖先生所说的弹簧没错了。但是确实没那么颠簸，屁股少遭罪，对于经常坐马车的旅人来说实在是个伟大的发明。
“至于轴承，”胖先生伸手比了一个圆圈，“铁做的车轴，放在车轮里，代替原来木质的，马拉起车来比原来更省力，能多拉不少货。”
他说起轴承，另一个黑而清瘦的汉子忍不住加入了对话：“轴承可是个精巧东西，别看就拳头这么大小，内圈、外圈、滚动体、钢柱都要单独铸，再组装到一起去。”
他这话一听就是内行，胖先生问他：“您在哪里高就？”
黑脸汉子骄傲道：“钢铁厂，这次来送一批货到菲拉赫，货送到了，我再自己坐车回去。”
车上几个人的表情都很羡慕，钢铁厂，那可是翡翠领最难进的工厂，不仅得有技术、有体力、有知识，还要进行资格审查，严苛程度也就比做军士差上一点。不过薪水也是数一数二的高，钢铁厂每次放出招工的消息，都有不少人挤破了头也想进去做工。
胖先生立即打起了精神，他是个商人，虽说不是拥有商队的那种大商人，但这两年跟着翡翠领的领主，把领地里的时髦新商品往外倒卖，也赚下了颇为丰厚的身家。
这次他去菲拉赫，就是考察新生意，寻找商机。轴承的生意他很感兴趣，苦于无处了解，一直没能入门。眼下正好抓住一个内部人员，可得好好问一问。
黑脸汉子看着憨实，心中也十分有数，能说的知无不言，涉及机密的也巧妙的把话题岔开了。
“目前厂里制作的轴承还是用在各个工厂的机器、码头的吊机和大型农具上，和我们普通人相关的，就是车辆中的轴承，不只是马车，手推车里用了轴承，也省力得多。等时日久了，研究更深入了，说不定日常生活中人人都用得着它。”
“现在的轴承已经够好用了？不不不，领主大人发话了，还差得远！光是那里头的滚珠就老是出次品，得用滚柱将就……”黑脸汉子看大家面露迷茫，这才止住了话题，“反正现在的厂里，谁要是能把轴承的精度提高，职位就能连升三级！”
这一路上，塞西莉亚头上冒出的问号就没停过，她从来不觉得自己多浅见薄识，怎么来了翡翠领，随便几个路人说的东西她都听不懂呢？
什么弹簧、轴承、水泥路，什么专业课、技术课、识字班？
她是坐了十天的船，不是坐了十年的船，怎么就和这个世界脱节了？
塞西莉亚转头，看见自己右边坐着的年轻女人，她表情很局促，紧紧抓着包袱，似乎是第一次出门，而且听到众人讲的那些新鲜玩意时，她也表现出相当陌生的模样。
见塞西莉亚看过来，她拘谨地笑了笑，塞西莉亚也回以轻松的微笑。女人看起来和自己是一路人，一定是这趟车正巧上了几个博学者，才不是她孤陋寡闻！
女人小声与她搭话：“姑娘，你也是第一次去翡翠领吗？”
塞西莉亚点头：“是啊，我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探亲。”
年轻女人说：“我要到成衣厂去呢，去把我给服装设计大赛投的设计稿做成成品。”她纠结地捏着衣角，“不知道能不能被选中……”
塞西莉亚很头痛，什么服装设计大赛，什么成衣厂？
————
玛莉提丝失去了原来的工作以后，为了能有零活做，去上了领主的识字班。
时间久了以后，旁边坐着的同学无论是男人还是妓女，都无法再夺走她的注意力，因为老师很明确的告诉他们，只要成绩够好，许多工厂都招收她这样从识字班毕业的人，也并不会因为她女人的身份受到不公正的待遇。
班上常有报纸看，自从认识许多字后，班级的人都争相传阅报纸，上面不仅有有趣的寓言故事，日常生活中的小技巧，还有对真人真事进行采访总结后的文章，让他们这些人也了解到不同行业不同境地的人过着怎样的生活，简直是了解外界最方便的渠道了，哪怕当故事看也很有意思。
有一天玛莉提丝正默默记诵着报纸上关于食物相克的知识，有个棕红色头发的女人朝她走来。
班级里从来不会公布每位同学的身份，但玛莉提丝知道这个身材丰满、有一张天生妩媚的嘴唇的女人曾经是个妓女。
她想就此让开，那女人却挡在她面前，问玛莉提丝：“新一期报纸上写，成衣厂赞助的服装设计大赛对公众征集设计稿，你为什么不试着投稿呢？”
玛莉提丝讶异道：“我？”
那女人笑着说：“你不认识我，我可知道你，你的裁缝活好，做的衣服式样时髦，我们都抢着要。”
玛莉提丝这才明白，这竟然是个自己未曾谋面的主顾。她有些羞于提及自己过去这份不光彩的工作，搪塞道：“我只是随便改了改。”
她连看不都看那份报纸，只想着赶紧走开。
那女人仿佛没见到玛莉提丝脸上的抗拒似的，自顾自地念道：“本次设计大赛由成衣厂赞助，为鼓励积极投稿，邮寄设计稿一应费用由成衣厂提供，并设置一等奖一位，奖金二十银奥雷，二等奖三位，奖金十银奥雷，三等奖十位，奖金五银奥雷。”
玛莉提丝本想叫她不要念了，但耳朵却把内容听了进去，尤其是听到优厚的奖金时，更是忍不住怦然心动，哪怕是奖金最少的三等奖都有十个人呢，也许自己就被选中了，有了这五个银奥雷，她就有好长一段时间不必把一个铜子掰成两半花了。
可是她可以吗？看报纸上的内容，这是要把自己设计的样子画到纸上，玛莉提丝只在脑海中打过这种样子，从来没落到笔下……
那个女人又转身看向她，眼神像要把玛莉提丝钉在地面上似的：“你就应该参加这种比赛，没人比你的设计更灵巧了，式样也好看，剪裁也精致。我们就算没见过你，看过你的绣活，就知道你是个妙人。要是手艺就这么丢下了，才是浪费。”
她说的是这几天看见玛莉提丝做粗活的事，一个好裁缝可不能这样对待自己的手，一旦变得粗糙开裂，那么以后什么布料都摸不了——还没开始缝纫，就把料子毁了。
玛莉提丝第一次正眼看这个女人，她往常一定是要把视线垂下去，不去与她们这样的人对视的。
她看见了一个美人，不苗条，既丰满又高大，脸颊也很饱满，与看着有些凄苦的玛莉提丝正相反，她流露出一种结实而丰盈的美，开心的时候大笑出声，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赞美别人时也不顾忌对方是不是曾向自己投来过鄙薄的目光。
玛莉提丝从对方的眼神中，感受到了一种原始的力量，一种直白的、大胆的狂热劲。
她说“没人比你的设计更灵巧！”又说“你的裁缝活我们都抢着要！”
玛莉提丝从来没得到过这样的称赞，知道她在做什么活的邻居会投来微妙又有些鄙夷的眼神，裁缝铺的老板想尽办法挑她的毛病，要把价格一压再压，她也从没见过那些把她的手艺穿在身上的那些人，她怎么会想见到她的主顾们，她远远地避开还来不及！
所以她也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评价她的。
奇怪的是，这夸赞明明出自她从前最看不起的那种职业的人口中，这一刻，玛莉提丝的心里涌起一种美妙的滋味，像被蜜浸过那样甜。
试试吧！又不会损失什么！
于是玛莉提丝花费了几天时间，把一副远称不上专业的设计稿按照报纸上的地址邮寄了过去。
半个月后，报纸上刊登出了获奖者，她，玛莉提丝，得到了二等奖！
这次玛莉提丝前去翡翠领的成衣厂，不仅是要取回她的奖金，更是要参加接下来的成衣赛，把她的设计图从纸上摘下来，变成轻盈的裙摆和柔软的布料，成衣厂组织此次大赛的管事还说，如果在成衣赛取得好成绩，还有机会被聘用为工厂里的设计师！
作者有话要说：
段评好像上线了？我开了，还不太懂怎么玩，因为我没更新，我怕新功能一上晋江又崩（狗头）
第74章 意志坚定
等到了翡翠城，塞西莉亚告别了回家休假的识字班教师、钢铁厂工人、想做轴承生意的胖商人和刚刚获奖的未来服装设计师，独自一人站在了大街上。
正不知道要干什么的时候，她的肚子咕叽一声，饿了。
刚下船吃的那两条烤鱼早就被消化，加上中途还使用过一次德鲁伊的能力催生植物，消耗了不少力气，这饥饿感一出现就来势汹汹，逼着塞西莉亚立即找了个摊子坐下。
还别说，翡翠领的小吃摊还不少，不只是菲拉赫港口，随便一条比较繁华的大道上都有。沿街叫卖，现吃现做，比找酒馆吃饭还要方便。
这摊子卖的是……海鲜面？
站在冒着水汽的大铁锅背后的是个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老婆婆，她用勺子敲了敲锅边说：“汤有两种，海鲜汤底和酱油汤底，海鲜汤底要贵两个铜币，面也是两种，精面条和糙面条，精面条贵一个铜币，加蛋贵两个铜币。”
她的摊子应该算是这附近比较平价的，塞西莉亚就看见许多刚下了工的汉子过来吃面，要个加了酱油提鲜的汤底，抓上一捆糙面条，又有一把小青菜做点缀，一顿像样又管饱的饭就解决了。
塞西莉亚摸出自己卖果子得来的那些钱，大方的选了海鲜汤底的精面条。
面是老婆婆亲自扯的，她用一个夹子把客人递来的钱收起来，并不动手去拿，让人看着莫名的有好感。
婆婆手脚麻利，很快就端来了面。海鲜面汤色很清，用的是新鲜打捞上来的贝类和小虾一起熬汤，舀汤时动作轻盈，就不会盛起底下的泥沙，再加一点盐调味，闻着就有一股鲜香味飘来。
塞西莉亚笨拙地用着不熟悉的餐具把面条送进嘴里，精面条没有那么多麸质，吃着劲道弹滑。塞西莉亚啃了一路的硬面包，吃了一口海鲜面就停不下来，恨不得把头也埋到碗里去。
一个随处可见的小食摊都有这种美味！翡翠领在塞西莉亚眼中的印象，一会儿是诱人抛弃原则的深渊，一会儿又是遍地美食的天国。
可恶，竟然用这种方式考验一个意志坚定的德鲁伊。
她嘴里塞满了面条，耳朵还能听见摊主玛昂婆婆和吃饭的几个汉子交谈。
汉子：“面里这是冬瓜片？吃着不像。”
玛昂婆婆：“是土豆片！”
汉子惊讶道：“这就是领主今年叫我们种的土豆？嗯，没什么奇怪的味道，吃着还行。领主派到我们乡下的管事大人们说，这土豆种得好了，一公顷能收两万磅！”
他熟练地用着领主带领大家使用的时髦餐具——两根一样长的木棍，含糊着说道：“没有两万磅，有一万磅就够好了！”
玛昂婆婆很不赞同：“领主大人说有两万磅，那就是有两万磅，要是没有，准是你种的时候没听管事们的教导。”
她是相信土豆有这个产量的，尽管今年是民众第一年试种土豆，还没有见着收获的模样，但小吃摊上已经流行过一阵土豆了，领主的农庄就出产土豆。
卷饼里现在就有夹土豆丝的，土豆切块加豆子一起炖味道也不错，还有把土豆碾成泥，加黄油或奶酪的。土豆这种东西，放在哪里都不怎么出错，还便宜管饱——这就是玛昂婆婆确信土豆高产的原因，若不是一公顷能产两万磅，怎么会卖得如此便宜？
汉子被反驳了，也不觉得没面子，反而积极反省：“是我说错了！领主大人从不骗人，两万磅就是两万磅。这样好的东西，就这么分给我们种，我们日日都为领主大人祈祷，叫曦光保佑她、善待她。”
他抿了抿嘴唇，一想到今年秋天收获到满筐、满仓土豆的景象，就忍不住傻笑起来。只是一个问题在这时闯入了他脑海中，这样多的土豆，要放在哪里呢？家里可没有这么大的粮仓，事实上，在领主到来之前，家里也从来没什么粮仓，每年剩余的那点粮食放在院子的小地窖还放不满，是后来学了发酵肥料的方法、用上了新农具、又用很低的地租租到了更多的土地，粮食才多到需要建一个小粮仓的地步。
这可真是个甜蜜的烦恼。
如果不建新的粮仓，就得赶快把土豆卖出去，既然领主大人说土豆能买出去，那就一定能卖出去，就算卖不掉，她也全收呢！
玛昂婆婆听了他的嘀咕就说：“没什么发愁的，买土豆的人会越来越多的。我这里就准备买上一大批。”
不要以为小吃摊是谁来都能赚钱的，竞争也不小。手艺不够好，成本算不明白，或是只会做那么一两样大家都会做的食物，用不了几天就赔本了。
好多人看翡翠城里摊位太多，挤不进这个市场，只好跑到领主新占的菲拉赫去，可见竞争实在激烈。
就算是已经站住脚的摊子，也得推出新花样。玛昂婆婆在之前，主打着卖两种面，想口味好就要精面条，想省钱就吃糙面条。用价格低廉的糙面条留住了不舍得在吃食上花钱的进城农夫们，虽然不至于赔钱，但是客单价低，其实也赚不到多少。
是菲拉赫归了他们领主以后，有渔民把刚打上来的海鲜运到他们这卖，玛昂婆婆才想到用海鲜调汤，让面条更鲜美的做法，吸引了新的客源，又买进便宜抗饿的土豆，大方地加进面里，稳固住了原来的客源，这才做的越来越好。
听说技术学校里出了一套关于土豆衍生小吃的课程，其中还讲到能把土豆做成面条一样的东西，叫做土豆粉条，玛昂婆婆正准备抽空去上课，土豆这样便宜，做它的买卖有赚头！
至于有人说搞这样的小吃摊吃苦，不是她这个年纪的人受得了的，玛昂婆婆不屑地撇了撇嘴，吃苦就能赚到钱，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这片土地上多的是人祖祖辈辈一直在受苦，到头来还是吃不饱饭！
————
翡翠领就像是一个有着魔法漩涡的地界，叫人只要进来，就再也不想离开。
塞西莉亚心有戚戚，她觉得自己再不走，可能就走不掉了。
她连泽维尔都不想见了，去了那个叫做邮局的地方，要按照泽维尔在信上的地址寄信过去。
“有几成把握能送达？”她问起工作人员，这不是废话，信件想成功送达目的地，除非是贵族派出专人去做这种事，否则十有八九都是石沉大海。要是成功收信的几率太低，她还是得去找泽维尔，或者干脆留下七八封一模一样的信，叫他们隔一天寄出一封，那样泽维尔总该能收到一封吧。
工作人员看了一眼地址：“是军营啊，明天就送到了。”
对方抬头看还站在原地的塞西莉亚：“您还有什么事吗？”
塞西莉亚：“……没事了。”
————
出发，立刻逃离翡翠领！这个充满诱惑的魔域！塞西莉亚背上包袱，不过这次她没钱买船票，只能走回去了。
塞西莉亚预计这次旅途可能要花费上三个月到半年，好在已经到了初夏，树木生出了郁郁葱葱的新叶，对于一个德鲁伊来说，生机盎然的绿野上有的是食物，景色也很怡人。
她走啊走，走到一处草场，农民们正拿着镰刀割草，把牧草捆好以后丢在马拉的板车上，到了休息的时候，他们就赶着马走到大路上。农夫和农妇们把农具扛在肩上，迈着有力的步子，高声喧笑地跟在板车后面走。
一个响亮的、并不优美的女声蓦地唱起歌来，似乎是支民间都熟悉的歌曲，于是十几个男男女女纷纷加入了合唱，这声音有的粗犷、有的尖细，但无一例外的都饱含着生命力，洋溢着喜悦。
一首歌唱完，他们又从头唱起。他们迎面向塞西莉亚走来，像一片欢声雷动的乌云飘近了。
这合唱原始、质朴、未受过任何的训练，完完全全是临时起意，甚至都难以保证音调正确。
但这旋律无比美妙，连自然都在应和着他们，微风和着那快乐的歌声的节拍，百灵鸟在上空飞翔，用悦耳的鸟鸣为曲调增光添色，虫鸣隐隐约约，谁能说它不是也在为这首生命之歌鸣叫！
直到人群走远了，塞西莉亚才意识到自己正在哼着刚才听到的歌曲。
看来她还没走出翡翠领的地界，这儿的农民可真有活力。
塞西莉亚不住地回头远望那群走过的人，与这样的人群擦肩而过，感觉自己的脚步都跟着轻松不少。
等她再转过头时，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弭了。
同样是农民，远处的那些仿佛更符合人们的认知中的印象。他们饱经风霜的脸上，刻满了细密粗糙的皱纹，显示出苦痛的痕迹。那双本可以和刚才那些歌唱者一样明亮而饱含希望的眼睛，现在只有着许多的倦困和呆滞。
无数的苦难与惊险，藏在那驼起的背中，藏在那迟钝和衰弱的动作里，藏在褴褛的旧衣和失修的农具中。
这些躬着背在田间忙碌的庄稼人，并不是自然这幅宏大画卷中的一个小小插图。而是活生生的、有感情、有悲伤、有欢乐的人，是本可以放声歌唱的人。
有一颗偶然落下的火星坠进塞西莉亚心中，一阵出人意料的微风吹来，这火星竟然燃得很旺，变成了一团熊熊的火焰。
————
“女士，你有什么事吗？”
“我叫塞西莉亚，有人同我说，我可以来这里……工作。”
塞西莉亚站在翡翠领作物科学研究所门外，手里攥着一张始终没有丢掉的硬卡片。
第75章 欣欣向荣
安珀和她的骑士长琳达走在翡翠城的街道上。
这称得上是一次微服私访，谁都知道，安珀女公爵十分低调简朴，她既不像贵族女性喜欢奢华的珠宝和华美的服饰，也不像贵族男性那样热衷打猎和决斗。她究竟爱什么，却没人知道。
安珀的爱好确实不能公之于众，在许多人看来，这爱好实在是很上不得台面，与贵族的身份并不相称。
安珀喜欢在处理完公务，案牍劳累之时，在自己的领地里随处走走。
真的是走走，安珀和琳达没有选择任何交通工具，就这样在翡翠城的街道上并肩散步。
“脚踏三轮车比我们上次来多了不少。”安珀观察以后得出结论。
琳达跟着点头：“城里的摊贩基本都不用手推车了，脚踏车速度快得多。”她眼神在四周环顾，“还是以售卖食物的摊贩用的最多。”
城里全修筑上水泥路，铁的价格也降下来以后，脚踏车就常出现在街头巷尾，车斗里可以载货，人还可以坐在车座上，利用腿部的力量驱动车子，比手推速度快多了。
在安珀看来，翡翠领的脚踏三轮车就是个拿出来应急的半成品，没有橡胶轮胎，速度和稳定性都不行，车子的支架间要加入很多不必要的铁杆连接，这是因为铁管的强度不够，要人工制作出稳定的三角形，让脚踏车更坚固耐用。车座已经加了弹簧，并用皮革包裹，但骑着久了还是免不了屁股疼，这还是在水泥路上走的结果，要是换了土路，恐怕屁股都不敢挨上车座。
脚踏车的购买者却觉得这车子好的不能再好了！是与乡下人的马和牛同等重要、甚至更优越的重要物件。
首先是拉的货多，现在有本钱且有需求买上一辆脚踏车的人，大多还是趁着这段时间摆小吃摊发家的人。
翡翠城有那么多人涌进来做工，他们要吃要喝，这种需求不像衣服破了还能将就着穿一样，是一顿也省不了的。
可别只看到小吃摊赚钱，本钱难道是不用的吗？要能做热腾腾的食物，炉子和炭都少不了，再加上准备好的食材、铁制的锅具、甚至还有摆在摊位边，为客人准备的几个板凳，都要备齐了才能开摊。
这些东西重量可不轻，往常虽然有推车，推起来也觉得辛苦，而且走得慢，去晚了人流量多的位置被占了不说，客人也不会等你来了才吃饭，早就在别的摊位吃过了。
换上脚踏三轮车就轻松很多，一个女人也能把摊位上的东西一次运齐，还能把那些用推车的人远远甩在身后。
所以即便脚踏车不便宜，摊贩们咬咬牙也买了。至于脚踏车在安珀眼中的那些缺点，在摊贩眼中都不是问题。
屁股糟点罪不算什么，根本就没人提这件事，不认为这是什么不得了的缺点。要是生了个格外娇贵的屁股，那就用毛毡再给坐垫裹一裹，如果有人因为受不了这种微不足道的痛苦，就说自己用不了脚踏车，那大家可要狠狠地笑话他一番，正好用报纸上看到的故事中“豌豆公主”这样的绰号取笑他。
走走停停，就这么在街上走一走，确实极大的缓解了安珀处理公务的疲惫，这座欣欣向荣的城市，被无数普通人建设得更好，又反哺给人希望和能量。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吃饭的时间。安珀拒绝了琳达打道回府的建议，要吃一吃民众的推选出的美食。走到一间酒馆前，安珀停下脚步，看了一眼招牌，确定这是翡翠城里最有名的酒馆之一，才与琳达一起步入。
“二位女士来点什么？”伙计热情的招呼道。随着酒馆被整顿，不再成为滋生罪恶、违法乱纪的人经常出没的地点，女性顾客就多了起来。
伙计见怪不怪的招呼安珀二人，还推荐起了最近新推出的菜品：“有煎鱼排配酱汁，鱼绝对新鲜，不是熏鱼和腌鱼，是渔民上午刚送来的新鲜海鱼，酱汁是厨子最近到技术学校学的新配方，酸甜爽口。还有芝士土豆泥，二位吃过土豆吗，这可是城里现在最流行的……”
面对过于热情的伙计，安珀只好赶紧打断他，点上两份心仪的餐食。
煎鱼排味道确实不错，令安珀惊喜的是配鱼排的塔可酱竟然被厨师改进过，不是照搬在技术学校学到的配方，似乎是多加了烤过又磨的很细的坚果仁，别有一种香醇的滋味。
这就是安珀最想看到的结果了，技术学校的课程固然很多，但是上课的门槛不高，只要付一两个银币的学费，人人都可以学，有些主妇和富人家的厨子都乐意拿这个学费，学些新鲜式样的吃食做给家里人吃。
在课程的受众如此广的情况下，只想着照搬原来的配方，不动脑筋创新的人是做不好生意的，这就促进了饮食行业的兴盛。
卷，都卷起来！安珀乐呵呵地吃着煎鱼排。
咬开金黄色的鱼排，一口被包在其中的热气顿时喷出来，新鲜的鱼排白白嫩嫩的，有种蒜瓣一样的块垒纹路，肉质柔软中带着弹性。再蘸上浓香的坚果塔可酱，口感中又多了一丝醇香。
怪不得红松鸦能成为这城里数一数二的酒馆，安珀一边品鉴着煎鱼排一边想，厨师的手艺简直不逊于自己城堡里的厨子了。
临近中午，酒馆里的客人越来越多，但一个个都吃得飞快，少见往常那种品着麦酒，一喝就是一两个小时的客人。一桌刚坐下客人，过一会再看，已经换了新客人。
这是因为人人都有事要做，有钱要赚，无所事事的时候慢慢咂摸着麦酒的滋味固然享受，可要是因此耽误了赚钱的正事，那就不划算了。
钱赚到手里，空闲的时候想喝多少杯麦酒不都行？
这样一看，不紧不慢吃饭的安珀和琳达反而在酒馆里显得格格不入了。不过没人打量她们，伙计也不会傻到赶人，这顿饭的体验感还是很不错的。
就在两人准备离开的时候，市场监察局的办事员来了，安珀当即又坐回去，又叫了一份小吃。
虽然酒馆老板已经不敢像从前那样容留他人赌博和□□，但作为一个有酒水出售的地方，酒馆出现纷争的几率还是要高于其他店铺，而且也要防着以前的犯罪行为卷土重来。所以市场监察局的办事员对于其他店铺可能是抽查，但酒馆是每次巡查必来的一个地方。
伙计们对此也司空见惯了，领主大人手底下的人就没有蛮横不讲理的，凡事都是公事公办，既然没有做错事，怎么检查都不害怕。
办事员特蕾莎进门的时候，一个伙计正站在椅子上，往墙上悬挂什么东西，听见特蕾莎的声音，一时情急想要扭身回应，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
特蕾莎顺手扶了他一把，也看见了他手上拿的东西，随口问道：“这是什么？”
伙计语气里带着激动：“这个？这是我们领主大人的画像，最近城里最流行的挂画就是这种了，都说家里悬挂这种画像，领主大人会保佑家中的日子越过越好。我们老板说了，把这画像挂在酒馆里，金币就会像海浪一样涌进来。”毕竟领主大人会赚钱是众所周知的，很多人都说她是商业之神和金币之神在人间的化身。
背对着伙计，一时没看到他手里画框的琳达有些急了，她压低了声音说：“这种事应该加以限制，甚至杜绝才行。您的画像流传太广，会使您的人身安全没有保证，必须要防止随时可能出现的暗杀事件。”
安珀按在琳达的手背上，叫她不必担心。“你仔细看那幅画像。”
琳达扭过头去，这幅女性肖像画技精湛，而且能看出绘制者使用了极大的热情，在笔端绘出一位高雅、静穆、庄重的女性，她的面容秀丽沉静，眼神中饱含慈爱与宽和，既不着华服也不戴冠冕，她的恬静气质就是最好的珠宝，画面外民众敬仰的目光就是她的权杖。
画的真好，就是仔细一看，好像和安珀本人没什么关系。
琳达也大力赞誉道：“画的很好，既和您很像，又完全看不出是您。”简直完美。
安珀与琳达对视，会心一笑，这个画师，应该还不至于考虑到传播真实画像会增加暗杀几率这个问题，只是单纯的从来没见过领主本人罢了。
见特蕾莎的目光在画像上多停留了一会，伙计立刻识趣的说：“要不您先把这幅画带回去，我们老板一共订了好几幅呢。”
特蕾莎忙不迭地拒绝了：“我要你们的画像做什么？这是违反我们规定的事，绝不能做。要是有办事员明里暗里的索要酒馆的财物，我教你如何举报……”
例行检查完，特蕾莎又看了一眼墙壁上的领主像，要是没有领主大人，自己还在农庄里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妇，不识字，也没见过外面的世界，眼里只有庄稼、田地、生儿育女。要是有人对那时的她说，她这样的女人也能被委以重任，肩负起为民众监督食品安全和市场秩序的责任，受人尊重，她一定会惊异地盯着对方，以为他是发癔症了。
可这梦一样的生活就这么成为现实了！
唯一可惜的是，领主大人让她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她却还没见过领主呢。
想到这，特蕾莎低声问酒馆的伙计：“这画是在哪里买到的？”
第76章 会展中心
托马斯正在品酒，他不爱喝贵族和富人们更推崇的葡萄酒，尽管他完全买得起最上等的那些名酒。
他喝家乡的蜂蜜酒，带着甜味，喝上那么一点也不醉人，依然能叫他头脑清醒地应对各种突发情况。
近两年，借着翡翠领那位安珀女公爵的光，他的身家起来了，银橡树商队的规模扩大了好几倍，甚至购入了船队，把生意做到了更远的地方，而且眼看着前路也是一片坦途。在这种事事顺心的情况下，托马斯却没像普通富商那样膨胀成一个圆球，这是他为人克制的结果，知道凡事应有节制，就如同行商有可为有不可为一样。
而且他操心太多，这点哥哥马修就批评过他，有的事务大可以交给信任的子侄来做，银橡树商队已经不是以前的小商队了，要懂得放权，事事亲为，岂不是要累死了？
托马斯也听取了哥哥的建议，将一些杂事分配下去，确实轻松不少，让他眼下也有了品酒小憩的时间。
就在酒杯中的液体快要见底时，仆人敲门，递上一张快马加鞭才送到的信函。
托马斯一看见信封就坐直了，眼神也陡然清明起来。这不是来自别人的信件，信封上独特的烫金工艺昭示着，这是一封来自翡翠领的信！
他郑重地拆开信函，看见上面写道：
【尊敬的托马斯/马修先生，
我们诚挚地邀请您参加第一届翡翠领轻工业商品展销会，作为本年度中最规模最大的一次商业盛会，届时翡翠领各行业的参展商、经销商、行业协会代表将齐聚此处，共同促进商业项目合作和信息交流。
……
地点：菲拉赫会展中心
主办单位：翡翠领商务局展销会组委会
静候您的光临！】
这竟然是一封邀请函，托马斯对上面的很多字眼感到陌生，不过这不影响他看出这是一个为商业贸易而举办的盛会，似乎是提供了一个不区分行会和商品品类，一次性就能与所有感兴趣的销售商进行直接对话的的机会，省去了在各个厂家间东奔西跑的时间。
就如同定时开放的集市，把售卖的货物明明白白的摆出来，只不过规模和金额都远超于民间的集市，参加展销会的也都是像托马斯这样有能力把货品远销到翡翠领之外的大商人。
这种新颖的商业交易方式，哪怕是没有什么需要购买的商品，也要想办法混进去增长见识，更何况翡翠领的商品从来不令人失望。
想到这封信不知道花了多长时间才送到自己手中，托马斯赶紧查看起展销会举办的时间，不由的松了一口气，幸好幸好，还来得及动身前往。
————
展销会开幕当天，托马斯与他的妻子一同乘坐着有软垫和弹簧的舒适马车来到展馆外。
邀请函上写了可以携家眷参加，翡翠领是一向不认可女人不能参与生意这个观点的，恰巧托马斯在翡翠城建好了崭新舒适的水泥房以后，他自己倒是没有那么多空闲时间常住在此，却让妻子和儿女搬了过来，这次正好叫上妻子同行，也算是响应邀请函上的号召。
之所以赶忙将妻子的儿女送过来，还是因为托马斯行商时路过的城市数不胜数，却只有翡翠城最让他安心，城中的治安使他不必担心妻子儿女被匪徒绑架勒索或是被贵族欺压，两所学校和民间的风气又让托马斯认为孩子成长在这样的环境中，将来有出息的可能性才会更大，就算不能生出安珀女公爵那样的商业头脑，至少也会成为一个正直的人。
在托马斯询问妻子的意见时，妻子伊娃立刻欢欣鼓舞地同意了。
这种热闹的盛会可不常见到，贵族们召开的宴会即便邀请了商人家的夫人和女儿，他们也往往都在末席，沦为贵妇们的陪衬和取笑的工具，还要竭力讨好贵妇们，将不变的笑容刻在脸上。
在参与这样的聚会时，伊娃往往也不会感到快乐，只有无尽的羞窘与疲惫，要不是为了丈夫的生意不得不与这些贵妇打交道，她是绝不愿意凑这个热闹的。
翡翠领的这次展销会不一样，不需要任何人做陪衬，做逗人开怀的笑柄，不管谁来到现场，都是今天参加会展的主角。
这次会展的承办方对他们的重视，从刚下马车，还没到会场就可见一斑了。
有专门的引导员带着他们前往各个展区，如果有人想将自己感兴趣的商品排在游览顺序的前列，也可以向引导员提出来。
这些引导员有男有女，因此也引发了一些问题，翡翠领的工人和管事并不注重区分男女，但有些商人还是保有以前固执的想法，不愿意由女性引领。
看到这一幕的托马斯在心里暗暗冷笑，这么多对场馆和商品都十分熟悉的引导员当然不是在街上抓的路人，肯定是要有相关经验才能胜任这个工作。托马斯就看见好几个面熟的引导员，在今天之前，他们在翡翠领商务局工作，负责管理领地内商人的经营活动，审批各种经营资格，也有权对商队作出检查和处罚，是商人们想竭力讨好的对象。
托马斯才不会做他们那样愚蠢的事，而且他由衷的庆幸自己带了伊娃前来，让他在选择一位女性引导员时无论从新旧哪一种眼光看都十分体面。
不过面前这位叫做阿莉斯的年轻女性倒是托马斯没有见过的，在礼貌地询问了她的职业后，阿莉斯也坦率地表示：“我原本在税务局工作，这次是临时抽调过来做志愿服务的。”
阿莉斯算是受到安珀影响比较早的那一批人，她是招进黑石城堡上课的第一批仆人之一，凭借着聪明的脑袋瓜和出身商人家庭对数字天生的敏感，刚从识字班毕业就进入到了组建不久的税务局，又多次参加培训和进阶班，如今已经是税务局中的骨干。
把阿莉斯送进安珀城堡里做仆人的父亲常常说，这是他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决定了。
相较于阿莉斯的进步，她的父亲就没那么好的运气，能保持现在的身份地位就很庆幸了。
阿莉斯的父亲原本是个小酒商，在领主引发的酒类变革中并没有抓住机会，反而还损失了一些本钱。好在翡翠领又吸引了许多大商人到来，他如今正在其中一个酒商手下做事，薪水不多不少，也失去了年轻时候做生意的劲头，十分安于现状。
阿莉斯又对托马斯说：“税务局将在展销会结束以后开展政策宣讲活动，指导商队如何按正确格式登记台账，也负责介绍税收优惠政策，我觉得任何一个想要与翡翠领长久合作的商队都应该了解这些。”
托马斯听了以后神色一凛，这种讲座他肯定是要派商队里的账房认真学习的，不仅如此，他自己也要去听讲，务必要弄清楚其中的环节，免得将来被手底下的人糊弄。
一路说着话，他们几人来到了新建成的会展中心大门外。
他们脚下踩着的地面在不久之前还是一片空地，完全看不出眼前这栋巍峨沉稳的建筑一丝一毫的踪影，翡翠领建造什么都快的很，不仅是他们事先做好规划，可以最有效率的调动资源，也与这里产的一种叫水泥的建筑材料有关。
前方好像有点拥挤，似乎是刚才进去的人堵在门口，阻挡了后面一些人的进入。
托马斯也被拦在门外，与心心念念的展销会只有一步之遥，顿时有些烦躁。“请前面的朋友往里面走一走，不要耽误了大家的时间。”
里面传来了工作人员维持秩序的声音，拥堵的人群也疏散开来，托马斯携着妻子阔步走入。
刚一进门他就站住了，脚下就像被胶水粘在地板上一样。后面传来了熟悉的话语：“往里面走一走啊，不要站着不动浪费大家的时间。”
于是托马斯怔怔地走到了一旁，还保持着滑稽的仰头姿势，嘴里喃喃道：“这难道是神迹吗……”
与他一起驻足在此处的还有许多人，或者说，是每一个第一次看到这间建筑内部的人，都被震撼的说不出话来。
起先，进入会展中心的第一感觉是这里很亮堂，这自然是因为空间开阔的原因，入目所见是一个巨大的厅堂，不用墙壁分隔出房间来，使用架子或者装饰分割出展区。
接着，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向上看去，想知道这建筑究竟有多高，才能有这样好的光照。这一眼就叫他们惊呆了，随着视线上移，映入眼帘的是淡蓝色的天穹，柔和而清澈，云层又高又薄，太阳金色的光辉从缝隙里照射出来。
难道这是座没有顶的建筑？很多人心头都掠过这样的想法，但只要仔细一看，就能看到天顶相对不起眼的线条，那是支撑玻璃的钢架。
玻璃，到处都是玻璃，通透的好像水流，像飘忽的光影，像抓不住的风。让人忍不住盯着看了又看，直到眼睛因为直视光芒而流出泪来。
阿莉斯并不是第一次来会展中心，已经可以十分平静的处在这间宏伟的建筑中而不失态了。但有时候也会有些恍惚，在这样宽阔空旷的建筑中，就如同人站立于山脚之下，是会下意识的感受到自己的渺小的。
托马斯闭上眼睛，还感觉眼前有漂浮的光斑，缓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睁眼，又揉了揉胳膊上被妻子掐痛的软肉——伊娃没有没出息的尖叫出声，是让他很高兴的，但是，她掐的也太狠了！
最令托马斯心潮澎湃的是，这样的建筑，不是神殿，也不是教堂，而是一个为商业目的而建造的庞然大物！而这建筑开放后邀请的第一批客人，自己又赫然在列，这怎么能不让托马斯与有荣焉！
他在原地徘徊了两步，心里突然发出一声冷笑。教堂和神殿难道是不想建成这样明亮高阔的结构吗？他们是做不到。教堂里那些彩绘玻璃花窗，看似美轮美奂，无非是烧不出像这样透明到仿若无物的玻璃，于是为了弥补，才开动脑筋作些修饰，就如同衣服被勾破了以后不舍得丢掉，用丝线绣出花样来。要是有数不尽的华美衣饰，还用得着穿旧衣吗？
否则为什么不如眼前的会展中心一样，在天顶使用透亮的玻璃窗，让阳光肆意的洒落下来，这不是更契合曦光的教义吗？
因为同是女性，伊娃也可以放心地主动与阿莉斯搭话：“这样的设计，该是头脑多么灵活的人才能想得出来？又有工匠精巧的手艺，把这梦幻的空中花园打造出来。”任谁来到了这里，都会深深震撼，被安珀女公爵的财力、心思和手段威慑，从此以后在翡翠领做生意，无不循规蹈矩，不敢与安珀女公爵对抗。
阿莉斯点头：“是啊，这个设计解决了很大一部分照明问题呢。”
“照明问题？”托马斯重复道。
“是啊，在这么大的空间里，想要为看货的商人提供足够的光照，要点亮的煤油灯简直像天上的星星那么多，很是麻烦。而且也有消防隐患，哦，就是起火的风险。”
托马斯已经顺着眼前所见联想到了更深刻的角度，比如展示力量、威慑敌人或是挑衅教会，而安珀的初衷只是一句轻描淡写的“不想点那么多煤油灯，麻烦。”
但莫名的，安珀的身影在托马斯心中反倒变得更加高大，且深不可测起来。
第77章 平板玻璃
托马斯夫妇步入的第一块展区是布料与服饰区。
布料区很好理解，翡翠领生产优质毛呢布，染色技术也很不错，虽然没能如商人所愿那般向他们出售大量紫色布匹，但光是毛呢布的差价就足够让他们狠狠赚上一笔了。
不过把服饰区放在附近就有些奇怪。如果是为了展示布料制作成衣服的状态，直接把服饰区并入布料区就足够了，独自开辟出这么大的空间摆放制作完成的成衣，这其中的道理就让人想不通了。
因为在当下，除了平民极少的情况下会去服装店购买成衣，其他人都是根据自己的体型量体裁衣，穷人为了省钱，买布或者自己织布，再裁剪制作，中产者到裁缝铺定制新衣，贵族和富人则将裁缝请到家中，甚至养着专门的裁缝也很正常。
如果衣服都是做好了出售的，怎么能与人的高矮胖瘦相契合呢？反正都要裁缝亲手制作，量过尺寸再制作不是更合适吗？
要是说这服饰区是为了借着展示成衣的机会向商人们推荐裁缝，也显得有些奇怪，这毕竟是一个商品展销会。
但伊娃路过那些被木质衣撑支起来的美丽衣裙时，还是忍不住驻足欣赏。
每个区域都有自己的工作人员，不像引导员那样对所有展出的商业区都有大概的了解，而是专门负责自己这一块区域，因此见到停下脚步的伊娃，工作人员上前招揽道：“美丽的夫人，这里有您看中的衣服吗？”
伊娃越看，就越是喜欢其中的几套连衫长裙，于是说道：“可以聘用制作这几件衣服的裁缝，为我定制几套衣服吗？”
那工作人员很自然的说：“如果您喜欢，现在就可以穿上试试，我们这里有专门的试衣间。”
“现在？”伊娃有些惊讶，她打量一番，还是摇头，“这衣服的尺寸恐怕不适合我。”
她不想在外人面前出现塞不进去裙子的窘事。
工作人员积极的找出两套一模一样的衣服：“您个子高挑，如果觉得模特身上这个型号的衣服会显得有些局促，这里还有一个更适合的码数。”
她说话很是动听，伊娃心情不错，加上这衣服的款式新颖，她在别处从没见过，所以最后还是没能抵挡得住诱惑，在对方的引领下款款步入更衣室。
正好托马斯可以趁这个时间看看布料区的新款毛呢布。
更衣室的确很私密，也可以从内部上锁。伊娃选择了接受工作人员的帮助更换衣物，因为她这次出门特意穿了束腰。
束腰在翡翠领是十分不流行的，领主大人曾经在报纸上批评过这种损害自身健康的行为，并且禁止手艺人做制作束腰的生意。而翡翠领本身又没有多少贵族女性，人们以女工人和女骑士那种挺拔健壮为美，要是穿上了连走路都快不起来的束腰，要怎么做事呢？
伊娃也不是什么束腰爱好者，只有在出席她认为隆重的场合时，才会忍着不适穿上这东西。只因在参与贵妇们的宴会时，不穿束腰会显得格格不入，还会有夫人说些“肥母鹅”之类的刻薄话。
那帮助伊娃更换衣服的工作人员建议她脱下束腰：“让您曲线迷人，容光焕发，本该是这衣服的责任，不应叫您为此费神。”
这句话十分悦耳，让伊娃心情颇好地脱下了束腰，换上了工作人员为她推荐尺码的衣服。
一个光滑的纸牌从腰侧垂下，伊娃拿起来一看。上面写着【仙蒂牌E021连衫长裙，设计师：玛莉提丝】
“这是什么？”
“这是这件衣服的品牌名和它的设计者。”
伊娃好像明白了，作为一个商人的妻子，她对品牌这个名词是有概念的。一个有信誉的商人，他自己的名字就是一个招牌，同样的东西，人们更倾向于在他那里购买。在有些优质的葡萄酒产地，只有产自特定的几个葡萄园的酒能用某个名字，其他人哪怕是用同一个葡萄藤上的枝干扦插后结出的葡萄酿酒，也不被允许用这个名头售卖。
不过在这个时候，她更急着看这个裙子穿在自己身上是什么模样。于是伊娃拿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手镜，叫工作人员拿远了方便她观看。
工作人员笑了笑：“这样不足以看到整件衣服的全貌，请跟我来吧。”
她引着伊娃走到更衣室外，拉开了一张帘子，唰地一声，在那帘子后面，展露出一块极为光滑硕大的镜子，足足有一人多高！
“啊呀！”伊娃在看到玻璃天窗的时候都没有尖叫出声，这会却再也忍不住了。
这么大这么晶亮的镜子，一下子就把人从头到脚都照出来了，清清楚楚，一点不差，不必靠仆人拿着只能映出人脸那么大面积的梳妆镜，先照出上半身，再照下半身，最后靠自己的想象把这两幅画面组合在一起。
伊娃认真地注视着镜子，如此大的镜子使她全身上下一目了然，完美地映照出了这件长裙的飘逸和华美，而且正如刚才的工作人员所说，衣服确实起到了掩盖身材缺点的效果，它在腰侧恰到好处的褶皱，既修饰了曲线，又掩饰掉了伊娃因生产而有些发福的腰腹。
她觉得自己容光焕发，神采奕奕，只有少女时期的自己能和镜中人的模样相媲美，她一定要把这条裙子带回家，今天就要！
托马斯在不远处听见伊娃的尖叫声，匆忙跑来，此刻也愣住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伊娃如痴如醉地看着镜中的自己，而托马斯则如痴如醉地看着镜子。
伊娃：“我穿这条裙子漂亮吗？”
托马斯：“漂亮，好漂亮的镜子！”
伊娃微恼地瞪了他一眼，不过也顾不上生气，又去试下一件衣服了。每一秒钟的时间都是宝贵的，这里展出的衣服又多又时髦，不抓紧点时间，伊娃担心自己试不了几件衣服就到了应该离开的时间，那可真的是遗憾！
而且服装展区的人说话动听，还懂得搭配，伊娃干脆地和托马斯说：“剩下的展区你自己去吧！到时候来服装区接我就行了。”
托马斯的注意力全被全身镜吸引住了，忙不迭的点头：“你去吧，多买几件也无妨。”就当是支持领主新开办的成衣厂了。
他转头和阿莉斯说：“阿莉斯小姐，这种全身镜出售吗？我要采购一大批。”
镜子这东西不稀奇，夫人们用长柄的手镜，上面用珐琅和宝石装饰，整理仪容和穿戴时有挂墙镜、梳妆镜，曦光教堂也用镜子做装饰，因为它能反射阳光，被视为太阳的替代品。人天生厌恶阴暗，房间里有镜子反射烛火，厅堂就能豁然开朗，如果一个贵族家中连镜子都没有，那么准是已经破落到只有一个名头了。
既然早就有镜子，那么伊娃为什么会对着穿衣镜惊呼出声，托马斯也表现的如此激动呢？
那是因为面积小的镜子容易制作，大镜子的制作难度就成倍的增加了。首先它需要一个平整的玻璃，想要制作多大的镜子，就要多大的玻璃。
一旦玻璃不平整，映照出来的人就会扭曲变形，在有神论的时代，见到镜子中扭曲的人形的惊吓不亚于目睹魔鬼，要找到镜子工匠狠狠教训一顿，造成严重后果甚至要治罪的。
据托马斯所知，这么大镜子所需要的玻璃，伦斯特帝国没有一个工匠能制作出来。
就这一点，安珀也表示赞同。
她有制作大型平板玻璃的技术，老式的冕法是趁玻璃液还柔软时，把它挂在铁杆上不断的摆动旋转，保证转出的圆筒达到均匀的厚度和要求的尺寸，吹筒法则是先将玻璃吹成圆柱体，切割后压成平板玻璃。
这两种平板玻璃的制作方法，优点是可以作坊式生产，不需要投入大量资源，缺点也是致命的，在各个流程都需要极其熟练和专业的工匠，而且成品率依然难以保证。
翡翠领找不到这样的工匠，就算从头培训，三五年都未必能成手。
造不出玻璃，别说镜子，连做窗户都没有材料。
但翡翠领既然早早就用上了透明的玻璃窗，自然是想到了解决办法，那就是直接用工业方法浇筑。
这就不是一个作坊能实现的了，得建一个玻璃厂，玻璃厂投资巨大，不亚于钢铁厂。光是建厂房和浇筑台就用了几十吨铁，退火窑建了十几座，而且玻璃窑炉有着和高炉同样的问题——不能停工，甚至比钢铁高炉停工的危害还要大，融化的玻璃液凝结后会粘连机械设备，导致设备报废。
这也是安珀在新建的会展中心中奢侈的使用大量玻璃的原因之一，再不用库房装不下了。
趁着这次展销会，亏损严重的玻璃厂的管理层立下雄心壮志，这次一定要售出大量玻璃制品，争取扭亏为盈，不再受迈尔斯先生的白眼。
全身镜就是玻璃厂准备拿出来的王牌产品之一，贵族们每年花费那么多金奥雷在服饰和珠宝上，却始终看不到自己盛装的全貌，如果能在此时获得一面宽阔的落地全身镜，那么所产生的愉悦感将是什么奢物都无法比拟的。
玻璃厂的管事还打算给商人们提供思路，除了贵族，大型的修道院和教堂都是玻璃全身镜的潜在客户。
不是认为能反射光照的镜子有神圣的寓意吗，那肯定是越大越神圣啊！
第78章 高级定制
玻璃制品展区被商人们团团围住，想要购入全身镜，尽管这些全身镜的报价可以换成金子在镜身上镀上厚厚一层。但商人们有信心将这些迷人的宝贝翻上三倍以上的价格卖出去。
玻璃厂在此值班的管事向他们说出了一个从没听过的名词。
“配货？”
“是的，要购买全身镜，需先购买镜子价格百分之三十的玻璃制品，才有购买资格。”
商人们皱起了眉，他们不是特别在意这需要额外付的百分之三十的价格，而是觉得这样没有意义，为什么不干脆在他们来问价之前直接涨价百分之三十呢？他们不愿意买这么多玻璃制品回去，运输太麻烦了，损耗率又出奇的高。
要不是全身镜是稀有的珍物，单价昂贵，其中大有赚头，商人们连镜子的生意也不轻易做，即便是走船运，也太容易打碎了，那些碎裂的不是镜面，而是一个个变成泡沫的金币。
玻璃厂的管事让大家稍安勿躁，他还没有讲完。
“完成配货以后，玻璃厂会为大家出具一份保单。只要是我们这里售出的镜子在路上发生损坏，只需要把碎掉的镜子收集好带回来，经过我们工厂的验证以后，可以免费换取新的镜子。”
这话一出，立即在商人中引起了轩然大波。有这种好事，直接解决了他们最顾虑的问题，就算是只多收钱，不要玻璃制品也划算！
也确实有商人是这么打算的，因为他的船上货仓空间有限，当然要挑选利润高的的商品采购，不过放弃到手的商品才不是一个能把生意做好的商人所为，他准备将这批玻璃制品低价转卖出去。
在场一定有确实需要玻璃制品的商人，很多人都将目光对准了几个酒商，将酒零售出去的时候又不能把酒桶一起卖给客人，难道不能用玻璃瓶分装吗？既方便又美观。
还有一个以制作马车发家的商人，现在他那里产出的豪华马车，都用上了翡翠领特制的弹簧软垫，轴承车轴和透明玻璃窗。他也是直奔玻璃展区订购透明玻璃窗，而不是被穿衣镜吸引来的。
也有人在展区转了转，看中了几种单价高，工艺也精湛的玻璃摆件，认为这些货品也有赚头，其中的利润能抵得过为了防止它们在路上损坏的花费。
看着几笔玻璃制品的合同陆续签成，玻璃厂的管事露出了欣慰的微笑。把积压的货品卖出去才是最要紧的事，至于商人们欣喜若狂的碎镜换新条款，对于玻璃厂来说完全是可有可无的成本，一个穿衣镜的成本低的能令在场所有人惊掉下巴！
商人们穿梭于各个展区之间，像是勤勤恳恳采摘花蜜的蜜蜂，他们还时不时交流自己得到的信息。
“有一种叫做火柴的新商品，是用木棍和一种易燃的材料组合起来制成的，轻轻一划就能燃烧，比火石和火镰方便多了。就算不做火柴的生意，采购一些供给自己家商队使用也特别方便。”
“那我估计巴克尔先生会签下一大笔订购火柴的合同，正好他的商队走陆路，不像走海路那样容易使火柴潮湿。”
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和贵族打上交道，做奢侈品生意，总有人是要面向平民百姓行商的，火柴就是个优势很大的商品，一经出现势必会受到民众的抢购。
“印刷厂有大量蓝色颜料出售！詹姆斯先生，您还没来得及到那边看看吗？”
“嗐，我做的可不是颜料生意，是染料生意，这可不能混为一谈，不过我看哈德逊先生已经过去了。”
真正做颜料生意的哈德逊先生站在展台前，看那里的工作人员拿出几副在过去不同时间段绘制的画册，以显示他们这种新染料的遮盖力、耐光性和保色度。
“这些画都在过去几个月放在太阳下暴晒，您看，颜色依然稳定。”
哈德逊先生十分满意，不过颜料的品质并不是短时间内能够验证的，他还是要在合同中增加许多对于颜料品质要求的款项。
确定完合同内容以后，印刷展台的工作人员又热情地向他推荐起他们的印制挂画。
十分精于心算的哈德逊先生在听到价格以后笑着说：“卖挂画倒不如直接卖颜料利润更高了。”
挂画的消费者还是偏向于民众，注定卖不出高价，贵族是不会在家中悬挂这种批量印刷的画卷的，有的是买不起颜料的落魄画师投奔他们，为他们绘制独一无二的作品，其中还不乏知名的大画家，谁让高产的画家们光是买颜料，就足以倾家荡产呢。
印刷展台的工作人员倒也知道这一点，他干笑两声：“这不是为了响应领主大人关于延长产业链，丰富商品品类的号召所做的一次勇敢尝试嘛。”
今天一天，展销会所消耗的合同用纸是巨量的。还有很多商人仅仅是洽谈了采购意向，具体的合同内容还要回去斟酌以后才能确定。
不过所有人都认可的是，展销会这种促成商业交易的展览会的确是一个方便快捷，节约了彼此双方时间的金点子。
在托马斯心满意足的回到服饰展区时，也遇到了同样满载而归的伊娃，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像伊娃这样的商人家眷，身边无一不是摆放着数个装有这些高档服饰的包装盒。
伊娃兴奋地指着一个木质人台说：“希欧赫特的高定晚礼服，全翡翠领只有一条，被我抢到了！”
托马斯很是迷糊：“希欧赫特不是美神的名字吗？高定又是什么？”
伊娃：“希欧赫特不仅是美神的名字，还是翡翠领最新推出的服装奢侈品牌，高定就是高级定制，全帝国限量制作，设计出来以后只生产几条，更可况，这条还是领主参与设计的！”
她激动把介绍这条晚礼服上的小册子上面的一行字展示给托马斯看：【晨雾与星光设计师：安珀、嘉比里拉】
托马斯看清上面的名字以后，心脏重重一跳，最开始还有些担心买下以后会不会对领主造成冒犯，但仔细一想，安珀女公爵既然参与设计，必定是希望有人购买她设计的衣服的，否则也不必挂在这里展示，直接放在城堡的收藏室就行了。
再说到高级定制会在设计出以后只生产限定的几件就封存原本的设计稿，这种魄力连托马斯都要敬佩。别看贵族夫人小姐都有自己看重的知名裁缝，但不是每一个裁缝都有足够的创造力，能设计出独一无二的衣服式样，大多还是那几个元素反复利用。宴会上两位贵妇发现自己的衣服几乎一模一样，出自同一位裁缝之手，也并不稀奇。
曾经有一位公爵夫人看中了一种新式的衣服款式，命令裁缝们把这件衣服的价格提高到除她以外谁也买不起的地步，以达到只有自己能穿戴这种新款的目的。这种行为还被普罗大众认为是骄纵和不讲理的，只因流行的款式就这么几个。
又是来自最新的服装奢侈品牌，又是领主亲自参与设计，又是全帝国限量一条，这件衣服的价格该有多昂贵？
托马斯屏住了呼吸，去翻介绍这条高定晚礼服的册子。
嘶！
看到价格，托马斯的心脏抽痛了一下，只能说这礼服的身价确实对得起它的名头。
不过他绕着撑起礼服的木质人台转了又转，手里暗暗比划着尺寸，越看越奇怪：“你试过裙子了吗？我怎么感觉……”
伊娃：“我穿不进去是吗？”
托马斯笑呵呵地说：“我可没有这样说。”
伊娃重重地哼了一声：“难道我是一看到漂亮衣服就头脑一热，失去理智的那种女人吗？我也是商人的女儿，难道看不出来比起穿在我身上，这裙子有更大的用处吗？”
这条高定晚礼服每一个使它身价昂贵的因素，难道就不是它愈加珍贵、升值潜力巨大的因素？就算托马斯如今的身价已经可以不在乎礼服升值所带来的利润，这样一件独一无二的珍品难道不是打开全身镜销路最好的切入点？
设想一下，有一位地位尊贵，又正值妙龄的贵族夫人收到了这样一件华丽完美、全帝国独一无二的晚礼服，她是不是急需一个能映照出她全部风采的巨型穿衣镜？
她难道不会专门为此举办宴会，邀请贵夫人们欣赏她的美丽，又洋洋得意地炫耀起与礼服同样珍贵的全身镜？
这样一来，全身镜的价格势必会炒得更高，遭到贵族们争相抢购，到时候购买这件高定晚礼服的价格，与镜子水涨船高的利润相比起来就算不了什么了。
伊娃敢说，在场的商人夫人们有不少都有着和她一样的想法，不过这更显得自己眼光精准毒辣，一眼就看中了领主设计的礼服，并且果断拿下。
托马斯鼓掌道：“不愧是我的夫人，想的竟这样长远！”
伊娃佯装嗔怒地瞥了丈夫一眼：“好了，接下来我要抛掉那些累人的念头，专心做一个顾客了，我要去化妆品展区！”
托马斯跟上两步，他也准备采购一批高档化妆品，搭配着穿衣镜一起售卖，想必效果更佳，只是担心自己对这方面不够精通，所以想带伊娃一起去看看。
“那这件礼服怎么办？”托马斯指着和人体等比例的木质人台说，伊娃可都付完款了，难道要扛着到处逛吗？
“会有马车载着它送到我们家的！”伊娃头也不回地喊道。
作者有话要说：
二月了，这个月也努力双更，然后2000营养液加一更（这几天大家投得有点猛，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第79章 就职仪式
展销会结束以后，翡翠领的各个工厂狠狠地清了一波库存。尤其以玻璃厂此次的成交额最高，让压抑许久的玻璃厂管事们扬眉吐气了一番。
成衣厂也在这次展销会中初露头角，翡翠领这次主打的成衣有两个品牌，一个是做高级成衣的[仙蒂]牌，一个是定位为奢侈品的高级定制品牌[希欧赫特]。
[仙蒂]牌成衣在成衣厂是以流水线的形式批量制作的，根据人的体型有号码之分，又因为没有弹力带可用，一些布料也没什么弹性，为了使衣服更合身，设计的时候使用了很多方便抽束的带子。
这个想法是参加服装设计大赛的玛莉提丝第一个提出来的，她在为妓女们修改衣服时，因为从来没有见过这些主顾们，手里虽然有测量出的体型数据，但做好的衣服也总有不合适的时候。
为了减少返工的频率，玛莉提丝在衣服中加上合适的束带，就能增加衣服的容错率，在标准体型之外上下浮动都不影响衣服的穿着，用编织过的绳子或者漂亮的缎带做束带的材料，还能成为一种格外精巧的装饰。
而玛莉提丝本人，也在服装设计比赛中取得好名次以后成为了成衣厂[仙蒂]牌服装的签约设计师。
至于[希欧赫特]，则是专门用来割贵妇们韭菜的品牌。
“独一无二”和“限量发售”无论何时都会激起有钱人的好胜心，再加上商品本身足够亮眼，没有人能拒绝穿上这样一条步步生辉，狠狠的抓住所有人眼球的仙女裙。
当然，为此的营销和包装是不能少的。
安珀搜罗了不少吟游诗人，叫他们根据高定服饰的设计灵感创作浪漫的爱情故事，因为给的酬劳足够丰厚，这些原本只擅长创作和吟咏英雄事迹和讽刺故事的诗人们灵活地转变了创作风格，写出来的故事一个比一个婉约动人，一个比一个缠绵悱恻。
除了背景故事，还有配套的诗歌方便传颂，随着高定人台一起送到顾客手里的精致册子就是做这个的，上面还有诗歌的精灵语手写版本，格调不可谓不高。
为此，被从射箭训练场抓来做临时抄写工的泽维尔无奈道：“作物科学研究所有一个叫塞西莉亚的人，她也会写精灵语。”
他得到的回答是：“领主大人说了，作物科研所要赶研究进度，谁也不能去打扰，还是要多辛苦你一些。”
泽维尔只能叹了口气，继续蘸着墨水抄写。
————
在展销会火热开幕时，年轻又英俊的新任主教文森特在翡翠城举行了就职仪式。
仪式的删去了很多繁琐的环节，但依然是一场庄重而肃穆的典礼。
北境都主教雅各布大人亲自为文森特主教递上牧杖，并对新主教进行了评价：“文森特主教曾在教会学校经过严格的培训和考核，聆听过神的启示，我相信他在此就职的日子，要比正午更明，虽有黑暗，仍像早晨。”
接着，他又诵读了一段圣箴。
在此之后，就是文森特主教宣读誓词和感谢词。新主教年纪虽轻，表现却绝不轻浮，庄严的神情中还有一丝悲天悯人的忧郁，加上他往常在领地内行善的好名声，让观礼的人群相信他像圣徒那样品行高洁，是完全称得起这个职位的。
仪式结束以后，文森特就正式成为了本地的新主教，现在可以更加合情合理地接受教众的捐赠了。
不仅如此，新主教还呼吁重建图书馆，翡翠领是从来没有图书馆的，教堂倒是有一个小小的图书室，里面放着的全是神学书籍。
在曦光教会一家独大的背景下，许多无关宗教的书籍也被人为歪曲解读，加上了许多罪名，强令销毁，在新纸出现之前，书籍本就制作不易，这样一搞，更是很难保存下来。
文森特主教宣布赦免那些留存禁书的人的罪行，因为他们是在无知的情况下犯了罪。如果把这些书籍捐赠出来，交由教会净化，那么罪孽就彻底清除了。
这番言论其实和曦光教会的教义是违背的，教会可从来不讲究“不知者无罪”这套道理，圣箴上说“若有人犯罪，他虽然不知情，还是有了罪，就要担当他的罪孽”，因为教会讲的是“原罪论”，人生下来就有罪，哪怕是婴儿也是如此，人的一生就是在赎罪，所以要受苦受难。
至于民众们更喜欢哪种说法，看文森特主教的赦令传出去，尽管谁都可以拿出圣箴的原文来驳斥，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表示反对就知道了。接下来的几天早晨，教会的门口被丢了许多书籍，文森特叫人捡回去，仔细阅读和筛选，毕竟这片大陆上曾经辉煌过一个强盛的魔法时代，要是这些旧书中的内容在现在仍有价值，将来可能还要整理后重新刊印。
安珀对文森特的做法表示支持，既然没法彻底和教会割席，那么利用教会的影响力做点公共卫生、公共文化事业，那不是很合适的吗？
和文森特一起下乡的农业局干部就说了：“我们讲过好几次，老鼠和蚊子都是祸害，见到了一定要除去，否则会传播疾病。农民们就会敷衍道：‘是啊，老鼠还偷窃家里的粮食呢，可是那么多怎么捉得过来……’我们再说‘老鼠的繁殖力强，越是不捉越是泛滥’，他们又说‘哎呀，怪不得家里的东西都被咬坏了’，嘴上这么说，却不见行动，就是觉得老鼠永远也抓不干净，白费力气。”
“等主教来了，他们的态度就截然不同。主教说‘神憎恶老鼠，因为它懒惰、贪婪、暴食，你们除去老鼠，是为神服务，将来要受赏赐的……’农民们一下子就积极起来，到处灭鼠。”
安珀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起了农业上的事务：“今年领地内雨水偏少，农田里的情况如何了？”
翡翠领虽然处在帝国北端，但气候还是比较适宜的，冬季最低温度不会超过零下十度，雨水偏多，而且四季较为均匀。再往北就要面临更加严寒漫长的冬季，更短的作物生长期，所以帝国当年对领土的开拓也就到此为止了，认为再北边是没有多少价值的土地。
今年不是个风调雨顺的好年景，据安珀所知，北方普遍面临了干旱的气候，翡翠领的降雨显著减少。南边的风暴潮格外猛烈，听说已经摧毁了许多堤岸和耕地。
农业局的干部说：“威尔工程师修过水渠的农庄，作物的情况要好上很多。据田里没有水利设施的村民们说，今年的麦子和豆子肯定是要减产了，不过大多数农民或多或少都种了土豆，土豆这种作物耐旱能力很强，产量又高，在我们的反复解释下，农民们还不至于对今年的秋收失去信心，产生不必要的动乱。”
安珀点头表示知道了。其实一年的干旱还不算什么，土地中的水分没那么容易耗干，顶多是上层缺水。最怕的是几年都是这样的气候，到那时水渠也不管用了。尤其是气候一变化，往往也不是一年两年就能恢复正常的，这就不得不让人担忧了。
农业局的干部也有这样的感想，这时也只能开导安珀，同时也安慰自己：“说起降水，我们这里还好一些呐，再往内陆走才更要发愁。”
安珀：“那就继续关注干旱情况，该建的水渠和水井尽管开工。再给作物科研所拨一笔经费，看看他们能不能尽快拿出什么成果来。”
————
在安珀为可能到来的干旱而担忧时，在极北之地，已经有人果断的做出了行动。
这是一群精壮的汉子，背着制作粗糙的弓箭和斧头，跨上能送他们远航的长船，开始了南下的劫掠之旅。
如果说翡翠领的农民还不确定今年的收成会如何，那么这些人已经从细瘦的庄稼中看到了结局——那就是今年冬天，他们部族里会有许多人饿死，兄弟们会互相争斗、杀戮，直到粮食足够剩下来的人吃饱。
于是他们做好了决定，与其在同族中争斗，自相残杀，不如把目光看向那些南方的富庶之地。既然连死亡都不能吓退他们，那么他们将所向披靡。
对于这些人，还没有一个统一的称呼。在地理位置上，他们可能隶属于某一个王国，但其实完全没有受到统治，只是某个王国为了彰显实力而虚报的国土。
人们提起他们，会咬牙切齿的称呼他们为“北面的海盗”“蛮族人”“野蛮人”，甚至认为他们有极大的可能是一群兽人，否则不会这样强壮又野蛮。
但事实上，这些人里人类血脉的纯度倒是比别处高很多，因为环境比较封闭，少和异族往来。真正生出了有异族特征的孩子，还是南下劫掠了女人之后的事。
现在正是往南去的好时候，蛮族人虽然会航海，却不懂得洋流的知识，他们只知道，夏天是南下的好时节，海浪与海风都会照拂他们。
这次的劫掠也同样顺利，他们乘船南下，来到了一个人口颇多的城市，洗劫了当地的修道院。
南边的人都软弱的像绵羊，当遇见悍勇的蛮族人，下意识做的竟然是逃跑的动作，把脆弱的后背暴露出来。
在这个时候，蛮族人也忍不住赞美曦光之神，把如此多的财富聚拢在大修道院中，却不设足够的守卫，简直是特意为他们这些缺衣少食的人准备的。
说完这些话，他们就踩在修道院烧毁的废墟上，哈哈大笑。
除了粮食和金银，奴隶也要带回去，尤其是女奴。
可惜的是，这并不是一个女修道院，能带回去的，只有一些沿路遇到的农妇和一些男奴隶。
一个肥胖的男人扑倒蛮族首领的脚下，嚎哭着求饶：“不要把我抓走，我有钱，我可以叫人来交赎金。”
没有人理会他，谁知道来的会是付赎金的肥羊还是征讨他们的骑士？财物到手以后，要紧的是立刻返程。
那男人依然不肯被拖走，奋力挣扎：“我是有名的富商，我家的粮食堆满谷仓，金币多得能铺满长船！”
蛮族人这才停下脚步，问他：“你的财富在哪里？”
肥胖的男人愤愤道：“都被翡翠领的那个女巫强占了！对了，你们不要回去，去翡翠领！那里的土地流淌着奶与蜜，黄金多得淹过脚面，那才是真正富庶的地方！”
男人用愤怒的呼喊发泄着他的怒火，他，贾德森，原本是一个遵纪守法的商人，他从菲拉赫伯爵那里买了羊毛的专卖证，在菲拉赫的地界，所有人的羊毛都只能卖给他。
可是翡翠领的那个女人来了以后，一切都变了。她先是收回了自己的专卖权，又说他有罪。
他有什么罪？那两个把羊毛卖到别处的农民不是自己犯错在先吗？而且出手打死农民的又不是他，而是他的仆人，他还交了一笔罚金呐！
贾德森害怕自己被那个女巫绞死，所以匆忙逃出了菲拉赫，慌不择路，却倒霉的赶上了蛮族人劫掠修道院。
他不想被掠去做奴隶！若不是翡翠领的安珀，他此时还在自己的庄园里品着葡萄酒！
贾德森不再喊着让他们释放自己了，因为那是不可能的事。他声嘶力竭的说：“你们去翡翠领啊！那里有你们想要的一切！”
蛮族人却嫌他杀猪一样的叫声刺耳，狠狠踢了他一脚，于是贾德森立刻捂着肚子发不出声音了。
“割掉他们的耳朵。”首领说。
这是他们区别本族人和奴隶的方式，就是要让这些人在外表上有所不同，一眼就能区分身份地位，也让他们逃跑起来更加困难。
“回家！”蛮族人在欢呼中返回家园。
但翡翠领这个名字，却在他们心头绕了几圈。
第80章 灰烬组织
“她又吞并了新的土地？重建了港口，半个帝国的商人都到她那里购入货品？”
说话的男人面沉如水，他看起来年约四十岁，中等身材，但很强壮，紫铜色的脸上有一条淡淡的疤痕，昭示着他的爵位并不是来自祖先的荫庇，而是靠自己的战功得来的。
听到下属汇报来的消息，康纳伯爵看向远处的目光变的深沉而难以琢磨。
北方的安珀，那是康纳伯爵的一个心腹大患，他多么愿意听到对方龟缩在一个小领地内，安静度日的消息，或者干脆遭遇了什么不幸，已经回归天国了。
可他得到的偏偏是另一番传信，说安珀所在的领地强盛了，富庶了，不久之前还打下了隔壁领主的土地，因为那领主觊觎她的财富，安珀就立刻反击回去。
她怎么能做到这些呢？一个女人，一个父兄都死尽了的女人，无依无靠，从帝都出走的时候那么狼狈，短短几年，就能吸引商人都到她那里做生意，叫那些愚蠢又固执的民众听从她的命令，让军士甘愿为她出生入死。
康纳伯爵再一次感受到了临近的危机。
因为他的领地，准确的来说，也是斯兰女公爵安珀的领地。
伦斯特帝国的皇帝路德维希二世在向他们这些拥护他成功登基的有功者分封土地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造成了眼下这个局面：远在翡翠领的安珀仍有斯兰女公爵的名头，但斯兰郡的土地却已经分封给他们这些新任伯爵，而且他们也不向安珀女公爵效忠，仍然是皇帝的直属封臣。
这就导致了安珀依然保有对斯兰郡的宣称权，如果有一天她的实力强盛起来，又或是依附了一个更强大的势力，那么她完全可以合理的打上一场取回属于她自己土地的战争。
对于路德维希二世将安珀远送到翡翠领做领主这种在现在看来无疑是放虎归山的行为，康纳伯爵却很难吐出怨言。
由于他们的皇帝在修道院长大，与教会关系亲密，行事也总是带着教会的风格。
让安珀前去翡翠领做领主，在路德维希二世看来就是一场神裁：即安珀的众多敌人都不愿意她活着，又有帝都到翡翠领这么远的路程可以供他们下手，如果安珀还是安然无恙的到达新领地，那么让她活下来就是神的旨意，他不会再管这件事。
因为解决这个隐患的方法很简单，只要安珀女公爵死了，斯兰公爵这一脉绝嗣，领地自然就重回皇帝手中，几个伯爵所得到的土地也就名正言顺了。
这个解决方法大家都想到了，实际上，当年康纳伯爵就迫不及待的动手了，现在占有斯兰郡其他土地的几个伯爵也默契的选择在不同的道路刺杀安珀，手段不限于装作抢劫的匪徒、在客店中放火和在食物中下毒。
然而安珀每次都能成功逃生。有一次康纳伯爵都认为自己要得手了，因为确实听到了安珀中毒的消息，但她很快又生龙活虎起来，并且一鼓作气地进入了翡翠领。
这时候传来了安珀可能有先知能力的传言，当时康纳伯爵只是微微一笑，认为这是安珀势单力薄，急于管理领地事务却很少有人信服她，这才编织出这种谎话提升自己的威信，若是她早早就能预知一切，何必这么狼狈的逃到那个偏远又贫穷的翡翠领去？
可是接下来事情的发展却让他有时候觉得这个荒谬的传言所言不虚。
虽然凭借战功发家，康纳伯爵却不是一个心思粗络、脑袋里长满肌肉的野蛮人，他与其他瓜分了斯兰郡的伯爵一起致力于消除安珀这个隐患。
他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号召取消女性的继承权，即父兄死绝以后，女人也不能继承家族的头衔和领地。这个提议遭到了很多贵族的反对，无论男女，因为他们的头衔就是从女性亲属那里继承来的，如果这个法案通过，那他们现在身份地位所依附的法理就不存在了。
也有一些贵族身份通过男性亲属传承的人表示反对，因为他们或多或少通过联姻取得了妻子所继承的那一部分土地，不想被人通过更改继承法要回已经到手的土地。
两波人现在吵的不可开交，眼看着一时半会儿是没有什么结果的。
于是康纳伯爵双管齐下，一边呼吁更改继承法，一边继续刺杀安珀。
在安珀来到翡翠领以后，这件事情陡然变得困难了起来。
康纳伯爵安插进去的刺杀者，往往在刚接近安珀，还没来得及动手时，就被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抓起来拷问，好像他们把刺客两个字刻在了脑门上一样。
康纳伯爵派去的人尝试过很多方法，比如把刺客的身份背景伪装的更完美、通过长时间的蛰伏以打消他人对刺客的怀疑、或者尝试买通能在安珀日常生活中下毒的人。
每次这些人被发现的速度都快得叫康纳伯爵震惊。
难道安珀真的觉醒宿慧，变成了生而知之的女先知？
他派去翡翠领的人回来说，安珀确实有神异之处，凡是有机会与她会面的人，都会被她赐下有魔力的银质或铜质纪念币，然后这些人的灵魂就会在她眼中一览无余。
他们的卧底就是这样暴露的，尽管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摸上一下那枚银币，而且在领主的使者走后就把它埋进了深深的地底，可这也没能阻挡自身的暴露。
这就难办了……
难道就这样任其发展壮大，等待着有一天自己领地和财产被对方夺去？
就在康纳伯爵一筹莫展之际，有近臣向他推荐了一个刺客组织。
这个康纳伯爵十分信任的近臣对他说：“翡翠领的安珀绝不可能是什么先知，我看她倒像是个女巫。听说女巫对恶意敏感，有人心怀怨气接近她，就更容易被发现。不如去‘灰烬组织’里雇佣一个刺客，那里的刺客都受到专业训练，轻易不会有情绪波动，鲜少被识破身份，叫他去到翡翠领，寻找机会。”
康纳伯爵想了想，同意了这个建议，反正需要付出的也不过是一些金奥雷而已。
“派一个女刺客去，”康纳伯爵微微点头，“她更信任女人。”
————
亚卡雷梅山脉，鹫巢。
黑色的石质地面上燃起了熊熊火焰，空气扭曲着快速上升，席卷一切的火舌把那些为数不多的家具、日常用品、衣物、窗帘通通焚烧，一个瘦小的女孩站在墙角的阴影中，看不清她的脸，只能看到一双冷透如水的眼睛。
在她眼中，阳光和火焰狂乱地连接到一起，炽烈而决绝，颜色中金黄带着暗红，整个世界都仿佛在阳光中融化，向着四面八方流淌。
火焰熄灭了，地面上只剩下一蓬蓬灰烬。被风一卷，就消失在山野中，好像从没出现过一样。
这是灰烬这个刺客组织中常见的一幕，出去执行任务的刺客能返回自然是值得庆贺，死在外面也不稀奇，人一死，他们留下来的东西也没有意义，于是就全被收集起来焚烧，等所有东西都变成灰烬，这个人过往种种的痕迹，从此就抹去了。
这就是灰烬的刺客，生的不光彩，死的也卑鄙，一辈子都活在阴影中，死掉以后，什么都不会留下，除了灰烬。
即便如此残酷，组织中所有的人还是会义无反顾的完成“父亲”下达的命令，哪怕牺牲性命，也只觉得荣耀。
所有的火星都熄灭以后，女孩从阴影处走出来，拢起一小簇还有余温的深色灰烬，装进了手里一个小玻璃瓶中，藏进了心口内侧的口袋。
“瑰拉，父亲找你。”有人对她说。
女孩走进鹫巢中最高大的建筑里，这里的旧墙壁黑的像裹尸布，整座建筑的风格透着一种冷酷和死板，让人不寒而栗，好像那些阳光照不进的黑暗里藏着无数陷阱，或者干脆是一个个挖好的墓穴，只要有人经过就会自动合上棺材，把人囚禁其中。
她在厅堂尽头那高大的座椅前跪下：“父亲。”
那座位前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是个瑰拉从没见过的陌生人。
陌生来客用一种怀疑的语气说：“这么小的孩子，能办成事吗？”
“父亲”不急不缓地说：“年纪大了要补全的背景就更多，有没有结过婚，为什么没有生孩子，丈夫去哪里了，掩饰的越多，漏洞就越多。”
客人还是摇头：“太瘦了，看起来连只羊都打不过。”
“父亲”又说：“女孩一胖就失去了灵巧，刺客最忌惮笨拙。”
他向跪着的瑰拉使了个眼色，那客人还想挑剔：“那也可以选一个经验更丰富，成功率更……”
一枚冰凉的刀刃贴在了客人的脖子上，成功的止住了他的话头。瘦小的瑰拉行走起来无声无息，如同鬼魂一样出现在了客人身后。可想而知，如果客人是瑰拉的目标，他已经死了。
这次“父亲”的语气里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瑰拉有暗影的血统，最适合做这项委托，同年纪的人中，没有人比她更优秀。”
客人：“好、好吧，就她了。”
他对瑰拉说：“你要去一个叫做翡翠领的地方，你会有一个清白的身份帮助你尽快在那里安顿下来，然后，就是等待合适的时机。”
瑰拉像透明玻璃珠一样冷漠的眼睛盯着客人看了一会儿，又转头看向“父亲”，看见“父亲”点头，她才说：“知道了。”
等客人走后，“父亲”把手放在瑰拉头顶，令人惊讶的是，他这样的人，手掌竟也是温热的。
“祝福你，我的孩子。”
请收藏魔.蝎.小.说.网 WWW.MOXIEXS.COM